谢玄先是牵着小小的手,发觉她掌心俱是冷汗,知道刚刚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制七魄术控活人伤到元气了。

把背篓往胸前一挂,背起小小,趁着众人还在跟真武大帝请罪磕头,几个起落就跳到了山道。

小毛驴就在路口等着他们,谢玄脚下似被轻风一托,两人稳稳当当坐上毛驴,驴子被虚空中的拐杖一击,猛得跳了出去。

谢玄一把搂住小小,和袖子替她擦额角的薄汗,摸着她的手越来越凉,问她:“怎么样了?”

小小轻轻摇头:“缓一阵就好了。”

刚刚那个大汉,元神十分强健,制魄术到底是旁门左道,小小又是第一次在陌生人的身上用,刚刚勉力支撑,一松懈下来便支持不住了。

谢玄看她这样,更不能立时告诉她师父的下落,只觉得头顶一亮,这片刻的功夫,已然从绿荫山道跑下了山。

这驴子的脚程竟然这样厉害,伸手去扯驴子颈中的红缨,可驴子全不听他指挥,一路飞跑。

谢玄又要护着小小,又想控制住驴子,还得拿住包袱,两只手根本顾不过来。

小小揪住师兄的衣角:“是拐杖,土地公公来帮我们了。”

这驴子果然一路跑到土地庙,进了庙门才停下,谢玄扶着小小下来,左右一看,这里已经焕然一新。

碎砖都起出来,铺上了整整齐齐的方砖,神台上挂着黄帐,添了供果香炉。

谢玄眼睛一溜,目瞪口呆,土地公的旁边,添了一尊土地婆,花衣白发,笑得十分慈祥。

这么会子功夫不见,连土地公都娶上媳妇了。

他心头刚这么想,脑袋上就挨了一下,轻轻一记,谢玄抬起头来,望着那两尊泥塑,知道是土地爷罚他不敬。

他冲着神像拱拱手:“多谢您老人家啦。”

小小缓了一路,终于不再出汗,只是脸色还白,嘴唇一点血色也没有,她靠在谢玄的身上,肚皮轻轻“咕噜”一声。

每回她勉强自己使法之后,立刻就会肚子饿,是以谢玄怀中总少不了点心,没钱的时候是一包糖豆,有钱了就买各色甜点心给小小尝鲜。

偏偏今日身上没备着吃的,昨儿买的花糕都吃完了,谢玄一看神台上供着好些,扶小小坐下。

自己到神台前,作了个揖:“您吃了咱们不少,今儿咱们也吃您几块糕。”

挑了桔红甜糕,玫瑰细沙糕,捏一捏还软着,是今日刚供上来的,送到小小嘴边,小小张开嘴,糯米牙咬了一小口。

舔着里头的甜豆沙,身上才算舒服些。

慢慢吃了两块糕,这才抬头对土地道:“土地公公,谢谢你帮忙。”

自打他们进了庙,土地公就一直都在,只是谢玄瞧不见,小小又精力。

他周身都换了彩色绸衣,头上的帽子是纱的,脚下的鞋子是绣金的,连拐棍都换成龙头杖,杖上悬着一块灵玉,笑眯眯看着两个小娃。

“你们这两个娃娃,胆子可真是大。”

土地伸了伸腿,谢玄替他在池州城里扬名,乡民替他供了一尊土地奶奶,只是塑像刚受香火,还未有灵,等受香火的时候长了,他在这小庙中也不寂寞了。

小小听完又问:“您把神像推倒了,真武大帝会不会惩罚?”

师父罚人只是样子很凶,竹杖高高抬起,轻轻落下,便是这样小小也害怕惩罚,土地爷为了他们把神像都给弄倒了,必要受到责罚。

土地公连连摆手:“诶,这个罪过,我可不敢当。”

他庙小神微,自然不敢动真武大帝,本来只想揍那个萧真人一顿,就是他把本地香火都揽去了一阳观,要不然他的庙宇也不会衰败。

可没想到,拐杖还没打上去,天上一道雷电劈下,至于神像倒地,那便不知是何缘故了。

土地公虽穿得光鲜了,可蹲在小小身边的样子跟原来别无二致,翘着胡子问:“你与你师兄究竟是什么来头,竟能让真武大帝显灵。”

真武降世,鬼怪不敢行凶,偏偏是人没有敬畏。

萧真人仅此一事,再当知观是不能够了,他弟子众多,必要来找小小和谢玄的麻烦,土地点点神台:“赶紧多带些吃的,我送你们出池州。”

他也正好写一份神疏上达天听,叫上神知晓一阳观在池州的所作所为。

小小又谢一声,这才后知后觉想起土地的话来,师父的脚没有踩过池州的土,她倏地看向谢玄:“师父去哪儿了?”

谢玄也还是少年,没了师父又要照顾师妹,好在胸中那口浊气出干净了,他强笑道:“师父去京城了,咱们到京城去找他。”

小小那双满含着雾气的眼睛在谢玄的脸上轻轻一扫,伸出手去,握住了谢玄的手,且小声且坚定:“嗯,我们去京城,去京城找师父。”

两人带上吃的,还坐毛驴出庙门,土地公握着拐杖敲地三下,一阵风托住了小毛驴,它四只蹄子一撒,便飘出去一丈远。

几下之后,就只能瞧见土地庙外一片桃红掩映,那棵挂了女鬼二十年的老槐树,掩在一片红霞之中,看不分明了。

萧真人拜倒在神像前,心中惊诧难定,莫非真的是真武大帝显灵不成?

神像一倒,众人请罪,等了片刻,不再有异事发生,萧真人赶紧立起,肃正衣冠,召唤弟子将神像扶起。

沉着脸对善众说道:“两个小贼扰乱法会,只恐怕大帝降罪,今日之后贫道闭关念经,灭罪消愆,为十言善信祈福。”

还想四两拨千金,把刚刚那一场大闹给糊弄过去。

百姓将信将疑,可官员乡绅却不好骗,刚刚那个喝了酒的人闷声倒地,到这会儿还倒着,也不知是死是活。

办这法会,不论是官府还是富户都是出了钱的,不仅没在神明面前讨着好处,反而倒了神像,误了法会,脸色都不好看。

萧真人不俱那些富户,凭他再富,总有求上他的时候。

对官员更是已经想好了说辞:“实不相瞒,那两个小道是北道中人,也是贫道一时疏忽大意了。”

南道紫微宫,北道奉天观,同出一门却水火不容,这是人人皆知的。

如今的国师是紫微上人,自然是紫微宫得势,可今上久病,往后的国师是谁,可不好说。

池州府扯扯脸皮:“萧真人还是自行修书一封送进京城罢,此事我可不敢替你隐瞒。”

各地大办法会是为了替陛下祈福,若不然官府怎会出钱,乡绅个个还争破了头的撒钱,法会没办起来,池州府自然要写信禀报。

萧真人脸上一僵,池州府的信送上去,他还闭什么关?念什么经?赶紧卷着铺盖进京城请罪才是。

池州府说完,拂袖而去。

乡绅见状也跟着离开一阳观,方才还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下散了大半,观前冷清起来。

萧真人怒不可遏,拍碎了茶盏:“去把那三个逆徒给我带来!”

清源昏睡未醒,清广清正首当其冲,承袭了萧真人的怒火。

两人跪着,互相推诿,清广告状道:“师父明鉴,我本已经把谢十七哄得好好的,偏偏两位师兄非要来插一脚,这才不成事的。”

清正没他口舌利,清源又未醒,他只好道:“师父,我们是想帮小师弟的忙,进屋劝说的可是大师兄。”

萧真人一柄拂尘劈在他们脸上,打得两人歪倒在地。

“蠢材蠢材,还不赶紧下海捕书,罪过就以扰扰法会来定。”再把破坏法器也一并算上。

二人既是道门中人,那便在道门中通缉,就不信他们能插翅飞了不成。

清广嚅嚅:“师父,他也是有道门的。”真闹上紫微宫,只怕事情不好收拾。

萧真人扫了这个徒弟一眼:“这天下有哪个道门,二十来人竟一点都不叫外人知道?”说完才想到,“若是北道的,那倒正好。”

南道北道屡屡争锋,若那两个小贼真是北道派来的,他也就有说辞能够推脱了。

“这事绝不许人传,若有人传就说那两个小道是北道派出来的。”

道门巡检正要到池州来,若被他们听见风声,二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萧真人嚼穿龈血:“我就不信这两个小畜生能逃到天涯海角。”

必要一雪今日之辱。

小毛驴驮着师兄妹二人越腾越高,低头一看,脚下便是池州城。

蒋家大宅连丧事都没办,下人走的走散的散,袁氏一病不起,眼看着丫环开她的妆奁,躺在床上怒骂,这万千家财,眼看就要散尽了。

毛驴蹄子一动,路过梨花小园,看见白雪香正在花树前烧纸烛元宝。

毛驴一时调皮,蹄子往小院一拐,一阵轻风吹落梨花,似在在元宝香烛前落了一层雪,白雪香仰头望向半空,只看见一道红影,仿佛云霞飘过眼前。

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到了池州边界。

毛驴蹄子这才停下,落在山间,那缕轻风摇身变作一女子,冲小小和谢玄行礼。

小小雪白小脸浮现一点喜意:“是你。”

“丰都阎君念我救人有功,发往土地爷门下,为他差役,直到轮回。”刚刚白雪香的纸烛就是烧给她的。

“两位小恩人,红药只能到此处,山路难行,万望珍重。”

说完在毛驴臀上轻拍,毛驴“哒哒”往前,慢慢走入山坳中,小小回眸一望,那一点红影一直矗立,直到走入青山,就见一点红光又往池州掠去。

谢玄眉头难松,握住小小的手:“走,咱们去京城。”

作者有话要说:

谢玄&小小:突然被通辑,溜啦溜啦

土地爷:不是我,我没有,我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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