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清正昨夜喝得烂醉,今天早上收拾东西的时候,才发现法袋被老鼠咬破了。

那老鼠好巧不巧,咬在符胆上,符胆一破,符咒无用。里头东西早就逃出生天。

这可是一百两银子的大生意,萧真人自从接掌一阳观,向来是说一不二,平素又最好颜面,两人谁也不敢当人提起。

反而想法子遮掩,先混过去再说,反正女鬼找的是蒋文柏。

好端端的箱子里怎么会有沾了香油馒头,老鼠吃完还在里面留了些东西,不光法袋破了,拂尘法器也被鼠屎鼠尿所污。

两人把帐算在了谢玄的头上,可又不敢当场闹出来。

吃了这么个闷亏,阴恻恻盯着谢玄看,心中暗暗磨牙,总要叫这小贼知道一阳观的厉害。

此时只好跟在萧真人的身后,互相打眼色,怎么把这事儿推到别人身上,把自己摘个干净。

蒋文柏还当戚红药再不会来找他的麻烦,可到底经过这件事,心内有些打鼓,不敢立时就娶白雪香。

袁氏却等不得了,萧真人一走,催着蒋文柏赶紧讨小:“也别什么吉日不吉日了,就明儿。”

看蒋文柏的脸色不对,冷笑道:“怎么?你这会儿才想着积德行善,可也太晚了些。”

蒋文柏前夜只是受惊,昨夜又见女鬼被萧真人收服,说话中气都足了:“你这恶妇,难不成我的性命没有生意要紧?”

袁氏扭身翻了个白眼:“两千两银子要是凭白飞了,前头那一二百两可就全亏了,真要行善你倒不如出家。”

蒋文柏想到那些银子也十分肉疼,叫来管事蒋荣,叫他往白家小院里送点东西:“问一问吉期改到明日可好。”

家里的东西都是现成的,把那红绸红灯拿出来装点小院,再请上两桌酒,就足够给白雪香面子了。

再过上一两个月,池州城还有谁记得白雪香?

蒋文柏的人还没去,白雪香那里上赶着过来了。

谢玄和小小在院里碰见于婆子送食盒来,白雪香亲手做的梨花酥玉兰片,和一壶专为袁氏预备的梨花酒,特意来问问日子定在哪一天。

白雪香才刚安稳了两夜,就又做起正房太太的梦来,她被蒋文柏冷落了两日,生怕到手的鸭子又飞了,殷切讨好起蒋家夫妻来。

于婆子一眼扫见谢玄小小,暗暗吃惊,这两个小道倒有本事,竟又到蒋家来混事了。

生怕他们把白雪香的事儿抖落出来,要是蒋家觉得白雪香不吉利,不肯讨她进门可怎么好?

谁知谢玄和小小只当不认得她,于婆子这才松了口气,堆着满脸笑讨好袁氏,说是来问日子的。

白雪香怕蒋家不想娶,蒋家怕白雪香不肯进门,两边是一拍即合,就把日子定在明天。

袁氏笑盈盈道:“贩丝卖绸都要趁早,大郎再有两日就要到外头跑生意了,我是想着,妹妹赶紧进门,也好陪大郎一同上路,大郎身边也有个贴心人照顾着,她带来的人都是她使着顺手的,也一并跟着她去。”

一破冻商船就上路了,连同白雪香身边的人,只要签了死契的,全部发卖干净,走一趟船既卖了丝又卖了“花”。

于婆子欣喜万分,带着这消息回去,必能讨得一注赏钱,她忙不迭的回去报喜。

偏院很快挂起红灯彩绸,小轿也是预备好的,袁氏张着血盆大口,等那两千两银子落进肚中。

谢玄本来就怕麻烦:“明儿咱们就走,难道咱们还守在蒋家一辈子不成。”

女鬼这一晚果然没有再来。

第二天一早,谢玄带着小小告辞出城,袁氏奉上十两银子,又请他们留下吃酒。

谢玄笑道:“不必,我们耽搁得太久,也该赶路了。”

两人带着银子离开蒋家,买了香烛烧鸡,去城外的土地庙。

香火一点,白胡子老头儿就蹲在神台上,抓起烧鸡就啃。

小小煮了一锅豆腐荠菜汤,谢玄撕开另一只鸡,分一半给小小,用刚烙好的葱香饼配着吃。

谢玄一边吃一边对泥塑神像道:“事儿咱们办完了,也该告诉我们师父去哪儿了。”

土地爷受了几天香火,身影厚实许多,却还毫无顾忌地蹲在神台上,吃得白胡子一翘一翘:“不要急不要急。”

土地公吃饱喝足,躬着背伸着腿,在神台上溜达两个来回,打了个长长的饱嗝,把腿一伸问道:“你们师父姓什么叫什么?”

小小立刻站直了:“师父名讳,上闻,下明。”

谢玄也认真起来,把油手往面饼上一擦,卷起来塞进嘴里,静等了半晌,终于耐不住问:“算出来没有?”

土地爷掐算了半天,全无音讯,他还是那付笑眯眯的模样:“娃娃,你师父的脚没踏过池州。”

小小的肩一下垮了,她对谢玄摇摇头,一字一句学给谢玄听,说完叹息一声:“还是没有师父的消息。”

他们出来的时候还托乡邻照管院里的葡萄架呢,等夏日就能葡萄架底下纳凉吃葡萄,师傅种的那些菜,也不知被谁家割去吃了。

谢玄本就没抱多大希望,一个神官混得这样惨,能算出来那才是撞了大运。

听了土地的原话却笑容一滞,又赶紧收敛,掏出一包花糕给小小:“没有就没有,咱们再找就是了。”

背过身却皱起眉,池州是离他们最近的大城镇,脚没踏过池州土地,不一定就没到过池州……也许……也师父他不是用脚走的呢?

小小拿了块花糕,见土地公眼巴巴看着,虽然失望,还是挑出一块来摆在他神台上。

土地吃了花糕,越发喜欢小小,对她说:“我治下也有些无主的钱财,你们要远行也该有些盘

缠,明儿你们就去把那金银掘出来罢。”

小小坐在火堆前,咬着花糕一角,才刚要笑,眼前忽然有一点红影摇晃,定睛去看,是廊下悬着的一排红灯笼。

嘴角一松,花糕落进灰堆里。

她“站”在廊下,远远看见于婆子搀扶着白雪香进入小院。

白雪香一袭红盖遮到胸前,细腰在喜裙中款款摆动,院中所有人都在笑,宾客在笑,蒋氏夫妻在笑,只有她一步一步踮着脚。

从长廊那头,一踮一踮走到长廊这头来。

红影走到小小身边,似乎知道她站在转角处,头侧向着小小所站的方向,轻轻福身,行了个礼。

又一踮一踮走进了喜房。

小小恍然,女鬼上了白雪香的身,瞒过蒋宅门前的贴符,“嫁”进了蒋家门。

袁氏称心遂愿,看一只只箱笼搬进小院。

小小心念刚动,便穿过屋门,“白雪香”掀开盖头,起身为蒋文柏斟酒:“大郎,今日可算遂了我的心愿。”

她转到蒋文柏身后,伸手要去掐蒋文柏的脖子,手指还没碰到他颈间,就被金光一刺!

“白雪香”猛然收回手,蒋文柏绸衣之中露出一根红线,红线上系着一枚破秽符。

她娇笑一声,坐到床边,素手解开珍珠扣:“大郎,春宵一刻值千金。”

蒋文柏是睡腻了她的,今日看她颜色不同,可又想起那个梦,害怕白雪香又突然变脸,落出一条长舌来。

“白雪香”看破了他的心思:“怕什么,她已经被法袋收入,永世不得超生了。”最后一句,一字一顿。

蒋文柏在外面就喝了几杯酒,闻见屋中一阵浓香味,不是白雪香常用的香料,馥郁浓烈,香得他心头火起。

自己剥了衣裳,那枚破秽符就贴着肉。

“白雪香”嘻笑一声:“不东西也太碍事了。”

蒋文柏迷迷惘惘,竟真的伸手摘掉黄符,想搁到妆台上,醉眼朦胧,往镜中一看,床上坐的根本就不是白雪香。

他刚要大喊,女鬼已经抛下白雪香的身体,长舌一卷一勾,上了蒋文柏的身。

小小眼前一片模糊的红,她正要看下去,听见耳畔师兄在叫她的名字,猛然回神,人就在谢玄怀里,根本不在蒋家。

谢玄钻到神台底下铺床,听见火堆“噼啪”一声,回头看见小小失神,濛濛双眼盯着门外,不知看见何处。

赶紧问她:“怎么了?”

小小不言不动,整个人仿佛入定。

“不好!又离魂了。”谢玄赶紧把她搂进怀中。

算一算日子,今日是月晦日,七魄游荡,鬼来魅往,此时离魂十分凶险,拨开她领口,看见师父给的金钱红绳还戴在她颈间,略略放心。

双臂贴着她的胳膊,紧紧搂住她,不住在耳边轻声唤小小的名字,一遍一遍念安神咒。

土地听见“离魂”二字,从神台上下来,看了小小一眼,他到底是个神官儿,一眼就瞧出门道来。

“不是离魂,这是开了二重眼!”

第一重是阴眼,能见鬼神,一重已经难得,这个小女娃娃天生阴眼不说,年纪这样小,竟然还开出第二重来。

看谢玄不住叫她的名字,念安神咒要把她的心神召回,急得土地举起拐杖就要打谢玄一下。

谢玄既听不见也看不见,一心关切小小的安危,拐杖头还没碰到谢玄的头顶,“碰”一声被他命火金光弹开。

弹得土地公往后退了两步,他盯着自己的拐杖头发怔,幸亏并无恶意,若不然这下非将他弹回塑像中不可。

这两个,还真非寻常人。

谢玄摸出灵符,一下贴在小小眉心。

小小整个人软在谢玄怀中,浑身发冷,牙关打颤,一时说不出话来。

谢玄搂住她,让她整个背心贴住胸膛,暖热源源不断烘热她的身体,搓着她的指尖,懊恼道:“今日月晦,是我忘了。”

师父在时从没忘过,每到月晦就让她念静心咒,安定神魂,他才照顾小小一个月,就把这事忘记了。

小小软在谢玄怀里,额间出了薄薄一层冷汗,她抿唇不言,不敢说她看见女鬼上了白雪香的身,正在蒋家办喜事。

土地公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他们俩这师父是个什么糊涂蛋,平白得了两个资质这样好的徒弟,竟然连开二重眼都不知道。

小小想偷偷告诉师兄,可又怕土地听见,把脑袋往谢玄耳边拱了拱,谢玄一把托住她的腰,把耳朵贴过去。

嘴唇贴着耳朵,悄声说:“我看见她了。”

谢玄立时会意,也凑到小小的耳边:“报仇?”

小小点点头,细发磨着谢玄的耳廊。

土地公看他们头碰头,唇贴耳,还以为他们说些什么蜜语,把头转过去,他一大把年纪了,哪会去听小情人说私房话。

师兄妹二人还没商量出结果,土地爷身上倏地一道金光落下,他整个身体宛如实质,破败小庙刹时被照得透亮。

女鬼的心愿已了,二十年日日不倦的愿力回馈。

小小再次望向庙门,谢玄还当她又要离魂,紧紧环住她的腰。

不到片刻,庙门外飘进一个红裙美人,她手中一根罗带缠在蒋文柏的颈间,蒋文柏两只手抠着喉咙,想把罗带解开。

抠得脖子上道道血迹,也无法从罗带中挣脱。

戚红药得偿心愿,怨气消散,又恢复了本来面貌。

牵着蒋文柏盈盈下拜:“今日雪恨,将去冥府,九泉之下不忘神官大恩。”

言毕,又望了小小一眼,对她含笑点头,手中罗带一紧,蒋文柏的脖子被她勒得一伸,魂魄都变了形状。

双眼凸出,舌头老长,嘴里还在哀求饶恕。

戚红药冷笑一声,罗带勒紧,飞身离开了土地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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