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得怎么样?”

第二天晚上,厄思·柯诺开车载着邦德走在赌博街上时问。

“还不错,”邦德说,“我玩了几回轮盘赌,赢了他们一大笔冤枉钱,不过我相信这对于他们来说只不过是九牛一毛,算不了什么。”

“他可真是个狂人,一个疯狂迷恋西部生活的狂人。”司机说,“他买下了九十五号国道旁的一个废墟。那地方过去本是垦荒边民的居住区,后来也不知什么原因,人全跑了,那儿就变成了一座死城。他看上了那地方,把它整修一新,铺上了木板的人行道,搞了精美的沙龙和酒吧,还开了一家木制旅馆,专门供下属休假用的,甚至把小火车站都改装成了西部风格。这附近还有个城镇,叫作斯佩克特维尔,是个靠银矿发达起来的鬼地方。那里的工人掘出的银矿砂据说价值几百万美元,都是用一条小铁路运到五十英里开外的赖奥利特城。那个城镇本来也是个被人遗弃的废墟,不过现在可是不一样了,已经成了观光点,那里有座房子,是用废威士忌酒瓶搭起来的,很有意思。大量的矿砂都堆在那儿,运矿砂的铁路起点也是那儿,银矿砂就是从那里运往西海岸的。斯潘老板很有会琢磨,他自己有辆火车,是由一部老式的‘高原之光型’火车头和一辆早期的火车车厢拼接而成的。平时火车车厢就停在斯佩克特维尔车站,一到周末,斯潘老板就会亲自开火车带手下人去赖奥利特城,痛痛快快地玩一晚上,他们喝香槟,吃鱼子酱,还有乐队伴奏和舞女表演,还可以看烟火,真够刺激的。可惜我也只是道听途说,没亲眼见过。”说着,司机把车窗放下,朝路边吐了一口痰,然后接着说“你说得对,斯潘老板有的是钱,他就是这样大肆挥霍的。我说的也一点没错,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狂人。”

邦德心想,原来是这样。难怪他打听了一整天,都没打听到斯潘先生和他手下人的去向。原来星期六那天,他们全都坐着火车去赖奥利特城游玩了,而那个时候他在做什么?呆在冠冕饭店里游泳,睡懒觉,随时等着人来向他找麻烦。虽然偶尔他也会发现有穿制服的巡警多看了他两眼,但这也无妨,大概在他们眼中,他也只不过是冠冕的一位普通顾客。

早上十点钟左右,邦德游了个泳,吃过早餐,便去理发店理发。那里没几个顾客,除他之外,就只有一个胖男人躺在理发椅上,那人身上还穿紫色厚绒的晨衣,右手垂下,非常惬意地让一位漂亮姑娘为他修剪着指甲。修剪指甲的那位姑娘粉面桃腮,剪着一头非常亮泽的短发。她自顾自地坐在小板凳上做着活,看起来非常专注。

邦德坐在理发椅上,从镜子里观察着那个胖男人,发现理发师对这位胖客人很是殷勤,照顾得非常周到。他小心翼翼地掀开敷在胖客人脸上的热毛巾的一角,然后又轻轻地去掀另一角;他用一把小剪刀仔细地剪去他耳朵里的耳毛,然后又低声下气地问道:“先生,您的鼻毛还剪吗?”胖了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于是他又非常谨慎地掀起了他在鼻子附近的毛巾,用小剪刀细心地修剪起了鼻毛。

胖子的鼻毛修剪完后,理发室中显得很安静,除了邦德头上的剪刀声,以及修甲姑娘把修剪工具放回小瓶时偶而发出的碰撞声,什么都听不见。邦德的发理完了,理发师摇着椅子的手柄,椅子慢慢升高了。

“先生,看看怎么样?”理发师拿着一面镜子照着邦德的脑后问。

正在这时,听见了一声低沉的“哦”声,打破了理发室里的寂静。

估计是理发椅升起的时候,修指甲姑娘那只拿削刀的手有些滑,伤到了那个胖子的手。那位胖子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掀开敷在脸上的毛巾,把那只伤到的手指放到嘴里不停地吮吸。然后身子一歪,抄起手来重重地打了那姑娘一巴掌。打得那位姑娘从矮凳上摔了下来,倒在地上,修剪工具撒的到处都是。那胖子怒气冲冲地咆哮着:“把这个婊子给我开了。”他吼叫着,同时还不忘又吸吮起那只把被划破的手指。他趿垃起拖鞋,踩着撒落在地上的修剪工具,走了出去。

“是的,斯潘先生。”理发师冲着斯潘的背影大声喊道。然后,他开始教训起那个正坐在地上哭泣的姑娘,对她破口大骂。邦德转过身来轻声劝他说:“别骂她了。”说着,他掀掉围在脖子上的毛巾,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理发师看了他一眼,显然很吃惊。他没有想到,在这儿竟然还有打抱不平的客人。他的骂声马上停止了,连忙改口说:“好的,先生。”然后,他弯下腰开始帮那姑娘收拾地上的修剪用具。

邦德付理发费时,听到那个姑娘在为自己辩解:“卢西恩先生,这真不是我的错。他今天好象特别紧张。手指在不停地颤抖。是真的,他的手指抖得特别厉害。以前他从没这样过。可能是神经过于紧张了。”

斯潘先生这样紧张,邦德暗暗高兴。

一路上,邦德都在想着上午发生的事,柯诺大声讲话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先生,后面有尾巴,而且是两辆车,一前一后紧咬着不放。别回头!看见前面那辆黑色轿车了吗?里面坐着两个人,车上还装了两面后视镜,他们已经观察我们有一段路程了。后面还紧跟着一辆红色小车,是一辆带活动座椅的金钱豹牌跑车,车里也有两个人,车后座上还放着高尔夫球棒袋。这帮家伙我认得,是底特律紫色帮的人,他们喜欢穿淡紫色的衣服,说话一嘴娘娘腔。对高尔夫球,他们毫无兴趣。他们喜欢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手枪。你可以向外看看,装着欣赏风景,但一定要注意他们的手,说不定会掏枪的。我想办法甩掉他们。准备好了没有?”

邦德照做了。柯诺突然猛踩油门,关掉了电门。一刹那,排气管如同一支步枪般朝后面冒出了一股白烟。这时邦德注意到车上那两个家伙把右手伸进了夹克衣袋里,准备掏枪。邦德转身对柯诺说:“你说的一点没错。”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厄恩,还是我自己来对付吧。我不想连累你。”

“见鬼,”司机马上打断了他,“我才不怕他们呢。只要你同意出钱帮我修车子,我就能想办法甩掉他们。可以吗?”

“这里是一千美元,做你修车的费用,”邦德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一千美元的钞票,塞进了厄恩的衬衣口袋里,说:“谢谢你,厄恩。我倒要看一看,你用什么方法甩掉他们。”

邦德取出了藏在腋下的手枪,握在手里。他心中暗想,总算让我等到这个时候了。

“好吧,老兄,”司机兴奋起来,“我早想找机会跟这帮家伙算算账了。我受他们的气,可不止一两天了。准备好,我开始了。”

前面出现了一条宽敞平坦的大路,往来车辆也非常稀少。夕阳照在远处的山峦上,将其染成了一片桔红色。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马路上的光线也越来越弱,这时候,司机们往往会拿不定主意,不知道究竟要不要开亮车灯。

汽车稳稳地向前行驶,时速大概四十英里。黑色的雪佛莱汽车走在前面,与它隔了有二十米左右,它的后面紧跟着那辆金钱豹牌跑车。突然,柯诺猛的用力踩死了刹车,车子轮胎吱吱地叫了几声,便擦着地皮慢慢停住了,邦德猛地被向前甩了一下。那辆金钱豹根本来不及刹车,前面的挡泥板、车灯和水箱散热屏都一头朝出租车撞了上来,铁片和玻璃碎片四处翻飞。刹车之后,出租车车身仍向前涌了一下。司机眼疾手快,马上挂好排档,一踩油门,把金钱豹的散热水箱甩开了,然后沿着公路加速行驶。

“让他们继续享受撞击的快感吧!”厄恩·柯诺对自己的表现非常满意,得意扬扬地对邦德说,“看看他们现在怎么样?”

邦德扭过头朝后望去,带着几分猜测说,“水箱散热屏肯定被撞裂了,前轮的两个挡泥板也全撞坏了。挡风玻璃上似乎有花纹,估计是给撞破了。”夜色渐浓,金钱豹的情形已经看不太清了。邦德继续说,“车上的人全都下来了,正在卸前轮挡泥板。我想,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带伤上路了。不过我们的头开得很好。接下来你还有什么高招?”

“下次可没这么容易了,”司机大声地说,“刚才我们已经向他们宣战了。当心!最好斜躺下。我们前面那辆雪佛莱车已经停在路边了。说不定他们会朝我们开枪的。好吧,看我的。”

车子突然飞快地向前窜。柯诺用一只手转动着方向盘,身体倾斜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的公路。

当他们的车飞快地经过雪佛莱车时,只听“嘟”的一声,之后便响起了两声清脆的枪声。马上一些玻璃碎片就落到了邦德身旁。柯诺一边咒骂着一边表演着他高超的车技,汽车斜着往前溜了一段,接着便又继续飞速向前行驶。

邦德在后座上跪着,用枪托在后窗玻璃上砸了一个洞。后面雪佛莱车像条疯狗一样紧追了上来。它的头灯全部打开了,晃得人睁不开眼。

“坐稳了,”柯诺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我要来个急转弯,把车停在前面大楼的一侧。他们一追过来,你就朝他们开枪,狠狠地打。”

邦德用手紧紧地抓住椅背。伴随着轮胎吱吱的叫声,汽车开始向一边倾斜,随后又恢复了平稳,突然刹住了。邦德立即打开车门跳了出去,蹲伏在车门边,把枪高高抬起。雪佛莱的车灯射在了他们的侧面。但一会儿,车便转了个弯,朝着他们的方向驶过来,轮胎因为超压而发出刺耳的声音。邦德心里想,到时候了,要趁它还没有站稳,狠狠地揍它。

啪,啪,啪,啪。邦德连开四枪,子弹飞向二十米外的目标,发发中的。

雪佛莱一头冲向路旁的石头,车身倾斜,又撞向一棵树,随即被弹回来撞到了路边的电线杆上,然后转了一个圈,最后四脚朝天翻在了地上。

邦德躲在一边洋洋得意地看着这一幕,表演真是精彩!他先是听到一阵金属碎裂的声响,接着看见从引擎盖里开始向外喷吐火焰。有人在努力从车窗向外爬,但火舌已经沿汽油管烧向了真空泵,然后又沿着车架烧着了油箱。等到整个车身都被火舌吞没时,车里的就人在劫难逃了。

邦德想穿过公路看个究竟,突然出租车里传来了厄恩的呻吟声。他扭头一看,发现厄恩·柯诺从驾驶座上滑落了下来。邦德赶忙打开了车的前门,把厄恩搀了出来。他的左臂被打伤了,血迹溅得到处都是,衬衣也被血染红了一大片。邦德费了半天劲才把他扶到了副驾驶的座位上,厄恩睁开眼有气无力地说,“快,兄弟,”他咬紧牙关,“快,快开车。那辆金钱豹快追上来了。带我去看医生。”

“好的。”邦德钻进汽车,坐在驾驶座,轻声地安慰司机说,“放心吧,我会照顾你的。”他挂上车档,迅速从烈焰熊熊的雪佛莱车旁驶过,一堆旁观者看得目瞪口呆。车子快速驶上了公路。那些旁观者从不同方位向着火的汽车聚拢,看着火焰直冲云霄,却束手无策。

“一直往前开,”厄恩忍着剧痛喃喃地说,“前面就是博尔德水坝了。你从后视镜看看,后面有动静吗?”

“有一辆亮着车前灯的车子,紧紧跟在我们后面。”邦德说,“有可能是那辆金钱豹。离我们的距离大概有两栋楼远。”他把油门踩到底,车子飞一样在宽敞的公路上疾驰。

“就这么开,”厄恩·柯诺说,“我们得先找个地方躲一躲,想办法把他们甩掉。我有个主意。前面不远,就是这条路和九十五号公路的汇合处,那儿有一个露天汽车电影院。再开快一点,向右急转,看见那排汽车尾灯了吗?咱们就钻到那里面去。对!顺着沙地向前开,好,进入汽车队伍了,前灯熄灭,稳住!好的,刹车!”

出租车在五六排汽车队伍中的最后一排停下了。车前面是一副混凝土搭建的宽银幕。屏幕上一个男人正和一个女人说着话。

邦德转过头,看见车旁整齐地排列着金属线。只要坐在汽车里的人把金属线插入汽车扬声器的插孔,就可以欣赏到电影里的声音了。仅仅过了一会儿,就又来了一辆汽车,开到了最后一排,停在了他们车的后面。这辆车的底盘不象金钱豹车的底盘那么低。不过现在夜色正浓,想要看得很清楚非常困难。邦得转过身子望向身后,重点盯着入口处。

一会儿,走过来一个漂亮的女招待,她的脖子上吊着一个盘子。“每人收费一元。”她边说边伸头探脑地往车里看,数数车里有多少乘客。她的右臂上挂了一大堆听筒。她从中抽出一只,把一头插入插孔中,另一头递给邦德。耳边立即响起了屏幕上那对男女热烈的交谈声。

“需不需要可口可乐、香烟和棒棒糖?”女招待一边收票,一边做着小生意。

“不需要,谢谢。”邦德答道。

“多谢光临。”女招待说完便走向后面的汽车。

“老兄,看在上帝的份上,把扬声器关掉吧!”厄恩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然后又低声说道,“我们在这儿再呆一会儿,然后就去找个医生,把这该死的子弹给挖出来。”说这话时,他的声音很微弱。一直等到那个女招待走远了,他才把头靠在了车门上,身子在前座中斜躺着。

“厄恩,再忍耐一下,很快。”邦德的手在扬声器上摸索着,一会儿便摸到了开关,然后把它关掉了。此时看见屏幕上的那个男人正准备动手打那个女人,女的愤怒地开口大叫,但是任屏幕里的女人如何大声,他们也一点都听不见了。

邦德又转过脸来,睁大眼睛观察着后面,但什么情况也没发现。他又转过头来打量着两旁的汽车,依稀看见一辆车内有两个人的脸在一起贴着,后座上堆了一些东西,看上去只是模糊不清的影子,另外一辆车上是两个成年人,正津津有味地看向前方,不时还端起酒瓶喝一口酒。

忽然,邦德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是刮脸用润肤水的玫瑰香味。就在这时一个黑影从地上站了起来,用手枪枪口对着他的脸。车窗外,还有一个人正在向厄恩·柯诺靠近。那人轻声说:“伙计们,别出声,别动!”

邦德朝站在他身旁的那个看了一眼,他肥头大耳,眼睛似乎充满笑意,但笑里却又寒气逼人。那人俯下身子对邦德说:“出来!英国佬,放聪明点,要不你这位朋友可就没命了。我的枪管上可是安了消音器。走,一起出去兜兜风吧。”

邦德回头看了看,一根黑色的枪管正顶着柯诺的脖子。他打定了主意。“好吧,听着,厄恩,我想与其我们两人都出去,倒不如我一人去方便些。我去去就回,别着急,回来我就带你去看医生。你一定要多保重。”

“快点!”那个胖子说。他边说边打开了车门,他的手枪一直对着邦德的脸部。

“抱歉,伙计,”厄恩说话有气无力,“我还想……”,他话还没说完,后脖部就重重地挨了一枪托。他身子向前一扑,倒了下去。

邦德咬紧牙关,在衣袖里使劲收紧两臂的肌肉,最后成了铁疙瘩。他的脑子不停的转动着,思考着能否有时间拔出手枪。他轻蔑地眯眼斜视着那两只正对着他的枪,估测着距离。有没有可能呢?两个歹徒大张着嘴用凶狠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只要他稍有动作,两个歹徒的手枪就会一齐开火。邦德有些沮丧。他拖延了足足有一分钟才举起了双手,慢慢离开了出租车,心里却仍在考虑着如何寻找机会拔枪反击。

“往门口走,”那个肥头大耳的人从右边推了邦德一下并轻声命令道,“放自然点。我保护着你呢。”他把枪收了起来,手插进了衣袋里。另外一个家伙走在他左边,老是用右手贴着他的裤腰。

三个人走得很快,一会儿便走出了大门。这时一轮明月从山后慢慢地升起来,在苍白的沙土地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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