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季警官带路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像是放牛的小二郎,正一步步把敌人带进设计好的圈套。只是小二郎最终英勇就义,而我则期盼自己能全身而退。

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预感自己费尽心思设计的圈套会被看穿,所有的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我不甘心,反复思索计划中的每一个细节,也始终没有发现漏洞,我想是我多虑了。

我这样安慰着自己,而此时此刻季警官正站在大宁跳楼的窗台前探出身子朝楼下张望。

我看着他俯身张望的姿势,想他一定是在勘察现场。其实在我决定跳楼自杀的那一刻起,有无数个夜晚,我也曾保持着和他相同的动作往楼下张望,我甚至闭着眼都知道他能看到什么。

可是季警官伏在窗台看了半天也不说话,这反倒让我有些不安。

眼前这个警官到底在看什么,能看得这么久这么专注?

我正疑神疑鬼之际,季警官终于开口说话了,就看他一边解开衣领扣子,一边气喘吁吁地说:“大热天爬这么高的楼累死了,你们学校真该安部电梯!”

本以为他是在勘察现场,原来却是在靠窗休息纳凉,这让我略微安心。

季警官满头大汗让风吹得着凉,连打了几个喷嚏,这才惊觉,忙离开窗口。可是腿上疲劳感未消,四下找东西倚靠,他回视了一圈见墙角堆放了七八张废弃的课桌,如获至宝般赶紧快步走去。

起先我见季警官奔着课桌而去,心里紧张得怦怦直跳,但看他只是转身倚靠在上面,这心才算安定下来。巧的是他倚靠的课桌正是我准备用来助跑跳楼的那张。

季警官千辛万苦爬到顶层勘察现场,岂不知最重要的证物就在他屁股下面坐着,我想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骑驴找驴吧。

季警官歇了片刻,便开始工作。他所站之处透过窗户正好能看到对面的图书馆,于是他指着图书馆问我:“那是哪里?”

我说:“图书馆。”

季警官沉思了一会儿,道:“如果死者是被推下楼的,那么凶手推他坠楼之后,很可能也像我刚才那样探出身子向楼下张望。这样一来,说不定对面在图书馆读书的学生就会看到凶手的脸!”

其实我很想告诉他,校图书馆中午是不对外开放的,但没等我说出口,季警官已兴致高昂地安排下属前去图书馆询问调查了。

布置完任务,季警官扫视了一圈楼层,权当现场勘查完毕。他心愁还要再爬下楼,迟迟不愿动身,于是点了根烟,又倚靠在课桌上,算是积攒体力。

季警官抽烟的时候,忽然问了我一个问题:“你觉得我和一般的警察有什么不同?”

我心想他又要自吹自擂了,赶紧抢先拍马屁:“你是警官,他们是警员。”

“这只是表面现象,你要透过表面看本质,往深了说。”

我说不出来,摇摇头。

季警官不计较我的无知,亲自点拨:“我和一般警察的不同之处就在于我不一般!”

说到这儿,他看了我一眼,继续自我表扬:“通常警察办案,都比较急功近利,一旦发现证据便立刻逮来嫌疑人讯问,这样不仅容易造成冤假错案,更容易打草惊蛇。而我不同,我这个人一生下来就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从事刑警工作更是谨慎小心兢兢业业。正因为如此,我的办案风格和其他警察有很大不同。他们是把确定嫌疑人作为破案第一要务,我则更注重辨别证据的真伪。”

接着他又理论结合实际,就案论案:“就拿眼下这起案子来说,发现那枚纽扣后应该在第一时间将扣子的主人逮来讯问,但我却没有这么做,原因很简单,纽扣并非被死者紧握在手中,而是在死者身边发现的。这样一来就会有很多不确定性:比如纽扣会不会早就掉落在草丛里,恰巧死者也摔死在那里,正好被一起发现?再比如说会不会有人谋害了死者,故意把纽扣放在尸体周围借此诬陷嫁祸?总之,这些不确定性让我们无法给嫌疑人定罪。既然如此,又何必打草惊蛇把嫌疑人叫来讯问呢?”

季警官善于推理破案,更善于给嫌疑人开脱,听他这么一分析,我忍不住问:“照你这么说,难道就任凶手逍遥法外?”

季警官义正辞严道:“当然不会!”

我好奇道:“这么重要的物证都无法给凶手定罪,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季警官站着说话不腰疼:“当然有!”

“什么办法?”

季警官面色坦然笑而不语,就见他目视远方,视线所及之处正是对面的图书馆,然后又听他似喃喃自语更似指点迷津:“自古以来,但凡铁案都离不开人、物两证。只有人证没有物证,证人可以撒谎;只有物证没有人证,证物可以作伪!”

说到这儿,季警官语速一顿,化身成诸葛亮仰天长笑道:“当前此案,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他把破案的关键放在目击者身上,早知如此我就来冒充那个目击者了!

我心中一边懊悔,一边试探地问:“如果没有目击者呢?”

季警官信心十足:“不可能,你没听过这句古话吗,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何况又是白天作案!”

他话音刚落,图书馆那边就传来消息,说没有结果。

季警官视目击者为救命稻草,死抓不放,当即在电话里呵斥下属:“不可能,肯定是你们调查得不够仔细,再去查!”

警员强忍委屈,辩解道:“确实没有目击者,因为图书馆中午不开放。”

季警官无言以对,悻悻挂断电话。

我在一旁催问:“那怎么办?人不能就白死了吧?”

季警官心中沮丧,脸上却不动声色,安慰我顺便也安慰自己道:“不可能白死,我还有办法!”

我赶紧问:“还有什么办法?”

季警官说不出来,正准备以天机不可泄露进行搪塞,忽然手机铃声又响,是刑科所那边出结果了。

来电话者说:“经过仔细观察纽扣的断线处,发现这纽扣不是被人扯下来的,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被人用利刃割断的!”

对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站在季警官的身边,他的一言一语清清楚楚传入季警官耳中,也传入我的耳中。

我的心怦怦直跳,紧张的同时更多的是懊悔不已。

我,我怎么会忽略这么重要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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