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觉得奇怪,称重器的数字还在增加,而且在人踩上去原本光滑的地方,就好像被人在冬天朝窗户哈了一口热气一样,出现了一个脚印。

安心朝后退去,那印迹开始清晰起来,分明是一个脚印。脚印狭窄而小,应该是女人的,先是一个,然后是第二个。

对于女性来说,究竟什么东西才是她们最重视的?是相貌、工作、爱情,还是友情?也许答案有很多种,排在第一的也各不一样吧。不过有一种东西虽然嘴上不愿意承认,但其实是绝大多数女性都非常在意的,那就是体重吧。

从食堂到寝室大概有一百五十米,不过安心走了有十几分钟吧。并非是她走路迟缓,实际上在这条短短的路程上,这个大二的女孩儿几乎每天都在与自己的食欲进行交战。

虽然胃部对于事物的渴望极其强烈,但是只要略微扭动一下腰部,从胯骨传来的那种沉坠感就让她无比烦恼。作为一个清纯的女性,安心似乎过于丰满了些,虽然个子不算矮,但总是因为圆润过头的身躯而烦恼。

“如果能不吃饭就好了啊。”一直走到食堂门口的安心感叹道,结果还是买了二两饭和一份荤菜。

“已经算少的了,慢慢来吧。”安心端着饭盒飞快地朝寝室走去,实际上吃得少更容易产生饥饿感,但安心已经没办法容忍日益夸张的轮胎圈了。

进入寝室的时候,她看到对面床铺的小米居然在床上艰难地做着仰卧起坐,每次起来都仿佛杀人似的叫着;芳芳正在朝腹部涂抹不知从哪里买来的减肥霜;而李曼则悠然自得地端着一杯颜色怪怪的茶水在电脑前看电影。

“你们都吃过了?”安心将饭盒放下,准备打开。

“拿出去!”三个女孩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安心吓了一跳。

“什么吃过了啊,我们根本没打饭,刚刚控制住了想吃东西的欲望,你让我们闻到香味怎么得了!”芳芳咧着嘴喊道。

“啊,啊,我看到你饭盒里的菜了!早叫你不要用透明的饭盒啊。”小米趴在床上,指着安心手里的饭盒。安心发现,她额头流的汗好像还没有从嘴里流出来的水多。

“哎,我说,绝食这种方法真的没什么用,还是放弃算了。”李曼将茶杯放下,一脸漠然地说。

“那怎么办哪,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现在弄得更想吃了。我想吃红烧牛肉,我要吃比萨,我要吃手抓羊肉!”小米居然撒起娇来。

安心也吃不下了。四个女孩围坐到寝室中央,大家都默然不语。

也许你猜到了吧,不知道管理员是故意的还是实在过于巧合,这四个女孩恰巧都是胖女孩,而外界也把这个寝室戏称为“千金组合”。这样说,的确有些太过分了,可是毕竟嘴在别人身上,实在无法阻止。

四人中,安心算是最瘦的了,可是163厘米的她也有138斤的体重,小米140斤,芳芳142斤、李曼147斤。四个女孩都是名副其实的胖女孩,外面的人称呼她们为“千斤寝室”倒也不是夸大其词。几个人为体重伤透了脑筋,但是似乎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晚上有校园夏季舞会。”小米嘟着嘴巴说。

“去吗?”

“上一次被人嘲笑得还不够吗?”李曼看向芳芳。这里她的体重最高,因为小时患病使用了激素。她似乎也看得最为平淡和冷漠。

“不只是那帮男的,连那些女生也看我们的笑话,还是不去了。”安心叹了口气,去年的事的确让四人非常受伤。

“我问你们,是不是真想瘦下来?”四人中最为成熟,稳重的李曼问。

“那当然了!”其余的人齐声回答。

“那就好好制订一个计划,在下学期之前,一定要将体重减到我们理想的数字。这个暑假都不要回去了,否则就会反弹。夏天热,懒得动,肯定是吃了睡,睡了吃。父母心疼我们,更不会去监督减肥了。”

其余三人纷纷点头,李曼说得很有道理。

“那好,等下就都打电话回去,说为了准备四级考试和考研,不回去了,如何?”芳芳建议道。

大家表示赞同后,李曼拿出一张纸,分成四份,第一排写上大家的名字和体重,接着分给三人。

“写下你们最希望的体重数字,然后朝着这个目标前进。下午我就去买了一个秤,时刻测量体重。”李曼真的如同大姐姐一般。

“大家都争取减到一百,如何?”小米笑了起来,“这个数字很吉利啊。”

“好,就都写下一百吧,预祝我们减肥考试可以拿到满分!”芳芳兴奋地喊道。

“呵呵,我的压力最大,不过我会努力的。”李曼也露出了久违的笑脸。

安心看着三位姐妹坚定的脸,也忍不住激动起来。四个胖女孩将手叠放在一起,喊出了自己的口号。

“减肥到一百,好运自然来!”

从一走进这个房间,我就感觉到很多视线扫射着自己,夹着凉席的胳膊更紧了一些。我低着头,只能看到自己的脚尖。其余的三个女孩都放下手里的事,一起注视着我,那种奇异的目光我早就习惯了,所以不用看,我也知道她们在想什么。

“居然有这么胖的人啊!”

“这身肥肉到底要多久才能养成呢?”

“一定是过于懒惰吧,即使再贪食、再不运动,也不至于这样啊。”

就是这样,我仿佛有了超能力,可以听到她们在内心的感叹,虽然嘴上不说,但她们和其他人一样都会这样想吧,这很正常。

“嗨,你好。”其中一个长头发、高个儿的女孩走了过来。我略微抬起头,看见她纤细的腰围,好像我的大腿都比她的腰粗得多。

“你……好……”我战战兢兢地伸出自己的手,轻轻地碰触了一下。

“我们也是这两天刚来的,以后大家都是室友了。”她友好地笑了笑,眼睛完成了月牙形,左脸上有个浅浅的酒窝,看上去盛满了友好。

互相报了姓名,女孩们又去忙自己的事了,看书、听歌、上网,仿佛明明是占空间最大的我突然消失了一样。我早已习惯了这种感觉,找到自己的床位把被子铺好,膝盖跪在床板上的时候,床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坐在一旁戴着耳机的女孩忍不住笑出了声,我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

她停住了,也看着我。

“我在听相声。”她慌忙解释说,但是我的耳朵非常灵敏,她听的分明是歌曲。

“嗯,我也喜欢相声。”我笑了笑,继续在嘎吱声中铺好床垫。

第一天,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她们看上去十分友好热情。

我们四个并不是同一个系的,除了最开始的女孩和听歌的,另外一个是法律系的,只有第一个和我握手的她和我是同一个班级的同学。

开班会的时候,她把我拉过来坐在一起。我很高兴,这是我结识的第一个朋友。在班会上,我看到两种眼神朝我这里看过来,一种是惊讶的、嘲笑的,一种是爱慕的。

的确,连对同性都有如此大的吸引力,何况是那些青春期的男孩子。我依稀觉得这女孩是一颗璀璨的珍珠,在未来的大学生活里,一定会越发多姿多彩,光芒四射。

“能够在一个班级又是一个寝室,很有缘,希望以后能成为好朋友啊。”晚上临睡前,她拍拍我的床角,然后睡了下去。

灯熄灭了,我躺在床上,身上的肥肉像水袋一样朝两边流淌下去,脖子处堆叠起来的肥肉的褶皱让我很不舒服。但我不敢翻身,那样一定会吵醒她们吧,嘎吱嘎吱,像永远锯不断的木条。

“啊,我好像胖了一点,都怪最近食堂的菜油太多了!”女孩气呼呼地将面膜敷在脸上,用手摸着她根本毫无脂肪的腰部。

“那就跑跑步吧。”在一旁看书的她说。

“一个人坚持不了啊,要不这样吧,大家一起来跑步,减肥如何?”她俏皮地做着鬼脸,突然似乎想起了什么,走到我面前。我正躺在床上看杂志,那样比坐着舒服一些。

减肥吗?

我突然来了兴趣,如果是大家一起互相监督,一定可以成功吧,至少可以稍微减轻点我的体重。

“我也要参加。”我在床上小声说。

那个非常活泼、长着大眼睛的马尾辫女孩甩着头发转过头,惊讶地看着我。那种眼神让我很不舒服,一种无法置信的样子。

“你?你也要减肥?”她终于忍不住了,我就知道,时间一长,那种从心底泛出的鄙视是无法压抑的。

“不行吗?”我依旧平静地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都这样了……”她依然有些犹豫。这时候,那个女孩走了过来,她拉开马尾辫。

“没关系,你也来参加吧。我们是一个寝室,就是一个整体,不过要适度,太剧烈对你的身体也不好,对吧?慢慢来。”

“我真的行吗?”这次换成我犹豫了。

“要有信心!我们一起来帮你!”她走过来,又拍了拍我的床角。

我发现,我是真的喜欢临床的她了。

“我随便。”另外的短发圆脸女孩头也不回地说。

“这样吧,先买个电子称重器吧,数字说话,更加清晰些。大家互相监督,不准贪吃、贪睡!”

“可以。”

“好啊,明天就去。”

似乎得到了所有人的响应,我也无法沉默了。

“最好买个量度大点的吧。”

她们突然停了下来,然后看着我,房间里陷入了沉默,我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三个女孩也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在狭小的房间炸响。

“这家伙,原来也是很幽默的啊。”

“哈哈哈,我受不了了,买个量度大点的。”

不到半个月,她们已经不再介意说我胖子,不介意在我面前提这些了。这是我主动要求的,毕竟这是事实,谈不上受伤什么的,大家都是成年人,要说被事实的形容词刺伤,那也太脆弱了。我想我来之前,辅导员应该和她们说过我的事。这段时间,她们都很忌讳说减肥啊、肥胖啊、瘦之类的字眼。我不喜欢这样,这样大家就有距离感了。

我的笑声越发大起来,嬉闹中,眼角竟有些湿润了。

刚刚跑完2000米——绕着400米的操场跑了五圈的安心感觉自己的肺部都被掏空了,她口腔里的水分已被榨干,唾液变成了半凝固的沫子。她叉着腰走进寝室,并没有顾得上喝水,而是马上脱去外套,站在了电子称重器上。

红色的数字开始跳动闪烁,然后慢慢停下来。

有效果的!虽然才跑了一星期,但是已经减了四斤。安心还是不是减得最多的,李曼昨天就称重少了五斤多了。

果然最有效的还是节食加锻炼。

但是,现在对食物的渴望几乎快要将自己折磨死了,寝室里一个人也没有,其余三人跑完步,已经洗完澡去教室背单词了。安心起得晚了些,而且最后跑得实在太累,几乎是走过来的,所以慢了很多。

安心突然下意识地转过头,眼角余光扫过,她看到自己的桌脚旁边的地上有一颗巧克力。她觉得舌尖一阵雀跃,仿佛从嘴巴飞出去一样。安心吓坏了,立即用手捂住嘴。

现在是早上六点一刻,外面的空气微微发亮,天空灰蒙蒙的没有全亮。安心眼睛盯着那颗巧克力,她一下子记起了关于巧克力的所有味道——绵密、滑嫩、甜腻、略苦交织在一起,安心感到自己脑子里的神经剧烈地跳动着。

安心走过去,拿起巧克力。

是一颗吉百利。

安心吞了口唾沫,她用手指头不自觉地开始剥开包装锡纸,棕黑色带着光泽,像黑玛瑙的巧克力已经露了出来。

等等,这巧克力是哪里来的?在这减肥的时候,这可是大忌啊!

难道有人偷吃吗?

是李曼?不会,她是减肥最积极的。芳芳吗?她好像不喜欢吃巧克力,一定是小米,这丫头总是傻乎乎的,四个人中嘴巴嘴馋,一定是她藏起来偷吃,结果掉出来了。

安心将锡纸又包了起来,说好了减肥期间严谨在寝室放这种东西,否则闸门一开就全部崩溃了。大家都不是第一次减肥了,以前功败垂成,不都是最后禁不住诱惑放弃了吗?难得大家一起做一件事,以后这种机会估计就少了。

安心正在考虑如何处理巧克力,她看着称重器,突然闪过另外一个念头。

等等,如果这颗巧克力是某人故意留下来的呢?

她们三个都走得比我早,临走前留下来,能看到的就只有我了。

安心掠过一丝不满,似乎有人想故意让自己破坏减肥的约定。如果这样看的话,小米就肯定排除了,她太天真单纯,做不出这种事情。

这么看

,最有可能的是李曼吗?本来就是四人之中最胖的,也是目前减肥效果最好的,她干吗要做这种事?

或者说是芳芳?嫉妒我比她减得多?

安心开始烦躁起来,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了?这只是一颗普通的巧克力啊!安心握紧巧克力,无法安心下来。

突然鼻尖闻到一股难闻的臭味,安心低头一看,原来包装纸里的巧克力分明已经过期很久了,都霉变了,表皮居然长出了白毛,手指轻轻一挤压便碎了,而且似乎里面有什么硬物。

果仁,还是硬糖?

不过巧克力都发霉了,这东西也早该融化了吧?

安心索性打开包装纸,掰开巧克力。巧克力中间是一颗不规则模样、略带黄褐色的硬塑料似的东西。

这是什么啊?安心拿了起来,她看到拿东西底端有凹凸不平的截面。

是牙齿,一颗人类的牙齿。

安心吓坏了,她手一抖,牙齿掉落在地上,不知道滚落到哪里去了。安心觉得恶心无比,连忙冲过去洗手,然后将巧克力扔了出去。

这是谁干的恶作剧啊?一定是从哪里的医学院的骷髅标本上偷来的牙齿!安心使劲地用洗手液揉搓双手,然后十分不快地走进浴室。

在寝室一角静静放着的电子称重器上原本是零的数字突然急剧变化起来,数字飞快地改变着,如同秒表一般增加着,最后停在一个数字上。

两千克。数字一闪而过,再次消失了。

“啊,我的巧克力少了一颗。”马尾辫翻着桌上的书,奇怪地说。

“是不是自己吃掉都忘记了。”

“不会的,那是吉百利啊,每一颗我都有数。”她皱眉毛的样子很好看,有点像周迅。

“也许掉到某个角落去了。”短发依然看着自己的书。

我在床上俯视着她们。

“哎,算了,反正也要减肥的。”她走过去轻轻摸了摸马尾辫的脑袋。马尾辫听完似乎觉得有道理,然后拿出所有的巧克力来。

“还有几十颗,放在这里总觉得自己想吃,扔掉又太可惜了。”

“那就送人呗。”

“我不要,送谁啊,怪可惜的。”马尾辫摇着脑袋,眼睛盯着手里的一捧巧克力。

“那就麻烦了,这东西可是减肥大忌啊。我们昨天刚说好一起减肥的,你可不能动摇军心,否则可是要按照军法处置哦。”她笑嘻嘻地说。

“那你想怎样按军法处置啊?”马尾辫放下巧克力,伸出手去挠她的痒。女孩之间总喜欢这种亲密的身体接触,有人说有自闭症和心理疾病的人,尤其是孩子,多去和动物接触,抚摸它们的身体,可以治疗心理疾病。孩子时代的我们也喜欢父母摸摸我们的头,为我们擦拭身体。为什么女孩之间看上去总是比男孩之间的感情要好,可能就是因为这种身体接触比较多吧。

但我看着很不舒服。

“军法处置,就是要砍头的。”我冷冷地回应了一句。

她们停了下来,马尾辫斜眼看了看我,伸出右手,比画成一个手刀的样子朝自己的脖子上砍去,然后翻了翻白眼。

“是不是这样啊?”

我没有理会她,而是放下书小心翼翼地爬下楼梯,体重的原因让我习惯待着不动,因为即使是说话过快也会让我觉得疲劳和疼痛。

“我有个办法处理巧克力。”

“哦?”所有人都看着我。

“一般来说这种东西都是大家最喜欢的,不过现在可是减肥时期,所以巧克力反而变成了最不好的东西,换句话说,奖励变成了刑罚。”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我的意思是说,每个星期检验一下减肥成果,减得最少,要接受处罚。”

“你的处罚就是吃巧克力?哈哈,很好,我愿意。”马尾辫笑嘻嘻地剥开一颗巧克力的包装纸,黑色的巧克力立即散发出浓浓的香气,弥散在教室里。我伸出手,从她手里拿过巧克力。

“不,我是说,吃掉所以的巧克力。”

马尾辫不说话了,她奇怪地看着我。短发也放下手里的书。

“可就这么多巧克力,吃完就没有了啊。”

“我去买,既然是我提议的,自然是我去买,为了大家都能减成理想的身材,没关系的。我也不希望大家像我这样。”我笑了笑。

马尾辫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的确不希望变得像你一样,不过这种方式不太好吧,这么多巧克力吃下去,噎都噎死了。”

“如果没有规章制度,如何干得了事?吴王要吴起以歌姬练兵,吴起斩杀两名歌姬,便把懒散的宫女都训练得犹如职业士兵。所以想要集体做一件事,奖惩很有必要。”

她点了点头,似乎很赞同。马尾辫也不知道如何反驳,只能看着坐在一旁的短发圆脸。

“我觉得说得挺有道理的,试试看吧。”短发圆脸居然也同意了。

“那就试试喽。”马尾辫不情愿地摇着脑袋,辫子甩来甩去。

“那,从今天开始吧。”

我开始制订详细的减肥计划,并且把自己以前的经验和教训告诉她们,比如四天一个流程的饮食减肥,第一天不能喝水,渴了就吃苹果、黄瓜,因为身体会在运动中先消耗水分,第二天可以喝点酸奶,第三天吃点稀饭,而且每天都要锻炼。因为觉得一定要有人受罚有些不近人情,大家最后决定变成每个人都制定一个减肥指标。也就是说,如果都达到了体重指数,就不会有人受罚了。

“我希望减到88斤。”

“我先到90斤吧。”

“嘻嘻,我也想减到88斤。”

就剩下我了,她们望着我,我知道她们想说什么。

“我就不奢求什么了,能比现在瘦10斤就好。”

“10斤?”她们吃惊地看着我。

“觉得我办不到是吗?”我有些生气了,明明是我提议的,也出力最多的,结果她们还是对我产生怀疑。

“不是那个意思,我觉得你的身体恐怕吃不消,不如慢慢来吧。一个星期减10斤对你好像有点难。”她小心翼翼地说。

“没关系,越瘦越好,哪怕瘦一点点,我只希望看到称重器上的数字小一些就好了。”

最终大家同意了,减肥会从明天开始。体重,我一定会减到正常体重的,一定会,因为我有一帮好朋友一起,是吧?这是以前从来没有的机会,我得加油了。

四个胖女孩轮流走上电子称重器,她们小心翼翼地放上脚,仿佛自己脚下的不是称重器而是鸡蛋,然后看着数字飞快闪烁,一脸的担忧紧张,眼睛紧闭着,就像是奥斯卡被提名的演员等待揭晓结果时的表情。

“啊,瘦了瘦了耶,我瘦了5斤!”小米笑得最都歪了。其他人围了过来纷纷祝贺。

接下来是芳芳,她瘦得更多,7斤多了。李曼也是7斤。

最后一个,是安心了。不知道为什么,安心觉得很奇怪,现在跑步也不觉得气喘了,自己饭量也下来了,身体分明比之前轻盈了,可是其余三人明明都看着有了改变,连瘦得最少的小米的腰围也小了好几厘米,李曼的下巴也有些轮廓了,反倒是开始最瘦的自己仿佛从来没有改变,该肥的地方依旧是手一掐一把的赘肉。安心感觉有些失望了,她知道自己的体重肯定没有变化,说不定还更胖了,这种减肥分明没有任何效果。

数字停了下来,所有人看着数字都合不拢嘴了。上面显示的是60公斤,也就是120斤。安心瘦了8斤,是瘦得最多的。

大家拥抱着安心,的确这段时间她是跑得时间最长、吃得最科学最少的。安心有点猝不及防,她很高兴可又十分疑惑。

为什么自己看上去丝毫不像瘦了8斤的样子,再怎么说是8斤肉啊,就是平平地贴在腹部也有好几厘米厚吧,可为什么自己的小肚腩和大腿赘肉好像还是那个样子?到底这8斤减到哪里去了,安心向其余三人提出了疑问。

“安心你安心啦,称重器是不会骗人的。你要不放心,我们再去外面多试几次,你应该高兴才对啊。”

“你知不知道,同重量的脂肪是肌肉体积的七倍,所有有可能你的脂肪还没来得及转化过来吧。”

“明明减得最多,就不要说这样的话啦,下个星期继续加油吧。”

三个好友互相安慰安心几句,便准备睡觉了,安心依然奇怪地看着自己的身体。

我们女孩减肥到底是为了称重器上的数字,还是别人眼睛里的样子?

安心搞不清楚了,难道这两者不是画等号的吗?为什么到自己身上就不一样了呢?

安心又想起了那颗巧克力,想起了巧克力里的牙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算了,还是继续吧,说不定下个月就看得出效果了。安心揉搓着自己腰部的赘肉,自我安慰着。

背过身的安心不知道,身后的称重器数字再次变换起来。

7千克,红色的液晶数字再次一闪而过,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接下来的一周,安心继续着自己的减肥计划,甚至执行得更加彻底残酷。她要跑得更快,时间更长。每当一身大汗地回来,饥肠辘辘却只能啃一个苹果的时候,她都设法安慰自己,快了,就快了,等自己可以瘦到自己想要的体重,这种噩梦般的生活就要结束了。

又是周末,又是激动人心的测量体重的日子。因为怕每天测量会影响心情,大家一致决定一个星期测量一次,平时都把称重器锁在柜子里。

小米又瘦了4斤。芳芳瘦了5斤半。李曼还是瘦了7斤。

安心有些恐惧了,她看到同伴们的脸庞和身体明显的改变,而镜子里的自己一点变化都没有。

我真的瘦了吗?真的瘦了吗?

“安心来啊,快来测量下。”小米笑嘻嘻地招呼着。

“别怕,也许就会有点反弹,但总的来说还是比以前瘦啊。”

“就是,本来嘛,你也是我们之中最轻的,起点就比我们高,当然减起来也困难了。别灰心,我们一起帮你!”

安心看着那三张渐渐消瘦的笑脸,那些脸下面隐藏着什么?

是嘲弄吗?还是得意的快感,以及幸灾乐祸的人之天性?

的确,身为原本四人之中最轻的自己,的确有一种稍稍的安逸感,以前经常被邻居、同学、亲戚嘲弄戏耍,连父母偶尔都会开开玩笑,说两个人都这么瘦怎么女儿这么胖。

一直无法抬头的自己走进寝室一看,原来自己并不是这个世界最胖、最无奈、最在意体重的人,而且相对而言,自己原来也可以用瘦来形容了?其实原本胖瘦就是个相对概念吧?

可现在不同了,不同了,她们都瘦了啊。

安心咬着牙、赤着脚走上了称重器,脚心一阵冰冷。她闭着眼,等待着同伴的嘲弄和挖苦。

什么声音也没有。

“怎么会这样?”小米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到了。

“称重器是不是真的坏了啊?”

“我们去外面再称一次吧?”

安心睁开眼,她几乎快要嘶喊出来了,但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称重器的液晶数字,刺眼的红色显示,她是58公斤。

也就是说,她比上星期瘦了14斤,从决定减肥到现在她已经减去了22斤。

可是一点儿变化都没有,一点儿就没有。

胖鼓鼓的双颊,圆圆的下巴,滚圆的胳膊,还有凸起的小肚腩以及可以掐出赘肉的大腿和轮胎腰。

这是真的吗?安心也不敢相信了。

“我们出去再试试!”李曼坚决表示不相信。

这个提议得到了肯定。安心也很奇怪,这的确太不同寻常了。她们将电子称重器关上,锁进了衣橱,然后四人关灯走出了寝室——在学校的一个超市里有体重机,虽然不如电子称重器那么精确,但看个大概是绝对够了。

在黑暗中的衣橱里,电子称重器突然发出滴答一声,红色的数字再次亮起。

58千克。

“啊,好饿啊,快受不了了!”马尾辫双手按着肚子,在床上滚来滚去,就仿佛盲肠炎发作一样。

“忍忍吧,夜宵这玩意儿是最长肉的,你没听过‘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吗?”短发圆脸也无心看书了,只是闭着眼坐着按摩,其实她也很饿吧,我记得晚饭她只吃了一个馒头和两个西红柿。

“是挺难受的,但没办法,既然选择了一起减肥,就要忍受啊,对吗?”她朝我看去,我很感激她支持我的提议。虽然我也很饿,但我知道每一分、每一秒,这种难以忍受的饥饿感都在燃烧我们身体的脂肪。只要这么一想,我就觉得舒服了。

“明天就是

称重的日子了吧,不知道能达到一个星期5斤的目标吗?我觉得自己瘦了很多啊。”马尾辫抬起胳膊,捏了捏自己腋下。

“你看你看,以前这里都是松松的,我坚持做哑铃操,现在很结实了,还有肚子也绷紧了许多。”

“你小心把胸部也减平了,本来就看不到多少。”短发圆脸忍不住说了一句。马尾辫气坏了,冲过去掐她的腰。

“别闹了,这么累了一个星期,当然有成果啦。”

我没说话,我知道自己定的10斤的目标肯定是难以完成了。我几乎可以感觉到自己根本没减下多少肉来,身体的那种沉甸甸的感觉让我几乎无法喘息。

每次出去看到那些路人投射过来的奇异目光,我都知道他们在差异我的身体,他们从来未看过这种模样的人吧?

“你没事吧?”她突然走过来问道。

“没什么。”

“没关系的,我们也都理解你要减去10斤太难了。只要有减少就算合格了,好吗?大家都不会为难你的,我知道你不喜欢吃巧克力,不要强迫自己。”她温柔地说。

“你是觉得我没这个毅力,对吗?”我盯着她的脸问。

她摇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是我制定的规则,我就要遵守。”

“说得好,不过我相信你一定能行。”马尾辫也插嘴说,我微笑着回应。

称重日。这是我们提议的,每个星期六晚饭后的八点为称重时间。她们一个个轮流上去,每上去一个人都爆发一阵欢呼,大家都达到了自己的既定目标,特别是马尾辫,她减得最多了,难怪最近男孩子看她的目光更加热情。

该我了。我迈着比平日更沉重的步子走了上去,鲜红如血的数字跳动着,最后停了下来。

我只减了5斤。

只是达到预期目标的一半而已,其余三人没有说话。我也默默地走下来,从柜子里拿出准备好的巧克力。

足足有一斤巧克力,肥肉、巧克力、甜食、薯片,凡是能够增加热量的都让我憎恨。课今天我要吃掉一斤,我之前的日子加在一起都没吃过这么多巧克力,还真是讽刺。

“如果不行,不要强迫自己,就算是普通人一下子吃这么多,恐怕身体也承受不了的。”她面露担忧地劝慰道。

“是啊,我不是普通人。”我自嘲地拿起巧克力剥开包装纸,那种味道刺入鼻腔,我的胸部一阵发闷。

“开玩笑的,一斤巧克力吃下去谁也受不了的,别这样了,算了吧。”马尾辫也想过来阻止我。

不过是虚伪罢了,她们自己减下了这么多体重,就装出一副慈善家的面孔吗?我绝对不会违反自己定下的规矩,接受他人的同情,我已经受够了被人当做弱者而被人关心和帮助了。

我吞下了第一颗巧克力,差点噎住。她们不再阻拦,只是站在一边看着我。

一颗又一颗,我机械式地吃下这些无法下咽的东西,终于忍不住了,我用手按住混杂着酸水的巧克力残渣,没让它吐出来,而是再次咽了下去。

“够了!”她终于忍不住冲过来,按住了我的双手。我无力挣扎,只是任由那女孩抱住我的身体,好温暖啊。

“何必这样呢。”马尾辫叹着气。

“这个计划还是取消吧,反正也算是都有成果了。”短发建议道。

“不行,不行。一定要执行下去,像我一样,没有达到目标的,都要受到处罚!”

我突然感觉口腔里有些不对,在那些软绵的巧克力之中似乎混杂着什么硬物。我小心地用舌头卷出来,吐在手心里。

“啊,那是什么?”

“好恶心,是牙齿吗?”

“你的牙齿怎么掉下来了?”

我也呆住了,只是吃了几颗巧克力,牙齿怎么掉下来了?而且一点痛也感觉不到,那牙齿上裹着黑褐色的巧克力残渣,模样丑陋不堪,像从淤泥里挖出来的恐龙化石。

我仿佛记得,过度肥胖似乎会导致缺钙,牙齿松动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吧?

果然,我还是太胖了,甚至威胁到了身体的健康,或者说我会比眼前的同龄人早死吗?

一定,一定要瘦下来!唯有减肥才是出路,才是通往最终幸福的路。

“下个星期,我要继续制定10斤的目标!”我握紧那颗还带着口腔余热的牙齿,坚决地说。

她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她开口说:

“真,真的吗?可是你状态看上去很不好,我们要不要和辅导员说一下,你还是去校医院看看吧。”

“我好得很,如果可以减成正常人的体重的话。”我坚持着,继续吃着巧克力,发出混浊含糊的咀嚼声。

“正常人怎么可能吃巧克力都会掉牙齿?我劝你憋死撑了,何必呢?其实大家都知道你的情况,有些事根本没必要那么执著啊,放弃你那所谓的减肥计划吧,大不了大家都不做了,行吗?”马尾辫也着急起来了。

“10斤,10斤,我一定会减掉10斤。”嘴角全是巧克力,我低着头,不再理会她们的劝阻。

10斤。减轻体重而已。

安心的体重又减少了,这让她哭笑不得。其他三人大都达到了减肥的瓶颈,不过也算有所收获,她们已经比以前有自信得多了。而安心开始慢慢和其余三人疏远了,因为她已经有所耳闻,其余的同学都以为只有她不愿意减肥,而寝室其他人则很有毅力地减轻体重。安心该怎么办?带着称重器到别人面前示范给他们看吗?

“要不,去医院看看吧,你已经瘦了三十多斤,可根本看不出来,这也太不可思议了。”芳芳推着安心的肩膀,李曼在一旁做着哑铃操。

“我真不明白,洗澡的时候你看上去一点也没瘦,那30斤的体重到底去哪里了啊?”

李曼也好奇地看着安心。安心的心里一抽,忍不住想哭。

小米出去自习了,李曼和芳芳建议安心去医院查查看,别是有什么毛病,早点发现也好。安心无可奈何,只有和两人一起去了医院。

一套检查下来花了不少钱,但检查的结果是她一切正常。

“可我的体重呢?”安心忍不住心疼其几百元的检查费用。

“我是以事实说话,你什么毛病都没有。至于体重这种东西,说不清楚吧,也许你可能有些浮肿,或者别的什么,要不再作个深入的检查?”医生摆着严肃的面孔说道。

安心死心了,她知道再问下去也是无果,反正身体也没有什么异样,胖就胖吧,就这么回事了。

“看来你就是这种体质了。”李曼在回去的路上,突然这么说道。

“是啊,看你这么努力,体重是减了,但根本看不出来。这就像银行里明明有几千万存款却无法使用一样,太不值得了。”芳芳也赞同说。

“明天开始就恢复饮食,跑步还是要跑的,不过也不用那么辛苦了,要不然还真不知道为了什么。”既然结果如此,安心也只能适应了。两个好友安慰了她几句,又开始聊起减肥套餐。

回到寝室,安心看到小米居然笑嘻嘻地趴在床头听电话,似乎是个男孩的声音。

这丫头居然谈恋爱了,安心觉得一阵酸酸的感觉。小米减肥非常努力,瘦下来后,本来圆脸显得可爱不少,男孩子开始陆陆续续和她来往。安心躺在床上,寝室里三分人聊着如何保持体重,去学瑜伽之类的话题。

“我们还制定减肥目标吗?明天就是称重日吧?”芳芳问。

“傻瓜,如果还按照以前那么减,我们岂不是要变成空气?现在保持就好了,减得太快容易反弹的。”李曼笑着回答。

“是啊,上个星期减得太多,现在我感觉很难再减少了,本来是制定计划这个星期瘦8斤,不过我看是不行了。”小米也叹着气。

“你已经是我们当中最瘦的了,保持体重哦,别谈了恋爱,心情好胃口就好了,当心打回原形了。”安心忍不住开起了玩笑。

小米突然变了脸色,原本在梳头的她将梳子啪的一声砸在桌子上,冲到躺在床上的安心面前,安心吓了一跳。

“怎么了?”

“你说什么呢?什么打回原形?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说我是猪八戒,是不是?我就知道,你自己减肥失败就难过,看不得我们瘦下来,特别是我,对吗?我谈恋爱,你心里就受不了了?非要用这种话来讽刺我,诅咒我?安心,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啊?”

安心仿佛被人捂住了嘴,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真的只是想融入三人的谈话而已,她没想到小米这么生气,更没想到她居然说出这种伤人的话。

安心刚想分辩几句,却看到李曼和芳芳走到小米身边,小米居然擦起了眼泪。

李曼安慰着小米,抬起头盯着安心。

“你看你把小米气的,都哭了。你知道,像我们这样的胖女孩减肥不容易,谈个恋爱更不容易,她平时由着你开开玩笑都没什么,你怎么能拿她最在意的事来说呢?说话不知道轻重啊,上午检查没结果,你就看开点嘛。”

“就是,小米不哭了,没事,安心就是图一时口快。安心,你道个歉吧,小米都哭成这样了。”

安心看着这三个人,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她从床上跳了下来——虽然看上去肥胖,但她的确是身体轻盈、灵活的胖子啊。

“我不觉得我说错了什么,不过这种情况,我还是出去走走吧。”安心收视率几本书,去自习教室了。

身后依旧传来小米的哭声和其他人的言语,安心觉得身心疲惫,她想哭,不过哭都哭不出来了。

她真后悔当时为什么要提出所谓的减肥计划,不过这样也好,彻底断了自己减肥和念头吧,安心,安逸地做一个胖女孩吧。既然没办法让人家从外貌上喜欢自己,就努力让自己内在更加优秀吧。

周末,称量体重的日子又到了。

真如小米所言,因为上个星期减得过于厉害,她差点反弹,离原来定下的目标还差两斤,其余的人倒是都达到了自己的目标。

“好了啦,谁叫你为了约会拼命减肥,几天都不吃饭,当心弄坏胃。”李曼摸着闷闷不乐的小米的头,安慰道。

“我不怕。”小米傻乎乎地笑道。

“安心要称一下吗?”芳芳望着安心,小米将脸转了过去,虽然之前的事两边都道歉了,但小米似乎还是心存芥蒂。安心觉得也无聊,就走过去称了一下。

居然又瘦了10斤。

芳芳啧啧地发出感叹,她死死盯着安心,看得安心发毛。

“你看着我干嘛?”

“我在想,你要真的瘦了这么多,该是什么样子啊?”

安心不大高兴,这话说得,好像我的体重是假的似的,不过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她没有反驳,只是微笑而已。

现在这个寝室安心基本上是与其他三人分开行动的,她们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安心。安心也明白,这就叫孤立于群体之外吧。下午,小米打算邀请芳芳、李曼和她的男友吃个饭。

“你也去吧。”小米冷冰冰地对安心说,安心很识趣。

“我下午还有选修课。”

小米点点头,心满意足地走了。她不觉得对安心有什么亏欠,因为这是对方自己选择不去,实际上安心下午根本没什么选修课。

整个下午,安心坐在安静的寝室里看书,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起那颗巧克力里的牙齿。

安心越想越烦躁,放下书在寝室里无聊地来回走起来。

她的眼睛扫过空空的寝室,看到角落里来不及收起的电子称重器。

安心走过去,想将电子称重器收起来,可是她突然发现,上面原本是零的数字开始动起来了。起初安心以为是称重器过于敏感,可是她将手离开,数字依然在不断增加。

安心觉得奇怪,称重器的数字还在增加,而且在人踩上去原本光滑的地方,就好像被人在冬天朝窗户哈了一口热气一样,出现了一个脚印。

安心朝后退去,那印迹开始清晰起来,分明是一个脚印。脚印狭窄而小,应该是女人的,先是一个,然后是第二个。

51公斤。

安心觉得这数字很眼熟,她想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这原本是小米按计划应该减到的重量,而现在小米是52公斤。

脚印慢慢消失,称重器的数字也归为零了。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安心吓了一跳,她走过去拿起电话,里面是芳芳焦急的哭声。

“喂,喂,是安心吗?”

“是我,你怎么了?”

“小米出事了!”安心听完芳芳的话,觉得头皮一麻。她转过头看着墙角的称重器,上面的数字又开始飞快地变化起来。

我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即使是从三楼下

来,我也觉得自己的肺就像一个被扎破的烂气球。身体居然如此不堪,应该是减肥不够彻底吧。虽然略有成绩,但是我自己也知道以前总是这样,没到关键时刻便放弃,然后停步不前。这次我一定要坚持下去,学校的课程不算太紧,我有充足的时间去完成自己回到正常体重的计划。

明天就是称体重的日子,我忍不住在外面试了试,很好,离预期的目标只差一斤而已。当我回到寝室,想和我的战友与伙伴一起分享体重减下了的快乐时,我看到她们正在寝室里吃着奶油蛋糕。马尾辫的嘴巴上全是白腻的奶油,像浓浓的肥皂泡沫似的。当我进来的时候,她们停止了嬉笑和进食。

“你们,在吃蛋糕?还是奶油的?”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们三个。

“今天我过生日,你也来一块吧,太辛苦了也不行的,总不能饿死自己吧?”马尾辫挑了一块蛋糕,放在纸盘子里递给我,我一伸手打翻了蛋糕。

“你干什么啊,不吃也不要糟蹋东西!”她生气了,跺着脚,辫子晃动起来。

“不敢相信,你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和我减肥的吗?计划呢?决心呢?我是如何执行的,而你们呢?我敢打赌,你们的体重有都反弹回去了吧?”我冷笑起来。

“你不要这样,今天她过生日,不要吵架了。”她走过来想劝阻我。

“告诉你,本姑娘一点也不胖,我的身材标准得很。我早说了,你那个什么计划早就流产了,不算数了,谁愿意陪着你进行那种计划?什么每个星期达不到减肥的重量就进行惩罚?你以为是军事训练啊?”马尾辫终于说出了心里话。我就知道,无论在哪个群体里,自己的外貌和身材都永远都是无法融入到团体的根本原因。

“如果你要减,一个人继续吧。”短发圆脸说完,就自顾自地吃起蛋糕来。

“你们果然都是一帮没有毅力的人,吃吧,到时候各个吃得和肥猪一样,你们就有自信出门了?就有和男孩子交往的勇气了吗?”我冷笑道,但身体却因为激动而颤抖起来。马尾辫听完,皱起眉毛,冲到我面前来了。

“说白了,我们忍你很久了。辅导员刚开始和我们说了要我们迁就你一些,让着你一些。我们觉得你可怜才顺着你,别给脸不要脸!”

我退后了几步。

“终于说出来了,是吗?原来还是因为我和普通人不同而讨厌我啊。算了,计划我会一个人执行,我不会放弃瘦下来的愿望的。”我从她们三人的间隙间穿行而过,沉默的寝室里到处都是奶油蛋糕的香味。我拿起书包,打算再回到教室自习。

身后又是一片争吵声,我有些内疚,一定是她和马尾辫她们发生争执了吧,像我这样的人还真是不招人喜欢呢。

路上,我遇到了辅导员。她只比我们大几岁,是刚留在这里工作的同校师姐。

“去自习啊?真认真。”她随意打了个招呼。

“你为什么要告诉她们我的事?为什么让她们用同情弱者的眼光看着我?就好像我是一个残废,需要人帮助一样。”我怀里抱着书,和她保持着一段距离,大声质问着,旁边的路人好奇地看了过来。辅导员猝不及防,脸上很尴尬。

“我没别的意思,你别误会,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的情况,需要和大家解释一下才好。在室友的帮助下,也许你会好起来。”

“我不需要帮助,能救我的只有自己。”说完的同时,我转身离去。

称重日。

她们三人坐在一边,虽然并没有直接看着我,但我知道她们犹如看戏一般注意着。虽然她有些很不自然地坐在马尾辫和短发圆脸中间,但我看得出,她们达成了某种协议。

毕竟都是室友,她也不可能为了我去得罪其余二人,那种善良的女孩自然也比较软弱。她的脸色略有愧色,这让我很不舒服。

我小心翼翼地走上称重器,紧张地盯着数字。

95斤,居然还是差了半斤的重量,我依旧没有达到自己规划的目标吗?

“哟,好有毅力的同学啊,你的结果如何啊?”马尾辫嚼着炸薯片转过头来。

我不敢相信,走下来又走上称重器,数字一直停留在那里。

“别这样说,”她扯了扯马尾辫的袖子,“大家都是室友,这件事就算了,减轻体重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你也不要太着急了,对身体不好。”

我完全听不到她说的什么,眼前都是那些红色的数字,数字开始扭曲变形,刺眼的红色突然像液体一样流动起来。

半斤而已,只差半斤而已,应该有办法的。如果既定的目标不能达成,我又会慢慢懒惰放弃。我不想再成为别人嘲笑的对象,更不想让马尾辫和短发圆脸看笑话。

说到做到,能救我的只有自己。

至少这一次,这一次我一定要达到减掉10斤的目标。

就这样吧,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完全感觉不到痛呢,还是说我已经病得不轻了?就像上次牙齿掉下来一样,红色,眼前到处是红色,还有她们三人的惊呼声。

这些东西,应该有半斤吧。达到了这个星期减轻体重的目标了吗?达到了吧。

安心来到医院的时候,很多人都已经到了。她看到小米的右手被白色绷带紧紧绑着,虽然看不到伤口,但是也触目惊心。

小米的脸色苍白,看上去虚弱得很,眼睛紧紧闭着。安心看着心疼,她走到外面,芳芳双眼无神地坐在一边,李曼则在四处通知其他人。

芳芳看到安心走过来,哇的一下哭了出来,将脑袋靠在安心的肩膀上。安心用手抱着芳芳,轻轻拍着她的脑袋。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本来开开心心打算去吃法,小米说上个洗手间,就落在了后面,结果突然有个男的拿着刀冲出来要抢包。小米的包里好像有她男朋友送的生日纪念品,所以小米死死拽着包带子。当我们冲过去的时候,那男的可能害怕了,突然拿出刀横着划了一下。我就看到,就看到几根东西掉了下来,其中还有一个吊在手上晃来晃去连着一层皮。原来是小米的手指头啊,好多血,小米流了好多血。”芳芳仿佛被吓坏了,眼睛无神。

安心听得思维有些混乱,她脑袋此刻想的不是芳芳(小米?)伤情如何,手指头是否可以接上去。

流了很多血,手指头。

“小米应该轻了吧?”安心突然说出这样一句,她自己也有些惊讶,芳芳奇怪地看着安心。

“你说什么?”

“哦,没,没什么。我说小米现在没什么了吧?”

“医生说伤势挺严重,但送来得早,还是可以接上的,不过以后手指头就没那么灵活了。小米才多年轻啊,怎么这么倒霉呢?”芳芳又哭起来了。

“别哭了,老哭有什么用,别人听着也烦,先好好照顾小米,等着她父母来吧,这么大的事,这丫头肯定要休学了。”李曼放下手机,叹了口气。

“现在能称体重吗?”安心问道。

“你说什么?没事吧你。小米还在里面躺着呢,你在想什么呢?”李曼攥着手机,斜着眼看着安心。

“就是,就算你和她有矛盾,也不用这个时候说这个啊。”芳芳也抱怨道。

“我不知道,你们也不知道,我遇见些不好的事,我只想求证一下。对了,你们之前的计划是多少?一个星期减多少重量?”

李曼和芳芳互相看了看,芳芳站了起来。

“算我看错你了,你的身体这样子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干吗老介意这事?现在小米都伤成这样了,你是不是幸灾乐祸啊?”

医生走了过来,满脸不悦地让她们不要高声说话。安心突然想起了什么,走到医生面前拦住他。

“我想问下,她到底流了多少血,还有,那几根指头有多重?”

“什么?”医生蒙了,他以为安心会问指头能不能接回去之类的问题。

“我的意思是,她现在的体重会是多少?或者说,那几根指头和流掉的血加起来能有一千克吗?”

“你以为菜市场买猪肉啊,什么人啊你是?这哪里来的,是来看病人的吗?”医生的嘴巴更加不饶人。

李曼和芳芳立即想拖开安心,但安心不依不饶。

“我想知道现在小米的体重!”安心抓着医生的袖子。

“放手放手,这什么人啊,我还要看别的病人呢。”医生生气地挣开了安心的手。逃开了。

李曼让芳芳送安心离开,理由是如果安心(小米?)的父母来了,看到这个恐怕会更加焦急。

“你到底怎么了?我觉得你最近太不正常了,是不是因为体重减下了这么多,身体却没变化?要不你去看看心理医生吧。”芳芳在路上劝安心,安心却一个劲地嘀咕着体重体重。

“话说,你减掉的体重到底到哪里去了啊?”芳芳忍不住问了一句,走在前面的安心突然停了下来。

是啊,减掉的重量到哪里去了?皮肤、血液、骨骼、肌肉、脂肪,明明都没有减少啊,那些重量呢?

安心百思不得其解。

“先回寝室吧,我觉得好累。”芳芳没有注意到安心的表情。

“你好李曼一个星期后一定要按照原计划继续减肥。”安心低着头对芳芳说。

“什么?发生这事也没什么心情了,我们打算去医院照顾小米。”

“听我的,,小米在医院不会有事的!照我的话做,一定要继续减下去!绝对不能停,一定要达到既定计划的目标!”安心用手抓住芳芳的肩膀满眼的恳求,芳芳吓坏了。

“我真的觉得你好像着魔了似的,你该不会和以前寝室里的那个学姐,一样为了减肥发了疯吧?”

安心浑身一激灵,她的手松开了,安心注视着自己的双手——难道自己真的有些不正常了?

霉变巧克力的人的牙齿,称重器是的脚印,是不是都是自己的幻觉?

“你刚才说减肥的学姐?发疯了?”安心追问道。

“我也是之前听说的,好像也是住我们寝室。她成绩很优秀,人也很好,就是一直对体重不满意。她很执著地减肥,但她说自己没完成既定的目标计划,她几乎时时刻刻都在称量体重,我觉得你现在的样子和她太像了。安心,小米已经出事了,我不希望你和她一样啊,要不我陪你去看看心理医生吧?”芳芳担心地拉起了安心的手。

“那个学姐呢?那个学姐现在如何了?”

“我听说被送进精神病院了。”芳芳面带忧色,“我听到一些很恐怖的传言,说她为了减轻体重,割开动脉放血了。本来系里打算培养她留校,结果校方把她劝退,然后家人将她送到精神病院了。”

为了减轻体重而放血?安心觉得后脊背一阵冰凉。

“怎样才能找到她?”

“你没事吧,真的要去见那个疯子?”

“我一定要找到她,你就当我也疯了吧,算我求求你。李曼现在是彻底讨厌死我了,我只能靠你了!”

芳芳犹豫了一会儿。

“我也是在校园BBS的八卦帖上看到的消息。如果你想知道实际情况,可能要去问问校方的人,比如老师、系辅导员或者校医。”

安心打定了主意,她让芳芳一个人先会寝室,自己则去找芳芳所说的可能的知情者。但是几位老师都对安心提及的事不肯开口,他们反倒警告安心不要相信这些影响学校声誉的流言。

安心明白,出了这种事,校方会想办法隐瞒下去,尽量不让人知道。她只好去网络上发帖求助,这事情应该没过去多久,或许会有知情人透露出一星半点。

将问题发到网上后得不到消息,安心只好听天由命。

可是,即使真的找到这个疯掉的学姐,问题就能解决了?安心心里没底,还是说,这一切只是自己的臆想而已?不过是巧合罢了?

但安心肯定的是,如果不去确定这件事,她就没办法过上以前平静的生活了。走在空无一人的小路上,安心开始怀念以前四个人的生活。她有点痛恨自己提出集体减肥,并且制订每周目标的计划。

瘦一点儿真的那么重要吗?以前大家胖的时候经常紧紧靠在一起,现在瘦下来了,距离也产生了?

安心从心底希望小米好起来,还有那个学姐,到底是什么人?

醒过来的时候,四周空荡荡的。

我这是在哪里?似乎是医院吧,左手还有点疼痛,一跳一跳的,就好像被火燎似的。

记起来了,好像是自己拿着刀在手上划了一下,只是为了减少那点点重量吧,这么说,我应该完成了既定的目标,是吗?

值得庆贺啊,在漫长的与体重作斗争的日子里,我第一次达到了自己定下来的目标。不过她们人呢?室友住院,应该至少来看看吧

等等,外面好像有说话的声音,似乎是她和马尾辫,我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

“你不进去吗?来都来了。”

“我是被你拖来的,那家伙多聪明,找借口溜掉了,就我傻傻地被你一劝就来了。”马尾辫依然气呼呼的。

“说是我逼你的,为什么刚才在商店挑东西那么认真?还说什么一定不要多含糖的营养品,说她一定不喜欢。”

“切,我干什么事都尽心尽力而已。”

“好了,快进去吧。”

门开了,我闭上眼装睡。

“好像没醒过来。”

“那当然,我都吓死了。我这辈子还没看过有人流那么多血,满寝室都是啊,后来我拖地的时候,一片鲜红色!”

“哪儿有那么夸张,你真是的。”她笑了两声。

我努力闭着眼睛,想笑,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

我的确不是一个惹人喜欢的家伙,但我又何其幸运,遇到了这些善良的同学。我以前真是太傻了。体重什么的真的那么重要吗?我已经忍受力那么多年一样的眼光、冰冷的嘲笑,还有诸多伤害我的恶作剧。即使是那些人,他们也未必都是恶意,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是无知,是对群体中的特殊个体的排斥。这是天性,只要是群居动物都会如此。

但现在长大后,我身边的人不都对我很好吗?为什么还要如此伤害自己和身边的人呢?胖就胖吧,世界上的胖女孩多的是,比我更加胖的人都要努力地活下去,幸福下去,我为什么不能呢?

我转过头,眼角都是泪水,她们两人惊讶地看着我。

“傻瓜,哭什么?没事了。”

“就是,血液本来就会新陈代谢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以后你就脱胎换骨了。”马尾辫开起了玩笑。我也裂开嘴笑了笑,很久没笑过了,两角的肌肉都有点僵硬。

“你只是太虚弱,休息半个月就好了。我会和系里的老师打招呼,说你阑尾炎突发开刀,没事的。”她温柔地拍了拍我的手,“加油,早点儿回寝室,我们相信你一定会没事的,只有心情好了,身体就会好的。”

我连连点头。

马尾辫和她待了一会儿就赶去上课了。我拿出马尾辫买来的食物,都是一些补血的,比如红枣、山楂什么的,以前这些我都没办法下咽,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吃的欲望了。

我拿出一颗红枣,放进嘴里,轻轻咬破,皮很脆,果肉很软,不算太甜,但已经是我吃过最甜的食物了。自己都不记得为了减轻体重,有多久一直都像躲避恶鬼似的避开甜东西,现在才发现甜食的确是女孩的好朋友。我的心情顿时开朗起来,伤口好像也没那么疼了,精神也恢复了许多。

胖就胖吧,这世界是有巨人就有侏儒,有超人就有坏蛋,所以总要有人去当胖子啊。

既然上帝选中了我,我就老老实实地当吧。

我一颗又一颗地吞下红枣。

从那天起,我不再刻意地去在意体重。好吧,其实我还是有些在意,但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可能没有男朋友,可能会被别人在背后嘲笑,但无所谓,我收获了好朋友、这还是值得的。

那之后,我正常地吃饭、学习、休息,身体真的开始好转了。或许本来那种残酷的减肥方式不但无法减轻体重,相反只会给身体带来巨大伤害吧。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还是我渐渐适应了,我觉得大家不再像以前那样离我远远的,看我的眼神也变得正常起来。我开始有了更多的朋友,跟他们有更多的话题,我的学习也变得轻松许多。

也许之前是我将自己的刺都露在外面,才会让身边的人敬而远之吧,世界原本就是无色的,关键在于你戴什么颜色的眼睛去看它。

辅导员很高兴,她经常对我们说,你们四个一定要成为一辈子的好朋友,经常感叹当初将我安排在这个寝室还有些担心,现在看来这个选择是对的。

离开的时候,她还带给我一个好消息,说即将毕业,系里已经将我列入了留校的名单。虽然不是直接敲定,但毕竟是个好消息吧!

“祝贺你!”马尾辫笑嘻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跑到床上听歌去了。短发也笑了笑,而我最希望得到她的赞扬和鼓励,我朝她看去。

“干得不错,一定要争取留校哦”她微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幸福似乎来得很突然,我居然受到了人生的第一份爱情。我很感叹,老天爷折磨了我这么多年,居然突然开眼了。

男孩很优秀,我有点紧张,我该选择接受吗?还是说,我有勇气接受吗?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担心地问他。

“你很优秀啊,各方面都好,特别是你做任何事都很专注、很投入。你知道吗,你在课堂演讲的时候,我一直在下面看,你很有自信,很有魅力。”他满脸的真诚和温柔,看上去不像是在说谎。

“可是,你也该知道我的缺陷吧,我不希望你带一个胖女孩出去,被你的朋友嘲笑。”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提到了我最在意的创伤。

“胖?不会的,在我看来你一点也不胖,你干吗会有这种想法?我又不是没成年的中学生,我向你告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请一定要慎重想想,一定要接受我。”他紧紧抓着我的手,手指尖几乎被攥得快要融化了。

我和伟在一起的消息知道的人并不多,这是我要求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始终有些介意。他很善良,对我提出的要求没有反对,本来伟也是个很低调的人。不过作为好友,我还是将这件事告诉了她们。本来嘛,快乐要大家分享才对。

“真有你的,伟这样的帅哥也被你套住了,不过还是要多留心,帅哥很花心哦。”马尾辫晃着脑袋笑嘻嘻的。

“事业、爱情双丰收啊。”短发圆脸哼了一句。

“你和伟在一起了?”她难以置信地望着我。

“嗯。”我无比兴奋,期待她的祝福。

“这不可能!”她突然将手上的书扔在桌上,马尾辫和短发圆脸都看着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我慌了神。

“我我怎么了?”

“伟不可能爱上你!他前不久还追求过我的!他怎么会爱上你这样一个人?”她的眼神很慌乱。我觉得一阵心痛,既为她说出这种伤害我的话难过,又为看着她和平时判若两人的模样而悲伤。此刻,我承受着双倍的痛苦。

“我,我不知道你么之间的事情,那我还是和伟分手吧,你被生气了。”我快哭出来了。

“我不要你的施舍!他算什么东西!”她转身夺门而出,临走前将门一甩,声音大得让整个楼道都听到了。

我再次被抛弃了,这种感觉像冰冷的海水一样席卷而来。马尾辫摇着头不知道嘴里说些什么,短发圆脸依旧是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找到了伟,希望他解释清楚。

“你说慕容?”他不屑地提及她的名字,我点点头,眼眶里还残留着泪水。

“我是追过她,不止我一个。她那样的女孩的确很吸引人,漂亮温柔、高贵大方,但那只是表象,其实她很难接近,但她又不完全让你绝望。她似乎喜欢控制别人,就好像放风筝一样,她需要的只是手里的那根线,而不是那个人,所以我果断地离开她了。”

真的吗?伟说的是真的?我开始迷糊了,到底伟说的慕容是真实的,还是我所知道的慕容是真实的?

是不是伟在追求她失败后,故意诋毁她呢?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啊。

“傻瓜,我们之间是单纯的爱,不需要旁人来掺和。你也要准备一下,系里快出来留校名单了,我听说你和慕容都在上面,不过老师倾向于你。”

“为什么?无论哪个方面,她都该胜过我啊。”我不明白。

“这你就不懂了吧?作为老师,他们也不希望留下太过优秀的,而且慕容不好管理。她虽然看上去谦卑有礼,但骨子里的傲气谁都看得出来。领导也需要一些老实的下属啊,不过这只是我的推测,具体结果看下个星期再说。对了,晚上有电影,一起去吧?”伟将我抱了起来,忽然间,我觉得这个世界如此陌生,很多事都和我所想的背道而驰,眼前的男人到底会不会也突然离我而去呢?我不敢肯定。

一个星期后,学校公布了留校名单。我不在名单上面。

并不算意外,本来我对自己能进入候选名单就很知足了,毕竟我除了学习优秀和会演讲外一无是处。慕容终于如愿以偿地留校了,我去祝贺她,她很高兴地拥抱了我。

她的笑容很温柔,那一刻我觉得很庆幸,只是一个留校名额,但我争取到了一份难得的友情,值得。

“是我的,就是我的,你抢不走的。”她在我耳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松开的时候,我惊愕地看着她。我不知道刚才那句是不是我的幻听,以前减肥的时候,我经常出现这种事,旁边的人这么多,人声嘈杂,或许她没说过吧?

但那一句如此清晰,就像刀子一样刻在我的脑子里,回荡着。

三天后,伟向我提出分手。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以前有自残行为。我是家里独子,父母对未来儿媳妇的生理、心理健康都看得很重。那个,你不要介意,我不是说你精神上有什么问题,实际上我还是很爱你的,但我实在接受不了你以前发生的事,这也不能怪我,对吧?毕竟那时候我不知道,不了解,所以希望你以后幸福,就算我配不上你吧。”

说完后,他再次拥抱了我,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木偶。

原来老天爷从来就没有关注过往,那只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

很快校方找到我,他们建议我去心理医生那里咨询,我拒绝了。

马尾辫告诉我,去系里和伟那里揭穿那件事的是慕容,我摇摇头。

不是我不相信,而是我不敢相信。

原来我一直都是一无所有,原来我以为的友情只不过是别人廉价的施舍品。我开始明白,为什么从小学开始,班里漂亮的女孩子都喜欢和我走在一起,因为只有在对比之下,她们才显得更加优秀。

我突然想起了周星驰的那部《唐伯虎点秋香》里关于秋香是不是美女的桥段,电影里说,红花是需要绿叶来衬托的。

原来我只是绿叶而已。

所以当绿叶开始慢慢变得像花一样的时候,红花自然要抛弃绿叶了,都怪我自己,没有好好履行叶子的职责吧。

也许,我还是回到自己的世界里比较好。

或者说,如果不摆脱掉这身臭皮囊,我就没办法真正解脱吗?肥胖才是我通往真正幸福的最终绊脚石,我是没办法绕开它的。

对,一定要减下来,无论如何都要减下来。

这几天,安心一直在寻找关于那个曾经住过同寝室的师姐的下落。网上的消息也没有太大价值,小米的断指手术做完了,不过到底能恢复几成也不知道。

那个男朋友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李曼和芳芳不敢告诉小米,只说那男的忙着考试。安心觉得难过,她觉得所有的事都是减肥闹的。

这天晚上,安心一个人在网上查消息,突然她看到自己在校园网发的帖子有一个回帖说自己认识那个师姐,并且留下QQ,安心立即加了那人为好友。

询问后,安心知道那人是自己的师兄,叫伟。他告诉安心,那个师姐他认识,甚至很熟悉。

“她,曾经是我的女友。”伟的话似乎有些别的味道,虽然不是面对面,安心仍然凭借着女性的直觉,认为这个男人和那个师姐的发疯有着莫大的干系。

“我也不想和她分手,但是她仿佛发了疯一样执著地减肥。我家三代单传,爸妈都希望找一个生理、心理健康的女孩子,你说对吧?这也不能怪我,不过我觉得她挺可怜的。你是她的什么人?如果是朋友,帮我去看看她吧。我也很忙,偶尔来逛逛校园网,才看到这么个帖子。”

自己不会去看啊,还是怕良心责备?安心对这个叫伟的师兄没什么好感。

“我知道了,她在哪家医院?”安心最关心这个问题。

伟说等等,然后告诉了她医院的地址和电话。

“你去那里找她吧,不过不要提及我的名字,我怕刺激到她。她有时候清醒,有时候不太正常,你就说学校派来的好了。”说完,伟就说有事离开了。安心抄下地址电话后。立即赶过去了。

安心是第一次来精神病院,之前她以为,这里会像电影、电视里一样,到处是疯疯癫癫的病人,结果发现有很多病人都是一个人坐着或者站着,看着某个东西发呆,要么嘴里念念叨叨,总之很诡异的感觉。那种情形像是身边虽然站了无数个人,却丝毫没有站在人群里的感觉。因为在外面,如果有个

精神病人就是异类,而在这里,一个正常人才是异类。

群体会自觉地排斥异类,这是天性。

“哦,你找她啊,我带你去吧。”安心告诉医生自己的来意后,对方将她领到一个房间门口。

“她的样子可能有些吓人,不过你别害怕,其实她刚进来的时候蛮正常的,这都待了好几年了。对了,你千万不能提肥胖啊、瘦啊、身材、美丽之类的词语,都会刺激到她的。”医生摇着头打开门后,又叮嘱了安心几句。

安心深呼吸了一下,走进了房间。

她看到墙角蹲着一个女人,头发整齐地扎在脑后,因为将头埋在膝盖上,双手环抱着,她看不到女人的样子。

“我是学校派来的,来探望你,请问你好一些了吗?”安心随便编了一个借口。

对方没有反应,安心走近了几步,她走到那女人面前蹲下来。

“那你先和她聊吧,我就站在外面,有事就喊我。”医生走出房间,带上了门。

“我求求你告诉我,当年为什么要那么做?我现在也住在你那时候住的寝室里,发生了一些怪事。我不希望看到她们受到伤害,求求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吗?”安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只是隐约觉得这个女人应该会告诉她一些东西。

“要减轻体重,要变瘦,每个星期都要有计划,达不成目标的,要受到惩罚。”她抬起头,喉咙发出嘎嘎的声音和模糊的单词,安心很费力才听懂。

“惩罚?什么惩罚?你为什么要给自己放血啊?”

“说了要减多少就要减多少,如果体重不够,就要舍弃一些东西,就好像快要坠毁的飞机要选出乘客扔下去。”

安心看到那女人的脸,几乎和骷髅没区别了,找不到半点脂肪,薄薄的皮黏在骨头上,眼白上布满血丝。奇怪的是,她说话虽然不着边际,但看上去很正常。

“我们不要好身材了,也不要什么减肥了。我要结束这一切,求求你帮帮我好吗?”安心抓着那女人的手恳求着,对方突然反抓住安心的手腕,虽然瘦成这样,但安心没想到她力气这么大,自己的皮肤深深陷了下去。

“你又来了?”什么?什么又来了?安心想挣脱出去。

“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已经在减轻体重了,严格按照当初我们制定的目标啊。求求你了,放过我吧,你看我都这样了,再减下去我就会死的。”

她到底在说什么?

“你看上她了?好啊,她这么肥,是该减减了,哈哈,减下来就有好身材了,就漂亮了,就有男人喜欢了,就有好工作了,是吗?到底是要体重还是要看上去瘦啊?”

她开始疯癫了,眼神空洞起来,但手上的气力更大了。

安心听着她的话,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事。

“不要再缠着我了,不要再缠着我了。”医生突然冲进来分开了她们。女人仿佛一下子虚脱了,头靠在墙角不再说话,她已经瘦成这样了,还在念叨着减轻体重。

“你没事吧?不是说了,不要说一些刺激的话吗?”医生责怪道。

“我没有说啊。”

“哎,这个女大学生本来很优秀的,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其实她进来的时候一点都不胖啊,很苗条很漂亮,莫名其妙地嚷嚷什么减肥,还说达不成目标就会死之类的话。现在的女孩子啊,搞什么骨感美女,都不知道在想什么,骨头一根根凸出来就是很漂亮啊?”医生自顾自地说起来。

“她,她叫什么?”安心想回去继续查查这个女孩的事。

“哦,叫于慕容。”

于慕容?慕容吗,很好听的名字啊,安心忍不住回头看着她,心里觉得她很可怜。

回到学校,她发现芳芳和李曼都不见了,打电话也找不到,估计去医院陪小米了吧。她打开电脑,开始查看于慕容的事。

很快安心就知道了大概,她看着于慕容以前的照片惊讶不已,真的是美女啊,而且落落大方、气质非凡。她实在搞不懂,于慕容怎么会执著于减肥,她又不像自己。

接着她继续查下去,知道于慕容当年还有三个同学,不过唯一能找到的就是一个叫江妍的女孩。照片上,江妍长着瓜子脸、大眼睛,扎着马尾辫,很活泼的模样,看来是个外向性格的人,应该比较好说话吧。

找到江妍丝毫不费力气——因为她就在学校任职,是学校新来的讲师。她离开学校后考了研,然后回到了这里。

“你说于慕容?”江妍吃惊地看着安心,安心点点头。

“你为什么要知道她的事?”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很重要。请您一定要告诉我,当年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弄成这样。”

“笑话,我干吗要告诉你这些?你只是个学生,有什么权利要求我说出我和我室友的隐私?我劝你还是赶紧去好好学习,别逼我告诉你的系主任和辅导员。”江妍的态度出乎意料的冷漠,但安心不死心。

“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能查到;就算你拿开除来威胁我,我也无所谓,我一定要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

江妍看着安心,终于妥协了。

“那只是四个小女生的约定,一个减肥计划,但我没想到会弄成这个样子。实际上,这事根本就不该发生,于慕容变成这样,是因为吴晓。”

“吴晓?”安心问道。

“当初和我以及于慕容一个寝室的室友。”江妍犹豫了一下,在自己的抽屉里翻找了一会儿,然后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安心。

“这是我们四个人的合照。”

安心接了过来。果然,中间是江妍,她的模样没有太大变化;左边是一个短发圆脸的女孩,看上去有点书生气;右边是于慕容,她要不是之前看过照片,还真认不出来这个美女就是自己在精神病院里见到的那一个。

“这个,就是吴晓?”安心吃惊地指着江妍和于慕容中间的女孩问。

“嗯,减肥提议就是她发起的。她也曾经因为执著减肥弄得生病,身体缺钙,导致牙齿松动、骨骼易断裂,甚至还为了达到所谓的每个星期的既定减肥目标,为自己放血。”

安心大张着嘴。

眼前的照片上,那个叫吴晓的女孩比自己在医院里看到的于慕容好不了多少,形容枯槁,那模样太可怕了。女孩其实五官长得很好,就是因为实在太瘦,弄得不成人形。

“你一定很奇怪,她和于慕容明明那么瘦为什么还要减肥呢?其实吴晓得了减肥的强迫症和厌食症,她一直觉得自己不够瘦、不够轻。她小时候生病用过激素,导致肥胖,学生时代饱受嘲笑和戏弄,所以她总觉得自己需要减肥,以至于到了明明很瘦的地步还要减下去,她觉得旁人都看不起自己。你看她瘦成这样,怎么可能完成每个星期的减肥任务?

“辅导员在她还没来的时候,就叮嘱我们千万别刺激她,好好帮助她走出阴影。我们在她面前,绝口不提她的心理疾病,后来她自杀放血后好像好了一段时间。因为饮食调理,“她变得正常多了,人也漂亮起来,曾经交过一个男朋友。不过后来听说是于慕容嫉妒她,向系里和她男友告发了她自杀的事,于是男朋友和她分手,系里留校也泡汤了。

“那之后吴晓病发,比之前更加厉害,回到家绝食十几天后,就活活饿死了。吴晓死后,没多久于慕容也发疯了,和吴晓一样的症状,这就是当年的真相。你满意了吗?”

江妍说完后,情绪很低落。原来是这样!

可是,我们该怎么办呢?安心将自己和朋友身上发生的事告诉了江妍,江妍听后想了一会儿。

“按理说,我们不该相信鬼神之类的事,不过世界上有些事谁也说不清楚。要不这样吧,我去和系里说,安排你们立即搬出那间寝室,然后封存起来,希望能解决这件事。”

安心连忙点头:“太感谢您了。”

江妍摇摇头,叹了口气:“如果当年我们能够帮助吴晓,就可以避免两个人的悲剧了。”

小米的断指连接得很好,离开寝室后,安心发现所有的怪事都不见了。称重过后,芳芳和李曼也没出现任何意外,安心终于放下心来。

事后,她为吴晓和于慕容惋惜,同时也终于明白不要过于在意体重这种事,她决定隔一段时间就去看看于慕容,不过在这之前,她想先去感谢一下江妍。

来到江妍办公室的时候,安心突然听到里面有男人的声音。她没有进去,而是下意识地停了下来。

“伟,你来了?”

“嗯,晚上去我妈家吃饭,妈做了你喜欢吃的排骨。”

“好,对了。是你在网上发帖说了那件事?”

“我只是让那女孩去看看她,没别的意思。”男人似乎有点心虚,江妍冷笑了几声。

“那倒是,于慕容都变成那个样子了,你应该不会再感兴趣了。”

安心听完后立即转身离开,她不想再听下去了。

道谢什么的还是算了吧,安心觉得原本就是自己太幼稚了。

小米出院后,惊讶地看着安心。

“你真的瘦了啊!”小米指着安心,安心微微地笑了笑。

“嗯,瘦了,感觉还好。”

“以后大家还一起计划减肥吗?”李曼抱着安心笑道。

“还是一起计划找个好男人或者找个好工作吧,要不一起计划考托福考雅思也可以。”安心沉稳地说道。

“感觉你变了很多啊,成熟了呢。”芳芳也笑起来。

“要上课了,一起去吧。”小米建议道。

“你们先去,我想洗个澡,昨天忘记洗了。”安心随便应付道。

安心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等其余三人都离开的时候,安心拿出了电子称重器。她锁上门,深深吸了一口气,脱去鞋子站了上去。

上面显示她是45公斤,也就是90斤的体重。

比起之前,安心轻了整整48斤。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安心穿好鞋子,接起了电话。

“喂,是安心同学吗?”

“嗯,是我。”

“你拜托我查的事查到了,吴晓死的时候体重是48斤。”

“哦,谢谢了。”

安心挂断了电话。

她走下电子称重器,回头望去,数字飞快地减少着,最后停留在48斤上。

光滑的表面上,依稀看得到一双女性脚掌的痕迹。

安心喃喃自语:“我要瘦下去,瘦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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