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不知道为什么,那张鲜红色的嘴唇如此清晰可见,甚至红得很艳丽,就好像在跳动雀跃着一样。

呼呼,呼呼。我走过去,发现声音更清楚了。我慢慢地伸出手,将手背放在布娃娃那张鲜红的“嘴”前。

地产中介这活,还真不是那么好干呀。

将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双脚架的于光叼着钢笔,无聊地发出这样的感叹。自己已经干这行将近三年了,但存款什么的几乎为零,眼看着周围的同学朋友都混得风生水起,而自己依然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地产公司虚度时光,他忍不住发起一阵阵牢骚。

看样子,今天依旧没有生意,上一次来租房的人是什么时候来的?都好几个月了,难道现在的人都喜欢买房子了吗?感觉到腰部一阵酸胀的于光从椅子上起来想活动一下筋骨,门口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

哦!哦!有生意来了!于光立即调整好表情,迎了上去。

唉!这家伙看上去实在太差劲了,布满褶皱的二手灰色西服,灰白色的衬衣还从西装袖口露出一截,扣子也掉了,脸颊上青色的胡茬儿根本就不是两三天没刮的样子,脸颊瘦削,颧骨也突出来,黑眼圈里的眼睛中布满血丝,皮鞋更加不堪,沾上了不少干掉的泥浆。

这个男人站在那里,分明就是一个大号的“穷”字啊!

该不会是乞丐吧?或者是来求职的?于光忍不住一阵厌烦。

“请问,有便宜的房子出租吗?”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还好,的确是来租房的,虽然有些看不起这个男人,但于光还是热情地拿出了租房信息簿。他打开封面,一张张指着照片朝他推荐着。

“这个采光很好,交通方便。”

男人摇摇头。

“那这个吧,虽然是旧房,但多出一个小院子,可以种种花草。”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拒绝。

于光咽了咽口水。“太贵了。”他这样答道。

“那只有这套了,月租六百,一室一厅有厨房有厕所,不过没有热水洗浴。这是最便宜的了。”于光打了个哈欠。

男人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爸爸,还没好吗?”

从门口探出一个小脑袋,充满黑色光泽的柔软头发一片片地堆积在小脑袋上,可爱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里面的两个大人。孩子七八岁的样子,长得很结实,背着红色的小书包,穿得体面干净,很有朝气。

“你儿子?”于光饶有兴致地指着孩子问道。

“嗯,我是他儿子。”没等那男人回答,小孩自己抢先大声回答道。

“好可爱。”于光忍不住喜欢上了那孩子,不过他又仔细看了看孩子的父亲,忽然又有点理解了。

“小亮,去外面等我下,马上就好了。”男人慈爱地朝孩子挥了挥手,小男孩听话地走开了。

“让你见笑了。”

“哪里,很聪明的孩子。”于光的语气温柔了一些,他想了想,努力思考着。

“真的没有更便宜的吗?”

嗯,我好像记得有一间来着。

叫什么来着?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时间仿佛停止了一秒,不,半秒?总之,那一瞬间于光的眼睛忽然失去了焦点似的,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最后停留在桌上的闹钟上面。

现在是下午四点十六分。

“我想起来了!”于光高喊了一句,然后拿起信息簿飞快地翻阅着,接着指着其中一则信息栏,高兴地冲那男人喊道。

“就是这间房子!”房产中介大门外白色的光线突然扭曲起来,就像被风侵蚀的烛焰一般摇曳着。

我不是太喜欢那个地产中介公司的男人,虽然对他的轻浮和市侩的表情无法忍受,可我告诉自己还是要忍耐下去。对于失业的我来说必须先要找到安身之所,起码也要让儿子能够过上稍微正常的生活。可是在这个大城市想要租到一套房子实在太困难了,如果光是我一个人的话倒无所谓,贫民窟、廉租旅馆都可以,关键是绝不能让儿子去住那种地方,一天、一晚上、一分钟也不允许。

上个星期我投出了十二分简历,我没有把握会有家公司肯让一个三十四岁的男人重新获得一份工作。不过至少这是一种希望寄托,口袋里的钱必须节省着用,嗯,香烟、啤酒什么的对我来说已经是奢侈品了,胡子有多久没刮过了?不记得,总之刀片钱也是很贵的,确定要去面试的时候再好好整理下面容吧,至少可以留出几元钱给儿子买他最爱吃的肉包子。当那个房产中介说没有更便宜的房子时,我本来打算离开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感觉到脚底一阵发麻,那种古怪的感觉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时候,那个叫余光的男人告诉我,的确有一套很便宜的房子可供租住。当我看到房子的介绍的和照片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好运气居然会降临到我身上。那是套三居室,水电煤气俱全,交通方便,离儿子的学校步行也只需要十五分钟,采光充足,而且有电梯。我感觉到一阵头晕,突如其来的幸运让我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了。

可是,冷静下来后我不免觉得奇怪,这样一套房子为什么租金只要三百元?太不可思议了,而且押金也不必支付。

那个,具体的我也不是太清楚。我来公司之前这房子就挂在这里了,至少有好几年了吧。

这家伙眼神闪烁地回答着我的询问。

难道说,那房子发生过什么?

哪里的话,你看看,是非常不错的住宅楼。不过嘛,好像听说之前出现过一些事,发生过意外的事吧,不过你完全不必担心,既然房子是住人的,人是要死的,死过人的房子再正常不过了吧?再说,是你要求租金低廉的房子,只有这间了。

地产中介很有信心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依然有些犹豫。

凶宅什么的,自己倒是无所谓,可是儿子……

我知道你担心你孩子,但是你仔细想想,哪个地方死人最多?医院啊!去住院的人,谁知道你躺下去的那张床,之前到底有多少个人死在上面?晚上睡觉的时候会不会觉得脊背一阵冰凉?都要这样的话,医院早关门了,对吧?

听上去的确很有道理,一想到儿子就要开学了,我终于下定决心。那家伙立即带上合同和钥匙领着我和小亮去了。的确是套很不错的房子,里面连必须的家具都有了。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更何况儿子好像也很喜欢这里,很开心地躺在沙发上嬉戏着。我立即从口袋里掏出了仅剩下的钱付清了租金,签订了合同。

那就祝你们父子居住愉快!地产中介带着满足的笑容冲我们挥了挥手,带上房门离开了。

我环视着房间,实在没必要再去整理什么了。卧室里很干净,一点也不像空置了好几年的房子。我将衣物整理出来挂到厨子里,然后帮儿子将书桌稍微整理了一下。

“有点累了。”儿子带着疲惫的声音冲我喊道。

“嗯,去洗个澡,睡一会儿,我帮你做晚饭,今天做点儿好吃的,庆祝我们搬进新家!”

儿子的屁股像装了弹簧似的跳起来,跑过来搂住我,用圆圆的小脸蹭着,像极了粘人的小猫。我眯起眼睛抚摸着他的脑袋。

很好的房子,如果一定要说有点什么不好的话……

说实话,有点冷。

算了,也许是我多心了,毕竟是六楼,高处不胜寒嘛。

“走,我们去洗澡。”我将儿子抱了起来,朝浴室走去。浴室非常宽敞,还有一个不算小的浴缸。

“去脱衣服,换上拖鞋,爸爸去清洗下浴缸。”我拍了拍儿子的屁股,他听话地跑到客厅去了。

虽然浴缸看上去很干净,不过我还是不太放心。小孩的皮肤娇嫩,如果感染到细菌什么的会相当麻烦,我先用肥皂擦洗了一遍,接着再用清水冲着洗刷了几次,确定干净后才开始朝里面放热水。不知道为什么,儿子在房间里一开始还很有兴致地唱着学校老师教的儿歌,但现在却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再说,脱衣服也不用这么长时间吧?

“小亮?”我喊了一句,但没有回答。

“亮亮?”我加大了音量,声音在浴室里回荡着,但我仍然没有听到儿子稚嫩的童音。

我将浴缸塞子塞进,继续用盐水浸泡,接着站起身来抖了抖手上的水,朝客厅走去。

空无一人。

“小亮?”

只有我的声音在这里回荡着,心脏跳动得越发快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外面阳光充足,但是越往房子的里面走,光线就慢慢黯淡下来。我打开刚才的卧室门,发现儿子并不在这里。接着我又去了另外一个房间,这房间比卧室稍稍小一些,里面摆放着一张双人床。

双人床?红色的双人床。

我看到床上一个人形的东西蜷曲着身体侧躺着,从头到脚都被一条白色的毛巾盖着。

“搞什么啊,爸爸叫你这么多声呢。”我叹了口气,走了过去。一定又是儿子开的小玩笑。

手快碰到毛巾了。

“爸爸,你在干嘛?”身后传来儿子的声音。

我立即转过头,看到儿子光着屁股,穿着一双蓝色的拖鞋站在房间门口,非常疑惑地看着我。

床上是什么?我再次转过头来,看到双人床上什么也没有。

“你刚才去哪儿了?为什么叫你不答应?”我走到儿子面前蹲下。

“去找拖鞋了,在阳台上找到的,只有一双,我没听到你叫我啊。”儿子指着拖鞋说。我低下头看去,那是双很漂亮的塑料拖鞋,不过似乎并不是儿童的,但也不是太大,更像女性穿的拖鞋。

也许是上任房客留下的吧。

不过刚才明明看到床上有人形的东西,我站起来朝着床的另外一边走去,想看个究竟。

视线慢慢移动过去,果然,在床的另一侧,刚才的那个东西正躺在地上。不过,我刚才并没听到有东西落地的声音。我走过去解开白色的毛巾,看到的是一个用旧的淡黄色人偶。

做得很拙劣,没有缝制衣服及头发,只是简单得像稻草人一般,不,应该说稻草人也比这个好吧。在名为头部的地方只是一个毛绒圆球,五官全都没有,看上去似乎是未完成的作品。我摸了摸,非常柔软,很轻,大概是填充着毛绒或者海绵之类的东西,难怪掉下去时一点声音也没有。

干嘛放这种东西在床上?我有点哭笑不得。

“啊,好像很好玩的样子。”儿子指着我手上的东西说。

“先去洗澡,娃娃放在这里,等爸爸有时间找人把它做得漂亮点,走吧。”我笑着拍着儿子的屁股,拉着他朝浴室走去。没走几步,儿子突然停住了,我回过头看到,他的小脸皱到一起去了。

“又怎么了?”

“不知道,脚好像走不动了似的,感觉拖鞋好重好重。”儿子指了指拖鞋。

“脱下来爸爸看看。”儿子脱下一只给我。我拿起拖鞋,并不重啊,甚至比普通的还要轻便,自己试穿了一下,很舒适,看来价格不菲,拖鞋上面还有精致的卡通造型,底部也没有任何破洞硬物之类。

“没什么啊,要不今天将就下,爸爸明天帮你买,或者你光着脚也可以。”

“那不行,光着脚很脏啊。”

小亮很爱干净,甚至说有着和他年纪完全不相称的洁癖,这让我总是想起他母亲。

“好了,再废话,爸爸没工夫做晚饭了。”我抱起儿子,“我知道,你就是想让我抱你,对吧,可不能再随便扯谎哦。”

“我没说谎,刚才是很重。”儿子有点儿不高兴了。

“好的好的,我只是这么一说,去洗澡吧。”我将儿子抱进了浴室,小家伙高兴地跳进浴缸,溅起很多水花,我也慢慢将身体放进去。

真舒服啊,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就没享受过热水澡了,几乎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爸爸,怎么是咸的啊?”儿子吐出一口水,满脸苦涩。

咸的?我尝了尝浴缸中的水,的确是咸的,而且有些发涩,简直就是海水无异。

虽然浸透在热水里,骨子里却还是一阵冰凉。

死去的妻子,有洁癖的妻子,整天唠叨着说什么泡澡最好用适度的盐水。那时候因为我讨厌所以坚持不准,结果她只好自己用盐水洗浴,可是刚才我明明没有放任何盐进去啊,这附近也根本没什么大海。

“没事,就当是杀菌吧,洗成个白白胖胖的盐水鸭。”我逗着儿子,他也哈哈笑了起来。

有些累了,明天会如何呢?希望会更好吧。

红色双人床上一片凌乱,一个男人趴在上面睡得正香。从卧室门口小心翼翼地走进一个年轻女子,她穿着白色的睡衣,留着及肩的长发,脚上穿着一双水晶蓝的皮拖鞋。她一下

子扑了过去,压在睡着的男人身上。

“傻瓜,还没睡醒啊?”

“啊,好困啊,放过我吧,老婆。”男人被压得发出呻吟声,依旧闭着眼睛,一副耍赖的样子。

“不记得了?今天是新婚的第一个周末哦,你答应人家去买鞋啦。”女人伸出细长如葱白的手指,拨弄着丈夫耳后的乱发。

“昨天看球两点才睡啊。”男人伸出手像赶蚊子似的拨弄着妻子的手指头,这让他很痒,不过始终无法做到。

“什么?还想睡?这怎么可以!已经九点了。”

“怕了你了,去帮我放下洗澡水,等我出来的时候,你可要做好香喷喷的煎鸡蛋面!”他终于还是从床上下来,裸露着上半身,年轻而富有朝气的身体在灯光下更加性感。

“好了,别撒娇了,我去放水。”女人背过身朝浴室走去,突然发现拖鞋无法移动了,像被强力胶水粘在地面上一般,接着身后传来一阵压迫感,腰部被一双大手环抱住。

“讨厌啦,又把臭脚伸到人家拖鞋里,鞋子都快被撑裂了!”

原来男人突然将两只脚垫在女人的脚底下,看上去就像是两个人穿着同一双拖鞋,难怪女人无法迈开步子。

“我们一起起脚啊,多好玩,像机器人一样。”看上去虽是大人,却依然童心未泯似的。嬉笑了一阵后,男人走进浴室,浴缸里已经放好了洗澡水,他脱去内裤将身体压了进去。

咦,有点咸,溢出的水流到男人嘴里。他皱起了眉毛,冲着浴室外厨房里正在忙碌的妻子喊道。

“雪来,你又加盐了啊?”

“嗯,淡盐水可以杀菌,对皮肤也好啊!阿希你不知道吗,现在还流行海盐浴呢,你闭上眼就当是在海里吧。”雪来将鸡蛋放进热油里,想起一阵噼啪声。在浴室的阿希叹了口气,尽量让嘴巴不碰到水。

说什么细菌对皮肤好,其实只是把我当做东西一样洗涤吧,什么都好,为什么就是这么爱干净,不,简直是洁癖了吧。

阿希在心底苦恼地想,以前没结婚觉得雪来干净漂亮,女孩子嘛,讨厌脏东西倒也正常,只是没想到这么夸张。

完全将疲乏赶走后,阿希走出浴缸,又站在花洒下用淡水洗干净身体。他走出来的时候,已经闻到一阵令人垂涎的煎蛋味,混合着葱花和麻油的香气。

“啊哈,我要开动了。”阿希走到餐桌前大口地吃着面条,喝着面汤,坐在对面的雪来一脸的幸福。

“老婆的煎蛋面绝对是世界第一!”阿希奉承道。

“原来只有面是第一而已,说到底我也只是个厨子。”

“哪里哪里,人也是世界第一!”年轻夫妻的欢笑声在房间里回荡着。

“下个星期我去新公司面试,今天就好好放松下,陪你四处逛逛。”阿希快将面条吃完了。

“祝你面试成功!我相信我老公一定行的,到时候我送给你个礼物!”雪来眯起眼睛,双手撑着下巴,满怀爱意地看着丈夫。

“哦?是什么?”

“不告诉你!秘密哦,秘——密。”

卧室的一角,被白色围巾紧紧罩住的东西,被微风轻抚开来,露出一段粗糙的淡黄色。

我走到床边,拍了拍儿子的屁股,他很不情愿地爬了起来,眼睛还是眯着的。

“我得买个闹钟,否则你小子过了一个暑假,肯定习惯了睡懒觉。”我帮他穿好衣服。

“爸爸买早点了吗?”睁开眼睛就惦记着吃啊。

“嗯,灌汤包、油条,还有自己熬的白粥。”

“好哦。”他欢呼着跑下床去刷牙了。今天是面试的日子,我早早地起来赶紧刮胡子,并且挑了一套还算勉强过得去的衣服,第一印象很关键。催促着儿子吃完早饭后,我还得先送他回学校,今天是开学第一天。

“爸,晚上睡觉的时候,你是不是没关窗户啊?”儿子的脸色看上去有点泛青。

“没啊,关得死死的,你爸没那么粗心。”我随口回答着,其实我也不确定是否关严实了,或者说好像我压根儿没打开过。

“总觉得睡觉的时候有点儿冷,今天晚上我和你睡好吗?”他恳求道。

“你都八岁了,大孩子了,怎么还跟着老爸睡呢?你没看电视里的美国孩子很小就一个人睡了吗?”

“可我总觉得有点儿冷。”

我心里只想着面试,该如何去应对考官,儿子的话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一直走到学校门口,儿子依然不肯撒手。

“爸,今晚我和你睡好吗?”

“到学校了,老师在等你呢。”我看了看手表。

“你不答应我就不进去。”小亮开始耍赖了。我很不喜欢他这样,不过我今天没工夫和他纠缠,我掏出五元钱塞到他手里。

“中午爸爸可能不能来接你,你好好呆在学校,我和老师打过招呼了,你在学校买点儿吃的,中午可以自己回家,在学校和其他同学玩也可以。今天晚上爸和你一起睡,不过以后可不能再这样撒娇了。”

我拍了拍他的脑袋,儿子感激地看着我,松开了手,跟着其他孩子汇成的人流拥进了学校。

忽然间,我有种轻松的感觉,原来独自带孩子是这么艰难的事情。

没时间了,我连忙奔向汽车站,希望今天路上别太拥挤。

这是唯一的机会了,我已经投出了几十封简历,对于一个已经失业六个月的人来说,我是禁不起时间的打磨的。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乔迁之喜的缘故,我居然被其中一个大公司通知去面试,太不可思议了,也许这就是人倒霉到底后的强势反弹吧,也许那种灰暗的日子真的要离我和儿子远去了,看似奢侈的幸福真的来了。等工作稳定后,我还可以再找一个妻子。

手抓着公车的吊环,我忍不住乱想起来,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出笑意。这都要归功于那廉价租金的房子,是它带来的好运气吧。

我的主面试官是一位看上去比我年轻的男人,身材高大,长相英俊,不知道为什么这让我相形见绌。也许这就是失败者遇到成功者所产生的自卑吧,的确,比起他来,我真的是一无是处。

面试过程出奇的简单,也许是我准备充分的缘故,这个广告设计师的职位我该是到手了,出去的时候我正好和主考官一起走出来。

“你,你好。”我有点结巴。

“别那么拘谨,下个星期就是同事了。”他笑起来很有自信,也很优雅。

“那个,请问贵姓?我叫谷阳。”我伸出手,他也礼貌地出手。

“吴远希,大家都叫我阿希。”

“我还是叫你吴经理吧。”我有点不太习惯,他爽朗地大笑起来,拍了拍我后背。

“没关系,随便你。不过我敢打赌,你到我的团队来,不到一个星期就会跟着那帮家伙一起叫我阿希了。”

他伸出手腕看了看手表。

“那我先走了,对了,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不,不用了,我还要去接儿子。”我推辞了,人得有自知之明。

“好好干,谷阳,我看得出你是个很踏实的人,也很有才华。不过你欠缺一点自信,太不阳光了,也不擅长和人沟通,我想你一定是因为这些因素才从上一个公司裁掉的吧?我相信,你只要克服这些缺点,一定会成为一名十分优秀的设计师。这个公司很有前途,我到这里也只有几年而已,所以你一定要有信心!”

“嗯,嗯!”我使劲点了点头,他终于朝前走去,消失在视野里。

“运气的确不错,没想到上司也比以前的那个混蛋好这么多。”我暗自庆幸,他没说错,我的确是因为不会拍马屁加上不太合群,而被那个死胖子排挤出来的。不过看样子,吴远希是个好人,起码看上去是。

太不阳光了。这是很多人给我的评价,但问题是我该如何阳光起来,该从丧妻八年的痛苦中恢复过来。

去接儿子吧,顺便买点好吃的,庆祝面试顺利。

赶到学校的时候,刚刚下课,我将买好的烤鸭和牛肉藏在身后朝儿子走去。这家伙看到我后,像小狗一样飞快地跑过来。

“爸,爸!你一定面试成功了吧?”还真是聪明。

“这你也知道了?”他使劲嗅了嗅,然后绕到我身后,一脸的兴奋。

“烤鸭!烤鸭!是庆祝用的,对吧!噢!噢!吃烤鸭喽!”小亮大力地拍着巴掌。

心里一阵内疚,儿子最喜欢吃烤鸭,却已经大半年没见过了。

“爸,以后还会买烤鸭吗?”

“回去吧,我们好好吃一顿,不过别撑着了,以后发了工资天天都能吃的,就怕你吃腻了!”

儿子高兴地走在前面,我也欣慰地跟在后头。不过,我发现他的走路姿势有点奇怪,不,应该说是脚的动作。

小亮是踮着脚走路的。

管他呢,或许是小孩子别出心裁吧,我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没个正形。

回到家,儿子先去洗澡,我则开始收拾食物和晾晒的衣服。等他出来的时候,我已经将牛肉切好装盘,鸭子也放好了。

“去吃吧。”我冲他喊道。

小亮站在桌子边,背对着我一言不发。刚出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他好像有点奇怪。按理应该很兴奋地跑出来,然后用手去夹起一块鸭子。这时候,我则站出来教育他一下用餐礼仪什么的——应该这样才对嘛。

“吃啊。”我又喊了句,他依然不理我,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鸭子。

“儿子,干吗?难道你还要先祈祷一番?还是为鸭子超度啊?”我走过去逗他。

“我不喜欢吃这个。”他冷着脸说。

“什么?”我纳闷了,这小子怎么变脸这么快。

“我不喜欢吃这个!”他的声音提高了许多,非常尖锐,弄得我很难受,今天心情很好,我不想被他弄糟了。

“那好吧,乖儿子,你说,你想吃什么,爸爸现在做。”我蹲下来摸着他的脑袋。

“煎蛋面。”他面无表情地回答。

“什么?”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煎蛋面,面条上放一个煎鸡蛋!”他大声解释着,“我要吃煎蛋面!”

我有点厌烦了,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去拿鸡蛋。他则坐在桌子旁,低着头拿着筷子,口中念念有词。

“煎蛋面,煎蛋面,煎蛋面。”

这小子是不是在学校被哪个家伙骗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好奇心都很重,你只要口才够好,就是沙子也能忽悠他们去尝尝。

还好他要的是煎蛋面,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来喽,煎蛋面一碗,客官您慢用。”我端着面条放到他面前,小亮的眼睛立即放起光来,挑起面条就往嘴里塞。

“你傻啊,面条很烫!”我冲过去打下了面条。

“啊,好烫。”小亮放下筷子,伸出烫得通红的舌头,依旧像小狗的样子。

“慢点吃,我又不和你抢。”我摇摇头,夹了块牛肉给他。小亮吹着面条,开心地吃着面。

这小子怎么了,平时叫他吃面条都一脸的不高兴。

也好,以后我也免得累个半死去买早点了吧?

晚饭用毕,我准备好上班的东西,他则去做功课。准备睡觉的时候,儿子抱着枕头可怜巴巴地站在我的房门口。

“爸,今晚一起睡吗?”

“嗯,一起睡。”我拍了拍床,儿子跳上来,钻进我怀里,用小手搂着我,开心地睡着了。

日子果然在一天天变好,希望是她在天上保佑我吧,一定是的。

我有些倦意了,睡吧。

“新工作如何?”

“好极了,这家公司很有活力,虽然我刚进来,但是大家相处得都很快乐。”阿希挑着面条放进嘴里。

“那就好,不过不用每天都会来这么晚吧。”

“我是新人,如果不加油干的话,怎么付房子的租金啊,加上以后还要买车。话说这公司哪点都好,就是太远了,每天早上都得赶着打卡,我都快得心脏病了。”

雪来垂下眼帘默不作声,她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快十一点了。回过神来的时候,阿希已经吃完面条,打着饱嗝拿着碗去厨房了。

“洗澡水放好了。”雪来喊道。

“嗯,整个人快散架了,如果过了十分钟还不出来,你就喊下我,我真怕自己在里面睡着了。”

雪来嗯了一声,然后换上睡衣,回到床上拿起杂志随便翻看起来。几分钟后,阿希用毛巾擦着头坐在床上,雪来看着阿希的肩膀,放下杂志,用双手温柔地从后面抱住他。

“怎么了?”阿希转过身,一只手摸着雪来的头发。

“没什么,只是想抱抱你,最近你都很少抱我。”雪

来像只猫一般地撒娇。

“怎么了?工作不开心吗?”

“没,单位没什么,你也知道我只是个公务员,谈不上压力,也没大公司那么紧张的人际关系,只是觉得有点枯燥,总是想着你,以前多好,我们总有时间在一起。”

“你也说以前了,现实就是这样,我们只能靠自己。”阿希将头发擦干净,“明天虽然是周末,我还是得早点起来去公司。”

“周末也要上班?”

“傻瓜,虽然说是不加班,但那么多事,工作日里怎么解决得了?唉,想睡个懒觉都不行。”阿希打着哈欠,“睡吧,明天的公车肯定挤。”

他将雪来的手掰开。

关上灯,黑暗中阿希很快就睡着了。雪来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一直到很晚都无法入睡。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从床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地走到阿希旁边,弯下腰摸索着什么,接着又回到床上,这才安心地睡着了。

被闹钟吵醒的时候,我睁开眼睛,忽然有种不对劲的感觉。这与前几个星期醒来的状态不同,我明显感觉舒服很多。公司在上升期,这也是他们为什么宁肯要我这样的熟手,而不愿意我只有几年经验的新人的缘故。我的上司仿佛是个上满发条的机器人,永远不知道疲倦似的,而且基本每个周末都要去公司。而我最为可怜,所有人中只有我是没有车的,而周末的公车既人多又难等,所以我一般都把闹钟调得很早。

但今天感觉不对,我拿过闹钟,接着重重地把它放在床头桌上。走出客厅的时候,我忽然闻到一阵香味冒着热气的油条和豆浆放在客厅的桌子上。我有点纳闷地走进厨房,发现儿子正在擦厨房里沾着油渍的墙壁。他的动作很用力,不停地重复着,这让我有点不舒服,仿佛又看到了他母亲的样子。我走过去从儿子手里拿过抹布,他也不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我。

“是不是你调了闹钟?”他只是看着我,接着摇头。

一定是他,昨天晚上睡前,他缠着我说周末要去书店陪他买漫画。我说没时间,告诉他自己必须在九点半之前赶到公司。他问我如果赶不到怎么办,我回答说那就没法工作了。小孩子的想法很简单,目的也很明确。

“是不是你?”儿子依旧摇着头。

“晚上,觉得,脸很冷,有风。”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不相干的话,而且断断续续地,像老旧的收音机。

“还敢说谎?不是你调了,难道是我?你知不知道我工作有多辛苦?”我将抹布狠狠地摔在他面前。

“不是我调的,但我希望你多睡一会儿。你昨天去接我的时候,同学都说你长着熊猫眼。”他怯生生地回答。

我叹了口气,走过去将手放在他的小脑袋上抚摸着。他没有回应,又拿起抹布继续擦着刚才的地方。

“吃早饭吧,爸爸带你去书店买漫画。”

“真的?”他一边快速地擦着墙,一边转过头露出开心的笑脸。

“嗯,别擦了。”

小亮扔下抹布,雀跃着跑向餐桌。我则拿起手机,拨通了阿希的电话。

“那个,我今天感冒很厉害,得去趟医院。”我装着鼻音很重的声线。

“哦,没事,身体重要,再说你来了感染了我们那就更不好了。”他沉默了几秒后,很爽快地同意了我的请假。万幸,气氛很友好,我挂断了手机。

儿子在幸福地大口喝着豆浆。

“爸爸,你不是说要帮我把那个娃娃做起来吗?”

娃娃?

这时候我才想起来有那么个东西,小孩子的记忆力总是那么好。不,应该说他们的世界很单纯,不会像大人的脑袋一样,记忆总会被别的东西挤出去。

“好,爸爸今天就做出来。”我拿了根油条,走到另一间卧室。自从搬进来后,儿子就没进过我是睡觉,我都觉得有点浪费了,要是能租出去就好了。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有点太过于贪心了,这房子租金已经比一室一厅的都便宜很多了。

打开门,我却没找到那个未完成的布娃娃,房间虽然不小,但是基本没什么东西,所以一眼望去,我就知道娃娃不在这里,可是我分明记得自己当时是将那个玩具放在墙角的。

“小亮,你是不是把那个娃娃拿去玩了?”

“没——有。”儿子嘴里含着油条喊道。

真奇怪,也许这家伙随手拿去玩了,扔哪里也不知道了吧。我带上房门,去了阳台,依然没有,接着回到主卧室继续找起来。床底下、桌子里都没有。当我想去卫生间看看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嘎吱声。

我停了下来,转过头四处看,结果什么也没有。当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准备离开主卧室的时候,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很清楚,是那种久未使用的木门打开的声音。

当我注意到声音来自那个衣橱的时候,声音又产生了,而且我清楚地看到门轻轻地打开了一点点。我走过去打开衣橱,看到那个木偶被塞在橱子的角落里背对着我,我伸手将它拿了出来。

可能是这衣橱太老了,我带上衣橱的门,在手里把玩着布娃娃。当我翻过来的时候,发现布娃娃有点不一样。

我分明记得这是个未完成的作品,娃娃的头部明明是什么都没有的,就像无脸人一样,但是那上面已经多了一样东西。在脸部偏下的地方,不知道是用什么红色的颜料画上了一张半开的嘴。

没有眼睛、鼻子、头发的脸上,却有着一张看上去妖冶艳红的嘴唇,这让我很恶心,我拿着布娃娃走向儿子。

“小亮,你是不是在上面画了嘴?”我的话还没完,就看到儿子不在餐桌边了。

不,仔细看去其实他是跪在地板上,用手掌拼命地擦拭着什么,嘴里犹如巫师念咒一般说着:“擦干净,擦干净。”

“够了,你要闹到什么时候?”我冲过去将他抱起来,他依旧面无表情。

我受够了,最为担心的事情还是出现了。他母亲身上那种几乎是病态的洁癖居然完全复制到他身上了,不,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像抓鸡子一样将儿子提起来扔到椅子上,他这才直直地看着我,从心底里泛起的一阵酸楚让我又没办法生气了。

“早点不吃了,走,跟爸爸去书店买书吧。”

“真的?”小亮小声问道。我点点头,儿子这才恢复了平时的孩子气。我帮他穿好衣服,然后包了一根油条带在身上。

“爸爸快点啊。”他站在门外跳跃着。我笑了笑,孩子毕竟是孩子,也许是我多心了,只听说过遗传性格的,应该没这么巧连洁癖都遗传下来了吧,或许这小子鬼点子多,刚才故意那样做的吧。

你用什么颜色的眼睛看生活,生活就是什么颜色。

妻经常喜欢说这一句话,虽然以前觉得她有点矫情,现在倒觉得有几分道理了。生活太安逸,是悟不出人生道理的。

书店很大,我让儿子自己挑选,做父亲的只需要跟在后面等着付钱就行了。话说这个城市这么久了,我还是第一次来书店,不愧是大城市,书店也气派地如同酒店一般。

“谷阳。”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回头的时候看到一个同事。他也是设计部的,是第一批跟着阿希的人。

“啊,老徐。”我有点尴尬,毕竟今天是撒了谎,万一他告诉公司里的人就不好了。儿子听到有人喊我,立即好奇地跑过来。

“哦?你儿子?”我歪着头看看站在我身边的小亮。

“嗯,叫叔叔。”我拍拍儿子的后脑勺,他很响亮地喊了声“叔叔”。

“真乖,你儿子长得真想你。”

“你怎么也在这里?”

“来选点闲书,今儿本来想告诉你的,结果你也没来。其实你别介意,带孩子要紧,本来这也算是加班,另外阿希好像也有点事没来。”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事,为我解释道。

“他也没来?”

“嗯,今天是他老婆的祭日,他去扫墓了。”

“他这么年轻就丧妻了?没再娶吗?”

“没,挺难得啊,令人羡慕的金领,加上长得又不错,三十出头正值壮年,真痴情啊。”

“哦。”我突然对阿希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不说了,我就不打扰你带儿子买书了。”老徐笑道,我们就此分手。

之后儿子选了几本漫画,今天他很高兴。

不知道为什么,天气变化得很快,还未到家就下起了大雨。我和儿子冒着雨赶回家,进屋的时候都湿透了。

“别感冒了,赶紧换衣服洗个澡。”我催促着他。

“好脏,好脏。”小亮抱着漫画却站着不动,湿透的衣服向下滴着水,把地板都弄湿了。

“听到了没有,换衣服啊。”我喊道。

“洗干净,我要洗干净。”儿子将漫画放下来,朝卫生间走去。我跟过去一看,发现他将自己脱得精光,拿着花洒用冷水冲刷着身体。

“你抽哪门子风?”我冲过去夺下花洒,啪地一下打在他脸上,力道大得连我自己都吃惊。我看到肋骨都能数清的瘦小身体,被我一耳光打得朝后飞去,坐在卫生间的地上。

“我要洗干净,不洗干净会挨骂的。”他爬起来,眼睛空灵得吓人,从旁边抓起一把刷子在身上大力地刷着刷过的地方起了一片片红红的痕迹。

恐惧感如同凉水一般从头上浇下来,这场景我再熟悉不过了,最为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地面太脏了,要用洗涤液至少洗三遍。”

“热天出门也必须带手套,外面虫子什么的太多了!”

“你拿了杂志,怎么可以不洗手就吃饭?”

“别碰我!你刚从外面回来!”

这些话从新在耳边回荡起来,噩梦再次苏醒,原来我从来就没有逃离过。

在我走神的时候,儿子晕倒了。我这才反应过来,将他抱起来,赶紧擦干净身体放在床上。他的脸色很难看,呼吸也比较急促。

八年前,我也是将几乎神经质般的妻子放在床上。巨大的变故、突发事件、压力过大都会使洁癖更加严重。孩子刚刚生下后,她越发厉害起来,完全超出了正常人的忍受力。

高强度的工作加上照顾新生儿让我几近崩溃,我不得不将儿子放到我母亲那里。别人家里有了新生命都是其乐融融,而我却感觉身在地狱。

八年前,她就这样躺在那里,浑身颤抖着,身上都是因为过分使用消毒剂和经常擦拭造成的严重脱皮。她几乎不吃任何东西,连睡也喝得很少,因为她认为所有的食物要进嘴里都必须绝对干净,而且她也不准我碰触她,在房间里还要戴上口罩。

我该如何忍受,我要如何忍受?

逃脱吧!谷阳!否则在她死之前,你就会被折磨死,脑子里的声音告诉我,我还有个儿子需要抚养,我得看着他长大成人,我不能将自己的下半辈子浪费在一个几乎发疯的女人身上。

我朝着那惨白细长的脖子慢慢伸出了双手,像老虎钳一般合拢着,用力着,只要几分钟就解脱了。她也是,我也是,是的,只要几分钟而已。

妻子凸起的眼球转动着,盯着我。

等我清醒过来后,我发现自己的手放在儿子的脖子上,只不过还没用力而已,而儿子的眼球也圆睁着盯着我,那眼神和他母亲一模一样。

我想起来了,最终我还是放弃了,理智战胜了疯狂。

因为吓坏了,我一屁股摔在地上,眨眼再看过去,他却是好好地闭着眼在床上睡着了。

原来是幻觉,我浑身已是大汗淋漓,站起身来刚想出去,儿子说起了梦话:“爸,爸,你答应要给我做布娃娃的。”

我愣了一下,立即走过去拿起那个未完成的布娃娃,接着走过去对儿子轻声说:“一定会的,你醒来就能看到了。”

他露出了浅浅的微笑,我带上门,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我拿着布娃娃,不知所措,虽然已经有了一张嘴,但到底弄成什么样子我实在也没个准谱。虽然我还会一些针线活,但是缝制布娃娃从来没干过。我拿着针和一些碎布坐在椅子上,没过一会儿,因为劳累和淋雨就慢慢睡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全黑了。我揉揉眼睛,借着窗外不多的一丝微光,看到布娃娃已经缝好了脸。

难道是我无意识中干的?也许吧,针就在我手上。

只不过那张脸有些莫名的怪异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又无法忆起,不过可以确定,那是一张女人的脸。不管怎样,答应儿子的事还是做完了,我将布娃娃放到他的枕边,等他醒来的时候是否会惊喜一番呢?

准备晚饭吧,周末就这样结束了。

“雪来?雪来,你人呢?”阿希打开门,看到屋子里一片黑暗。他大声喊着妻子的

名字,却无人应答,等他带上门的时候,房间突然一下子亮了起来。吓了一跳的阿希看到妻子像小女孩一样,双手捧着一个生日蛋糕从卧室里走出来。

“啦啦啦,生日快乐!”

阿希走过去吻了一下雪来的脸雪来放下蛋糕,两人抱在了一起。

“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雪来兴奋得满脸通红。

“那我先说,我这个肯定比你的要好的多。”阿希似乎喝了酒,说话有点结巴,雪来很专注地听着丈夫说话。

“公司决定升我做设计部副主管了!主管是总公司的,只是管管行政,根本不懂业务。他们说,因为我进公司的时间还不够长,等资历再老点,主管就非我莫属了!”阿希扯着领带结,拉着妻子的手高兴地叙述道。

雪来也很高兴,但总觉得她有些淡淡的不快。

“那个,我……”雪来想开口说话,却被阿希打断了。

“我想过了,这是关键时刻,事业上升期啊,现在我是全公司升的最快的,更要努力干。老板说,他很器重我呢,所以我觉得干脆晚点儿要孩子,虽然是计划今年,不如就推迟到后年吧,你也一定会答应吧?”

阿希用热切的眼神看着妻子,雪来的脸色变了,她挣开了丈夫的手。

“我怀孕了。”阿希的笑脸凝固了。

“开玩笑吧你?”

“没开玩笑,上个星期我用试纸测试过。今天去了医院,医生很明确地告诉我三个月了,我想告诉你的就是这个。”雪来冷冷地说。

“不行,这孩子不能生,拿掉。”阿希坚决地说。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这个孩子的降生会打乱,不,会毁了我的事业。”阿希的语气平静,但不容置疑。

“我可以让我妈妈来照顾我的,不会打扰你的。”雪来苦苦哀哀求道。

“那怎么可能,我怎么会不受一点影响呢?再说,我怎么能放着怀孕的妻子不管安心工作?亲爱的,我们还年轻,孩子不用急的,听话好吗?”阿希站起来抱住妻子雪来不情愿地扭动着身体,最终还是屈服了。

她脸上是冰冷的泪水,虽然难过,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对了,别再调我的闹钟了。”阿希脱掉衬衣走向浴室,头也不回地说了句,雪来小声地嗯了一句。

“你肚子饿吗?喝酒肯定没吃什么吧,我下碗煎蛋面给你吃吧。”雪来喊道。

“不用了,那玩意儿太油了,我得注意保养身体了。”阿希关上了房门,里面响起了水声。

日子必须过下去,虽然路途崎岖。

只不过雪来发现,阿希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了。每天他回到家,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都会觉得冰冷害怕。雪来总是觉得无聊,她一遍又一遍地擦洗着地面、窗户、桌椅,家里的任何东西她都会去整理弄干净,包括身体和衣物。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消磨时光,但最终事情都有做完的时候,于是雪来像小时候一样无法自主地跑到卧室里,拉开衣橱的大门,将身体缩成一团躲在里面。唯有在狭窄黑暗的衣橱里,身体死死地顶在散发着木香的橱板上,她才能获得少许的安全感。

与此同时,阿希也发现妻子的洁癖越发严重起来。几乎每天回来,阿希的衣服都会被立即扒下来清洗。雪来不准他在自己洗澡前碰自己,而洗澡水不仅加盐,还加入了味道古怪的药水。于是争吵开始了,如同其他夫妻一样,矛盾像灰尘一样随着时间越积越厚。

一年后,阿希提升为主管,难得的好消息让夫妻俩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新婚状态。雪来为阿希准备了丰盛的晚餐,两人还喝了不少红酒,趁着酒劲,雪来又提出了那个要求。

“我们要个孩子吧。”雪来满怀信心地说。

“嗯?哦,对,是该要了,不过这是个大事,得夫妻双方都在一个比较好的状态,身体也是心理也是。你看我现在升了主管,更加忙了,应酬也多,烟酒不离手,这对孩子也不好啊。再说,你现在洁癖好像也比较厉害,我听说70%的洁癖患者都是遗传的。”

阿希的话有点多了。

“我没有洁癖。”雪来冷着脸说。

“呃,没有,没有,是我说错了。”阿希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继续喝酒。

“我看你是根本就不想和我生孩子,对吗?”雪来将筷子放下来。

“没有的事。”阿希有点厌烦了。

“你不爱我了,我知道。”

“我说了,没有的事!”阿希提高了音量。

“你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雪来颤着声音问道。阿希愣了一下,接着酒杯就被重重地砸在桌上。

“你他妈的有完没完啊?”阿希站起身来,雪来立即哭了,她走过去环抱住阿希的腰,阿希想要挣开。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怕,我好怕你离开我,每次你不在家我都好害怕。家里太冷,我无聊得都快发疯了,不知道该干什么,我只想让你陪陪我而已。即使你没时间,也可以有个孩子,对吗?我不会打扰你的,孩子也不需要你来照顾,家里的事我会做好的,工作我也可以辞掉,求你了,阿希,求你了。”

雪来将头埋在阿希的怀里,阿希伸出手抚摸着妻子的长发,他想了很久,最后还是长叹一口气。

“好吧,反正爸妈老爷催着抱孙子。”

雪来将阿希抱得更紧了。

阿希觉得有点喘不过气,喘不过气。

雪来怀孕了,可以推掉的应酬阿希尽量不去,因为怀孕,雪来的洁癖症好像也减轻了很多,或许是因为新生命的加入让我们两人和好如初了。

“这是什么?”阿希好奇地看着妻子在缝制一个布娃娃。

“不是和你说过嘛,布娃娃啊。”

“挺难看的,哈哈。”

“还没做完啊,这是给我们未来的孩子的。他一出生的第一个玩具,就是母亲亲手为他做的,多好啊!”雪来举着娃娃笑道。

“娃娃的脸?”阿希看到布娃娃的脸部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

“我打算按照自己的样子缝的,我打算做两个,如果是女孩子,就给她按照我的脸做,男孩子就是按照你的脸。”

“男孩子玩什么娃娃啊。”阿希笑了起来。

“那我就做一个好了,不做你的。”

阿希看了看妻子,虽然已没有新婚的激情,不过也许这种平淡就是所谓的幸福吧。

阿希这样告诉自己,我一定要一辈子守护这个女人,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早上起来的时候,我看到儿子的脸很红,而且喘着粗气,用手摸了额头,烫得厉害。也难怪,昨天淋了雨又被冷水一冲,自然会发烧了。我将他横着抱起来,打算送到医院去,他却死死地抓着那个布娃娃。

怎么跟个女孩一样,我心想。

医生很轻松地诊治过后,烧很快便退了,虽然还很虚弱,但已经没有大碍。不过我发现,他的脸好像有点问题。

右边的脸似乎总觉得表情有点僵硬,说话的时候只有半边在动。

“面部神经炎症吧,也就是面瘫。”我叫来医生,他很快就答复了我。

“面瘫,严重吗?怎么会得这个,面瘫不是因为风邪吗?”小时候常听有人是被风吹过导致面瘫什么的,所以又叫“歪嘴风”。

“发烧也会导致,现在病毒很厉害。你可以服用些营养神经的药物,最好还是去找中医做针灸,西医效果不是太理想。”这位医生还算不错,好心提醒我。我无奈地抱着儿子又跑去中医院,一个老头为他扎了几针后,说没什么大碍,不过需要一段时间恢复。

折腾了一天,回到家后已经筋疲力尽。儿子的脸依旧很怪异,虽然劳累,但左边的眼睛是闭着的,而右边的眼睛无法闭合,嘴角还斜着。

医生说是因为神经的缘故,恐怕要注意防止眼部无法闭合导致的炎症。我只好将他放在卧室里,四周拉上窗帘,让他眼睛好受一些。

做完这些后,我准备熬一些白粥。我不知道他要不要加糖,所以打算去问问儿子。我打开房门,看到他抱着布娃娃睡得很沉,但是右边的眼睛圆鼓鼓地睁着。

刚想开口,就听到房间里响起轻微的风声,好像哪个地方漏了风似地。我突然记起儿子老说夜里睡觉很冷,是不是哪里的窗户出了问题?我四处查找着,却没有发现异常。

呼呼,呼呼,声音虽小,但我分辨出好像并不是来自门或者窗户,而是床头。

我转过身,看着儿子的右边脸蛋紧紧贴着的布娃娃。

在黑暗中,不知道为什么,那张鲜红色的嘴唇如此清晰可见,甚至红得很艳丽,就好像在跳动雀跃着一样。

呼呼,呼呼。我走过去,发现声音更清楚了。我慢慢地伸出手,将手背放在布娃娃那张鲜红的“嘴”前。

呼呼,呼呼,手背上一阵刺骨的凉意,就好像放进了冰箱的冷冻室。

那东西真的在吹气,而且是朝着儿子的脸。

“原来是这样。”

我伸出手,想将这个布娃娃从儿子怀里拉出来,但他抱得非常紧。我正准备强行用力抽出来的时候,我看到儿子右边的脸抽搐了一下,接着原本毫无生气的眼珠向右转动了一下,而且看上去凸出来得更严重了。我生怕他的眼球会一下子被挤出来,飞出眼眶。

“小亮,小亮,你醒了?”我以为他醒了,但儿子依然沉睡着,左边的眼睛始终是闭着的,但是右边的眼球还在转动,就如同变色龙的大眼睛一般左右上下地转动。那眼球好像有了自己的意志,从儿子的身体里被剥离了出来一样。

眼球转动的速度开始加快,我拼命地想叫醒儿子,但他好像陷入了昏迷状态。眼白部分布满了血丝的眼球依旧在眼眶内转动着,终于,它停了下了,直直地看着我。

那东西,在看着我。

我惊恐地朝后退了一步,瘫软的身体坐在了床上。

眼球开始慢慢朝上看去,最后停在了正上方,看着天花板。

天花板?

鼻尖闻到了一真奇怪的味道,说不上来,但记忆中应该有过印象才对。几乎同时,脖子的地方一阵湿热,有什么粘稠的液体从上面滴落下来,掉在了我身上。

啪,啪。我伸出手摸了一把,乳白色的,好像还混着絮状的东西。我终于想起来了,这是羊水。

临产的时候,他妻子还在我面前看杂志。突然她高喊了一声,接着我看到从她双腿处流出了大量的液体,把地板和沙发都弄脏了。回来的时候我清洗了好久。那种质感和味道让我印象深刻。

但,天花板上滴落羊水?

抬起头,我看到天花板上凸起一大块圆形的“包”似的东西,慢慢地变大,就像是孕妇的腹部。坚硬的乳白色的天花板此时就如同一层膜状物,有什么东西好像要从里面出来。

我抱起儿子想冲出房间,但门被紧锁了。那个巨大的包越来越大,最终出现了一条裂缝。

一只细长的手慢慢伸了出来,接着是湿漉漉的黑色头发。

然后是一只眼睛,从裂缝处露出了半张女人的脸,还有那只眼睛。我抱着儿子,满是冷汗的脊背紧靠在门板上,连闭上眼睛也忘记了。

那张脸,太熟悉了。死去的妻子,以这种方式再次来到我面前了吗?

雪来怀孕六个月了,腹部已经高高隆起,但阿希的工作也更重了。经历初时怀孕的惊喜后,痛苦的妊娠反应开始加剧。雪来变得非常敏感,阿希嘴里的酒味、手指头上的烟味,即使残存的一丁点儿她也闻得出来,而每次都会使她剧烈地呕吐。阿希自己觉得很苦恼,结果是他每天回来,都会如病毒感染者一般被全身消毒。

忍耐一下吧,孩子生出来就好了,阿希这样安慰自己。

“今天想吃什么?”阿希饶有兴致地问。

“想吃点红豆沙。”雪来懒散地躺在沙发上。阿希做好红豆沙后,端到雪来面前,今天似乎很顺利,她难得有这么好的胃口,红豆沙都被吃掉了。阿希松了口气。

“雪来,洗漱完后就早点休息吧,我来帮孩子念点童话、诗词什么的。”阿希很重视胎教。

雪来很久了都没从厕所出来,当阿希走进去的时候,他看到雪来拿着牙刷拼命地对着镜子刷牙,从嘴角流出的牙膏泡沫里混杂着暗红色的血液。

“你发疯了?都刷出血了!”阿希冲过去夺过了牙刷。

“脏,牙齿好脏,牙床也好脏,红豆沙都粘在上面了,我要刷干净!刷干净!”雪来如同着魔一般。

阿希大意了,他忘记雪来有一口白牙,这也是她爱笑的原因,是她引以为自豪的优点之一。

这只是一个插曲而已。阿希发现每次回家,家里都弥

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所有的茶具碗碟,雪来每天都要洗上很多次,拿起碗来还没等开口吃饭,刺鼻的味道就让他毫无胃口。阿希又开始躲避回家,即使回家也尽量在外面用餐。

雪来的脸色就像家里的床单一样,发白。

“你答应我好好照顾我和孩子的。”雪来望着回家后就脱下衣服躺在沙发上的阿希,含着泪质问道。

“我拿钱回家了。”阿希闭着眼睛说。

“你知道我需要的不是钱!”

“我累了,去洗澡。”阿希就好像没有听到一般走过雪来身旁。

“站住!”雪来低着头吼道。

阿希奇怪地转过身:“又怎么了?”

“你身上有香水味。”

阿希想起来了,今天有位女同事的老公送了她一瓶法国香水。这女人得意地到公司炫耀,那些女人在试用的时候,阿希正好走过,也许被喷到了一点儿吧。

不过阿希懒得解释了,他知道,面对雪来,解释毫无意义。他继续保持沉默,他觉得发泄过后就没事了。

“我要回家。”阿希想错了。

“这儿不就是你家吗?”

“我要回妈妈那里!”雪来挺着肚子朝着大门走去。阿希急了,冲过去拉住她的手。

“现在十一点多了,你上哪儿去啊?”

“放手!你的手脏死了!摸过钱,摸过栏杆、摸过灰尘,最重要的是还摸过别的女人,是吧?脸?手?还是大腿?胸部?”

“啪”,阿希打出耳光的一瞬间觉得心中的一种感觉喷涌而出,释放过后他立即感到了后悔,他想抱住雪来,但被挣脱了。

雪来没有出声,也没有哭,她只是低着头,用衣角大力擦拭着脸,被阿希打过的脸。

“你把我的脸弄脏了,弄脏了。”

雪来一边擦着脸,一边拉开了大门。阿希冲过去想拦住她,但是雪来的脚已经迈了出去。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家门,在楼梯口处,阿希抓住了雪来。

但阿希只是抓住了她的另外一只手,雪来开始大力挣脱,臃肿笨重的身体在楼道口那里开始歪斜,失去平衡。

那一刹那,阿希的手松开了。

阿希不知道到底是雪来挣开了,还是自己无意识放手的。他只是觉得很累,太累了,累到已经没有力气去抓住雪来了。

但他不知道放开手会发生什么。

阿希看到雪来躺在了楼梯下,这一层楼梯的所有台阶上都有雪来滚落下去的血迹,猩红,粘稠。

阿希冲下去抱起雪来,朝楼下走去。雪来的脑袋无力地靠在他的右肩膀上,喘着粗气。

“别死啊,傻瓜,别死啊!”阿希哭了,他高喊着雪来的名字。

阿希感觉到右脸一阵温热,雪来的呼吸砸在脸上。

他几乎忘记这种感觉了,以前雪来就是这样趴在他右边冲着他的耳朵说着话,而自己的右手则搂着雪来的肩膀。

“呼呼,呼呼”

“干吗啊,冲我吹气,好痒。”

“这就是枕头风啊,我要吹,我要为你吹一辈子。”

阿希跑到到楼下,但一辆的士也看不到。他发疯般地拨打120,然后拨给他有车的朋友来接自己。

阿希感觉到右边的呼吸越来越弱了,腹部下一阵温暖湿热,他低下头,看到裤子全被血浸透了。

“不要,不要啊!”阿希抱着雪来,跪在寂静无人的马路边。

“干净了,都——干——净——了。”这是雪来留给阿希的最后一句话。

“是我杀了我妻子,虽然没有亲自动手,但的确是我干的。”

“孩子生下后,她的洁癖到了让人无法容忍的地步,而且她变得越来越神经质了。我没有将她送到精神病医院,她还够不上那种程度,而且我也会变成千夫所指。休完产假她就失去了工作,每天待在家里,我不敢将儿子交给她,于是放到了母亲那里。”

“每天我离开家的时候就会对她说:‘人身上最脏的就是血了。’

“接着,我拿着刀片在手腕上轻轻划过:‘你身体里有那么多脏血,太脏了,小亮不会喜欢你这么脏的母亲的。’

“妻子总是似懂非懂地看着我,接着我将刀片放在醒目的地方,然后上班去。

“天天如此。”

“几乎每一天我下班回家打开门都期待着,期待着看到那番情景。”

“三个月后,我的理想实现了。”

“但是妻子并没有割腕自杀,当我发现她的尸体的时候,我看到她赤裸着身体躺在浸满盐水的浴缸里,嘴角流着白沫,脸色发青,一旁有一个空的洗洁精的瓶子。”

“她以为喝下去污剂,就干净了吧。这倒是很符合她的理解。虽然与预计的不同,但殊途同归,我终于拜托恶梦般的生活了。”

身着制服的警察和一位年轻妇人站在房间里看着电视,一个面容瘦削、眼眶深陷的男人坐在桌子前缓缓陈述着。

“这是你丈夫?”

“啊,是的。”女人的表情有些冷淡而悲伤。

“他开始报案的时候说杀了自己的妻子,而且无法控制就要杀死自己的儿子。我们开始还以为是杀人犯,结果没想到是个神经病。”警官有些失望地说。

“请——不要叫他神经病,他只是很严重的洁癖患者,”女人停了停,“我也是结婚之后才发现的,他的洁癖到了非常可怕的地步,而且他一直认为我不够干净。当我临产的时候,他执意要在我身边,结果似乎被生产的过程吓住了,受到了极大的刺激,高喊着太脏了、太可怕了,就跑了出去,结果连设计师的工作也丢掉了。

“儿子生下来后,我失望透顶,将他送到心理治疗医生那里接受治疗。六年以来,他一直接受治疗,和我们住在一起。我总是想着不要让儿子成为单亲家庭的孩子,虽然他看上去好了很多,但没想到他只是将自己是洁癖患者的事忘记而已,将自己所做的事全部强加在我头上。绝望下我申请离婚,带走了儿子,但没想到儿子慢慢也表现出了洁癖的症状。

“我听说这个病好像是以遗传为主吧,有多少来着?70%吧。总之我快发疯了,他每次看到我都说我是疯子,说我肮脏无比,我也懒得管他。结果没想到,几个月前他悄悄地接走了儿子,跑掉了。我到处寻找,没想到在这里找到他了。”女人叹了口气,叙述着。

“总之,这已经不是我们的事了,对了,你儿子在另外一个房间,请把他们带走吧,我们这里的地板都快被擦破了。”警察苦笑道。女人点了点头,转过身走到隔壁房间。

“小亮,妈妈来了。”女人冲着坐在椅子上的儿子喊道,孩子连忙跑过来抱住久违的母亲。

“走吧,我们回家。”女人慈爱地摸着孩子的脑袋。

小亮点了点头,两人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转过来,拿起地上的布娃娃。

“这是什么?布娃娃?”

“嗯,一个阿姨给的。”

“哦,那拿着吧。”

“妈妈,我想吃煎蛋面。”

“回去给你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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