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再会啦——雅吉大哥挥了挥手。贝琪鞠躬行礼后,发动车子。

六月一日一过,东京街头就象是黑纸翻面一般,变成了一片雪白色。不管天气是冷还是热,大家都会配合时节进行衣服换季。无论是学生、警察、海军,全都穿起了夏天制服,让整个社会变得色彩鲜艳。

当然,贝琪穿着制服的背影,如今也是凉爽的白。

“如果是以前的福特,只有司机一人的话,是无法发动引擎的。”

“啊,我在卓别林的电影里有看过。要有一个人到前面去,用一个象是弯曲的方向盘的东西,插到车子里,然后再不停地旋转。”

“是的。一边请另一个人旋转,一边又要在车内拉起阻风门,使车子发动。”

虽然不晓得阻风门是什么,但并不会妨碍我掌握对话的动向。

“眞是日新月异呢。说到卓别林就想到电影,而电影也是如此,现在已经是有声电影的时代了吧。”

“各式各样的事物,都会愈来愈推陈出新。”

“银座也是吧。”

这时,我想起了向大哥提出的考题。

“——欸,部首为‘金’,再加上表里的‘表’,妳认为这个字怎么唸呢?”

“别宫不清楚。如果是‘金’边加上‘家’的话,就有可能是指三井先生和安田先生吧。”

贝琪故意开玩笑。

“这不是谜语。我是认眞的。”

“是这样吗?那么,写成平假名,大概是三个字吧?”我心头一跳。“是这样没错。”

“金属是其材料之一,表是表示或显示什么。既然如此——虽是瞎猜,不知是否是吟?作‘toke——’?”

我拍了拍手。

“——好厉害。”

“猜对了吗?”

“是的。”

贝琪没什么大不了似地开口:“因为小姐刚才去的地方是钟表店呀。”

“话是这么说没错——”

我告诉她提问的字,是出自于《即兴诗人》这本书,还有学校里正流行的暗号交换游戏,以及录一字可以列成“116.3.17”这三组数字。

“您记得眞是清楚呢。”贝琪对我表示佩服。

“其实啊,我本来是打算将参观钟塔一事,当作是明天的交换暗号。这么思索的时候,刚好翻开《即兴诗人》的书页一瞧,就有一个字是写作‘表’。我心想这个字很不错,就抄下了数字。再仔细一瞧后,发现可以用谐音的方法读成‘好人阿六,眞好’,所以就记住了。”

“‘阿六’是人名吗?”

“大哥的朋友当中,有人叫这个名字。”

“原来如此。若将数字的‘6’和‘3’替换成‘阿六’,也是一种暗号呢。”

“眞的呢对了,如果是英文,‘发现’是‘discover’对吧。取出cover后,意思就是可以看见覆盖物底下的东西喔。”

“原来是这样子啊。”

在十字路口的号志灯下,原本暂时停下的车列又再次前进。

“要是上面盖着东西,就会想要拿下来看看,这是人之常情呀。暗号交换游戏也是,如果只看数字的话,根本摸不着头绪。可是逐一解开之后,就会慢慢地看见其内容。好比是浓雾散去一样,就是这点让人开心。”

“原来如此。”

“可是——”我在椅背上挺直背脊。

“我决定不写钟塔的事情了。”

“这是为什么呢?”

“要是写了出来,一定会很快流传开来。届时有可能大家就会嚷着:‘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就象是,有时就算不想吃东西,但看到别人在吃,就会突然变得很想吃吧。这样可就造成店家的麻烦了。要让谁进去、不让谁进去——这种抉择实在太困难了。店家也会很伤脑筋吧。”

沉默几秒过后,贝琪的后脑勺微微晃动。似乎是在点头。

“能够侍奉说出这种话的小姐,别宫眞是个幸福的人。”

“哎呀,妳说得太夸张了。”

“不。小的认为,与小姐的年纪和立场相似的人之中,能够如此体贴细心的人相当少见。”

我不由得有些志得意满。

“那倒也不见得——可是,如果不是听见别人提起的话,一般人压根儿不会想到,要去服部钟表店的顶楼参观钟塔吧?”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贝琪却说:

“小的倒是想去看看呢。”

“哎呀,妳的好奇心还眞旺盛呢。”

“是吗?”

“妳想进去里面看看吗?”

“不,内部应该只有机械零件吧。比起这个,我指的是小姐方才说的‘拿掉覆盖物确认’的心情。”

“咦,为什么呢?若不进去里面,就只是去旁边而已囉。但那样是要确认什么呢?当然,钟塔确实是比想象中要大,但只是看看的话,从下面就看得见了吧。”

但贝琪说:“钟塔一共有四面对吧。”

“嗯,听说整齐地朝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唷。”

“嗯——然后,钟塔是斜向的吧。”

的确,由于南面是向着十字路口的转角处,所以整体是斜向的。

“那又怎么了吗?”

“倘若四角形的塔,建造的方式就象是在桌子一角放置箱子般,那么很容易就能看到四个面。只要绕着行走便成。可是,钟塔若是建成斜向的,就很难看见背面那一侧。大家看见的,大抵都是设计相同的三个面。”

我吃了一惊。经她这么一说,确实是如此。

可是,会有人仰头望着服部钟表店,脑中却在思索这种事情吗?倘若能看见的三个面,右边是蓝色,正面是红色,左边是白色,大家肯定会想,那么剩下的最后一面是什么颜色呢?可是,既然看见东、南、西三面都是相同的模样,那么关于最后一个看不见的面,通常都会直接忽略吧。

贝琪接着道:“如果有人想确认这件事,就得走到京桥或是日比谷,再行眺望,但这样也只能窥看到冰山一角。别宫从那座钟塔落成之后,还未曾走在银座的街道上过。开车的时候只能看见正面,车顶也会阻碍到视野。而且小的也不能一边开车,一边不自然地歪着脑袋仰头观看。”

这话说得也是不错。

“——对于钟塔这种建筑物,别宫并不了解其中的构造。也不晓得构造上,是否得在四个面都装设表盘。恐怕,背面那一侧也是相同的模样吧。可是,看不见的那一面,也许有可能只是一面墙壁,设有通往机械室的入口。也许后者的做法比较合理也说不定。不论怎么想,就只有这件事别宫无法知晓——所以才会想要知道。”

听她这么说,的确没有错。这世界上有许多的谜题,也许就是像这样,从一开始就已遭到世人的忽略。

“如果妳跟我说的话,我就会带妳去了呀。”

贝琪用微笑般的嗓音说道:

“别宫太惶恐了。由于现在已要返回府邸,小的才会说出口。别宫就算没能上去,也不要紧。总有一天,我想缓缓信步走着,从下方亲眼确认。”

“可是,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喔。我已经替贝琪亲眼确认过了,可以告诉妳喔。”

“谢谢小姐。”

“在北面,也有时钟喔。”

“是道样子吗?”

“里头有道能进入塔内的石梯,还有一扇门喔。可是,四个面几乎都是相同的设计唷。”

“听您这么一说,别宫有种小姐为我揭开了面纱的感觉呢。”

是吗——我暗暗心想。我所看到的,是许多人目光触及不到,位在暗处的时钟吗?重新察觉到这点后,顿时觉得这眞是意外的收获。

尽管道谢的人是贝琪,我却觉得反而是自己从她那里得到了某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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