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盂兰盆节,岛上的气候便急剧地向秋天倾斜。

阳光以几乎让人觉得突如其来的速度在失去热力,中午时分虽然还能感受到夏日残留的余温,然而当太阳一西沉,空气中便会急剧充满着微微刺骨的寒意。八月底时下起冰冷的雨滴,到了隔天早上,单冠山林中的绿意明显地混杂着枯黄的颜色。进入九月,在灯舞川的浅滩,开始看得见逆流而上的鲑鱼背鳍,几年前顺着灯舞川回游到北太平洋的鲑鱼,为了产卵而开始回到诞生的河川。同一时期,进入单冠山采集松茸的居民,在山脚的湿地遇到了棕熊。在择捉岛,秋天已然降临。

当九月即将结束时,灯舞的村子里又开始恢复了与夏季截然不同的活力,捕鲸场虽然在八月底关闭了,但取而代之的捕鲑鱼活动也开始了。村子里的男性大半受到了网捕鱼业者的雇用,也有很多女性受雇从事制作鲑鱼子及腌鲑鱼的工作。片桐水产租用的百吨级冷冻船,下锚在码头附近的海面上,等待着装满船舱。

曾经引起单冠湾一阵骚动的那件射杀朝鲜劳改犯事件,也已经变成了老话题。直到现在,每当村民们聚集在一起时,大家还是会提及那件事,不过任谁讲起来,内容都是大同小异,既没有添加任何新的事实,也没有表示新的见解。唯一不同的,就只有对动员的巡查数量以及所发射的子弹数量,添醋加油地说得比当时还多而已。居民谈论的中心话题,早已转移到了秋天的捕鱼及舞茸的收成上。宣造利用废材及漂流到岸边的漂流木,在同样的地方又重建了一栋小屋。那是栋跟先前一样,属于半地下式的可利鲁式小屋。尽管有纪曾经好几次叫宣造来自已经营的驿站一起住,不过宣造却回答说,自己一个人会比较自在些,对有纪的邀请充耳不闻。

这个秋天的某个夜晚,驿站主建筑的大门忽然响起了猛烈的敲门声。那个时候,有纪正一如往常般,在暖炉旁一边发呆,一边沉浸于过去的回忆里。

“冈谷小姐,请你出来一下!”某个男子在外面怒吼道。看他的架势,几乎快要把门从外面给敲破了。

“冈谷小姐,你应该还醒着吧!”

时间是晚上九点多。在这座太阳很早就升起的岛上,现在可以说是深夜时分了。有纪从木椅上跃起,急忙冲到门边把门打开。

站在外头的人是天然孵化场的管理员,名叫室田。他就是在之前的事件中,被那名朝鲜劳改犯用木棍打伤头的男子;当时他在当麻沼泽的湖畔小屋里睡觉,结果被袭击并夺走了枪。他的年纪约莫五十岁,满脸胡楂儿,一头乱发里掺杂着白发,身上穿着一件狗皮背心。

室田用左手抓住宣造的脖子,右手拿着老旧的猎熊用枪——当时被那名劳改犯夺走的,或许就是这把枪吧!气氛有些不寻常,宣造把头压得低低的,不肯直视有纪的脸。

室田说道:“这个家伙已经受到教训了还学不乖,竟然又来非法捕鱼!难道说,你这边雇用的都是些小偷吗?”

“你在说什么啊!不要乱说别人的坏话好吗?”

有纪虽然这样回答着,不过她对整件事情,其实却已经了然于心。

现在正是捕鲑鱼的旺季。这时节,鲑鱼会游回自己诞生的河川,灯舞这里也是连续好几天,都有成群的鲑鱼沿灯舞川逆流而上。它们的目的,是要在上游的沼泽地——当麻沼泽产下鱼卵。灯舞川及灯舞海滨的渔业权,是由一家位于根室,名为片桐水产的法人所拥有。实际业务方面,则是由被村里人们称为“船头”的监工,接受片桐水产的委托在灯舞从事撒网捕鱼。村里大半的居民们大多受雇于那名监工。

当麻沼泽的天然孵化场,如前所述是由片桐水产所雇用的室田在管理,他的工作是监视有组织的非法捕鱼。偶尔会有从北海道来的非法捕鱼者在沼泽地撒网,偷偷地大量捕猎鱼。在大型的港口,也有收购非法捕获鲑鱼的中介商。当时,非法捕猎鲑鱼在择捉岛可说是件司空见惯的事情。片桐水产为了对付那些组织性的偷捕,因此在当麻沼泽设置了管理员。室田是个相当适合当管理员的粗暴男人,因为他对于非法捕鱼者,会毫不留情地开枪射击。甚至有传言说,五年前他好像射杀过一个人。

不过,村里的居民在当麻沼泽或灯舞川捕捞的一边仅仅是自家食用的量,还不至于在巡查或室田面前公然捕获鲑鱼。

不过每户人家冬天里都会端出鲑鱼料理,如果不是在灯舞川或者当麻沼泽用三本钩垂钓的话,餐桌上也不会出现鲑鱼片和腌鲑鱼了,宣造应该也是做了同样的事吧!

这样一想,有纪便义正词严地向室田反驳道:“宣造只钓了一两条鲑鱼,有必要用小偷这个词来形容吗?像这样捉个一条两条鲑鱼的村子里每一家应该多少都做过类似的事吧!”

“不是一两条。”室田冷笑道,“他足足是藏了二十条!这不会太多了点儿吗?”

“二十条!”有纪望向宣造。他该不会加入非法捕鱼集团了吧?

“这是真的吗,宣造?”

宣造微微地点头。

“等等。”有纪从屋里拿出钱包,抽出一张她认为金额合理的钞票交给室田。“这些鱼我买下了。这样总可以了吧!”

“你在说什么啊?这不是钱的问题,是渔业权的问题!这个爱奴人在我们片桐公司的地方偷捕鲑鱼,他对我们渔业权的侵害,你要怎么处理?”

“宣造只是钓个鱼,不要扯到渔业权那么远好吗!”

“那可是二十条鲑鱼哦!你到底承不承认他非法捕鱼?”

“如果你说的那样算是小偷,那就请你直接去派出所。你会来我这里,是因为你自己也明白这还不到小偷的程度吧!”

“这可不是鲑鱼烧,是有卵的母鲑鱼!”

“你是要拿钱,还是打算要去派出所把事情闹大?如果宣造因为二十条鲑鱼被戴上手铐,那我要求警方调查村里所有人家的厨房,然后,若是在其他地方发现有鲑鱼头,我会坚决提出控诉,要是我那么做的话,片桐水产从明年开始,就别想从这片水域得到收入了,这样也没关系吗?”

接下来的好一会儿,室田说不出话,只是两眼直勾勾地瞪着有纪的面容。他的脸因为愤怒的缘故涨得通红,或许,他之前从来没有遇到过用这么强硬的语气跟他说话的女人吧!

室田的鼻孔不停翕张,最后终于悻悻地从有纪手中抓走了钞票。

“这次我就饶了这小子,不过下次我可就会直接开枪了!”

“我听到了。我会请村里的人小心,跟他们说管理员生气了。如灯舞的人们今年连一条鲑鱼都吃不到的话,我想大家一定会开始说片桐水产的坏话了吧!”

室田放开了宣造,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着夜晚的小路走去。等室田离开后,有纪对低着头的宣造说:“你应该很清楚,你之所以被抓,是因为你是可利鲁人的缘故。他对其他的村民,就不会摆出这么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我是稍微捕多了一点儿。”宣造低着头说,“虽然我原本就是个坏小子,不过这次的事会被认为是非法捕鱼,那也没办法。”

“一次抓二十条,一个人吃的确是太多了。你是打算卖给中介者吧?”

“不是。”

“那么,为何那样做?”

“我想要熏制鲑鱼。千岛樱的木柴也准备好了,想是一次熏完比较不费事。”

“做好后,分一半给我吧!”

“我一开始就这么打算了。”

“鲑鱼现在在哪里?”

“在沼泽旁边。当我要拿事先藏好的鱼时,就被他发现了。”

“明天光明正大地去运回来吧!”

“对不起。钱请您从我的薪水里面扣。”

“不用了。今天已经很晚了,你就先去休息吧!明天需要十匹马,还记得吧?”

宣造把头压得低低的,消失在马棚后面。

翌日早晨,驿站来了一名稀客。前来造访的是海军天宁警备队的队长,也就是朝鲜劳改犯脱逃事件时,率领警备队赶来的年轻中尉。他骑着天宁驿站的官马。

“还记得我吗?”中尉坐在马上,对着有纪微笑着说道,“我是滨崎。”

看着那身制服以及傲慢的微笑,有纪再怎样也不可能记不起来。有纪一边扣住缰绳,一边说道:“当然记得,这不是那位烧了宣造的小屋的海军大人吗?”

“我还以为救了你的用人之后,至少会得到你的一点感谢之意呢!”

“这样说来,我还非得到你的驻地去表达谢意不可喽?”

“老实说,我没有那样期待。”

“如果有任何失礼之处,我在此向您致歉。今天,您是特地为了向我说这件事而大驾光临的吗?”

“不是。我只是在去留别本村前,顺道来这里放松一下。请你帮我换一下马,顺便给我一杯茶喝,好吗?我喉咙干得要命。若有冰凉的擦手巾,那就更好了。”

滨崎的用字遣词虽然彬彬有礼,但在其中却似乎带着些许命令的语气。有纪有点反感,用手指了指驿站的方向。

滨崎走下马,将缰绳交给旁边的宣造。宣造立刻把马拉去马棚。有纪引领滨崎来到铺着泥土地面的驿站大厅里。在驿站大厅里,一条细长通道从入口处一直连接到里面的暖炉,客人可以穿着鞋子,一路走到暖炉旁边的围炉取暖,而驿站的接待人员,也可以直接跪坐在房间的地板上接待客人。滨崎坐在暖炉旁的横木上,将帽子脱掉放在身边。有纪倒了一杯茶放在滨崎面前。滨崎用双手端起小小的茶杯,迅速地吸饮一口。他在喝茶的时候,几乎不曾发出任何声响。这是因为在军校受军官教育的结果,还是他原本就出身在家教严谨的家庭呢?总之,有纪从滨崎的言行举止中,看不出军人常见的粗野气息。

“直到几天前,”有纪禁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开口说道,“我都还以为警备队的队长,是某个年长的特务中尉呢!我从没想过正规军校出身的中尉会来这地方,请问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滨崎将小茶杯放在托盘上,露出苦笑的表情回答说:“那个机场的基地规模,其实比这岛上人们所想象的还要大上许多。那里驻扎了一支新型战斗机的部队,所以不能单单派遣士官出身的特务中尉来管理。”

“真的吗?我可不这么认为呢!”

“开玩笑的啦!事实上,那里只有士官以下十来人的兵力在驻守,每天的工作就是整理一条跑道及清除杂草而已。我想你应该发觉了才对。不过……我是被贬到这里来的。来天宁之前我在上海。我是搭乘支那派遣军的驱逐舰过来的。”

“为什么你会被贬呢?”

滨崎简短回答:“因为女人。”

有纪注视着滨崎。滨崎早已收起了脸上的苦笑,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嘴角上扬,似乎正在欣赏着有纪困惑表情的模样。

“这样的事情跟我说没关系吗?”

“没关系,我并不打算隐瞒。我因女人而败事,让长官感到不悦,所以才被丢弃到了这个岛上。”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话一脱口而出之后,有纪立刻摇摇头说,“抱歉,我问得太多了。”

“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哟!我在上海结识了某间纺织公司社长的千金。当时她正在从巴黎回到东京的旅途中。她住在共同租界的一家豪华饭店里面,有一名中年女佣专门替她照料身边的杂事。即使在巴黎,她也可以称得上是那种极尽奢华、交友广泛的女孩。”

“那女孩的年纪多大呢?”

“二十一。虽然脸很稚嫩,但身体却已是相当成熟的女人了。听到她的名字,你应该能够立即联想到某一个大家族。的确,就血缘来说,她应该算是出身华族,是一个让人感觉相当好的千金大小姐。我虽是在舰队任职,不过偶尔也会到共同租界游玩,于是我就在某间舞厅里认识了那位小姐。当时她是和一位美国贸易商人结伴同行,不过我俩一见面,便情投意合,所以她便抛下了那位美国人,直奔来到了我的床上。”

滨崎微微侧着头,像是在确认有纪的反应。有纪保持沉默,等待他继续说下去。之前在舞厅工作时,有纪也时常听说男子与女人之间的事,所以即使现在听到这么清楚、露骨的艳史,也不会因此而感到害羞脸红。

“你在上海好像过着十分享受的生活啊!”

“没错。”滨崎毫不以为然地承认,“那里是一个多少能看出日本人丑恶一面的城市。说大话、傲慢又爱摆架子,再加上挥金如土,毫不在意地把支那人当狗一样使唤——呃,虽然我也是那些人其中的一个……”

“后来你和那位小姐怎么了?”

“我们变得非常亲密,充分地享受着法式的床上技巧。那位小姐不管对任何事都非常的积极,但所有事情或许都是一体两面,她在此同时,也是一

位动不动就生气的任性女孩。只要服务生的态度让她不中意,立刻就会把餐厅的经理叫来抗议,在深夜里说想喝法国的红酒,让饭店的员工为她忙得团团转。几次之后,我实在累翻了。老实说,只要跟她出去过三次,不管是谁都不会想再跟她在一起了。”

“那么简单就能够分得了吗?”

“分手本身并没有那么困难。编出种种理由避而不见,收到口信后假装不知道,就算再怎么迟钝的女生,被这样冷淡对待三次后,也应该知道男生想要分手了吧!于是,即便是再骄傲、再矜持的女性,到了这种地步,也不会继续缠着对方不放了。对方也是这样的女人,自从我这样做之后,她就不再传口信到舰上或租界的水交社了。就这样,我们俩的关系,不到一个月就结束了。”

在有纪看来,滨崎的语气中似乎带着些许自嘲,不过另一方面,他好像又有点在夸耀自己那种自甘堕落的样子。

根据滨崎所述,他被贬谪的直接导火线是发生在今年的春天。

那个晚上,滨崎前往英美租界的某间舞厅。在那舞厅里有位日本女歌手的演出,滨崎和富豪的女儿分手后,便和那位女歌手在一起了。

女歌手表演完后,滨崎就带着她来到了另一间饭店的夜总会。当时,她身上仍然穿着表演的服装。在那里,他们巧遇了那位从巴黎回来的女孩。她正和几位日本的男伴在一起,那些男子脸上留着鬓角,身穿白色套装,胸前还插着兰花。

那女孩似乎立刻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交错瞪视着滨崎和女歌手的脸孔。对于自己被那样子的女人取代,她感到极度的屈辱,不禁涨红了脸颊。

一星期以后,一名自称是女孩兄长的男子造访了滨崎。那名男子因为担心在上海下船后没有回家的妹妹,所以大老远地从东京老家赶过来。女孩在归国延迟的理由中,提到过滨崎的名字,并且表示与他已有婚约,自己延迟归国就是因为这件事。

那名男子是为了想确认真假,因此前来要求见面。滨崎否定了有关婚约的事,同时表示自己今后也没那个打算。不过,他倒是承认自己和那个女孩在饭店房间里住过几次。女孩的哥哥脸色苍白,一语不发地回去了。

两个月后,滨崎被舰长叫过去,接受了转调的人事命令。新的任职地点是择捉岛,天宁机场的警备队。这不是军校出身的军官应该上任的地方,因此很明显是贬谪。除非是军队上层对于滨崎的行为感到不快,否则不可能会发出这样的人事命令。虽然滨崎明了这道人事命令背后的真正原因,但命令已经颁布下来,也无法抗辩了。于是,在这个海军很少做出如此破例调动的时期,滨崎来到了择捉岛,在这座形同被放弃的机场里任职。

滨崎的故事至此告一段落。

如何?他的目光像是在问话般,窥探着有纪眼中的反应。对有纪来说,她完全解读不出来,如此露骨地述说自己风流韵事的滨崎的真正用意。是想表示他对女人很在行,还是想强调他被派来择捉岛任职是件很不合理的事情?

有纪充满讽刺地说:“内容还蛮有趣的,光是舞台在上海这点,就足以令人兴奋不已了。简直就像是听了一场你的英勇事迹呢!”

“是啊!”滨崎对于有纪的讽刺,完全不以为然地点点头,“共同租界、巴黎回来的女孩、豪华的饭店,还有挤满白人舞客的舞厅,另外又有爵士乐歌手及菲律宾人的乐团、赌桌上的鸦片烟管,应有尽有。从这方面来说,这的确是段标准的‘上海风格’情史呢!”

“在上海,完全感受不到战争的阴影吗?”

“因为战争是发生在支那的内陆嘛!不过我刚上任后不久,就发生了日本侨民遭遇恐怖攻击的事件。因为是否让日本军队进入英美租界这件事,陆军部队及海军陆战队在英美租界的入口,剑拔弩张地互相敌视着。当时的确非常紧张,不过,大致上可以说是和平的。”

“如果是男士之间在对话,你们应该会在里面穿插更有趣的话题吧!”

“你想的话,我总有一天会说给你听,仔仔细细、大大地加油添醋一番。最近找个机会,一块喝个酒怎么样?”

“会有那种机会吗?”有纪一边说着,一边在滨崎的茶杯里倒满茶水。就在这时,滨崎突然伸出手,抓住了有纪拿着小茶壶的手。有纪吓得停下了动作。滨崎的脸就近在眼前,在他瞳孔中的光辉变得更加闪烁,鼻翼不停地翕张着。近距离下一看,滨崎的容貌,感觉比先前显得更加端正、更加充满贵族气息。有纪别开了视线。

滨崎说道:“今天留别的警察署长要招待我。虽然如此,抓准时机偷偷溜出去也没关系。可以在留别会面吗?我打算在叫‘福家’的旅馆订个房间。”

“很抱歉,”有纪把手抽离,挪了挪腰,让自己的身体和滨崎保持距离,“我这边还有工作做。”

滨崎若无其事地坐回了原来的姿势后,开口说道:“工作的事,你可以交给那个爱奴人。即使你一天不在,驿站也不会倒闭。”

在他脸上看不出失望的神色,也没有因此变得胆怯。

“请问您知道您现在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得很清楚,我要说的明确些,我想和有纪小姐两人单独相处。在这个村子里难免会有别人的目光注视,不过若是在留别的话,就怎样都没关系,说直接一点的话,就是如此。”

“不。”有纪打断滨崎的话,“您是否把我误会成是艺妓或是什么了?”

“我没有误会啊!你在十九岁时因为追随爱人离开岛上,对方是函馆一家照相馆的老板。之后你也当过写真模特儿,好像还曾在函馆的舞厅以及北洋馆里工作过。我在天宁村听了很多关于你的事,听了那些话后,我可是相当衷心地感到佩服呢!”

总之,他是想告诉有纪,自己知道她的一些轻浮往事吧!

有纪用坚定的语气说:“马好像准备好了,您是不是该出发了?”

“记住,是叫做‘福家’的旅馆哦!”滨崎起身戴上帽子,“大概一两个小时后,你也从这边出发会比较好。晚上见面吧!”

“我不会去的。”

“福家旅馆。我等你。”

“途中注意安全。”

滨崎轻轻点头,走出了驿站的大厅。有纪没有目送滨崎离去。她感觉到自己的胸口正在剧烈搅动着,整个人血液逆流,热血沸腾不已。

被人看成是行为轻浮、简简单单就可以卖身的女人,让有纪感到非常愤慨。滨崎最后那一番说得好像自己绝不可能被拒绝。那么自信又目中无人的话让有纪感到相当恼火。而那种像在讲给男子听一样,大肆夸耀自己风流韵事的态度,更让有纪觉得相当不舒服。

有纪心想,总之,滨崎在上海不管怎样都好,但他那种大男子主义,在这择捉岛上是完全不适用的。在这座岛上,男性的价值是取决于耐得住捕鱼辛劳的强健体格与能守护家园的自觉性,这些跟教育程度、家世或长相的好坏,完全是两码事,至于玩乐时的优雅打扮洗练程度,那当然就更不用说了。很快,有纪听到路上传来了马的嘶鸣声。马蹄的声音逐渐远去,看样子,滨崎好像出发了。有纪走出大厅,到驿站外面察看。滨崎骑着官马,朝着往年萌的道路奔去。即使性格上再怎样扭曲,可穿着白色军官服的海军中尉背影,感觉起来依然英姿挺拔。有纪不得不勉勉强强承认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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