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报也不是第一份邸报, 在此之前, 官方邸报便有不少, 偶尔民间也会传出不少小报。但内容一模一样,甚至名字也叫“京报”,都在京城里发行, 让叶明蓁想不怀疑都不行。

京报名声甚广,不说所有人都知道, 可绝大部分京城的百姓都已经知晓。若说这份金报不是背后人有意而作,无论怎么说叶明蓁也不会相信。

惊讶之后,她便深深皱起眉头来。

她将金报又翻了一遍,上面倒是并未透露太多。叶明蓁将郑先生的文章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脸色也更加难看。

“这位郑先生,我已经请他写了文章, 就在下一期京报上刊登。”叶明蓁道:“他写了京报的文章, 还……还给……”

还给这不知从何而来的金报写?

叶明蓁很是不敢置信。虽说她并未有要将京中出名先生的文章都占为己有的意思,可既然是给京报写过文章,也该知道这金报来历不明,出乎情理,也该避嫌才是。也或许是给金报写的更早,可郑先生哪会不知道金报与京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给假的写了,又来给真的写?

可那到底是别人,她也无法强求旁人作为。

叶明蓁只能道:“这份金报究竟是谁的?”

齐承煊面上也不好看。

他想得比叶明蓁更多一些, 还想到了一个可疑的人物。

豫王府。

豫王的王妃,可是个从后世回来的人物,先前便借着重生的优势偷了不少叶明蓁的东西,偷了诗,偷了万寿图,若是她来做这些,也并非是没有可能。

再者,先前叶明蓁的京报帮了他不少忙,豫王早就有想要得民心的打算,看到京报效果好,难免不会惦记。

瑞王曾为京报出过面,京城这么大,可敢得罪瑞王的人却没几个,想来想去,豫王的可能性最大。

两人探头往窗外望去,底下那个叫卖金报的人已经跑远了,也有不少人因着京报的名头掏出银子买了一份,肉眼所及之处,街上有好几个人手中都拿着。

齐承煊道:“我让人去查查。”

叶明蓁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不必由殿下来,此事还是我自己来吧。”

她也并非是没有火气的泥人,京报是她的心血,可不能就这样随随便便被人拿走。

叶明蓁拿起桌上这份金报,站起身来,道:“我去铺子里一趟,今日便要先告辞了。”

齐承煊颔首,知道她心中焦急,也并未挽留。只是等人走了之后,他沉下脸来,对身后侍卫吩咐道:“去,查一下豫王最近在做些什么。”

叶明蓁坐着马车一路到了东市,一进铺子,她便立刻问:“下一期的京报去印刷了没有?”

“刚叫人送过去。”

叶明蓁长舒一口气,“快去派人知会一声,上面的内容有错,暂时别印了。”

“有错?”

“把郑先生的文章撤了,下期的京报不再登郑先生的文章了。”

“撤了?!”伙计大惊:“一时半会儿,如何去找其他先生写文章?等其他先生的文章送来,可就来不及下印了。”

叶明蓁绷着脸,往后屋走去,沉声道:“我来写。”

伙计当即没了话。

铺子里有现成的纸笔,叶明蓁心中憋着一口气,提笔便洋洋洒洒写出一篇文章来,下笔如注,一气呵成,许是因为胸膛中一口闷气未出,言辞尖锐,笔锋锐利,藏着她心头怒火。

写完之后,她冷静地从头到尾看了几遍,确认了没有差错,才将文章交给伙计:“下期就登这篇。”

而后她又扯来一张纸,写了一则短短的告示,同样交给了伙计。

纸上墨迹还未干,伙计扫了一眼内容后,也是惊讶,不敢耽搁,当即快步出了铺子。

“椿儿。”叶明蓁拿出那份金报,指着上面如出一辙的宣传铺子的内容,道:“你去打听打听,这些铺子都是谁家的产业。”

“好的,小姐。”

椿儿也快步跑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叶明蓁才又深吸了一口气,她出去与铺中其他伙计一一吩咐过之后,这才冷静了下来。

她想到了顾思凝。

要做一份邸报,定价却与她一样,得贴上不少银子,京报明面上还有瑞王这个靠山,寻常商贾可不敢得罪瑞王,也不会有人为了这个利润铤而走险。如此一想,便只能是京城之中某个家族的小动作。

可但凡世家,也都要些脸面,凡是消息灵通些的,也知道京报内情,不会得罪瑞王,也不会得罪国公府,除非此人与她有过过节。

顾思凝也不是第一回抄她的东西了。

但毕竟没有证据,她也不能这样随便冤枉人。

一直到回家为止,叶明蓁的面色依旧有些不好看。

叶夫人见到,连忙问:“蓁儿,怎么了?可是在外面受什么委屈了?谁还敢给你脸色?”

叶明蓁将金报的事情说给了她听,叶夫人闻言果然大怒:“这满京城的,有谁不知道京报,定是眼红你的京报厉害,才非要学着弄出一个来。连名字也起的这样膈应人!”

“蓁儿,你说这假金报是谁做的?”

叶明蓁缓缓摇头:“如今还不知道是谁。”

叶夫人当即道:“娘去帮你打听打听。”

“我已经派椿儿去打听,应当能问出结果来。”叶明蓁说:“当初我的京报发行时,便是给娘的铺子宣传,这份假京报也不知道发行了多久,可先前未听说过,或许是头一期,这上面宣传的铺子,定然也是与背后人沾亲带故的,等椿儿回来就知道了。”

叶夫人只得按捺住了自己的这个念头。

等椿儿回来后,她反而才是最好奇的人,拉着小丫鬟的手追问不休。

“是顾家。”椿儿愤愤不平地道:“那些是长宁侯府的铺子!”

“长宁侯府?!”叶夫人勃然大怒:“他们欺人太甚!”

“娘,应当是豫王府。”

“豫王府?”

叶明蓁冷静道:“若我猜的没错,这份假京报应当是豫王的手笔。”

“你说顾家那丫头?”叶夫人更气:“她被太后禁足了,怎么还不安生?”

当初她准备京报时,费了那么多工夫,一夜功夫也做不成这一份邸报来,估计是太后寿宴前就在准备。

叶明蓁心中恼怒,却也无可奈何。邸报并非是属于她一人,她能做,天底下其他人便也能做。若是假京报上的文字与真京报一模一样也就罢了,可偏偏不一样,便只能膈应到她。

再说,牵扯到豫王,便已经不只是京报的事情,而是还与太子相关了。

“我已经让人在下期京报上提醒,等下期京报发行后,京城的人便都该知道真假了。”叶明蓁道:“京报已经在京城出了名,多数百姓都已经是回头客,即便是出了个新的,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这样轻易被替代。与京报相比,她并无更多优势,除非她将银钱定的更低一些,亦或是能做的比京报更好。”

可二十文钱已经是叶明蓁深思熟虑后的价钱,再降低,只会让京报赔本。而上面宣传的铺子,刊登的内容,都是经过她精挑细选,每一期刊登的内容便都是经由她点头之后才放上去,叶明蓁已经尽力做到最好。若这也能被人超过去,她还是有些不甘心的。

叶明蓁皱起眉头:“也不知多少人买了这份金报。”

叶夫人安慰道:“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都见过京报了,寻常人也不会去买那假京报了。”

叶明蓁点了点头,面上却依旧有些难看。

……

三日之后,新一期京报如期发行。

刊登通告的那一栏上,写明了《京报》只此一家,铺子的地址在东市某处,并未提起太多多余的话,有些人匆匆扫了一眼就过去了,但也有不少人注意到了。

这三日之中,有不少人买了那份金报,如今一看,才知道了些什么。

京报的名声响亮,第一份金报卖出还不少,只看内容相仿,普通人也并未分辨出来,如今知道是假的以后,便有不少人愤愤不平,主动将金报丢了。

但同样的,豫王府也趁机将金报推行开来,反而一下子让金报名气大盛,让更多的人知道了金报这个新邸报!

虞蔓得知之后,愤愤找上门来。

“那顾思凝怎么这样可恶!”虞曼音气得不得了:“蓁蓁,你可不知道,我还刚得知她又被太后禁足的消息呢,转头便听说了这件事情。从前她抄你的诗也就罢了,怎么还敢学你的京报?你瞧这名字……”

虞曼音一口气没喘上来,惊天动地地咳了起来,咳得满脸通红,眼中满是愤怒。

欺负叶明蓁,那与欺负她又有何区别!

“你怎么知道是她做的?”叶明蓁纳闷:“是谁与你说的?”

“蓁蓁,你还不知道呢!”虞曼音说起来更气。

她时常与京中贵女们聚会,也常常在聚会上提起京报,这回也是如此。原先她也没有在意上面的告示,直到她拿出京报之后,还没说几句,便听有人说起郑先生的文章。

说到郑先生,虞曼音还纳闷呢。

她早就像叶明蓁打听过,本来这期京报上会刊登郑先生的文章,可真发行了,却是叶明蓁的。当然了,她也并未说叶明蓁有何不好,至少她看的还是高高兴兴,心底忍不住夸叶明蓁的文章又进步了不少。

可郑先生也是出了名的先生,文章写得也好,京报上没登,又是哪里登了?

那人便拿出了金报来。

不看不要紧,一看,虞曼音险些背过气去。

顾思凝的名声虽然不好,许多贵女面上与她客气,背地里却也瞧不起她,但她毕竟是豫王妃,还是有不少与豫王府交好的人家的姑娘与顾思凝走的近,金报便是她们拿出来的。拿出来了不说,还将这假京报也夸了几句,透露了顾思凝的名字之后,还为她说了几句话。

京中贵女好风雅,也最是瞧不起这些盗名窃誉的行径,鄙夷之后,也再未提及金报。但虞曼音却记住了。

外面关于金报的消息越多,她便越生气。

“蓁蓁,你可不知道,那些人是如何说的。”虞曼音生气地复述道:“她们说,这邸报也不是你想出来的注意,没道理你做了,别人就不能做的,这里面的内容与京报上一点也不一样,便是一点错处也没有。她们怎么这样不要脸!邸报的确不是头一份,可这京报却是头一份呀!你请人写文章,写话本,写坊间逸闻,她便也请人写文章话本逸闻,还敢说是不一样?!”

相比起她的愤怒,经过了几天后,叶明蓁已经冷静了下来。

她安抚道:“你小心气坏了身子,又得喝苦药。”

虞曼音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吸了吸鼻子,自己抹干了眼角,才说:“她这个学人精,怎么连一点自己的主意也没有,净会偷你的东西,从前偷你的诗,这会儿还偷你的京报,她怎么一点也不知羞。”

她只觉叶明蓁实在是太可怜了,只要她一多想,眼睛便情不自禁变得湿漉漉的,险些就要落下眼泪来。

叶明蓁无奈地掏出帕子,替她擦干了眼泪。

“天底下有不明理的人,也有你这样知道黑白的。知道是假的,许多人也不会去买,若是卖的少,她的金报也维持不了多久。”

京报能有如今规模,又想要长久发行下去,不论是银子也好,还是名气也好,亦或是信誉也好,一样也不能缺少。但凡少了一样,京报也就没了。

虞曼音抽抽噎噎地应了。

……

另一边,顾思凝却是得意的不得了。

她虽然被禁足,出不了王府,可还是有人会来与她汇报金报的事情。

第一期的金报卖的不算好,可也比预期之中高了许多,豫王派人将金报的消息散出去之后,第二期的金报就卖的更好了。

叶明蓁的京报如今是全京城都出名,她原来便名气不小,京报还让她的名气更加提升了不少,让顾思凝眼红的很。但之后,那些名气便都是她的了。

想到这人,顾思凝便高兴。

但等她翻开账本,一时半会儿便有些高兴不起来了。

要做一份邸报,投入实在是不小,印刷的成本昂贵,话本也要出银子买,文章也要出大价钱。为了请郑先生写文章,她开了比叶明蓁还要高的价钱,这一笔一笔掏出去的,全都是真金白银,主意是她提的,先前的银子虽然是豫王出的,但顾思凝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要是金报经营的好,日后便会是她的产业,能挣多少银子,最后进的都是她的口袋。豫王说了,以后还得她自负盈亏,若是要她倒赔银子,这可就不太好了。

但她也知道,在京报刚办起来的时候,叶明蓁也贴上去不少。

二十文实在是太低,卖出去那么多份金报,却连请人写文章的成本也收不回来。让顾思凝很是着急。

正想着,底下下人又来汇报。

“王妃,杜先生拒绝了,说是永远也不会给金报写文章。”

顾思凝顿时沉下脸来:“什么!?”

“不只是杜先生,还有吴先生,滕先生,都拒绝了。”

“……”

顾思凝咬了咬牙,她特地打听过,这些先生除了刚开始拒绝了叶明蓁之外,后面便是其他人求着要在京报上写文章了,哪里是对她这个态度。她只能接着问:“那还有谁答应了?”

下人说了几个名字。其中有一些也有不少名气,但同样的,也狮子开大口,要了一个不低的价格。

顾思凝忍不住惊叫出声:“京报可都不开这么高的价钱!”

“那几位先生说,若是与京报一样的价钱,他们便去京报写了,再说,王妃的金报……”下人顿了顿,声音一下子低了半截,弱弱道:“说是金报名声有些不好,他们若是写文章,也是付出不少代价……”

“砰”地一声,顾思凝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杯盏震了震,里面的茶水也溅了出来。

但顾思凝毫无办法。

她又问:“那王爷那呢?以王爷的身份,难道没有人主动写文章?”

“有是有,但……”下人小心翼翼地道:“王爷说,要尊重几位先生,也得给银子。”

顾思凝脸色难看,却也没有办法,只能肉疼地应了下来。

她从中挑了一个名气最大的先生,让人去邀来写文章,而后连忙开始挑选主动上门介绍自己的铺子。

好在除了二十文钱之外,她还能有营生,便是给那些铺子打广告,赚取银钱。也幸好,叶明蓁的京报上给她留了这么一个挣钱的好机会。

金报如今也有了一些名气,便不用她去找,许多铺子主动找上门来,给的银钱还不少。那些经由京报宣传之后的铺子,纷纷生意大好,如今也是大家求着被京报宣传。顾思凝在这些铺子之中精挑细选,从中挑选出了价钱开得最高的那几个,让人刊登在下一期的金报上。

至于坊间逸闻,她也不亲自看了,只让人去搜集最能吸引耳目,写好后放上就是。

如此,一份金报便完成了。

只是不知她何时才能挣得银子。

……

京报是七日发行一期,金报处处学了她,也是如此。

新一期金报发行时,叶明蓁也让人买来看过。

她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番。

哪位先生的文章刊登在上,她也管不着,话本精不精彩,也不是她说了算,坊间逸闻是真是假,她也一时无法辨认。

只是金报如它的主人那般厚颜无耻,也学着发了一则告示,言辞之中,与京报撇清了关系,却又对自己自得不已,明里暗里贬了京报一番,又将自己抬得高高的,写了好几个夸赞的词。要不知道,好像她们才是那个第一份。

可把叶明蓁气得够呛。

她将告示从头看到尾,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最后目光落在了那几间铺子的宣传语上。

看清楚铺子名字之后,叶明蓁忽然扬了扬眉。

她把椿儿叫过来,问:“之前,是不是也有一个林老板找上门来,想请京报上宣传他的铺子?”

“林老板?”椿儿努力回想了一番,却想不起来。

叶明蓁却是自己回想起来了。

为了京报的声誉,那些主动上门来求着京报宣传自己的铺子,她都会先调查一番。这位林老板开的是一个食铺,上门时将自己说的天花乱坠,也愿意主动开十分高的价钱,但叶明蓁调查之后,却还是拒绝了。

只因这个食铺是黑心商铺,她若是当真在京报上提了,吸引百姓去尝,若有个什么好歹,最后连累了百姓,也会让百姓对京报上的话产生怀疑。京报要的是公正与准确,不多夸大一分,也不隐瞒半分,内容是,宣传铺子的话也是。

若这食铺当真出现在京报上,只会出现在坊间逸闻之中。

可如今,却出现在了金报上。

叶明蓁唇角勾起:“这不就是上赶着送来把柄了?”

她立刻道:“椿儿,上回我查了一个林记食铺,可还有留档?替我找出来,我要写文章。”

椿儿应了一声,连忙去给她找。叶明蓁铺开新纸,磨好墨后,椿儿也带着先前的调查结果回来。她翻阅之后,思忖一番,便提笔写了起来。

无数百姓看京报,最爱看上面的坊间逸闻,众人对上面写明的恶事津津乐道,也最是义愤填膺。

但从前,上面的恶事说的都是旁人,第一回,他们还发现了与自己相关的内容。

坊间逸闻上某一则内容,写了京城里的一个食铺,其中用了化名,并未说明食铺名字,却将它的恶事揭露的干干净净。并非是铺子老板做的恶事,而是那食铺里头发生过的黑心事。

这可不得了啊!

京城里的食铺那么多,多多少少,他们也都亲自吃过某一家,说不准便是他们光顾过的食铺呢?!

百姓大惊,立刻开始打听起来,这上面形容的黑心食铺是哪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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