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晟四脚朝天躺在地上,全身骨骼散了架似的无法动弹,格蕾丝快步跑到他身边低头仔细检查,岑冰冰向前走了两步却又刹住脚,脸上毫无表情。

“没问题,这是体能消耗太大引起的虚脱,”格蕾丝松了口气,“真遗憾,刚才时间太紧迫,否则瞄准到‘无脸人’头部的话……”她瞟了岑冰冰一眼,没有说下去。

郑阳拉着滕自蛟从阴影里走出来,远远招呼道:“岑小姐,这么巧?”

岑冰冰呆呆看着他们,脸上布满了震惊、失望、痛苦,还有些说不清的情绪,嘴里淡淡道:“是啊……真的很巧。”

格蕾丝道:“刚才我们碰上了金小咪……”

方晟刷地睁开眼:“人呢?”

格蕾丝耸耸肩:“跑了,还有乔……我的第二任男友,资深吸毒者。”

“确定她是郑娆娆?”

郑阳默默点头。

远处传来警笛声,几个人相互望望。

“到哪儿去?”格蕾丝问。

郑阳满脸茫然:“天下之大,好像竟无立足之地……”

“跟我走,”岑冰冰突然开口道,“就在巷子里,我自己的房子。”说着也不征询众人意见,径直转身走进几米之外的河塘巷。

郑阳看格蕾丝,格蕾丝看方晟,方晟怅然若失。

滕自蛟哑着嗓子道:“愣着干什么?走啊!”

方晟张嘴欲问他与岑冰冰到底是什么关系,两年前为何通过电话,但想了想还是没问。

几个人稀里糊涂进了巷子,跟在岑冰冰身后七拐八绕走了20多分钟,在一个狭窄的巷子尽头停下来,她拿出钥匙打开外面刻痕累累的木门,里面还有一道钢制防盗门,两道门后是个七八平米的院子,里面收拾得很干净,墙根下还长了几盆勃勃生机的花草。

“有人常住这儿?”郑阳搭讪。

“我,我平时就住这儿,清静。”岑冰冰随口道。

岑冰冰头也不回,推开堂屋大门并开了灯,众人眼睛一亮,里面陈设布置与外面陈旧破损简直是两个天地,虽不算豪华奢侈,但处处透着舒适与精致,让人感觉特别舒服。

郑阳半真半假道:“看来这才是岑小姐真正的闺房。”

岑冰冰不理他的碴儿,指着四处吩咐道:“卫生间从右边进去拐弯,左边两个房间和右边第二间给你们休息,我睡右边第一间。”

“可以洗澡吗?”格蕾丝问。

“也在卫生间,门反锁起来就行了。”

“谢谢,”格蕾丝转向其他人道,“我想先去冲个澡,没人反对吧?”

方晟道:“请便。”

郑阳将滕自蛟拉到沙发上坐下,低声道:“方晟,要不……你们俩好好谈一谈。”

方晟还未说话,岑冰冰已抢先道:“我很累,想早点休息。”

“为什么救蒲桑炯?”郑阳问。

岑冰冰冷然道:“你在审讯我?”

“他是黑帮老大,贩毒团伙首领,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岑冰冰偏过头看了他半天,道:“你已不是警察,无权以这种口吻问我。”

“你不顾安危去救蒲桑炯,可方晟受伤倒地你却无动于衷,哪有这样对待男朋友的?”

“我高兴,你管得着吗?”

郑阳被噎了一下,冷笑道:“以前我认为世上不外乎两种人,一是面热心热,一是面冷心热,我看你是第三种人,面冷心冷。”

“没有我的帮助,你们还在跟警察捉迷藏。”岑冰冰反驳道。

“你……”

方晟打断郑阳的话,安抚道:“今天大家都很疲劳,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滕自蛟软踏踏道:“我手铐这边的手腕皮破了,请求医疗。”

郑阳没好气道:“忍着点,这点伤出不了人命。”

岑冰冰本已转身,闻言回头道:“我有创可贴。”

滕自蛟忙不迭道:“谢谢,谢谢你。”

“多拿几张,方晟也受了伤。”郑阳叫道。

岑冰冰没有理会,从房间拿了四五张出来扔到桌上,然后坐到滕自蛟旁边,将手铐向上移了点,露出一道血红的印痕,好几处磨破或被铐上的倒刺刺破了皮肤,渗出许多血珠。

“这样不行,得先擦干净,”岑冰冰说着拿了条湿毛巾替他擦掉伤口上的污泥,再用碘酒消毒,忙中抽空对方晟说,“你自己动手。”

郑阳冲他挤挤眼,方晟尴尬一笑挽起袖子。他身上外伤并不多,主要是“无脸人”那几下力道奇大且蕴着后劲,使他受了内伤,五脏六腑无处不痛,稍稍用力吸气就好像被人用刀割肉一般,苦不堪言。

“听说蒲桑炯在郭川养了好几个情妇。”郑阳自言自语道。

岑冰冰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道:“请不要含沙射影说话,我跟蒲桑炯半点关系都没有!”

郑阳冷笑道:“这样最好了,蒲桑炯是方晟的杀父仇人之一,他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岑冰冰一愣,瞥了瞥方晟,动作有些迟疑:“之一什么意思?难道有很多人参与……”

方晟从未在她面前提过自己的身世,更没有说过方仁冲之死的事,正如她绝口不提她父母亲一样,两人仿佛都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无父无母。

郑阳一指滕自蛟:“他是主犯,蓄意开车撞人,然后他女儿指使实习医生邰子俊投毒杀人,这其中的过程我们已了如指掌,姓滕的,断了你的美国梦吧,准备站到法庭上接受最严厉的审判!”

岑冰冰手一颤碰到滕自蛟痛处,他“哎哟”一声连连吸气。

“还有你的情妇万文暄也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方晟道,“姓滕的,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终究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岑冰冰脸色惨白如纸,失声道:“你……你是方仁冲的儿子?”

方晟奇怪地看着她,反问道:“怎么?有问题吗?”

“没,没有。”岑冰冰掩饰地低下头,三下五除二替滕自蛟贴好创可贴,说声“睡了”,便钻进房间“咔嚓”反锁上门。

郑阳不停用目光瞟方晟,方晟拉着脸不理他。

忍了半天,郑阳终于道:“哎,你小子怎么了?她像冰山你像木头,这样哪能说上话?主动点,放下架子过去敲门,谈谈过去,谈谈将来,再谈谈蒲桑炯,说不定能挖出点什么来。”

方晟淡淡道:“蒲桑炯已到此为止,无需再考虑他了。”

郑阳眼睛一亮:“你知道那辆出租车上的人是谁?”

方晟瞟一眼滕自蛟,闭嘴不言。

郑阳知他防止泄密,不好追问,静了会儿又找滕自蛟的晦气:“姓滕的,你跟金小咪见过面,为什么没看出她就是郑娆娆?”

滕自蛟闭上眼睛:“女大十八变,你们跟她朝夕相处,不管隔多少年都认得,我才见了她几次?再说她是占姆士的情妇,蒲桑炯欣赏的女人,再怀疑也想不到她是老公安局长的女儿。”

“她怎么成为占姆士情妇的?又怎么联系上蒲桑炯?”

“她是你姐姐,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郑阳恼羞成怒,甩手给他一个耳光:“妈的,混账东西!”

滕自蛟眼中腾起一股戾气,但转瞬便压下去,变成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别跟他啰唆,他已铁了心不会说实话,”方晟阻止道,“好在蒲桑炯被控制,郑娆娆和乔落网也指日可待,有他们三个在手,对美国联邦调查局来说姓滕的连狗都不如,到时看我们怎么玩他!哼!”

滕自蛟蜷缩在沙发上,身体好像小了一半。

格蕾丝洗澡素来很慢,好半天都不出来,方晟全身松懈下来觉得疲倦之极,呵欠连天睡意上拥,眼皮越发沉重,再看郑阳和滕自蛟已仰在沙发靠垫上沉沉睡了,实在禁不住睡眠的诱惑,便伏到桌上转眼进入梦乡。

梦里闪现出“无脸人”毫无生气的脸、在河边与张局相互交心、格蕾丝关切的目光、岑冰冰出手相救蒲桑炯的场面……渐渐的,岑冰冰的脸越来越大,占据了整个画面,然后画外音说“我只关心自己,从不关心别人”。

只关心自己,从不关心别人……

这句话好像有问题,方晟反复琢磨着,问题出在哪儿呢?

梦中的人前冲后突,总是被一张无形的网罩住,举步维艰中钻进一个黑暗的巷子,在里面漫无目的地乱跑,然后推开一扇门,迎着灯光穿过院子站到门口,屋里坐着几个人,表情冷漠的岑冰冰正拿着毛巾为滕自蛟擦手腕、消毒。

方晟指着她叫道你不是不关心别人吗,为什么对一个罪犯这么好?

蓦地他似乎悟出什么,一个激灵从梦中醒来,汗涔涔地看着对面沙发,果然,沙发上只剩下郑阳在酣睡,手腕上的手铐另一端空着。

滕自蛟逃跑了!

方晟跳起来叫醒郑阳,跑到堂屋门口却发现门被反锁。

“格蕾丝!格蕾丝!”方晟朝卫生间方向叫道,无人应答。

“他与岑冰冰串通好的!”郑阳咬牙切齿道,“我早就感觉她有问题!”

方晟不吱声,一脚踹开大门冲出去,两人不在防盗门上浪费时间,直接搭成人梯翻墙过去,简单查看地形后分两个方向在巷子里高速奔跑。

跑出很长一段,前后左右全是四通八达的巷道,就在方晟以为自己迷路的时候,突然听到附近有凌乱的脚步声,一轻一重,一稳一飘,中间还夹杂着喘息声,赶紧贴住墙根屏息静气,悄悄打开手枪保险。

“哒哒哒”,奔跑声愈发靠近,然后在前面巷口处停下。

“向东。”是岑冰冰的声音。

滕自蛟道:“不能上大街,尽管选偏僻地段。”

“直东能到河边。”岑冰冰道。

两人刚准备拐弯向东,身后传来一声断喝:“不准动!”

方晟站在七八米处,双手持枪对着他们。

滕自蛟只惊慌了一秒钟,随即毫不犹豫地拉过岑冰冰挡在面前,右手将匕首横在她脖子上叫道:“有种的你开枪!”

方晟愣了愣,不为别的,而是为滕自蛟的厚颜无耻而惊愕。

滕自蛟狞笑道:“对了,不开枪才是好孩子,下一步再听大爷指挥,把枪放下,快!”

方晟盯着他手中的匕首,一动不动。

滕自蛟嚷道:“快放下枪!否则我让她立刻死在你面前!”

方晟还是不说话,手中的枪纹丝不动。

“他妈的哑巴了?”滕自蛟暴怒道,“我数到三,再不把枪放下就把刀尖扎到她脖子里……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真愿意她因为你而死?”

岑冰冰仰着头,紧闭着的眼角处迸出两颗又大又圆的眼泪。

方晟冷笑道:“我把枪放下,你能保证她安全吗?”

听出他话意有所松动,滕自蛟忙不迭发誓道:“我以我的人格保证一定不会伤害她,一定。”

方晟冷冷道:“可惜你这个人根本没有人格。”

滕自蛟被他耍了一道,咆哮道:“姓方的,你不要后悔!”说着手腕一紧欲用力刺下去!

“慢!”方晟喝道,目光转向岑冰冰,“冰冰,先回答我,为什么放他?”

岑冰冰不说话。

“到底想不想她死?”滕自蛟暴喝道,“我没耐心跟你耗!”

方晟露出一丝讥意:“你想跑?你能跑到哪儿去?到处都是警察,蒲桑炯和他的后台老板也要杀你,脱离我们的保护你一天都活不了。”

“你们不会再保护我了,”滕自蛟惨然道,“方仁冲的死因对你来说已不是秘密,录音带的真正主人是郑娆娆,刚才蒲桑炯显然也落到警方手中,在美国联邦调查局和‘国际反贩毒组织’眼里我是废物一个,唯一的作用就是拉出去为方仁冲偿命,好死不如赖活,这会儿逃走多活一天就赚24个小时,划得来。”

“你可以指证蒲桑炯和幕后策划者,还可以告发更多参与者,只要有立功表现,法院量刑时会适当斟酌减刑……”

“哈哈哈哈……”滕自蛟狂笑道,“这种话骗刚出道的毛头小伙还差不多,我是坐过牢的人,尝过坐牢的滋味,如果再让我进去第二次,我宁可死在你的枪下,快把枪放下!”

“你把刀放下!”

滕自蛟身后传来冰冷的声音,他讶然回头,却见几米之外站着格蕾丝,双手持枪满脸严肃地看着他。

“格蕾丝……”方晟叫道,突然背后响起一个声音:

“你也把枪放下,方先生!”

方晟身体一僵,缓缓地说:“格森先生?”

“猜得很对,方先生,在继续我们的谈话前,你必须放下手中的枪。”格森温和而坚定地说。

“格蕾丝……”方晟朝她望去。

格蕾丝微微避开他的目光,清晰有力地说:“请服从格森先生的指示。”

方晟镇定地说:“格森先生,请注意我枪口的方向……看清了吗?它对准的不是滕先生,而是格蕾丝小姐,如果愿意赌博的话,我们可以比一比谁的子弹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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