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惟每个字都轻轻抽着气:“徐白,你疯了么?”

这么强劲的灵力护体,此刻简直就是刀枪不入。徐霜策略微偏过头,从这个角度宫惟只能看见他锋利修长的眼尾:“看见了?看见了就别尝试在这里杀我,不要白费功夫。”

宫惟压低声音喝道:“你知不知道这里马上就要完全塌了!你是不是想一起死在……”

话音未落,头顶轰隆剧震,上空方圆千里巨大的天空坍塌,露出黑洞洞的无底深渊,狂风把每个人都刮得霎时趔趄半步!

徐霜策一拉宫惟手腕,喝道:“走!”

一道雪白剑光迎面劈来,剑气如平地巨浪无坚不摧,赫然是远处从半塌山腰中起身的应恺。徐霜策劈手挥剑挡下这一击,应恺已出现在他们面前,猛一拂袖:“万神召回!”

无数元神闪烁灵光,从大地的各个角落升起,如流星般划破长空,汇聚于应恺一身。顿时他整个人笼罩在无形的滚滚烈焰中,硬碰硬与徐霜策过了十余剑,周围山岩树木无一不爆开化作碎片,轰然冲向四面八方。

“想离开这?”应恺一眼越过徐霜策看向宫惟,沉声喝道:“把阵眼留下!”

宫惟的回答是一剑自下而上斩向应恺咽喉,后者瞬间仰头避过,剑气却仍然在下颚骨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丝。

紧接着“咣!”一声白太守与定山海相撞,宫惟死死抵住应恺,冰冷道:“为什么要躲?”

应恺说:“我自然是……”

“你要是被我杀了,立刻脱出梦境回到现世,马上就可以下地宫重造通天大道,想飞升飞升想灭世灭世,再也无人能挡——所以为什么要躲?!”

铿锵!

宫惟再次抽剑重扫,顷刻就要斩下应恺头颅,却被他咬牙横剑生生挡下,发出响亮的重击!

“因为你也知道,一旦你独自回到现世,升仙台上时间恢复流动,我立刻被不奈何穿心而过,梦境全盘坍塌,滞留在梦里的所有人都会魂飞魄散。”两剑相抵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宫惟俯身逼近应恺耳侧,一字字道:“——你不忍心。”

“……”

“尉迟锐,穆夺朱,柳虚之……你想把他们都带回现世,哪怕你知道回现世后他们会继续阻拦你飞升。”白太守猛一发力逼退定山海,应恺踉跄退去数步,只见宫惟眼神冰冷中带着一丝怜悯:“你既偏激极端又优柔寡断,既痛苦万分又割舍不下,既心怀滔天恨意又残存微末恻隐……你憎恨这样扭曲的自己,更憎恨让你变成这样的世人,所以只能让他们都消失。”

当年的震天哭号再次从应恺耳边响起,每一声都清晰可闻:“见死不救,猪狗不如!”

“不是要当仙成神吗,凭什么不救我们!”

“上万百姓整整跪求了他七天呐,本来就不该去求他,只是为了自己飞升罢了……”

“……住口,”青筋从应恺额角突起,牙关中迸出两个嘶哑的字:“住口!”

“是我的错,当年确实不该让你飞升。”宫惟握紧剑柄,低沉道:“你没法与这世间和解,连与自己和解都做不到。”

应恺怒吼:“别说了!!”

轰隆——

定山海惊天动地当头劈来,白太守悍然回击。徐霜策飞驰而至斩向应恺,每次重撞都迸发出狂暴气劲,呈环形一层层冲向四面八方!

应恺根本挡不住这时候的徐霜策,更遑论还有宫惟,在两人夹击下连连败退。地面上的鬼太子见状眉锋皱紧,刚要起身上前却脚步一阻,闪电般一偏头,两把锋利的柳叶刀刃旋转贴脸而过,几丝鬓发无声无息飘落下来。

刀刃飞旋而回,被穆夺朱双手指尖稳稳挂住,喝道:“挡住鬼太子!”

在场不一定人人都能立刻做到对应恺动手,但对鬼太子是没什么犹豫的,立刻就有十余名修士拔剑冲了过来。曲獬轻轻“啧”了声,叹道:“凡人。”随即将血剑插入地面,双手打了个法诀,一抬眼寒光四溢,冷冷吐出一个字:“锁!”

尉迟锐:“你们小——”

“心”字未出口,无数链条般的血红咒印已经以鬼太子为中心,向东西南北迅速延伸,沿着地面伸向在场各个修士,如同千百条嘶嘶吐信的毒蛇。

“怎、怎么回事?”“放开我!”“这东西砍不断!”……

所有人身上都被一圈圈血红咒文锁紧,惊呼此起彼伏,仙剑纷纷脱手落地。恰逢此时宫惟挥剑将应恺击退数丈,眼角瞟见此景,立刻喝道:“长生抓住!”

话音出口同时,他袖中飞出一道符箓,半空凝成灵光闪烁的绳索,向尉迟锐激射而来!

只要抓住这根绳索便能同他们一起走,然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见尉迟锐喘息着一摇头,猛地发力砍断正沿着地面向自己脚边爬来的血红锁链,紧接着罗刹塔重重劈出一道剑光,远处他侄子尉迟骁身上的咒文也“喀拉!”应声断裂。

谒金门少主立刻拔剑冲来,想要助战:“剑宗大人……”

尉迟锐却猛一挥手,排山倒海般的巨力把侄子直接刮上半空,被宫惟那根绳索捞了个正着!

宫惟意识到了什么:“长生?”

尉迟骁用力挣扎:“叔叔!”

“带他走!”剑宗的厉吼压住了一切:“这里有我,快走别回头!!”

此刻事不宜迟,徐霜策一剑逼退再次斩来的定山海,应恺还要阻拦,身后罗刹塔剑势已凌空杀到,只得先行转身挡下这气势磅礴的一剑。

就在这须臾间,徐霜策已错身掠过,一手挟宫惟、一手拖尉迟骁,如利箭般头也不回冲向了远处!

鬼太子眉眼一眯:“这就想走?”随即拔剑要追。但迎面当啷一声震耳欲聋的亮响,罗刹塔燃烧熊熊赤金火焰,与血剑悍然对撞,尉迟锐与鬼太子两人脚下的岩石同时碎成了齑粉!

此时各位修士多多少少都被血红咒文钉在了原地,唯有尉迟锐一人持剑拦在鬼太子与应恺面前。鬼太子眼底流动着寒光,上下打量尉迟锐:“你真以为你能挡住我俩?”

应恺也预感到了什么:“长生,别做傻事。梦里发生的一切不是对现实毫无影响的。”

然而尉迟锐充耳不闻,他身周空气正一分分绞紧,异乎寻常的强大气劲从脚边升起,周围大大小小的碎石纷纷开始颤动,然后在砰!砰!声响中同时爆成了石粉。

“宫惟,”他头也不回地喘息道。

灵力将每个字送到远处,仿佛就在宫惟耳边响起,一字字沙哑而清晰:“你是我唯一的兄弟,元驹是我唯一的血亲,徐霜策……”

他顿了顿,诚实地道:“虽然还是看不顺眼徐霜策,但你们一定要活着出去。”

宫惟袖中的双手微微战栗起来,只听他最后说:“升仙台上,对不起,不该不信你。”

最后一字出口时,尉迟锐周围方圆十里同时塌陷,赤金光辉拔地而起,如一面顶天立地的金刚巨盾。

剑宗的金丹完全爆了。

神剑罗刹塔爆燃出冲天烈焰,强横恐怖至极,映亮了半边天穹!

“……曲獬……”宫惟牙缝里迸出字音,随即怒吼震动群山:“曲獬!!”

白太守一剑破空而来,那史无前例的暴怒剑光高达百丈,如刀锋撕裂大地,血剑砰地脱手而出,鬼太子胸膛一瞬飞溅出淋漓血弧!

应恺拔剑斩去,下一刻罗刹塔轰然杀到,耀眼灵力笼罩尉迟锐全身,把应恺连人带剑撞飞出数十丈!

应恺那一剑漏出的剑光冲向高空,直袭徐霜策后背,但徐霜策连头都没回,喝道:“血河车!”

一声长啸响彻天际,四头神禽驾着巨车破云而出,在所有人视线中划出一个巨大的倒弧,将徐霜策宫惟尉迟骁三人兜头一捞,时机掐得妙到巅峰,与定山海劈出的剑光错身而过。

紧接着:“吼——!”

毕方鸟气势汹汹喷出一口烈焰,直接将剑光吞没焚尽。然后四头神禽齐齐滑翔,如流星般划过长空,瞬间消失在了广袤的北方天穹。

砰!

三人同时撞在车内,车门哐当紧紧合拢。

尉迟骁连个顿都没打,起身就要往外冲,但宫惟抬手一摆,无形的屏障顿时把他撞了回来,踉跄半步后双膝重重跪在了地上。

“……叔叔……”尉迟骁额头顶着地面,因为竭力压抑而全身颤抖,脖颈手背青筋突起,半晌发泄地一拳砸进地板。

“我母亲,我叔叔,我谒金门上下一千二百名子弟……他们都、他们都——”

没有人回答他,除了窗外云雾呼啸声,车内一片沉默。

“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吗?”尉迟骁蓦然回过头,每个字都满是绝望:“他们不会全都魂飞魄散的,是吗?!”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宫惟长身而立,半侧笼罩在阴影里,良久才抬起了优美而冰冷的眼睛,眼底密布血丝,声音却冷静清晰:“元驹,我要告诉你一个并不温情的事实。”

“天道对世人并不是全然善意的,即便是我也有残忍的一面。我会为了无辜者的性命而冒险行事,但冒险有限度,不会因此最终将北垣和鬼太子放走。”

尉迟骁的瞳孔微微战栗:“……天道?”

“上万年前,世间混沌,天道是一面悬浮于天地的双面镜。世人喜怒哀乐、婚丧嫁娶、生老病死,皆入镜中;久而久之,照见世人良善欢欣的那一面充盈清气,越来越朝向天界,而照见世人阴私真实的那一面充盈浊气,越来越坠落地府。”

宫惟顿了顿,说:“于是镜子的两面各自分开,前者化出了我,后者化出了曲獬。”

“……”尉迟骁喃喃道:“就是鬼太子?”

“他只是不愿承认自己与天道的关系,因此突发奇想给自己起了个绰号‘鬼太子’,后来被世人信以为真,以讹传讹罢了。”宫惟唇角显出一丝微微的冷笑:“而他之所以挑唆北垣上神灭世,目的也很简单,就是为了世间多死人——死人越多,黄泉越满,鬼垣越充盈,他的神力也就越强大。曲獬是个随心所欲的恶神,为了获得力量和消遣取乐,哪怕人从世间彻底灭绝都无所谓。”

“他与北垣上神一拍即合,因此才有了九千年前的那场灭世之战。如果这次我不能把他俩彻底打下去,灭世的烽烟必然再起,到那时就很难再收拾住了。”

尉迟骁僵在原地半晌,眼底渐渐涌现出一丝泪光,沙哑道:“可我叔叔……”

宫惟沉默着,良久才低声道:“元驹,你叔叔让我把你带回现世,我发誓你一定能活下去。”

尉迟骁失声怒吼:“我不用活下去!让我回去战死!我——”

“当最后一刻来临时,我会把你和徐白一同杀死,只要你们一出梦境,现世的时间就会恢复流动,整个梦境就随着升仙台上的我立刻灰飞烟灭了。”宫惟凝视着他,目光疲惫而平静:“元驹,如果未来有一天你得道飞升,站在这个高度上,你也会理解我今天所做的一切。”

尉迟骁十指深深扣进地板,全身肌肉绷紧到发抖。宫惟伸手想拍拍他肩头,然而那只手还没落下去,突然一股巨力从身后袭来,就像无形的镣铐,闪电般把宫惟双手扭到背后,“咔!”一声牢牢锁住了。

宫惟诧异回头,只见徐霜策从身后踱步而出,淡淡道:“可以说话,不要上手。”

“徐白……”

徐霜策站定,伸手在他眼前一抚,掌心温柔地擦过眼睫。

“你谁都杀不了。”失去意识前宫惟听见徐霜策道,“睡一觉吧。”

尉迟骁愕然瞪圆眼睛,只见宫惟无声无息软倒下去,被沧阳宗主拂袖一捞,落入了他结实的臂弯间。

“……”尉迟骁张了张口,艰难道:“徐宗主,你这是……”

徐霜策冷漠道:“我们去天门关。”

“天门关?”

“唔。”徐霜策望向车窗外,飞速向后掠去的云雾倒映在他黑沉锋利的眼底:“去赌生死以外的第三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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