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芳有些沮丧,她找到了朗干,但一无所获。她一个人走在江边的柳阴道上,琢磨着去不去参加张洪的一个同学聚会。她边走边看着倒映着城市灯火的斑驳陆离的江水,脑海里老浮现下午见朗干的情景。

朗干又高又瘦,身上也许刮不下二两肉,他的额头突出,像悬崖上突出的一块岩石。

他见到兰芳后,冷漠地看着她,声音也冰凉:你找我有什么事?

兰芳想,他这副样子要去教书的话,孩子们非被他吓出精神病不可,幸好他调到教育局了。兰芳提起夏敏的名字,朗干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瞪着眼睛,浑身颤抖地指着兰芳:你,你给我出去,我,我不想和你谈这个人。

兰芳没走,她说:朗主任,你别激动,有话慢慢说嘛。

朗干又重复了一遍:你,你给我出去,我不想谈这个人!

兰芳留下了自己的名片说:朗主任,你一定和夏敏有什么事,我只是想了解一些夏敏生前的情况,没别的意思,如果你冷静后觉得可以和我谈,请打电话给我,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说完,兰芳就走了。受到这样的待遇,兰芳并不止一次,在采访中还有比朗干态度恶劣上百倍的人,但她心里还是十分的委屈。

一阵风吹来,兰芳闻到一股腥味,是死鱼的那种腥味。

她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不是朗干?

她从包里取出手机,心里有些失望,是张洪打来的。

喂,什么事呀?

兰芳,你快些过来吧,我同学们都到了,就等你了,给我点面子吧。

你催命呀你!

你怎么啦,火气这么大?消消气,快过来吧,有什么事见面一说就好了。

我不去!

亲爱的,我求你了,我在同学面前夸下海口了,说你一定到的,给我一个面子吧。

兰芳恼怒地关掉了手机。

有时,她也会为张洪的懦弱而恼怒,比如昨天,因为报社流传着她和主编的谣言,她想想就气不打一处来,兰芳把报社的事情向张洪说了,她想让张洪给她想一个解决问题的方法。没想到张洪傻傻地看着兰芳一声不吭。兰芳把他的耳朵拎了起来:你说话呀,哑巴了么!

张洪痛得直叫唤:你放手,你让我说什么呀,我没经过这种事情,一点经验都没有。

兰芳放下了他的耳朵,叹了一口气:我为什么要找你呢?

张洪像个孩子那样揉着被兰芳捏红的耳朵,很委屈的样子。

兰芳说,张洪,你陪我去报社一次好吗?

张洪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从他的眼神中她看出了某种怯弱。

兰芳说:算了,我这辈子是指望不上你什么的了,我自己去吧,我要看看是谁在捣我的鬼。

兰芳独自一人走进报社时,同事们向她投来莫测的目光。兰芳相信,每一个人的眼中都对她有一种诠释,她不太习惯这种气氛,不太习惯各种各样意味深长的目光。她有些不知所措,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仿佛自己真的做了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奇怪的是,今天没有一个人和她打招呼,就连给她打电话通风报信的小王也低下了头。兰芳的心突然一横,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似笑非笑的形色,她直接走进了主编的办公室。

主编从稿子堆里抬起了那张消瘦的脸。

看到兰芳进来,他有些惊讶:你,不是休息么,怎么来了?

兰芳的声音很大,外面办公的人都能听到:我想来听听大家对我的评价,主编大人,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我希望大家可以公开把事情讲清楚。

主编显然也是听到谣言的了,他说:兰芳,你别急,有话慢慢说,至于一些谣言,你大可不必追究,谣言止于智者嘛,我相信你是一个聪明的人。

兰芳听完主编坦然的话,突然大笑起来:谣言止于智者,可惜这里的智者太少了。

说完,她就离开了主编办公室,扬长而去。

又一阵风吹过来,还是有一股腥味。她看到有一对情侣在朝她指指点点,一定是她刚才凶巴巴说话的声音惊动了他们,兰芳有些难为情,她想了想,事情和张洪没关系,把怒气发在本来胆小的他身上也委屈了他。兰芳朝停车的地方走去。她想把安蓉也叫上,但一转念,安蓉和张洪的同学不认识,坐在那里也尴尬,就算了。

安蓉和王子洋一起吃了晚饭,这是自从她看到王子洋和杨林丹在一起之后的第一次晚餐。在紫罗兰西餐厅里,他们局促而又小心翼翼地寻找着从前的感觉。王子洋兴奋得不知所措,越是这样,他越小心。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把安蓉气跑了,安蓉的话还是很少,她本来想了很多话要和他说,一到关键时候全忘了,她在吃饭的过程中耳根都在发烫。

王子洋想伸出手去摸安蓉放在桌面上的手,他的手伸出了一半又缩了回去。就像他内心的欲望,在安蓉这里不能完全释放。他可以闻到坐在对面安蓉身上散发出来的幽幽的栀子花的气息,就在此时,他内心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他想把安蓉马上带回家,然后迫不及待地把她脱光,然后进入她的内部……安蓉在床上的表现是别的女人无法相比的,那一种羞涩和害怕更加刺激着王子洋男人的雄性潜质,他觉得征服安蓉这样有些保守又十分美丽的女人有种无法言说的快感。有些时候,他和杨林丹疯狂过后,他会觉得索然无味,他没有感觉自己征服了一个女人,而是感觉是被杨林丹征服了。所以,杨林丹不会成为他的妻子,安蓉才那么宝贵。王子洋喝了一口红酒,他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想法和冲动,表面上的他一如既往的温文有礼。安蓉看着王子洋一脸无辜和诚意的样子,心里最柔软的部位有了变化,她轻轻地伸出手,放在了王子洋的手上。

吃完饭,他们就分开了,安蓉还要保留一点面子,像刚刚认识一样,心里有些戒备。安蓉的这种戒备,更让王子洋欲罢不能。

今天晚上安蓉值下半夜的班。

回到家里,安蓉泡了个澡,在泡澡的过程中,什么也没有发生。她边泡澡边听着恩雅的爱尔兰音乐,舒坦极了,加上和王子洋的和好,心情不免愉悦起来,一种淡淡的幸福感在她疲惫的心中升起来,像淡淡的水汽。幸福说起来就是那么简单,人看来是不能长久郁闷的。

泡完澡,安蓉披着浴巾来到了卧房。

她把自己娇柔的身体埋在沙发里,顺手拿过了遥控器,打开了电视。她不知道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看电视了,有一次,她的一个同事在看电视时电视机突然爆炸,飞出的碎片伤及了同事的眼睛。从那以后,她就极少看电视,她内心对现代科技的许多东西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那种不安全的因素会随时出现在她的脑海。

电视上在播着新闻。

突然,她的脸色变了。

电视上播了一条车祸的新闻,说一辆大货车从桥上撞破栏杆掉进了江里,这场车祸造成了两死一伤。电视画面上的尸体被白布遮盖着,安蓉似乎闻见了一种古怪的气味,她的身体不禁微微地颤抖起来。播完车祸的新闻,电视上又播报了一条飞机失事的消息,说一架小飞机在某山地坠毁造成了十多人的死亡。画面上有飞机的残骸和许多人,看不到尸体,但安蓉觉得死亡的气息通过电视屏幕飘散出来,弥漫了整个房间,这些现代的交通工具随时都可以夺去人的性命,安蓉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她啪地关掉了电视机。这些都是她不愿意看到也不愿意提及的。

安蓉觉得有一只冰凉的手在触摸自己的皮肤。这是杨林丹的手还是谁的手?屋子里顿时寂静极了。一只蛾子在灯光中飞来飞去,蛾子的翅膀划过空气的声音清晰可辨。蛾子搅动着屋里沉闷的空气。

突然,电话铃声响起。

安蓉伸出颤抖的手要抓那电话,但她的手停在了电话的上面一动不动,约摸过了一分钟,那电话铃声还在不依不饶地响着。她这才拿起电话,用颤抖的声音说了声:喂——

是王子洋的声音,他在电话里十分关切地问安蓉到家没有,还说一些关怀的甜言蜜语。

听到王子洋的甜言蜜语,安蓉略微平息了一下自己内心的波动,她说:子洋,我很好,你休息吧。

王子洋准确地捕捉到了她声音中的不稳定,他说:蓉,你怎么啦?听你的声音好像不太好,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要不要我过来陪你?

听着王子洋牵挂的声音,安蓉心里流过一股暖意,她说:子洋,我没什么,真的,我只是高兴。子洋,你休息吧,不要管我,我真的很好,有什么事情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挂了电话,安蓉的心渐渐地平息了。幸福感又油然而生,她也曾经那样牵挂王子洋,有一次,王子洋去北京参加一个医学学术研讨会,王子洋才去两天,她就魂不守舍的。想到这,她又想到了那飞机失事的新闻,当时,她在报上看到了一则飞机失事的消息,而那天下午,王子洋就要乘飞机从北京回来。她打电话给王子洋,让他不要坐飞机了,改乘火车。王子洋在电话那头笑了,他说:蓉,你担心什么呀,没有关系的,我命大。安蓉十分焦急,说坐飞机不安全,老是有飞机失事。王子洋又笑着说:蓉,没事的,要出事的话坐什么都会出事的,火车不也经常出事么。况且,飞机的安全系数是最高的。安蓉说服不了王子洋,只有在焦急中等待王子洋的回归。可是,王子洋的飞机说好五点钟到达赤板市的。五点钟到了,在机场等待王子洋的安蓉愣是没有等到王子洋落地。她当时口干舌燥,心都快迸射出来了。她不知道那架飞机是不是出了问题,她在问询处询问,回答她的是飞机误点了。她焦虑地问问询处的人说飞机该不会出事吧?问询处的人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笑着说:不会吧。安蓉在机场候机大厅里走来走去,机场的人来人往,这些人的生命都没有安全感,而现在最危险的就是王子洋,她想。

她一直等到深夜,王子洋才出现在她面前。王子洋一出现在她面前,她就扑在王子洋的怀里哭了,她哽咽地说:子洋,你吓死我了。王子洋抱着哭得伤心的安蓉,笑着说:蓉,别这样,我不是好好的么,没事了,我的好安蓉。安蓉还是不停地哭,哭得旁若无人。安蓉说:子洋,你答应我,以后再不要坐飞机了。

王子洋说:我答应你,再不坐飞机了。原来,王子洋坐的那架飞机的确出了问题,好在问题不大,在中途一个城市安全降落,否则王子洋就无法改乘别的航班赶回赤板市,回到安蓉的身边了。

能够活着牵挂自己心爱的人无论怎么样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安蓉的嘴角漾起了浅浅的笑意。

她想,晚上穿什么衣服去上班呢?她想起了东方广场那个时装店送给她的衣服,她的确喜欢这套衣服,她相信王子洋也会喜欢的,应该去给人家服装店试试衣服了,否则对不起人家。到时让子洋陪自己去吧。她在衣柜里找出了一套衣服,衣柜里的衣服很多。她从小就希望自己长大后有很多很多漂亮的衣服,安蓉穿上了那套衣服,在镜子前照了照,她脱了下来,不好,深更半夜的穿这套衣服浪费。

淡蓝色的落地窗帘没有拉紧,留了一条缝。

安蓉从衣柜里挑出了一条黑色的连衣裙。她试了一下,不错,就穿它了,这裙子和黑夜十分的吻合。这裙子还是王子洋给她买的,当时王子洋说,她穿这黑色的长裙有种特殊的魅力,神秘高贵而又迷人,裙子的质地做工都很好,和安蓉这样的美女很相配。安蓉不在乎有什么特殊的魅力,她只要王子洋喜欢就好了。

穿好衣服,安蓉把自己的长发扎了起来,她用了梳妆台上别人留下来的那个镶满了宝石的发夹。

她偶尔转头看到窗帘留出的缝中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

谁!安蓉喝了一声!

没有人回答她!

见鬼!她轻轻地走过去,哗地拉开了窗帘。阳台上什么也没有,只有晃动的灯光,她又把窗帘拉上了,这窗帘好像有什么问题老是拉不紧。

安蓉看了一下表,哎哟,快十点了,得赶紧走。否则到十点半地铁就停了,每次上夜班,她都要赶在地铁停运前赶到医院。

安蓉刚出小区的大门,她看到一个穿警服的高大青年朝她迎面走来。她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张洪派出所的李文学。

李文学看到她,很兴奋的样子:安护士,是你呀,这么晚了还去哪里?

安蓉见到李文学,脸上有些发烫,她在张洪请客的那天晚上,就觉得李文学看她的眼神和别人不一样。安蓉说:去医院值夜班。

李文学全副武装,他朝安蓉笑笑:我也在上夜班,巡逻。

安蓉说:你辛苦了。

李文学说:安护士,你是去乘地铁吧?

安蓉说:嗯。

李文学说:那我送你过去吧。

安蓉摇了摇头说:谢谢你,没事的,我自己走过去就可以了。

李文学十分坚持:我还是送送你吧,现在不太安全。

安蓉的眉头皱了皱,她只好让李文学送她了,她心里十分敏感,李文学看她的目光十分危险。她不是怕李文学这个高大的警官会对她图谋不轨,而是怕他爱上了自己,因为她心中只有王子洋。

李文学就陪她到了地铁站。

一路上,李文学说了不少话,他说现在赤板市有些犯罪分子老是在深夜出没,专门对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下手,劫财又劫色,那些犯罪分子行踪诡秘,现在还没有落入法网。他边说边拍着自己的胸脯:那些人可不要落在我手上,否则有他们好瞧的。

安蓉说:李警官,你可要当心,那些人也许比你厉害。

李文学笑笑:谢谢安护士的提醒,你自己当心就可以了,我们没事的,邪不压正嘛。接着,李文学就开始夸安蓉了,他说安蓉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安蓉什么也没说,她逃也似的进入了地铁站的入口,把李文学一个人扔在了地铁站外。

李文学看着消失在自己眼帘中的安蓉,突然笑了一下,他笑的表情异常的复杂。

安蓉坐在地铁的车厢里,心里有些紧张。

这时,车厢里已经很少人了,这个车厢除她之外只有两个人,一个老太太,一个年轻的女人。她们坐在一起,用迷惘的目光看着安蓉。

安蓉觉得这两个女人很奇异,她们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她们坐在那里的姿势也十分僵硬,她们的眼珠子似乎一动不动。地铁在晃动中前行着,而那两个女人却一动不动。

安蓉不敢用正眼去看她们,她怕和她们对视,这个时候任何人都可疑。车快得寂静,车窗外面的黑暗过去得也很快,看不清楚黑暗中隐蔽的脸。安蓉下车的时候,回头一看,那两个女人还坐在那里,她们好像没有目的地,没有终点,任意地让地铁把她们带到任何一个地方,她们是游魂吗?地铁开走的刹那,安蓉似乎看见那个一动不动的年老女人突然咧开了嘴,朝她奇怪地一笑,一股凉意顿时笼罩了安蓉。

安蓉逃也似的走出了地铁站,她突然想起来,前段时间,有新闻说有两个女人在地铁上卧轨自杀,那是一对母女,年纪好像和她刚才看到的两个女人差不多。安蓉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自杀……安蓉的皮肤上冒出了鸡皮疙瘩。

安蓉进了医院的大门,她隐隐约约地闻到了一股中药的味道。中药的味道怎么会缠绕着她,经常在她的面前出现呢?她没有答案。

医院里静得可怕,住院部大楼里病房的灯大都熄灭了。

医院里的路灯莹白诡秘,有些飞蛾不停地撞击着灯罩,安蓉有时想,自己在生活中就像那些扑火的飞蛾。安蓉想直接上住院部五楼,在那里看一会儿书或做些什么事就到了接班时间了,接班的时间是午夜十二点。但她改变了主意,她要去看一个人。

她来到了住院部的六楼,这是儿科。

儿科值班的一个护士认识安蓉,她笑着对安蓉说:安护士,你来了。

安蓉也朝她笑笑:小白玲好吗?那个护士说,还好,这几天比较稳定。现在在找能给她捐献造血干细胞的人。

安蓉说:可怜的小白玲,只要她能活过的,我的生命给她也没有问题,可惜我的血型不对。

那护士说:安护士的心真好,我们都希望小白玲能出现奇迹,完全康复出院,像个正常孩子一样上学玩耍。

安蓉说:是呀,这是我们共同的愿望,小白玲睡了吗?

那护士点了点头:不过,你可以去看看她,轻点,安蓉。

嗯,我不会吵醒她的。

小白玲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得了白血病,谁也不清楚一个花骨朵一样的小姑娘怎么在和父母亲一起搬进新装修的家半年后就得了白血病。安蓉知道,是谁的罪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挽救小白玲的生命。她的床头放着一个小布娃娃。

小白玲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她的头光溜溜的,脸有些浮肿,安蓉知道,那是化疗的结果,病前的小白玲可是个清秀美丽的小姑娘,小白玲均匀地呼吸着。安蓉每次看到小白玲,鼻子就会发酸,小白玲在白天是个活泼的孩子。她喜欢唱歌喜欢跳舞,可那样她会十分的劳累,小白玲还不忘刻苦读书,每天都在做作业,她妈妈每天傍晚都要来给她补课。小白玲有一次看安蓉的眼睛湿了,她仰起天真的脸说:安阿姨,你哭什么呀,那么傻,我的病会好的,我不会死的,因为我还没长大呢。安蓉的眼泪就刷地流下来了。

小白玲还用纸巾帮她擦去泪水,笑眯眯地轻哼着一首快乐的童谣。安蓉想,自己要像小白玲该有多好呀,有时,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

她心中对小白玲说:小白玲,你一定会好的,阿姨祝福你。

说完,她就离开了病房,离开了儿科,去上班了。

接班时,护士小沈告诉安蓉一件事。

小沈告诉安蓉,傍晚的时候,护士长夏美丽差一点和七喜打起来了。

安蓉说:他们为什么这样呀?

小沈说:因为一具尸体。

尸体?

没错,下午有一个车祸的人死在手术台上了。夏美丽通知七喜过来收尸,七喜晚来了一会儿,夏美丽就朝他发了几句牢骚,七喜不知怎的就和她吵起来了。安护士,他们吵得可凶了,大家怎么劝也劝不住。

七喜还会吵架,看不出来,夏护士长吵架厉害那可是全医院都知道的。

看不出来吧,他可厉害了,那小眼珠子血红血红的,像要吃人。夏护士长最后招架不住了才停止争吵。七喜最后说了一句,如果夏护士长死了,他是一定不会去收她的尸的,把夏护士长气得翻白眼,她说,不一定谁先死呢。

最近夏护士长心情不错,和七喜吵架那可是败兴的事情。

是呀!夏护士长的老公做生意做发了,买了辆小汽车送给夏护士长,她现在上下班都开着车,潇洒极了,昨天还追我说,什么时候带我去兜风,我知道她是在我面前显摆。她这人就这样。

安蓉一听汽车这个词,心中就颤抖了一下。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某种情绪,不让自己当着小孟的面全身颤抖起来。

安护士,你知道么,听说复护士长以前追求过七喜。

不要乱说,七喜是什么人。

你难道不知道么,七喜原来是我们科有名的外科医生,他和王子洋都是骨干。夏护士长追求他也是正常的,夏护士长原先没有这么胖,听说是夏护士长没有追求上七喜,就拼命地吃东西,把自己吃成了如今的大胖子。

你是听谁说的这些呀?

这可是秘密,不过,消息肯定准确。

安蓉想起了七喜的那双老鼠一样的小眼睛,她想,他的那双小眼睛此时也许正注视着某一具尸体呢。她没有再往下想。她接完班后,突然想去看看十七床,那家伙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小沈下班走时,安蓉提醒她要当心,现在有劫财劫色的人出没。小孟笑笑说:没事,我男朋友来接我,他可是学武的。

李文学回到了派出所,今晚在派出所值班的谭副所长已经睡觉了,其他在夜晚巡逻的警察没有回来。李文学坐在那里,翻了翻报纸,报纸没有什么好看的,他想把电视机打开看看电视,但是他想了想,开电视会把隔壁的谭副所长吵醒,也就算了,他看电视有个习惯,不喜欢把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小声音。他喝了一口水,想,休息一会儿再出去巡逻。他觉得肚子有些饿,一会儿出去,应该先找个地方吃一碗面再说。

李文学其实把安蓉送到地铁站后,他心里就一直想着安蓉。

他总觉得安蓉身上有种不确定的东西,总觉得在安蓉身上会发生什么事情,他担心安蓉,这种担心和兰芳的担心不太一样,他心里隐隐约约流动着一股热潮,他害怕这股热潮奔放起来,那样会不可收拾,李文学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他真要是爱上谁,他也会不顾一切去追求的。

李文学又喝了一口水,然后点上了一根烟。

他想抽完这根烟就走,突然,李文学听到了脚步声,好像有人从审讯室那边走出来。是不是刚才有同事抓人回来?如果是,他怎么现在才听到声音呢?要是有人被抓回来,派出所早就热闹非凡了,特别是谭副所长,他一定是睡不着觉的了,他的大嗓门会在派出所里回荡。那么会是谁?

李文学留了一个心眼。

他站起来,把烟摁灭了,他走出了值班室的门,来到了院子里,对面的审讯室里黑糊糊的一片。此时,那脚步声也消失了。他用手电往那边照了照,什么也没有发现,他不放心,还是走了过去。

李文学走到了审讯室跟前,他用手推了推门,门被锁得死死的,怎么样也推不开。

他又用手电通过窗户玻璃往审讯室里面照了照,里面还是什么也没有。

李文学说了声:妈的,怎么回事?我分明听到有脚步声的,怎么就没有了呢,难道我的耳朵有问题,这可能吗?

李文学摇了摇头:还是去外面巡逻吧。

说完,他就要往外面走。他刚刚走出一步,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绊了他的脚一下。他低头一看,地上是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奇怪了,这里怎么突然出现了白色的连衣裙呢?派出所里的女人很少,来派出所上班几乎都穿警服,不可能把白色的连衣裙放在审讯室外面的地上。

李文学真的搞不明白了。

就在这个时候,李文学听到一个女人的哭声隐隐地从审讯室里传出来。

李文学又用手电往里面照了一遍,什么也没有。

他刚刚把手电光移到外面,那隐隐的哭声又响了起来。

此时要是张洪,他一定会大叫起来。李文学没有大叫,他去值班室把审讯室的钥匙拿了过来。李文学打开了审讯室,他开了灯。在他开灯的那一刹那间,他看到一团白影晃了一下就消失了。审讯室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鬼影都没有了。李文学把灯关上,把门也锁好,他用手电照了一下刚才地下的白色连衣裙,地上哪还有什么连衣裙,连一小块布条都没有了。

李文学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他想起了以前谭副所长讲过的那个女人。

这个深夜王子洋沉浸在古典的音乐中迟迟未睡,他似乎在玩味着和安蓉共进晚餐的一些细节。他相信安蓉已经原谅了他,这个可怜的女人,她迟早是自己口中的肥肉,她会让自己满足的,王子洋这样想着,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他内心里燃烧着一团火,杨林丹已经不在了,没有人可以让他发泄心中的这团火。王子洋突然有些想念杨林丹,毕竟她总能在他欲火燃烧的时候让他得到满足。爱情和性爱是两码事,完全两码事。王洋觉得自己和安蓉的确是在经历一场爱情,尽管自己心里的一些卑劣想法被他掩藏得很深,说心里话,他会珍惜这场爱情,就像小鸟珍惜自己身上的羽毛那样。

他想着想着就闭上了双眼。

王子洋半躺在沙发上,轻轻地打起了鼾。

他在梦中看见了这么一个情景,安蓉朝一个地方走去,那个地方鲜花盛开。鲜花盛开的地方是一个山谷,那山谷里隐藏着什么危险他一无所知。他大声地喊着安蓉不要过去,安蓉回过头来朝他摇了摇头,安蓉的脸上有些许凄楚的笑意。安蓉一直在往前走,仿佛她心中有种不变的信念,没有人能够改变她。王子洋想要追上去,阻止她前往那个鲜花盛开的山谷,但他不知怎么对那个山谷充满了恐惧,他的双脚落地生根了一样动弹不得。他眼睁睁地看着安蓉离去,不知所措,安蓉会那样永远离开他吗?他心急如焚,他大声地喊道:安蓉,你别走,回来——

一阵电话铃声把王子洋吵醒了。

他浑身被汗水湿透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在今夜做这样的梦,刚和安蓉和好,做这样的梦是不是一种什么征兆,他搞不清楚。电话铃声响着,他迟疑地拿起了听筒。

喂——

没人回答他。

王子洋又说:喂,你是谁,请说话呀!

电话里传来了沉重的喘息声。

你是人是鬼,说话呀!

电话里沉重的喘息声越来越响,仿佛王子洋整个家里都充满了沉重的喘息声。

王子洋啪地挂掉了电话。

他自己坐在沙发上沉重地喘息起来。梦境中的情景和这个让人心悸的电话使他无法平静。他当然想到了安蓉,她现在不知道怎么样,是不是该打个电话问她一下,也许她已经睡了。安蓉十分讨厌她睡熟后把她吵醒。她有时被吵醒后会莫名其妙地哭泣,谁也无法劝阻,直到她哭累了才能够停止,然后又沉睡过去。王子洋知道她的这个问题,所以很多时候,王子洋是不愿意吵醒安蓉的。

电话铃声又急促响了起来。

王子洋眼睁睁地看着电话

,他伸出手又缩了回来,他实在不能忍受那沉重的喘息声,电话不依不饶地响着,王子洋的手伸出了几次又缩了回来。电话机此时仿佛就是一个魔鬼,它发出的声音令王子洋头皮都要炸开了。如果他不接这个电话,电话也许会一直响下去,直到天亮。

王子洋毫无办法,他下了决心,以最快的速度抓起了电话,放在耳边,大声说:喂,你是谁,你想要干什么?

王子洋的脸缓缓地舒展开来。

他那紧张的情绪顿时被缓解了,打电话来的不是那沉重的喘息声,而是安蓉。他没料到安蓉会在这时候打电话来,他一下子觉得心情舒畅了,有一种幸福感在他的血液中蔓延:蓉,你好么,你在哪里?

子洋,我在上班,子洋,你刚才做梦了吗?

做梦?

是的,梦。你知道么,我刚才觉得很困,我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你猜,我梦见什么啦?

你梦见什么啦,快说。

我梦见我朝一个山谷里走去,那山谷里鲜花遍野,有种奇异的芬芳吸引着我,那里一定没有中药的味道,没有血腥味,没有狐臭以及世间浑浊的气味,更没有死亡的味道。我走着走着,突然听到有人叫我,我回头一看,是你在叫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追上来和我说话,而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啊!你还梦见什么啦?

没有,不一会儿我就被病号按的铃声吵醒了,是十七床,他要小便。我去帮助他小便完了后回到护士站就给你打电话。

王子洋放下电话后觉得不可思议。

这两个人做的相同的梦预示着什么?难道是在预示着安蓉要离开他,永远不能和他结合,这是他不愿意见到的事情。或者,这个梦预示着他们可以共同的生活,朝一个鲜花盛开的地方奔去。这似乎有些牵强,明明是安蓉一个人在往前走,而他只是站在那里,并且让安蓉不要往前走。他头都想痛了,也没想出一个合理解释那奇怪的梦的说法。

他把电话线拔了,他怕再次听到那沉重的喘息声。

天快亮的时候,安蓉觉得眼睛很酸,下班回家,该好好睡一觉。她走出护士站,突然看到走廊的一个角落上放着一件什么东西,她走过去一看,是一件叠好的白色连衣裙,这是谁的,为什么会放在这个地方。她用目光四处搜寻,没有发现有什么人把东西放在这里。灯光闪了几闪,安蓉回过头来,她的嘴巴微微张开,那叠好的放在走廊角落上的白色连衣裙不见了。

安蓉没有觉察到身后有一双老鼠眼在注视着自己,这是一个有浓雾的早晨。安蓉很累,她要赶回家去睡觉。她刚要走出医院的门,一辆红色的轿车快速朝她迎面驶来,安蓉的心一阵紧缩,车猛地停在了她的面前,车轮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嘎吱声。红色轿车的车灯亮着,像两只大眼睛。车窗门摇下来了,安蓉看清了,那是护士长夏美丽的脸,夏美丽的脸今天怎么有些浮肿而且十分苍白,白得像一张纸。夏美丽的脸上堆起了笑容,安蓉觉得那笑容有点虚假。夏美丽说:安蓉,下班啦,唉,你看我,自个儿开车上班倒是差一点迟到,今天雾大路又堵,真是担心死我了。以前上班坐地铁,那多方便,看来有车也不是什么好是,麻烦死了,人反而成了车的奴隶了,你想想,一会儿要给它加油,一会儿要洗车,一会儿要找停车的地方,一会儿……事情太多了。

安蓉木然地看着她,听她喋喋不休地说着她的汽车。

安蓉突然深呼吸了一口气,怎么,那股中药的味道又出现了。

该死,安蓉心里骂了声什么。夏美丽还在说着什么,安蓉其实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她只看到这个脸色苍白的女人的两片嘴唇在翻动着,还溅出些唾沫星子。安蓉呆呆地站在夏美丽的车外,夏美丽说得兴起,差一点忘记上班了。安蓉也不提醒她。夏美丽还是发现了上班这个问题,匆匆地打住了话头,开车进去了。

汽车的声音让安蓉心里像针扎了一样痛。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汽车像一片叶子一样消失在雾中。

安蓉往门外走了两步,她又停了下来,她似乎在思考着一个什么问题,中药的味道浓郁起来,她的眼中闪过一道绿光。

安蓉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然后就朝夏美丽红色轿车开去的方向走去,那里是住院部大楼后面的停车场,停车场离停尸房很近。门口的那个年青保安看见了安蓉,他觉得安蓉很奇怪,她眼看要走出医院的大门了又折了回去,而且他和她打招呼安蓉也不理他,平常的时候,保安和她打招呼,安蓉会抱以他一个甜美的微笑,而且用温柔的声音和他说话。安蓉的脸色阴沉,她的眼中似乎也有一层厚厚的抹不开的浓雾,小保安百思不解,他还发现安蓉往回走的步子很飘,像是双脚悬浮在空气中往前飘移。安护士这是怎么啦?小保安本想带着这个问题跟在安蓉的后面,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他离开岗位被院方发现,后果会十分严重,他目前还不想失去这个工作。

安蓉朝停车场的方的走去。中药的香味越来越浓郁,还有一股死亡的气息在浓雾中扩散。她路过停尸房时,往那边看了一眼,她隐隐约约看到了那个垃圾桶还有停尸房外面暗红色的灯。她似乎也听到了隐隐约约的一声猫叫。

停车场里停满了车。

安蓉希望那些车都是永远不能动弹的尸体。

也许夏美丽是最后一个开车来上班的,她的红色小汽车就停在最外面的一个位置。停车场里似乎一个人也没有。那些汽车都在沉睡,无声无息,安蓉看着这些汽车,眼中惊恐和仇恨在变幻着。她的浑身微微地颤抖,安蓉觉得很冷,冷到了骨头里。她正要走近那辆红色的小汽车,突然,她听到了脚步声,沉重的脚步声。安蓉的身子朝旁边的一棵柏树后面飘移过去。

一个影子在浓雾中晃了过来。

安蓉屏住了呼吸。

她的目光一直黏在那个影子上,影子慢慢地靠近了,最后停在了那辆红色的小汽车边上。这时,安蓉看清了,那个人就是七喜。七喜站在红色的小汽车旁,好像在喃喃地说着什么。安蓉听不清他的话语,她只是觉得耳朵里有蚊虫一样的声音在嗡嗡作响。

夏美丽那时候应该是个美丽的姑娘,七喜在那个时候应该追求夏美丽的。安蓉心里产生了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也许是因为七喜追求夏美丽不成,才改行去当一个尸体美容师的。安蓉为自己的想法而颤抖,她不知道自己如果不和王子洋和好,王子洋会不会改行去和尸体打交道。

在安蓉的眼中,此时的七喜面容扭曲,身影模糊。

七喜突然用拳头砸了自己的脑袋一下,然后狠狠地踢了红色小汽车几脚……安蓉弄不清七喜为什么要这样做,假如他恨夏美丽,他没必要拿她的新车出气,他可以直接去找夏美丽本人。安蓉看着七喜一晃一晃地走了,消失在浓雾之中。

安蓉感觉到又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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