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仙”号系上缆绳,关掉主机,准备过夜。杰森·蒙克道别了三位意大利客户。他们虽然收获不大,但似乎很欣赏这次海上垂钓,与享受他们带来的葡萄酒一样开心。

水手朱利叶斯站在码头旁边的长条桌子前,正在加工两条中等大小的剑鱼,他切下鱼头,挖出了内脏。他自己的后裤袋里,已经装进了今天的工资和意大利人给的小费。

蒙克漫步经过茅屋,走向“香蕉船”,餐馆的一侧敞开着,铺着木板的饮食区已经挤满了早到的顾客。他走到吧台前,朝酒吧服务员罗基点了点头。

“与往常一样吗?”罗基微笑着说。

“当然喽。我这个人习惯难改。”

几年来,他一直是这里的常客,双方还有一个默契,在他出海时,“香蕉船”会替他接电话。他已经把这家餐馆的电话号码印在名片上,分发给了普罗维登西亚莱斯岛上的所有宾馆,以吸引客户来租船钓鱼。

罗基的老婆玛贝尔大声叫道:

“格雷斯湾俱乐部来过电话。”

“哦。有留言吗?”

“没有,只是要你回电。”

玛贝尔把放在收银台后面的电话机朝他推了过去。他拨了号码,接通了俱乐部前台的总机话务员。对方听出了他的声音。

“嗨,杰森。今天还好吧?”

“不错,露西。比平常好。你来过电话吗?”

“是啊。你明天有事吗?”

“你这个坏女孩,你想干什么呀?”

大个子开朗女人的咯咯笑声,从三英里外海滩边的酒店前台,通过电话传了过来。

普罗沃岛上的常住居民不是很多,居民外汇收入的唯一来源是旅游业,在为游客提供服务的社区内,不管是岛民还是外来户,几乎人人都相互认识,人们经常开玩笑打发时间。特克斯和凯科斯群岛依然保持着加勒比海人的性格:友好、随和、生活节奏缓慢。

“别紧张,杰森·蒙克。明天有个客户,你有空吗?”

他考虑了一下。他原本打算明天一整天都在船上干活,对船主来说,总有干不完的活。但租船毕竟是生意,迈阿密的金融公司依然持有“狐仙”号一半的产权,能收到分期付款是不会拒绝的。

“应该是有空的。全天还是半天?”

“半天。上午。大约九点钟可以吗?”

“好的。告诉团组到哪里找我。我会准备好的。”

“不是团组,杰森。只是一个人。一个欧文先生。我会告诉他的。再见。”

杰森放下了电话。单个客户通常是很少的,一般都是两人或者两人以上。很可能是妻子不愿来,那也是相当正常的。他喝完柠檬代基里酒,回到船上,告诉朱利叶斯第二天七点钟见面,给渔船加满油并准备一些新鲜的诱饵放到船上。

第二天上午九点差一刻,客户来了。他比通常的垂钓者年纪大了一些,事实上是位老人,穿着淡黄色的宽松裤子和棉布衬衣,戴着白色巴拿马草帽。他站在码头上,大声叫道:

“蒙克船长?”

杰森从驾驶台下来,与他打招呼。根据口音,他显然是英国人。朱利叶斯扶他上了船。

“你以前玩过海钓吗,欧文先生?”杰森问道。

“实际上没有。这是我第一次,算是个新手。”

“不用担心,先生。我们会照顾你的。海面很平静,但如果你感觉太颠簸了,就告诉我们。”

他一直感到奇怪,许多出海游客都认为大海会像礁石内侧的水面一样平静。旅游宣传册从来不会印上加勒比海白色浪花的图片,但有些海域确实相当颠簸。

他驾驶“狐仙”号缓慢地离开海龟湾,然后稍微右转向塞拉尔水道驶去。过了远处的西北点,海面会有些风浪,也许老人会受不了。但他知道,在另一个方向的松树岛附近,海面比较平静,而且报告说那里聚集了成群的剑鱼。

他开足马力巡航了四十分钟,然后看见了一大片浮草,当地人叫海豚的剑鱼,喜欢躲在水草底下。

船速降低后,朱利叶斯抛出了四副鱼钩和鱼线,他们开始环绕一片海草巡航。在绕到第三圈时,他们发现了动静。

一根鱼竿剧烈下沉,然后鱼线呼啸着从绕线筒里转了出来。英国人从遮篷下站起来,沉着地坐进了垂钓椅子里。朱利叶斯把鱼竿递给他,把竿柄插到客户双腿之间的插口内,然后开始收进其他三根鱼线。

蒙克让“狐仙”号船头离开海草,把发动机马力调得比怠速稍快一点,来到了后甲板上。鱼已经停止了拖线,但鱼竿弯曲弧度很大。

“往回拖,”蒙克温和地说,“往回拖,直到鱼竿垂直为止,然后向前放松一下就收线。”

英国人尝试了。过了十分钟,他说:

“恐怕我不行。这条鱼力量很大。”

“嗯,如果你愿意,就让我来。”

“你来就最好不过了。”

客人起身回到遮篷下面的阴凉处去了,蒙克坐进了椅子里。这时候是上午十点半,气温已经很高了。太阳照在船尾,阳光从水面反射回来,像刀片似的。

经过十分钟的搏斗,终于把鱼拖到了船舷边。看到船壳,那鱼又挣扎了一番,把鱼线拖出了三十码远。

“什么鱼?”客户问道。

“大海豚。”蒙克说。

“噢,天哪,我很喜欢海豚的。”

“不是瓶鼻海豚。名字是一样的,但品种不一样。也叫剑鱼。这是一种供垂钓的鱼,味道很好。”

朱利叶斯准备好了鱼叉,当剑鱼被提到船舷高度时,他熟练地伸出鱼叉,把这条四十磅重的大鱼从船边钩了进来。

“是条好鱼,先生。”他说。

“嗯,可我认为这是蒙克的鱼,不是我的。”

蒙克从椅子里出来,他从剑鱼嘴里摘下鱼钩,卸下了鱼线上的钢丝引线。朱利叶斯正要把捕获的鱼放进船尾的鱼舱,他吃了一惊。按照惯例,在把这条剑鱼钓上甲板后,应该重新把四条鱼线放出去,而不是把它们收拾起来。

“到上面去掌舵,”蒙克平静地告诉他,“我们回去。全速返航。”

朱利叶斯点点头,其实他不甚理解。他那精瘦黝黑的身子爬上梯子,到上面的驾驶舱去了。蒙克弯腰从冰箱里取出两罐啤酒,都打开后,递了一罐给客户。然后他坐到冰箱上,凝视着遮篷底下这位英国老人。

“你其实不是出来钓鱼的,对吧,欧文先生。”这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确实不是我的爱好。”

“嗯。你也不是欧文先生,对吧?整个航程,我一直在纳闷。以前,曾有一位要人访问过兰利,是英国秘密情报局的大人物。”

“记性不错,蒙克先生。”

“似乎想起了奈杰尔爵士这个名字。好吧,奈杰尔·欧文爵士,我们不要兜圈子了好不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没跟你说实话。只是想看看,想谈谈,私密地。没什么地方比海上更私密了。”

“那么……我们要谈话了。谈什么呢?”

“恐怕是俄罗斯。”

“嗯,大国家。不是我喜欢的。谁派你来这里的?”

“哦,没人派我来。凯里·乔丹跟我讲了你的事情。前两天我们在乔治敦一起吃了个中饭。他向你问好。”

“他是好人。下次见到他时,代我谢谢他。可是你肯定知道,他现在已经退出了。你理解我说的‘退出’意思吧?退出游戏了。嗯,我也一样。不管你是为什么而来,先生,你白跑了一趟。”

“哦,凯里也是这么说的。不要打扰你,他说。可我还是来了。这是一次漫长的旅行。你介意我开展策反吗?难道你们不是这么说的吗?我开展策反,提个建议?”

“是这个说法。嗯,今天太阳猛,天气热。你租了四个小时的船,还有两个小时。你要谈就谈吧,但答案还是否定的。”

“你听说过一个叫伊戈尔·科马罗夫的人吗?”

“我们这里有报纸,只是要晚几天,但还是可以看到的。我们也听收音机。我没有安装卫星天线,所以看不了电视。是的,我听说过他。俄罗斯未来的总统,对吧?”

“是这么说的。你听说过他的什么事情?”

“他领导着右翼党派,是民族主义者,宣扬爱国主义。这种事情。大肆宣扬。”

“你认为他在右翼道路上走得多远了?”

蒙克耸了耸肩。

“我不知道。相当远吧,我猜想。大概像美国南方某些极端保守的参议员那样吧。”

“恐怕还要厉害呢。他在极右的道路上已经走得离谱了。”

“嗯,奈杰尔爵士,那就太惨了。可我现在关心的是,明天是否还有人来租我的船,西北点十五英里以外的海域是否有刺鲅鱼群在游动。令人讨厌的科马罗夫先生的政治主张,与我没有关系。”

“嗯,恐怕会有关系。有一天。我……我们……一些朋友和同事,认为必须去阻止他。我们需要一个人去俄罗斯。凯里说你很优秀……曾经。说你是最佳的……曾经。”

“嗯,是的,但那是曾经。”蒙克默默地盯着奈杰尔爵士看了好长时间,“你说这甚至不是官方的。这不是英美政府的策略。”

“说得对。我们两国政府都认为,他们都对此无能为力。从官方角度。”

“你以为我会听从某些堂吉诃德式人物的指令,抛下锚,不远万里去俄罗斯找那个家伙吵架吗?那些堂吉诃德甚至都没有得到政府的支持呢。”

他站起来,一把捏扁空酒罐,扔进了垃圾桶。

“对不起,奈杰尔爵士。你真的是浪费了机票。我们返回港口。这趟航程不收费。”

他回到驾驶台,接过舵盘,驾船向塞拉尔水道驶去。进入瀉湖后十分钟,“狐仙”号回到了码头边的专用泊位。

“关于这次航程,你说错了,”英国人说,“我没有诚心租船,你是诚心出租的。半天的租金是多少?”

“三百五十。”

“给你的年轻朋友一点小费,”欧文从一叠纸币里抽出了四张百元美钞,“顺便问一下,你下午有租船计划吗?”

“没有。”

“那么,你要回家吗?”

“是的。”

“我也是。恐怕在这么热的天气里,我这个年龄的人午饭后要睡个午觉。但你坐在阴凉处避暑的时候,会做些什么?”

“不再钓鱼了。”蒙克说。

“噢,不再钓鱼了。”老人从他带来的肩包里拿出了一只棕色信封。

“这里有份文件。它不是闹着玩的。你去看一看。别让其他人看到,也别弄丢了。它比‘来山得’‘猎户座’‘德尔斐’或‘飞马座’曾经带给你的任何情报都要机密得多。”

他也许触动了杰森·蒙克的某根神经。当这位前间谍头子漫步走上码头,去寻找他租用的汽车时,蒙克目瞪口呆地站住了。最后他摇摇头,把信封塞进衬衫里面,走向茅屋去吃汉堡包了。

凯科斯群岛由六个岛屿组成,即西岛、普罗沃岛、中岛、北岛、东岛和南岛。在群岛的北面,礁石接近海岸,从那里可以很快抵达外海。在南面,礁石绵延几英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一千平方英里的浅海,被称为凯科斯浅海。

他刚上岛时手头拮据,旅游者云集、旅馆林立的北海岸物价很高。在支付了港务费、燃料费、维修费、营业执照和海钓许可证办理费之后,蒙克带来的钱已经所剩不多了。他花了少量的钱,在地段不是很好的人心果湾租了一间木结构的平房,那里北邻机场,面对凯科斯浅海,只有浅水船可以进出。平房和一辆破旧的雪佛兰皮卡车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他坐在木阳台上,注视着太阳在他的右边西沉,这时候从他房子后面传来了汽车停在沙土小路上、发动机熄火的声音。不一会儿,英国老人精瘦的身影就从房屋的转角处出现了。这次,在他的白色巴拿马草帽下面多了一件皱巴巴的羊驼呢热带西装。

“他们说我能在这里找到你。”他愉快地说。

“谁说的?”

“‘香蕉船’餐馆那个年轻的好姑娘。”

玛贝尔已经四十多岁了。欧文步履沉重地踏上台阶,朝一把空着的摇椅做了一下手势。

“我可以坐这里吗?”

蒙克露出了微笑。

“请吧,你是客人。啤酒?”

“现在不喝,谢谢。”

“那就来一杯普通的代基里酒吧,除了新鲜柠檬不加其他水果。”

“哦,这就比较好。”

蒙克兑制了两杯纯柠檬代基里酒,端了出来。他们品尝起来。

“那个看了没有?”

“看了。”

“怎么样?”

“令人恶心。也有可能是伪造的。”

欧文理解地点点头。太阳落到了浅滩对面西凯科斯岛的山丘上,把浅滩的水面染成了一片赤红。

“起先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显然是推论。但值得去核查。我们在莫斯科的人就是这么想的。进行一次快速核查。”

奈杰尔爵士没把证明报告拿出来。他把内容逐段口述出来。蒙克来了兴趣。

“三个人,都死了?”最后他说。

“恐怕是这样的。似乎伊戈尔·科马罗夫确实不想惹上这文件的麻烦。并不是因为它是伪造的。假如文件出自他人之手,他是绝不会知道的。这文件是真的,是他要实施的计划。”

“那你认为能把他终结吗?采用极端手段?把他干掉?”

“不。我说的是‘制止’,那是不同的。你们中情局的‘终结’,是行不通的。”

他解释了理由。

“可你认为可以去制止他,把他搞得威望扫地,失去有生力量?”

“是的,这正是我的想法。”

欧文目光犀利地从侧面盯着他。

“你还是喜欢追猎的魅力,是吧?你以为这种魅力会消失,其实一直存在,隐藏在心底里。”

蒙克已经陷入了梦幻之中,他的思绪回到了多年前和遥远的地方。他猛然从沉思中清醒过来,站起身提起酒壶重新加满了他们的杯子。

“值得一试,奈杰尔爵士。也许你是对的。可以去制止他。但不是由我去制止。你必须另外找人。”

“我的赞助人不是小气鬼。费用当然是有的。雇人去做事是要有报酬的。五十万,当然是美元。即使是当今,应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蒙克盘算着那笔钱。可以勾销“狐仙”号的债务,买下这间平房,买一辆好卡车。剩下一半的钱还可以去投资,每年可获利百分之十。他摇摇头。

“我从那个讨厌的国家出来了,是好不容易才出来的。我发誓过,我永远也不会回去了。这是有诱惑力的,但回答是不行。”

“啊,听到你这么说,我很遗憾,但恐怕你一定得去。今天一早,这些东西放在了我旅馆的钥匙孔里。”

他的手伸进上衣口袋里,掏出两个薄薄的白色信封,递了过去。蒙克从每个信封里抽出一张有正规抬头的信函。

一份是来自佛罗里达州的金融公司。信中说由于政策的变化,公司认为对某些地区投放的设施贷款风险太大。因此,“狐仙”号的贷款必须在一个月之内付清,否则公司只能收回贷款物。信函的用词虽然有些含糊不清,但意思是明确的。

另一页信纸印有特克斯和凯科斯群岛英国总督的徽标。信中说,总督阁下遗憾地通知一个叫杰森·蒙克的美国公民,鉴于不便说明的原因,将终止其居住许可证和营业许可证,通知的生效日期为发信之日起一个月。写信人在信件的结尾处签名,并自称为岛民的勤务员。

蒙克把两封信都折起来,放在了两把摇椅之间的桌子上。

“手段很卑劣。”他平静地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奈杰尔·欧文说,他凝视着远处的海面,“但也别无选择。”

“你难道找不到其他人吗?”蒙克问道。

“我不要任何其他人。我就要你。”

“好吧,算我倒霉。以前也倒霉过。我幸存下来了。我还会幸存的。可我不想回俄罗斯去。”

欧文叹了一口气。他拿起了《黑色宣言》。

“凯里就是这么说的。他告诉我,你不为钱,不受胁迫。他是这么说的。”

“嗯,至少凯里还没变成老糊涂,”蒙克站了起来,“我不会说这是一次愉快的谈话。但我认为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谈了。”

奈杰尔·欧文爵士也站了起来。他看上去很伤心。

“不应该就这样结束吧。遗憾,太遗憾了。哦,还有最后一件事。科马罗夫执政后,他不会孤身一人。在他的身边,有他的私人保镖和黑色卫队的指挥官。当种族屠杀开始时,他就是总负责,国家的刽子手。”

他拿出了一张照片。蒙克凝视着照片上那张大约比他老五岁的冷漠的面孔。英国人已经踏上了沙土小路,走向停放在屋后的汽车。

“他是什么人?”蒙克在他身后喊道。间谍头子的声音,在暮色渐浓中传过来了。

“哦,他呀。他是阿纳托利·格里辛上校。”

普罗维登西亚莱斯机场不是世界上最大的航空港,但对于来往的旅客来说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地方,因为小,在办理手续时就不会有太多的耽搁。第二天,奈杰尔·欧文爵士带着唯一的手提箱到机场办理乘机手续。通过护照检查后,他漫步进入了出港候机区。飞往迈阿密的美国航空公司班机在阳光下等待着。

由于天气炎热,大多数的建筑物都是敞开的,只有一道栅栏把外面的露天停机坪隔开来。有个人在建筑物周围徘徊,站在栅栏边,朝里面张望。欧文走了过去。这时候,广播里呼唤登机,旅客们朝向飞机涌了过去。

“好吧,”杰森·蒙克隔着栅栏说,“何时何地?”

欧文从胸袋里抽出一张机票,从栅栏里递了过去。

“普罗维登西亚莱斯——迈阿密——伦敦,头等舱,当然。五天以后。这段时间,把这里的事情安排好。大概要离开三个月。如果等到1月份大选,我们就太晚了。你飞到希思罗机场后,会有人来接你。”

“是你吗?”

“恐怕不是。应该是其他人。”

“他们怎么知道我?”

“他们会知道你的。”

一名年轻的地面女服务员拉了一下他的外衣。

“欧文旅客,请登机。”

他转身朝飞机走去。

“顺便说一下。美元报酬依然算数。”

蒙克拿出那两封正规的信件,举了起来。

“这些呢?”

“喔,把它们烧了吧,小伙子。文件是真的,但这两封信就不是了。不想让年轻人有后顾之忧,明白吗?”

他已经离飞机只有一半路程了,女服务员从旁边走过,这时候他们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叫喊。

“你真是个狡猾的老狐狸。”

姑娘吃了一惊,抬头去看他。他低头微笑了。

“但愿如此。”他说。

回到伦敦后,奈杰尔·欧文爵士立即投入了为时一周的高度紧张的准备工作。

对于见到的杰森·蒙克,他很喜欢,蒙克的前老板凯里·乔丹的叙述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退出游戏十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

俄罗斯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国家已经从蒙克略知一二的老苏联脱胎换骨了。细节也发生了变化,差不多所有的地名都由共产党时代的称呼改回到十月革命前的名字了。如果不了解全面情况贸然进入莫斯科,蒙克是会对发生的变化不知所措的。要求英美使馆的协助不成问题。但那是越界的,所以他需要某个藏身之地,需要某个朋友。

其他情况变化不大。俄罗斯依然拥有强大的国家安全机关,即俄联邦安全局,是从克格勃原第二总局改制过来的。阿纳托利·格里辛也许已经离开了那个机构,但他肯定还与之保持着联系。

即使这样也不是大问题。最大的危险是普遍流行的腐败风气。科马罗夫和格里辛得到了无限的资金,是力争巩固自己势力的多尔戈鲁基黑手党提供的,由此,政府各级公务员没有他们用钱搞不定的。

残酷的事实是,极度的通货膨胀迫使中央政府的公务员都在赚外快捞好处,纷纷寻找出价最高的竞标者。只要有足够的钱,就能买到任何国家安全机关的全力合作,或者是由特种部队战士组成的私人武装的支持。

除了格里辛自己的黑色卫队和数千人的狂热的青年战斗队员,还有隐形的黑社会私设武装,科马罗夫有足够的喽啰去追猎敢于向他挑战的人。

有一件事这位年老的间谍头子是肯定的:阿纳托利·格里辛很快就会知道蒙克回到了他的私人地盘上,他是不会感到高兴的。

欧文做的第一件事,是组建了一个人数不多但相当可靠的专业小组,其成员来自英国自己的特种部队退役战士。

几十年来,在英国国内与爱尔兰共和军恐怖主义的斗争,公开的马岛战争和海湾战争,还有从婆罗洲到阿曼、从非洲到哥伦比亚的许多次不公开的战争,以及对其他十二个“敌对领土”的渗透任务中,英国培养了一批世界上对秘密行动最有经验的人才。

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离开了部队,或者他们工作过的其他机构,充分利用他们的特殊才能在社会上谋生。自然地,他们所从事的行业大多为警卫工作、财产保护、商业机密保护和安全咨询。

索尔·内桑森信守诺言,已经把一笔难以追踪的存款汇入了一家英国的海外银行,那里的保密措施是可以信赖的。一旦需要,通过普通电话输入密码后,欧文可以把他所需的款项转移到伦敦分行立即取用。四十八小时之内,他已经让六个年轻人随时听命了,其中两人能说流利的俄语。

乔丹说过的一件事情引起了欧文的兴趣,顺着这条线索,其中一个讲俄语的年轻人带着一捆硬通货现金飞到了莫斯科。他要在那里待上两周时间,但他回来时,带来的消息令人振奋。

另五个人被派去执行不同的任务。其中一人带上介绍信去了美国,去见洲际通信公司主席和总裁拉尔夫·布鲁克。剩余的人正在各个神秘的领域为欧文寻找他所需要的专门人才。在把人员都派出去之后,留下来的问题他想亲自处理。

五十五年前的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身体康复回到了欧洲大陆后,他调到了霍罗克斯将军那里任情报参谋。当时,将军正指挥第三十军在荷兰沿奈梅根公路挺进,急于去解救守卫在阿纳姆大桥的英国伞兵部队。

英军第三十军部队里,有一个团是掷弹兵近卫团。年轻军官中,有一个叫彼得·卡林顿的少校,另一个欧文经常与之打交道的是奈杰尔·福布斯少校。

父亲过世之后,福布斯少校继承了福布斯勋爵的称号,成为苏格兰主要的勋爵。在给苏格兰打了几个电话后,欧文终于在伦敦皮卡迪利的陆军和海军俱乐部里找到了他。

“我知道这事把握不大,”在再次自我介绍后,他说,“可我想组织一个小型的研讨会。相当私密,真的。非常私密。”

“哦,那种研讨会。”

“是啊。想找一个隐秘的地方,离公路远一点,能够容纳十几个人。你熟悉苏格兰高地,能找个地方吗?”

“你什么时候想要?”苏格兰贵族问道。

“明天。”

“哦,这样啊。我自己的住处不行,太小了。很久以前我把城堡转给了儿子。但他可能不在家里。我落实一下。”

一小时后他来电话了。他儿子、继承人马尔科姆那年实际上已经五十三岁了,他确认说第二天要出发去希腊的海岛住一个月。

“我想你最好还是借他的地方,”福布斯勋爵说,“不要舞枪弄棒,要注意。”

“当然不会,”欧文说,“只是讲课、放幻灯片那样的事情。一切费用由我负责,还会多付一点。”

“那好吧,我会打电话给管家麦吉利夫雷夫人,通知她你们明天要来。她会照顾你们的。”

说完后,福布斯勋爵放下电话,继续去吃午饭了。

第六天黎明时分,头天晚上从迈阿密起飞的英国航空公司班机,降落在伦敦希思罗机场四号航站楼,杰森·蒙克随着四百名旅客走下飞机,进入了世界上最繁忙的航空港。即使在这个时候,还有成千上万的旅客从世界各地来到这里,朝着护照检查卡口走去。蒙克坐的是头等舱,是第一批抵达护照检查卡口的旅客之一。

“商务还是旅游,先生?”护照检查官问道。

“旅游。”蒙克答道。

“祝你玩得愉快。”

蒙克把护照放进口袋,朝行李传送带走去。等了十分钟后,行李才从传送带上转过来。他的行李出现在第一批的二十个箱包之中。他走过海关的绿色通道,没被拦住。出来后,他看了看接机的人群,他们大都是司机,手里举着写有人名和单位名称的牌子。没有一个写着“蒙克”。

后面的人群涌过来了,他不得不继续前行。还是没看到什么。他走到了通往主集散大厅两道栅栏中间的过道里,这时候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说:“蒙克先生?”

说话的人大约有三十岁,穿着牛仔裤和淡黄色的皮夹克。他理着短发,看上去非常健壮。

“是我。”

“你的护照,先生,请拿出来看看。”

蒙克拿出了护照,那人查验了他的身份。他浑身上下一副退伍军人的样子,看到拿着护照那双手的粗壮指关节,蒙克猜测那人在部队里肯定不是搞文职工作的。护照递回来了。

“我的名字叫查兰。请跟我来。”

这位向导没有带蒙克去停车场找汽车,而是提着他的旅行箱走向区间接驳的免费大客车。他们静静地坐在车上,由大客车把他们带到一号航站楼去。

“我们不去伦敦吗?”蒙克问道。

“不去,先生。我们去苏格兰。”

查兰有他们两人的机票。一个小时后,伦敦——阿伯丁的商务航班起飞了,飞往苏格兰高地。查兰埋头阅读一份《军队与防务评论季刊》。不管他还能干其他什么事情,反正不擅长聊天。蒙克在这趟航班上又吃了一顿早饭,补上了在横跨大西洋飞行时失去的睡眠。

在阿伯丁机场,他们坐上了一辆长车身的路虎,发现驾车的又是一个沉默寡言的退伍军人。他和查兰总共交流了几个词语,好像已经是一场长时间的交谈。

离开东海岸城市阿伯丁的郊区机场后,他们进入了苏格兰高地,这是蒙克从来没见过的地方。那个不知名的司机在走A96号因弗内斯公路,走了七英里后,他向左拐弯。路牌简单地写着“凯姆内”。他们穿过莫尼马斯克村,驶上了阿伯丁——奥尔福德的公路。行驶三英里后,路虎车右转,穿过怀特豪斯,朝基格驶去。

右边有一条河流。蒙克不知道河里是否有鲑鱼或鳟鱼。就在快到基格的时候,汽车突然离开公路,跨过河流驶上了一条车道。拐过两个弯道后,出现了一座庞大的石头古堡,坐落在一个略微隆起的高地上,面朝群山。司机转过头来说话了。

“欢迎来到福布斯城堡,蒙克先生。”

奈杰尔·欧文爵士瘦削的身影从石头门廊下面走了出来,他头戴平顶布帽,灰白的鬓发被风吹向了两边。

“旅途还好吗?”他问道。

“还好。”

“但还是很累的。查兰领你去房间。先洗个澡,休息一下。两个小时后吃中饭。我们有许多工作要做。”

“你知道我要到了。”蒙克说。

“是的。”

“查兰没打电话呀。”

“哦,明白你的意思了。那边的米奇……”他指向正在卸行李的司机,“当时也在希思罗。在赴阿伯丁的飞机上,他坐在后面。在你前面出了阿伯丁机场,因为不用等行李。到路虎车里等了五分钟。”

蒙克叹了一口气。在希思罗机场和飞机上,他都没有发现米奇。坏消息是,欧文是对的,确实有许多工作要做。好消息是,他加入了一个相当专业的团队。

“他们与我一起去吗?”

“恐怕不是。你到那里时,是独自一人。今后三周内,我们要做的是尽力帮助你生存。”

午饭是一种碎羊肉,上面盖着一层土豆泥。主人称其为牧羊人馅饼,可以泡在一种加香料的黑色调味汁里吃。吃饭的一共是五个人:亲切和蔼的主人奈杰尔·欧文爵士、蒙克本人、查兰、总是称呼蒙克和欧文为“老板”的米奇,还有一个个子不高但显得机警的男士,他有一头稀疏的灰白头发,英语讲得很好,但带有一种口音,蒙克听出来那是俄语口音。

“英语还是要说一些的,”欧文说,“因为我们当中许多人不会讲俄语。但你每天至少要说上四个小时的俄语,与这位奥列格一起练习。你必须恢复到能说得像真正的俄罗斯人那样。”

蒙克点点头。他已经好多年没说这种语言了,他会发现他已经相当生疏了。但具有天赋的语言学家是不会永远忘记的,足够的实践后总是能够找回语感。

“嗯,”主人继续说,“奥列格、查兰和米奇是这里的常住居民。其他人则来来往往,包括我本人。过几天,等你们安顿下来后,我要飞到南方去,要去处理……其他的事情。”

如果蒙克认为会给他一点时间倒倒时差,那么他想错了。午饭后,他与奥列格一起待了四个小时。

俄罗斯人奥列格设置了一些情景。一会儿,他扮演街上的民警,拦下蒙克要他出示证件,要求他回答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以及为什么。接着他成了饭店服务员,询问非常复杂的菜单细节。然后,他又是俄罗斯的乡下人,向一位莫斯科人问路。四个小时之后,蒙克已经感觉到他正在找回俄语的语感。

在加勒比海拉鱼线时,蒙克还以为自己的身体相当健壮,只是腰围在增大。他错了。第二天黎明前,他第一次与查兰和米奇一起去参加越野长跑。

“我们从简单的开始,老板。”米奇说,因此他们在齐大腿深的石楠属植物丛中只跑了五英里。开始时,蒙克觉得自己要死了,后来他希望自己快点死去。

值班人员只有两个。女管家麦吉利夫雷夫人令人敬畏,男人们称她为麦吉夫人,她是寡妇,丈夫原是城堡里的工人。她负责做饭和打扫卫生,极不情愿地接待着来来往往的带有各种英语口音的专家人员。郝克托负责照看城堡和菜园,还要开车去怀特豪斯购买蔬菜水果。流动商贩从来没来过这里。麦吉夫人和郝克托住在城堡的两间小房子里。

一位摄影师来到城堡,为蒙克拍了各种各样的照片,以便在其他地方为他制作各种身份证件。发型师兼化装师也来了,他熟练地改变了蒙克的容貌,教会了蒙克如何重新进行化装,所用的化装品要尽可能少,市场上容易买到,放在行李里面不会引起怀疑。

蒙克的容貌改变后,摄影师又给他拍了一些照片,为的是制作另一本护照。欧文搞来了几本真护照,雕刻家和书法家把它们变成了蒙克的护照。

蒙克花了很长时间研究莫斯科地图,尽力记住这座城市及其几百个新地名,这些名字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以已故的法共领导人命名的莫里斯·多列士码头,已经恢复了老名称,即索菲亚码头。所有以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捷尔任斯基和当时其他共产党著名人士命名的地名都消失了。

他记住了一百多个最有名的建筑物及其位置,学会了怎样使用新的电话系统,了解了如何随时随地拦下出租车,以及支付司机一美元的车费。

城堡里有一个放映室,蒙克和另一个讲俄语的伦敦人坐在那里,观看屏幕上出现的一张张面孔。

有许多书要阅读,还有科马罗夫的演讲和俄文的报刊杂志。记数字不是他的专长,但他必须记住许多私人电话号码,数字不能搞错。最后他在大脑里储存了五十多个号码。

第二个星期,奈杰尔·欧文爵士回来了。他看上去很疲惫,但很满意。他没说去了哪里。他带来了一件东西,是他派专家小组的人去伦敦古玩店里买到的。蒙克把它拿在手里,翻了过来。

“这个,你是怎么知道的?”他问道。

“哈,我的耳朵很长呢。是一样的吗?”

“很像。据我回忆。”

“那么,它应该能起作用。”

他还拿来了一只手提箱,是由一名能工巧匠制作的。一般的海关检查员很难找到箱子里面的夹层,蒙克要把两份秘密文件藏在这个夹层里:俄文原件的《黑色宣言》,以及证明这份宣言的论证报告,已经译成了俄语。

到第二周,杰森·蒙克感到他的身体达到了十年来的最佳状态。肌肉变硬了,耐力增强了,但他知道自己永远赶不上查兰和米奇。他们能够忍受痛苦和长时间负重行军,即使在濒临死亡的极度疲劳中,依然能够靠意志驱动双腿继续行进。

第二周的下半周,乔治·西姆斯来了。他与蒙克年纪相仿,曾经是英国特别空勤团的一级准尉。第二天上午,他把蒙克带到草坪上。两人都穿着运动服。他转过身来,对相隔四码远的蒙克说话了。

“听着,先生,”他用轻快的苏格兰口音说,“如果你能尽力来杀死我,我将不胜荣幸。”

蒙克惊奇地扬起了眉毛。

“但别担心,因为你不会得手。”

他说对了。蒙克朝前逼近,虚晃一下,然后猛扑过去。苏格兰高地颠倒过来了,他发现自己仰面躺在了地上。

“进攻速度稍微慢了一点。”西姆斯说。

郝克托在厨房里,正准备午饭要吃的刚挖出来的胡萝卜,这时候蒙克又倒在了地上,于是他走到窗前去察看。

“他们两个在干嘛?”他问道。

“没你的事,”麦吉夫人说,“只是年轻人在闹着玩罢了。”

在外面的林子里,西姆斯向蒙克介绍瑞士制造的“西格-绍尔”九毫米自动手枪。

“我还以为你们习惯使用‘勃朗宁’十三发自动手枪呢。”蒙克说,他想炫耀一下自己的知识。

“以前用过,但那是多年前了。十年前就换成这种了。嗯,你知道双手握枪和蹲伏吧,先生?”

蒙克在刚刚进入中情局的时候,在弗吉尼亚州皮尔利堡的“农场”接受过轻武器的培训。当时他是班里最好的学员,因为孩提时曾在蓝岭山脉跟随父亲打猎,有点基础。但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苏格兰人设置了一个下蹲姿势的靶子,然后走开十五步,转身用五颗子弹击穿了靶子的心脏。蒙克击中了靶子的左耳、擦过了靶子的大腿。他们连续三天每天两次练习射击,每次一百发子弹。最后,蒙克能够把五发子弹中的三发射入靶子的面孔。

“这样就能使对方慢下来了。”西姆斯说,那口气似乎知道蒙克再也不能取得更好的成绩了。

“碰上好运气,我就不需要使用这种讨厌的东西了。”蒙克说。

“是啊,先生,大家都喜欢这么说。但没碰上好运气怎么办?所以最好还是知道怎么使用,关键的时候可以派上用场。”

第三周刚开始,蒙克见到通讯专家。那人相当年轻,叫丹尼,来自伦敦。

“这是一台很普通的笔记本电脑。”丹尼解释说。确实如此。它差不多有一本书那么大,打开上盖后,内侧显露了一个屏幕,下面是键盘。这种东西,经理级别的人现在十有八九公文包里都装着。

“软盘……”丹尼把看上去像是一张信用卡的东西举起来,在蒙克的鼻子底下晃了晃,然后插进了电脑的侧面,“储存了你那样的商人所需要的普通信息。如果有人截获了它,那么他们得到的全是商业信息,除了机主本人,这信息对别人毫无价值。”

“哦?”蒙克说。他意识到这个人比他年轻很多,是在电脑前面泡大的,认为电脑的内部系统要比埃及的象形文字容易得多。但将来某一天,蒙克宁可去学习埃及的象形文宇。

“这个,”丹尼举起了另一张卡片,“知道是什么吗?”

“是VISA卡。”蒙克说。

“再看看。”

蒙克仔细观察了这张塑料薄片,它的背面有“智能”磁条。

“嗯,看上去像是VISA卡。”

“它也可以起到VISA卡的作用,”丹尼说,“但别把它当普通的信用卡使用,以防由于操作失误把内容消掉。把它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不管你住在哪里,最好是把它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必要时才拿出来使用。”

“它有什么用处?”蒙克问道。

“用处多着呢。它可以把你打字输入的内容译成密码。它已经记住了一百种一次性的密码本。这不是我的专业范围,可我认为它们是不可破译的。”

“这样啊。”蒙克说。他很高兴至少听懂了一个词语。这使他感觉好了一些。

丹尼把第一张软盘从电脑里取出来,在这个插孔插入了VISA卡。

“这台笔记本电脑由一块锂电池供电,其电力足以维持与卫星的联络。即使能获得交流电源,你还是应该使用电池以防电路中断或电压过高。用交流电给这块电池充电。现在,开启电脑。”

他指向电源开关,蒙克按了一下。

“把你给奈杰尔爵士的信息输入屏幕,用清晰的语言。”

蒙克输入了二十个单词的信息,以确认安全抵达和开始第一次联络。

“现在按这个键。上面写着是别的功能,但它可以下达译电的指令。”

蒙克按了这个键。没有反应。他写的词语留在屏幕上。

“现在按开关键。”

文字消失了。

“它们已经永远消失了,”丹尼说,“它们已经在电脑内存中被完全消除了。在一次性密码本中,它们在这张‘维吉尔’VISA卡的里面,等待发送。现在重新开启电脑。”

蒙克照办了。屏幕亮了,但一片空白。

“按这个键。它写的也是其他功能,但在插入维吉尔的情况下,它的意思是‘发送/接收’。现在保持这个状态。卫星每天在地平线上方经过两次。当它接近你所在的位置时,它会按程序发

过来一条指令。其发送的频率与维吉尔的频率相同,但只花了十亿分之一秒的时间,而且是加密的。它说的意思是:‘你在吗,孩子?’维吉尔听到这个呼叫,辨认出是母亲的声音,确认后把你的信息传输出去。我们称之为握手。”

“就这样结束了吗?”

“还没有。如果母亲有信息要给维吉尔,她就会发送。维吉尔会收到该信息,全都在一次性本子的密码里面。然后母亲越过地平线消失了。她已经把你的信息转给了接收基地,不管它在哪里。我不知道,我也不需要知道。”

“机器工作时,我是否一直要在旁边陪着?”蒙克问道。

“当然没这个必要。你可以走开。回来后,看到屏幕依然发亮,你按一下这个键就行了。它并不显示译电功能,但只要维吉尔在机器里面,它就起到这个作用。维吉尔要做的事情,是把家里给你的电文解密。记住,只要按一下开关键,你就把它抹去了。永久地。

“还有最后一件事情。如果真的想摧毁维吉尔的系统,你可以依次按这四个数字。”他把写在一张卡片上的四个数字拿给蒙克看,“除非你想把维吉尔恢复到只有VISA卡的功能,不要其他功能,否则千万别输入这四个数字。”

他们花了两天时间,一遍又一遍地熟悉这些程序,直到蒙克相当熟练为止。然后丹尼就离开了,去搞他那个领域的硅晶片高科技了。

在福布斯城堡的第三个星期结束的时候,所有的教官都满意了。蒙克把他们送走了。

“这里有电话可以让我用一下吗?”蒙克说,那天晚上吃过晚饭后,他与查兰和米奇一起坐在客厅里。

米奇正与查兰下棋,被对方杀得难以招架。他从棋盘上抬起头来,朝角落里的电话机点点头。

“打个私人电话。”蒙克说。

查兰也抬起了头,两位退伍军人都看着他。

“当然可以。”查兰说,“用书房里的电话。”

蒙克坐在福布斯勋爵的书房里,周围是图书和打猎的图画。他拨了一个海外的号码。在弗吉尼亚州南部克罗泽的一座小木屋里,电话铃响了,那里的太阳还斜挂在蓝岭山脉上空,比苏格兰晚五个小时。在铃声第十次振响时,有人来接听了,是一位妇女的声音:“喂?”

他可以想象出那边的情景:在那间小小的但很舒适的客厅里,整个冬天都有柴火在燃烧,母亲那些珍爱的结婚家具总是擦得一尘不染、闪闪发亮。

“嗨,妈,我是杰森。”

虚弱的声音因为快乐而升高了。

“杰森,你在哪里呀,儿子?”

“我一直都在旅行,妈。爸还好吗?”

自从中风以来,他父亲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外面门廊下的摇椅里度过的,凝视着这个小镇和远处的大山和森林,四十年前,他能够整日跋山涉水,带着长子去打猎和捕鱼。

“他很好。他现在正在门廊里打瞌睡。天气很热,是一个漫长、炎热的夏天。我会告诉他你来电话了。他会很高兴的。你很快就要回吗?你都离开这么长时间了。”

他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都早就离开这个小家了。一个弟弟是保险理算师,另一个是房地产经纪人,在切斯皮克湾工作。他妹妹嫁给了一位乡村医生。他们都在弗吉尼亚州,都成家立业了,经常回家看望父母。只有他没做到。

“我会尽快回家的,妈。我保证。”

“你又要离开了,是吗,孩子?”

他知道母亲所说的“离开”的含义。在他去越南服役之前,她已经了解了那个国家,在他出国前,她总是把电话打到华盛顿,似乎感觉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情况。做母亲的总是那样……能够预感万里之外的危险。

“我会回来的,然后我就来看你们。”

“保重,杰森。”

他握着电话听筒,凝视着窗外苏格兰上空璀璨的群星。他真应该常回家看看。双亲现在年纪大了,他真应该抽出些时间。如果他从俄罗斯回来,他会抽出时间的。

“别担心,妈,我会很好的。”

一阵停顿,似乎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爱你,妈。告诉爸,我爱你们。”

他搁下了电话。两个小时后,奈杰尔·欧文爵士在多塞特家中读到了那份信息。第二天上午,查兰和米奇开车把蒙克送回到阿伯丁机场,陪同他登上了飞往南方的航班。

他在伦敦住了五天,在蒙特卡姆与奈杰尔·欧文爵士住在一起,那是一个安静、隐蔽的旅馆,隐藏在石牌楼后面一条纳什式小街上。在那几天时间里,老间谍头子详细解释了蒙克要做的事情。最后,再没有其他事情了,只有道别。欧文塞给他一张纸条。

“万一那个高科技的通讯系统出故障了,有一个人可以把信息送出来。当然,这是最后一招。嗯,再见吧,杰森。我不会去希思罗了。我讨厌机场。我认为你会成功。是的,我真的认为你会成功。”

查兰和米奇开车把他送到希思罗机场,一直送到关卡处。然后都与他握手告别。

“祝你好运,老板。”他们说。

航程平安无事。没人知道,他与差不多一个月前飞到第四航站楼的杰森·蒙克完全不一样了。没人知道,他其实不是护照上的那个人。他通过了关卡。

五个小时后,他把手表向前拨了三个小时。在莫斯科谢列梅捷沃机场,他向护照检查关卡走去。他的签证没有问题,显然是在华盛顿的俄罗斯使馆申请并获批的。他通过了。

在海关检查处,他填写了冗长的外汇申报单,把他携带的唯一手提箱放在了检查台上。海关关员看了它一眼,然后朝他的公文包做了个手势。

“打开。”他用英语说。

美国商人蒙克微笑着点点头照办了。关员翻看了他的证件,然后拿起了笔记本电脑。他赞许地看着,说:“很漂亮。”然后就把它放回去了。他很快在箱包上用粉笔做了一个记号,转向了下一个旅客。

蒙克提起箱包,穿过玻璃门,进入到了他曾经发誓永不返回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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