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马诺克酒店的门卫身高将近一米九,身着一套浅蓝色制服,双手因为戴着白色手套,看上去显得特别粗大。他打开了黄色出租车的车门,动作轻柔得像是老姑娘在抚摸猫。

强尼·达尔马斯下了车,又转过身对一头红发的司机说:“乔伊,你最好还是在这附近等我。”

司机点了点头,把嘴里的牙签又往里咬进了点,然后一个急转,手法娴熟地把出租车甩出了用白线圈出的搭车区。达尔马斯穿过洒满阳光的人行道,走进基马诺克酒店宽敞而凉爽的前厅。大厅里铺着厚实的地毯,走在上面悄无声息。门童们双手叠放在胸前站在那里,而大理石服务台后面的两名接待员看上去都是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

达尔马斯径直走到电梯前廊,进了一架有镶板的电梯,对电梯员说:“麻烦到顶楼。”

酒店顶楼有一间小而安静的休息室,三面墙上各有一道门。达尔马斯走到其中一扇门前,然后按下了门铃。

开门的是德里克·瓦尔登。他的年纪在45岁左右,或者比这更大一点,头发花白,长相英俊,看脸色便知他是个酒色之徒,而脸上的皮肤也开始有松垂的迹象。他身穿印着姓名字母花纹的长袍,手上拿着一满杯威士忌,看样子已经有点醉了。

“哦,是你啊,进来吧,达尔马斯。”

他没精打采地嘟哝道,说完把门敞开着,就走回房间里了。达尔马斯顺手把门关上,并跟着他走进来。房间很长,天花板也很高。房间的一端是一个阳台,阳台左边是一排落地窗户,窗户外还有一个小露台。

德里克·瓦尔登径自在一张靠墙的棕色座椅上坐了下来,伸出双腿放在一张脚凳上。他摇了摇酒杯中的威士忌,低头看着酒杯。

“你在想什么呢?”他问道。

达尔马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过一会儿才答道:“我只是顺道过来通知你一声,你委托我的事我不想干了。”

瓦尔登将威士忌一饮而尽,把酒杯放在桌角,然后摸出一根香烟,放到嘴边叼着,却忘了点着它。

“就这事?”他的声音含糊而冷漠。

达尔马斯转过脸去,走到一扇窗前。窗户大开着,上面的遮阳篷伸展在外。外面大马路上微弱的交通噪声隐约可闻。

他背对着瓦尔登说道:“调查毫无进展,正好如你所愿。你很清楚自己为何被勒索,而我却毫无头绪。日食电影公司对这件事情感兴趣,是因为他们对你的电影下了血本。”

“让他们见鬼去吧。”瓦尔登貌似平静地说道。

达尔马斯摇了摇头,转过身来,说:“我并不这样看。你一定是惹上什么大麻烦了,有人不愿放过你。你只是不得已才雇用我的,但这也是白费时间,你根本就不懂得合作。”

瓦尔登不悦地反驳:“我是以自己的方式处理这件事,而且我没惹上什么大麻烦。该如何做我心里有底,该出手时我就会出手。而你要做的就是让日食公司的那帮人认为事情正在得到处理。明白吗?”

达尔马斯回头踱了几步,一只手撑在桌面上,旁边的烟灰缸散落着几根沾着深色口红印的烟蒂。他心不在焉地看着这一切。

他冷淡地说道:“瓦尔登,这对我来说不是一个好的借口。”

“我还以为你足够聪明,能弄明白这一切呢。”瓦尔登冷笑道。他侧向一边,往酒杯中倒入更多威士忌,“来一杯?”

“不了,谢谢。”达尔马斯答道。

瓦尔登摸索到嘴里叼着的烟,把它丢到地下,喝了口酒。“什么玩意儿!”他哼了一声,“你是一名私家侦探,我付你钱是让你搞一些无关紧要的小动作。按你们这一行的说法,这是一份干净的工作。”

达尔马斯看着他说道:“这倒是我闻所未闻的笑话。”

瓦尔登突然做了个愤怒的手势,眼光一闪,嘴角下垂,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他避开达尔马斯的眼光。

达尔马斯接着说道:“我无意针对你,但也绝不喜欢你。你不是我喜欢的那种人。如果你玩我,我早就采取行动了。我还是会采取行动,但不是为了你。我不想要你的钱,你可以随时召回你那些像影子一样跟踪我的尾巴。”

瓦尔登把脚放下来,把酒杯小心翼翼地放在手边的桌面上。达尔马斯的话让他脸色大变。

“跟踪?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我可没叫人跟踪你。”

达尔马斯盯着他,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说:“那就好。下次我会反跟踪,看看能否让他告诉我背后的主子是谁……我会查清楚这一切的。”

瓦尔登非常平静地说道:“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这样做。你是——你跟他们有样学样,他们可是会不择手段的……我很清楚这一点。”

“这个吓不倒我,”达尔马斯沉稳地说道,“如果是勒索你的人,他们早就使出更卑鄙下流的手段了。”

他把帽子脱下,托在胸前,若有所思地盯着它。这时瓦尔登神情紧张,脸部冒出些许汗珠,眼神呆滞,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他张开口正想说点什么。

门铃却突然响了。

瓦尔登随即皱起眉头,低声骂了一句。他低头盯着地面,身体却没有动。

“该死的,今天怎么那么多不速之客,我那个日本门童今天刚好不在。”他低声咆哮着。

门铃又响了起来,瓦尔登无奈准备起身,此时达尔马斯说:“我去看看是谁,反正我也正好要走了。”

他对瓦尔登点了点头,走出房间下楼打开了门。

两个男人闪了进来,手里拿着枪。其中一人用枪狠狠顶着达尔马斯的肋骨,语气急促地说道:“退回去,快点。打劫!你懂的。”

他皮肤黝黑,相貌端正,很兴奋的样子。他的脸像浮雕宝石一样洁净,因此看起来不太硬朗。他笑了笑。

他身后的男人身材矮小,一头棕黄头发,脸色阴沉。那个黑小子说道:“诺迪,这是瓦尔登的私家侦探,带他过去,搜出他的武器。”

那个棕黄头发的男人诺迪听了,用一把短管左轮手枪顶着达尔马斯的肚子,他的同伴则一脚把门关上,然后大摇大摆走向瓦尔登。

诺迪从达尔马斯腋下搜出一支0.38英寸的柯尔特式自动手枪,绕着他走了一圈,还拍了拍他的口袋。接着他把自己的手枪收好,换上达尔马斯的自动手枪。

“好了,里基奥。这人身上没枪了。”他嘟囔着对同伴说道。达尔马斯随即放下双手,转身走回房间,若有所思地盯着瓦尔登。瓦尔登身体前倾,嘴巴微张,神情专注。达尔马斯看了看那个黑小子,轻声问道:“你叫里基奥?”

黑小子瞥了他一眼,说:“站到那边的桌子边去,伙计。现在一切由我说了算。”

瓦尔登的喉咙发出一丝嘶哑声。里基奥站到他的面前,神情愉快地颔首注视着他,一只手指挂着扳机护环,让枪摇来晃去。

“瓦尔登,你的账现在还没给我付清,动作真是太他妈慢了!所以我们过来和你说一声。还是跟踪你的大侦探找到这儿的。很聪明吧?”

达尔马斯板着脸,平静地说道:“瓦尔登,这个废物以前是你的保镖吧,如果他叫里基奥的话。”

瓦尔登默默点了点头,抿了一下双唇。里基奥向达尔马斯叱喝道:“别玩花样,死侦探。我再次警告你啊。”他目露凶光,又转头看向瓦尔登,瞥了眼手表。

“现在是三点零八分,瓦尔登,我想以你的龟速应该也能赶在银行关门前把钱取出来。给你一个小时去银行取1万美元出来。记住只有一个小时。我们得劳驾你的大侦探跟我们走一趟,好安排交付事项。”

瓦尔登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他把双手按在膝盖上,双拳紧握,握得指关节都泛白了。

里基奥继续说道:“我们会光明正大地行动,如果不是这样,我们的‘生意’也不会越做越大。你也给我放机灵点,要不然你亲爱的侦探先生就要在泥土下长眠不醒了,明白了吗?”

达尔马斯以轻蔑的口吻说道:“如果他付清了,我猜你会放了我,好让我向警察告发你吧。”

里基奥没有看达尔马斯,而是平静地说道:“这是个不错的选择……瓦尔登,你今天要付清1万美元,下个星期天我们要看到另外1万美元,除非我们遇上了大麻烦。如果我们真有什么麻烦,你会付出代价的。”

瓦尔登露出一副茫然的挫败表情,双手一摊,仓促说道:“我想我能安排好一切。”

“很好,那我们走了。”

里基奥快速地点了下头,收好枪,从口袋里翻出一只羊皮手套,套上右手,然后走向棕黄毛,从他手中夺过达尔马斯的自动手枪,握在手中仔细研究了一番后顺手放进衣服的旁侧袋,戴着手套的右手仍揣着它。

“走人。”他甩了甩头,说道。

说罢就走了出去。德里克·瓦尔登看着他们的背影,面色惨淡。

电梯里只有电梯员一个人。他们三人在中厅出了电梯,走过一间安静的书房,路过一扇彩色玻璃窗,窗后的灯光营造出阳光灿烂的假象。达尔马斯走在最前边,里基奥半步之隔走在达尔马斯的左边,棕黄头发男人则在右边,两人挟持着达尔马斯出去。

他们沿着铺着地毯的台阶,走到一个卖奢侈品的拱廊商场,又穿过商场从侧门走出酒店。街道对面停着一辆棕色的小轿车,棕黄色头发的男人动作麻利地坐进驾驶座,把枪放在大腿下压住,踩上油门。里基奥和达尔马斯从后门上车,里基奥慵懒地吩咐:“诺迪,往东边开,我需要谋划谋划。”

诺迪咕哝道:“你脑袋被驴踢了?”他头也不转哼了一声,“光天化日之下载着人质到威尔希尔大道去兜风!”

“开你的车,笨蛋。”

棕黄毛又咕哝了一声,把小轿车开出路边,随后在干道的停车标志处前慢慢降下速来。一辆空的黄色出租车从西边的路沿开出来,在街区中间打了个回转,跟在了他们后面。诺迪停了一会儿后,继续向右前行。黄色出租车紧紧跟在其后。里基奥回头瞥了一眼,却毫不在意,毕竟威尔希尔大道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达尔马斯往后靠在座套上,沉思着道:“我们下来后,瓦尔登为什么不打电话报警?”

里基奥一笑置之,摘下帽子放在膝盖上,然后从口袋中伸出右手放到帽子底下,手中依然拿着枪。

“他不想惹恼我们,大侦探。”

“所以他就让你们两个废物带我去兜兜风。”

里基奥漠然说道:“这可不是一般的兜风。我们是要你帮我们完成交易……而且我们不是废物,明白吗?”

达尔马斯两指捏了捏下巴,嘴角的笑容一闪而过,猛然问道:“要一直往前开到罗伯逊大道吗?”

“是的,我还没想好下一步。”里基奥说道。

“真是个天才啊!”棕黄毛讥讽道。

里基奥咧了咧嘴,露出了白皙的牙齿。看到半条街区前的交通灯变红了,诺迪加速前进,率先到达十字路口。黄色出租车也加速跟上,停在轿车的左后边。车上司机一头红发,帽子斜斜地别在头上,嘴里含着牙签欢快地吹着口哨。

达尔马斯把双腿缩回到座椅前,全身力量都压在腿上,背部紧紧地靠在座垫上。诺迪看到高高的交通灯变成绿灯后,准备启动轿车,此时旁边一辆汽车突然来了个左转弯,诺迪不得不踩上油门。而黄色出租车猛地向前滑行,红发司机全身靠在方向盘上,猛地来了个右转弯,接着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出租车坚固的挡泥板狠狠地撞上了褐色轿车低悬的挡泥板,锁住了它的左前轮,两辆车颠了一下停在十字路口。

顿时,后面传来一片愤怒的喇叭声,表达着车主的急躁之情。

达尔马斯借机右拳猛击向里基奥下巴,左手快速接近他膝盖处的枪支。里基奥被打得扑倒在车角,达尔马斯趁机掰开他的双膝。里基奥头部晃了下,瞬间头昏目眩。达尔马斯迅速抽身,把自动手枪抢过来,放在腋下。

而前座的诺迪此刻坐着没动,右手却慢慢地摸向放在大腿下的手枪。达尔马斯打开车门,跳下车,顺手关上车门,两步跨到出租车前,打开了车门。但他没有急着上车,而是站在车门前看了看棕黄毛。

后面的喇叭声此起彼伏,一阵喧嚣。出租车司机来到车前面,使劲地想分开两辆车,但一点都不管用。他嘴里的牙签咬进又咬出。这时,一位戴着琥珀色眼镜的摩托巡警穿过长长的车龙来到路口,不耐烦地看了看情况,随即对出租车司机甩了甩头。

“你进去把车倒退一点,”他说道,“要理论到别处去理论,这路口交通正忙着呢。”

出租车司机咧嘴笑了笑,绕过车头,上车后挂挡倒车,一边小心翼翼地倒车,一边不时地按响喇叭或者挥手

示意。车终于倒出来了。棕黄毛坐在轿车上木然地凝视着一切,达尔马斯也坐进出租车,拉上车门。

摩托巡警吹了一下口哨,接着又吹了两声尖锐的哨声,伸展双手指挥交通。棕色轿车好似一只被警犬追着的猫迅速穿过十字路口。

黄色出租车紧随其后,走了半条街区后,达尔马斯身体前倾,敲了敲玻璃。

“乔伊,走吧。你追不上他们的,我也不想逮住他们……刚才那一战实在漂亮。”

红发司机的下巴朝着仪表盘,咧嘴一笑,说道:“好说,头儿,下次考验我的时候派点难活儿吧。”

四点四十分电话铃响的时候,达尔马斯正仰卧在梅尔维尔酒店一间客房的床上。他伸手拿起电话,看也不看一眼,说道:“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悦耳的女声,听起来有点紧张。“我是玛芮恩·卡莱尔。你还记得我吗?”

达尔马斯把嘴边的香烟拿开,说:“当然记得了,卡莱尔小姐嘛。”

“听着,你一定要过来看看德里克·瓦尔登,他那个死脑筋不知在烦恼着什么事情,喝得酩酊大醉的。得想想办法才行。”

达尔马斯透过电话凝视着天花板,拿着香烟的手拍打着床边的图案,慢悠悠地说道:“卡莱尔小姐,我打了几次电话给他,但他没听。”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把我的钥匙塞在门缝里了,你最好直接就进去。”

达尔马斯听了,双眼微眯,右手的手指不再乱动。他悠然地说道:“我会马上过去的,卡莱尔小姐。那我到哪里能找到你?”

“我也不是很清楚……也许在约翰·苏特罗家吧。我们之前正打算到那儿去。”

达尔马斯回道:“好的。”听到了一声咔嗒声他才挂掉电话,把电话放在床头柜上。他坐起来,抬头看了一会儿映照在墙上的阳光,然后耸了耸肩站起来。他喝完电话机旁的一杯酒,戴上帽子,然后乘电梯下去,走到酒店外。酒店的外面排着一溜的出租车,他坐进了第二辆车。

“还是基马诺克酒店,乔伊。出发吧。”

十五分钟后,他们到达了基马诺克酒店。

此时正值茶舞结束时间,酒店外的大街上车辆拥堵,人人都试图想从三个入口处挤出来。达尔马斯在半条街区前下了出租车,穿过成群结队的名媛淑女及其舞伴走向拱廊入口,然后步上台阶来到中厅,再次经过书房,走入人头攒动的电梯。电梯到达顶层的时候,只剩下了达尔马斯一人。

达尔马斯走到瓦尔登房门前按了两次门铃,随后俯身向门缝里看去。门缝里透出一丝光线,但好像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他回头看了一眼电梯的指示灯,然后弯腰用袖珍折刀片伸进门缝把那个东西慢慢挑出来。原来是一把扁平的钥匙。他用这把钥匙打开门进去,猛地停住,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前方。

偌大的房间里躺着一具尸体。达尔马斯慢慢走向它,动作轻柔,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他灰白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强硬的眼神,下颚骨绷紧成一条直线,与棕褐色的面颊相比,更显苍白。

德里克·瓦尔登瘫倒在棕色座椅上,嘴巴微张,右边太阳穴上有个小黑洞,脸颊上满是鲜血,像一个蕾丝图案。他的鲜血一直流到脖子和衬衫软领上,右手软软地垂在地毯浓厚的毛绒上,手指还扣着一把黑色的小自动手枪。

屋里的光线逐渐变暗,达尔马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这样看着德里克·瓦尔登,看了很久很久。到处都是静悄悄的。风已止,落地窗外的遮阳篷也一动不动。

达尔马斯从左臀口袋掏出一副羊皮薄手套戴上,屈膝跪在瓦尔登旁的地毯上,轻柔地掰开他越来越僵硬的手指,取出了他紧紧扣住的手枪。那是一把0.32英寸口径的小手枪,胡桃木枪柄,经黑色抛光处理过。他把枪支翻转过来,观察着枪托。他双唇紧闭,盯着枪托上被锉掉注册号的痕迹,残留的号码斑点在暗淡的黑色抛光表层微微发亮。他把枪放在毯子上,站起来缓慢走向放在书桌边缘的电话,电话旁放着一瓶插花。

他伸手想拿起电话,但最终还是没碰电话。他把手垂到身旁,站了一会儿后转身快步走回到尸体旁,再次拿起那把手枪。他把弹匣卸下来,取出后膛的子弹,把子弹装在空弹匣里。左手两只手指叉着枪管,把弹簧往后扯,扭转尾栓,拆开手枪。他捡起枪托,走到窗前仔细地观察。

枪托内侧有一组号码,没被锉掉,清晰可见。

他很快地重新装好手枪,把子弹装上后膛,推上弹匣,扣上扳机后把它按原样放回德里克·瓦尔登僵硬的手中。他把手套脱掉,拿出一本小笔记本写下枪托上的号码。

然后他走出房间,搭电梯下楼离开了酒店。这时已经五点半了,马路上的一些车辆已经打开了车灯。

达尔马斯到达苏特罗家,开门的是一个金发男人。他用力把门拉开,大门撞向了墙壁,金发男人则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握着门把手,怒道:“天哪,地震吗?”

达尔马斯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神情漠然。

他问道:“玛芮恩·卡莱尔小姐在吗?你知不知道?”

金发男人站起来,重重地甩开大门,大门“哐当”一声关上了。他大声地说道:“除了到处寻花问柳的蒲伯,所有人都到齐了。”

达尔马斯点了点头,说道:“那你们的派对应该不错。”

他越过金发男人走进大厅,穿过拱门拐进一间偌大的老式房间,一些嵌入式的陶瓷柜和破旧的家具陈列于室。房里大约有七八个人,每个都喝得面红耳赤。

一个身穿短裤和绿色马球衫的女孩坐在地板上,和一个身着正式餐服的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着。一个戴着低鼻架眼镜的大胖子在正儿八经地对着玩具电话说道:“长途话务员,帮我接到苏城,加把劲啊,美女!”

收音机里播放着“甜蜜的小疯狂”,震耳欲聋。

两对男女正手舞足蹈地在屋里跳舞,相互碰撞,还不时撞向家具。一个神似阿尔·史密斯的男人在独自跳着舞,手里拿着一杯酒,脸上一片心不在焉的神情。一个身材修长、面无血色的金发女郎向达尔马斯挥手问好,手里的酒杯洒出些许酒,尖叫着:“亲爱的,没想到在这儿能碰见你啊!”

达尔马斯绕过她,向一个刚进屋的女人走去。她一头橘黄色头发,两手各拿着一瓶杜松子酒。她把酒放在钢琴上,然后整个人斜靠在上面,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情。达尔马斯走上前向她询问卡莱尔小姐。

钢琴上有一盒打开的香烟,橘黄色头发女人抽出一根,冷淡地说道:“在外头院子里。”

达尔马斯道:“谢谢你,苏特罗夫人。”

她没有表情地看着他。达尔马斯从另一扇拱门出去,走进一间昏暗的房间,里面摆着一些编藤家具。房里有一扇门通往玻璃装饰的门廊,穿过门廊尽头的大门,沿阶而下通向一条蜿蜒小径。达尔马斯沿着通幽小径穿过一片幽深的树林,走到一处断崖边,站在边上可见对面灯火通明的好莱坞的部分景致。断崖边上有一张石凳,有个女人背对着房子坐在上面,点燃的烟头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她慢慢地回过头来,然后才站起来。

她身材娇小,皮肤不是很白皙,妆容精致娇媚,双唇抹着厚厚的口红。在昏暗的光线下,脸部轮廓看得不是很清晰,只觉得她的眼神忧郁迷茫。

达尔马斯说道:“卡莱尔小姐,我在外面安排了一辆车。你自己开车来的吗?”

“没有,我们走吧。这儿太压抑了,而且我不喜欢喝杜松子酒的。”

他们折回幽径,从房子侧面绕出去,穿过一扇格子栅栏门走上人行道,沿着一排栅栏走向出租车。司机正背靠着车,一只脚后跟踩在脚踏板上,看见他们过来,赶紧打开车门,让他们坐进去。

达尔马斯说:“乔伊,找家杂货店买包香烟。”

“好的。”

乔伊滑坐进驾驶座,启动汽车,沿着陡峭蜿蜒的山路向前开去。潮湿的沥青公路回响着轮胎的沙沙声。

过了一会儿,达尔马斯才开口问道:“你是几点离开瓦尔登那儿的?”

女孩儿头也不转,回道:“大约三点钟。”

“应该更晚一些吧,卡莱尔小姐。三点钟时他还活着,那时身边还有别人。”

闻言,女孩儿发出一声微弱的痛苦声,像压抑的啜泣声。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说道:“我知道……他死了。”她抬起戴着手套的双手按在太阳穴上。

达尔马斯说道:“是的。那就让我们不要搞得太复杂了……或许不得不复杂些——但差不多就行了。”

她慢慢地低声说道:“我到那儿时他就已经死了。”

达尔马斯点了点头,没有看她。出租车继续往前开,过了一会儿停在拐角处的一家杂货店前。司机转过身往回看。达尔马斯盯着他,却对着女孩儿说道:

“打电话时你就应该和我说清楚的。我可能会因你惹祸上身。可能我现在已经摊上大麻烦了。”

女孩儿突然向前倾,整个人立刻滑下座位。达尔马斯迅速伸手抓住她,把她推回靠在车垫上。她的头搁在肩部不断颤抖,嘴巴大张,脸色苍白。达尔马斯一手抓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脉搏上把脉,顷刻神情可怕,急促道:“乔伊,我们去卡利那里。不要管什么香烟了……她需要喝点酒,动作快点。”

乔伊快速挂了挡,踩上油门疾驰而去。

卡利是一家小俱乐部的老板,店面位于一家体育用品店和流动图书馆之间的通道尽头。前门是扇格栅门,门后站着一个保镖,一副对外界漠不关心的样子,似乎谁会进去跟他没有太大关系。

达尔马斯和女孩儿进去后坐在一间硬座小包厢里,里面窗户挂着挂钩绿色窗帘。高高的隔墙将一间间包厢分隔开来,包厢的另一侧设有一个长廊酒吧,尽头有一台投币式自动点唱机。当一切快归于安静时,酒保就会投入一枚五分镍币播放歌曲。

一名服务员端来两小杯白兰地酒放在桌上,玛芮恩·卡莱尔拿起一杯就一饮而尽,空洞的双眼终于恢复了一丝神采。她脱掉右手黑白相间的长手套,静静坐在那里漫不经心地把玩手指,俯首盯着桌子。没过多久,那名服务员又端来两杯白兰地调酒。

服务员离开后,玛芮恩头也不抬地开口说道:“他有十几个情妇,我不是头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当然他也有好男人的一面。不过不管你信不信,他从没付过我房钱。”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入耳。

达尔马斯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女孩儿继续低头说道:“但总的来说,他这个人其实就是个无赖。没酒喝时脾气暴躁;喝得烂醉后,脾气又恶劣;清醒时,他算是个不错的男人,还是好莱坞最佳色情导演。在海斯办公室(美国电影协会),任意三个人加起来都不如他有办法制作更好的色情片。”

达尔马斯面无表情地说道:“他就快过气了,色情电影现在也行将消亡了,他很清楚这一点。”

女孩儿瞥了他一眼,随即垂下眼睑,轻啜一小口调酒,然后从运动外套的口袋里掏出一块小手帕轻轻地拭了一下双唇。

隔壁包间的人大声喧哗,嘈杂不已。

玛芮恩继续说道:“今天我们在阳台吃了午饭,德里克喝高了,有点醉醺醺的了。他看起来心事重重,似乎有些事情让他很忧心。”

达尔马斯微微一笑,说:“可能是在担心别人敲诈他的2万美元吧……你知不知道这事?”

“可能是吧,他最近手头有点紧。”

“他花了一大笔钱购酒,”达尔马斯艰涩地说道,“还有他的机动游艇,停在临近墨西哥的海上,他喜欢开着它到处游玩。”

女孩儿抬起头,很快地甩了甩,乌黑的双眸里露出强烈的痛苦。她缓缓地说道:“他的酒都是从恩塞纳达带回来的。他亲自带过来的。带进那么多美酒,他不得不小心一些。”

达尔马斯点点头,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他喝完了杯中酒,拿出根香烟塞到嘴边,把手伸进口袋里找火柴。桌上的火柴架已经空了。

他说:“继续说,卡莱尔小姐。”

“我们进了房间后,他又拿出两瓶酒,说要一醉方休……然后我们就大吵了一架……我再也受不了,就离开了。回到家后我又有点担心他,就打了电话,但他都没接。最终我还是回去了……用我的钥匙开了门……就看到他躺在椅子上,死了。”

片刻后达尔马斯问道:“在电话里你为什么不和我说清楚?”

她两手紧紧握在一起,轻声说道:“我当时很害怕……而且这件事情有点……不对劲。”达尔马斯往后坐,头靠在隔墙上,半眯着眼盯着她。

“说来好笑,”她接着说道,“我都有点难于启齿,但德里克·瓦尔登是个左撇子,我肯定

知道这点,不是吗?”

达尔马斯轻轻道了一句:“一定很多人都知道这点,但总会有那么一两个马大哈。”

达尔马斯看她摆弄着手套,不停地把它缠绕在指间。

“瓦尔登是个左撇子,”他悠然说道,“这意味着他不是自杀的。手枪是在他的右手。他也没有任何挣扎的迹象,太阳穴上的枪口有弹药灼伤的痕迹,看起来子弹应该是从右边近距离射过来的。这说明凶手能够随意进出房间接近他,是他认识的人。又或者他当时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了,这样的话,凶手只须有一把钥匙就可以干掉他。”

玛芮恩脱下手套,双手紧握。“说白了,”她尖声地说道,“我知道警察一定认为是我干的。喂,不是我,我爱惨那个可怜的傻瓜了,怎么会杀他呢?你说呢?”

达尔马斯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脱不了嫌疑,卡莱尔小姐。那些警察会想到这一点,不是吗?而且事后你做得很聪明。他们也会想到这一点的。”

“这算哪门子的聪明,”她苦涩地说道,“只是自作聪明罢了。”

“自作聪明!”达尔马斯冷笑道,“说得好。”然后他用手指梳了梳头上的卷发,“其实,我并不认为这案件可以嫁祸到你身上……而且警察也不知道瓦尔登是个左撇子……除非有人刨根究底,把所有事情抖出来。”

他前倾着靠上桌子,双手撑在桌沿,一副要站起来的样子,双眼微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脸。

“我认识市区的一个警察,他可能会给我指条明路。他是个老练的警官,但这个老家伙口风很紧,你可以和我一块儿去找他,让他听听你的故事。他会帮我们把这个案子压上几个小时,不让它出现在报纸上。”

达尔马斯半是询问地看着她。她戴上手套,安静地说:“那走吧。”

梅尔维尔酒店电梯门关上后,一个大汉放下面前的报纸,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从角落的一张长背椅中站起来,游魂似的穿过安静窄小的大厅,路过一排酒店内线电话,挤入尽头的一间电话亭里。他往投币口丢进一枚硬币,粗大的食指拨着转盘,嘴里还喃喃自语着电话号码。

过了片刻,他倾身靠近话筒,说道:“我是丹尼,在梅尔维尔酒店,我们的目标刚进来了。我在外头跟丢了他,就候在大厅等他回来。”

他的声音粗重,有些含糊。他仔细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不时地点点头,然后什么也没说挂断了电话。他走出电话亭,再次回到电梯口,顺手把烟蒂扔到装满白沙的玻璃烟灰缸里。

进了电梯后,他对电梯员说了一句:“麻烦到十楼。”说完脱下了帽子。他有一头乌黑的直发,由于出汗全打湿了,脸庞既大且平,眼睛很小,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但不寒酸。他是事务所的一位侦探,受雇于日食影业公司。

他在十楼出了电梯,沿着阴暗的走廊向前走去,然后拐角敲响了其中的一扇门。房间里传来一阵脚步声,开门的是达尔马斯。

大汉径自走进去,把帽子随手扔在床上,问也不问一句就在窗户旁的一张安乐椅上坐下。

他开口道:“嗨,老兄,听说你需要帮忙。”

达尔马斯看了他一会儿,没有吱声,过了一会儿才蹙着眉头不疾不徐地说道:“也许——我需要一个跟踪高手。但我想要的是柯林斯,你来跟踪人的话很容易被发现。”

他转身走进浴室,拿着两个玻璃杯出来,走到桌前调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大汉。大汉接过来豪爽地一饮而尽,咂了咂嘴,把酒杯放在窗台上,然后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根短粗的雪茄。

“柯林斯不在,”他说道,“而我则是个大闲人,所以上头才安排我来。是要跑腿吗?”

“不知道,或许不用。”达尔马斯冷淡说道。

“如果是以车代步,我还是可以的。我开着我的双门小轿车来的。”

达尔马斯拿起酒杯,坐在床沿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盯着大汉。大汉咬断了一截烟末,把它随口吐在地上。

随后,他又弯腰把它捡了起来,看了看,将它随手扔出了窗外。

“夜色真美。都年底了还这么暖和。”他说道。

达尔马斯慢悠悠地问道:“丹尼,你对德里克了解多少?”

丹尼把视线投向窗外,一层薄薄的雾霭笼罩着天际,旁边高楼后面的霓虹灯闪闪发亮,像火花似的映着夜空。

他说道:“我不知道你说的了解是什么意思。只是见过他几次,知道他是一个大款。”

“如果我告诉你他死了,你应该不会大吃一惊吧。”达尔马斯语气平稳地说道。

丹尼慢慢回过头来,阔大的嘴里还含着没有点燃的香烟,上下嚅动着,看起来有了点兴趣。

达尔马斯继续说道:“很有趣的案件。丹尼,有帮敲诈团伙勒索他,这似乎是找到了凶手案的替罪羊。他今天下午被杀了——头上中了一枪,手里握着一把枪。”

丹尼小眼微张,达尔马斯啜了一小口酒后把酒杯托在大腿上。

“是他女友发现的。她有他在基马诺克的房门钥匙。他的日本门童刚好不在,帮不上什么忙。那个女人没告诉任何人,她在慌乱之中跑了,过后才打电话给我,我过去查探了一番……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大汉回过神来,慢慢说道:“拜托!老兄,警察会找到你身上来的,然后把案破了。你很难置身事外了。”

达尔马斯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头把视线投向墙上的一幅画,冷然说道:“我正在调查啊,而你要帮我。我们有事干了,事件的背后有个可怕的强大组织,这里头可有好戏看。”

“那你想怎么做?”丹尼语气冷漠地问道,脸上透出一抹不悦的神情。

“丹尼,瓦尔登的女友认为他不是自杀的。我也这样想,而且已经有点线索了。不过我们得抓紧,比警察先走一步。我没想能够立马破了这个案子,但我刚好有假在身。”

丹尼说:“嗯,不要太自作聪明,我有点跟不上你的思维。”

他划一根火柴点燃香烟,手微微颤抖。

达尔马斯说:“这不是聪明,是你智商有限。射杀瓦尔登的枪支有注册号,但号码被锉掉了。但我把枪拆了之后发现里面还有一组号码。而警局总部能查到这组号码,只要有特许通行证就行。”

“而且你刚刚去了那里,问他们要了号码,他们也给了你。”丹尼冷冷地讥讽道,“当他们发觉瓦尔登死了,追查枪支的事,他们会发现你很聪明,已经捷足先登了!”他的喉咙里发出刺耳的声音。

达尔马斯说:“放松,伙计。不是我说那帮家伙调查的效率,我不需要担心这点。”

“见鬼去了,才不会呢!瓦尔登这样的人要一把没号码的枪干吗啊?那可是刑事重罪。”

达尔马斯喝完酒,把杯子放在桌上,然后拿出一瓶威士忌给丹尼。丹尼摇了摇头,神情很郁闷。

“如果这枪是他的,他可能并不知道这点,丹尼。而且很可能那根本不是他的枪。如果是凶手的,那他肯定是玩票的。职业杀手不可能有那种武器。”

大汉听了慢悠悠说道:“好吧,你四处奔跑打听到什么了?”

达尔马斯重新坐在床沿,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点燃一支,倾身向前把火柴扔出窗外,开口说道:“枪支大约是在一年前注册的,登记的是《新闻记事报》的一个记者,名叫达特·布尔万德。这个叫作布尔万德的人去年4月份在长廊商场的匝道被撞死了,当时他正准备离开市镇,但没有成功。这个案子至今未破,但是人们直觉地猜到他和某些非法勾当有关,比如说像芝加哥的林格尔凶杀案那样的勾当。他大概是想敲诈某个大腕,没想到反而被别人干掉了。布尔万德就这样出局了。”

大汉深吸了一口气,把香烟熄灭。达尔马斯面色沉重地看着他,继续说道:

“我是从《新闻记事报》的韦斯特福那儿打听到的,他是我的朋友。情况还不止这些。据知,枪支后来给回了布尔万德的妻子,她住在肯莫尔北部郊区。或许她会告诉我有关枪支的事情……有可能她跟非法勾当也脱不了干系,丹尼。这样一来,她就不会告知真相,待我和她谈论一番,或许能引出一些我们感兴趣的东西。弄明白了吗?”

丹尼又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香烟。他粗声粗气地问道:“那我要干些什么——你和她谈完后,我跟踪她找出枪支的流向?”

“没错。”

大汉站起来,作势打了个呵欠,“我可以帮你,”他咕哝了一声,“但为什么要为瓦尔登的死保密啊?让警察破案不就好了吗?我们这样做只会得罪警察总部的人。”

达尔马斯悠然地说道:“这事得冒冒风险。我们不知道敲诈瓦尔登的团伙到底想要什么。如果案件让警察接手,全国的报纸再头条报道,电影公司势必会亏损一大笔钱。”

丹尼接道:“你说得好像瓦尔登是大名人瓦伦蒂诺似的。见鬼去了,那家伙不过是个导演,把他的名字从未上映的电影撤下来不就完事了吗!”

达尔马斯说:“他们的想法不同,但可能因为他们还没和你说过。”

丹尼粗暴地说道:“好吧。但我,我就宁愿让他女友背这个黑锅,反正法律只要找个替罪羊就完事了。”

他绕过床头,拿起帽子扣在头上。

“好了,”他没好气地说,“在警察察觉瓦尔登死之前我们要把案件理清。”他一边做着手势,一边残忍地笑道,“好戏就要上演了。”

达尔马斯把威士忌酒瓶放在桌上,也戴上帽子,然后打开房门,站到一侧让丹尼先走,最后关灯带上了门。

此时已八点五十分。

金发女人身材修长,微眯着一双碧眼,眼中的瞳孔很小,就这样看着达尔马斯。达尔马斯从她身旁快速闪进房间,然后用手肘把门推上。

他说:“我是个侦探——私家侦探,布尔万德夫人,想请教一些你可能知情的内幕消息。”

金发女人说道:“我姓道尔顿,海伦·道尔顿,不要跟我提布尔万德那些往事。”

达尔马斯笑了笑,说道:“很抱歉,我应该先弄清楚这点。”海伦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走进房内,优雅地坐在一张椅子上,椅子的扶手上放着一支燃着的香烟。这是一间客厅,里面家具配备齐全,周围还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古玩,开着两盏落地灯。几个荷叶边枕头散落在地面上,一只法国洋娃娃四肢伸展靠在一盏落地灯座上,壁炉架上有一排小说,炉内的煤气火焰燃得正旺。

达尔马斯放好帽子,客客气气地说道:“达特·布尔万德曾经有一把枪支,现在它出现在我正调查的一件案子中,我想了解一下你拿到它之后的去向。”

海伦·道尔顿用半英寸长的指甲搔了一下手臂,草草地答道:“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达尔马斯盯着她看,背靠着墙壁,声音深沉而锐利地说道:“你应该不会忘了达特·布尔万德,你的前夫吧,他去年4月惨死于车祸……或者说这事太遥远,你都忘记了?”

金发女人咬着一个指关节,说道:“你很聪明啊。”

“为了谋生不得不这样。只要不是中枪之后长眠不醒就好了。”

海伦·道尔顿突然挺直腰板坐着,脸上不再是一副茫然的表情,绷着脸冷冷地说道:“那支枪怎么了?”

“杀了一个人,就是这样。”达尔马斯漫不经心地说道。

她瞪了他一眼,片刻才开口道:“我当时身无分文,就把它典当出去了,之后再也没有赎回来。我的死鬼丈夫每个星期能挣60美元,但从未给过我哪怕一毛钱。我一个子儿都没得到。”

达尔马斯点了一下头,问道:“还记得那个当铺吗?你有没有保存当票?”

“不记得了。当铺在镇上的主街,那里两旁到处都是当铺,我也没有当票。”

达尔马斯说道:“我就担心这个。”

他慢慢走过房间,看了眼炉架上一些小说的书名,然后走到一张小折叠桌前,盯着桌上的一张银框装潢画,过了片刻才慢慢转身过来。

“海伦,那把枪有了大麻烦。今天下午它干掉了一位名人,枪支外面的注册号还被锉掉了。如果你典当了,我猜是哪个杀手从当铺买了枪,但是一般杀手不会那样把号码锉掉,他也应该知道枪支内侧还有一组号码。所以买枪的不是什么杀手,而且他也不会随便在当铺买枪杀人。”

金发女人慢慢站起来,双颊涨得一片通红,双手僵硬地贴在身侧。她有些紧张地慢慢说道:“大侦探,你就别忽悠我了。我可不想和警察打什么交道,再说我有一帮好朋友罩着我。你还是走人吧。”

达尔马斯把目光重新投向桌上的画框,说道:“约翰·苏特罗不应该这样把自己的大头照放在一个

女人的公寓里,不然别人可会以为他出轨了。”

金发女人脚步僵硬地走到桌前,把照片砰地一下塞进抽屉里,然后一屁股靠在桌上。

“你大错特错了,死侦探。那不是什么叫苏特罗的家伙。请你看在上帝的分儿上滚出去,可以吗?”

达尔马斯发出一阵令人不快的大笑,说:“今天下午我还在苏特罗家看见你了,你喝得不省人事,自然没有什么印象。”

金发女人猝然一动,作势要扑向达尔马斯,然后又突然停下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门外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一个男人打开大门走了进来,站在门边把门慢慢推上。他身穿一件亮色的花呢外套,右手揣在兜里,他的肤色很深,身材瘦削,两肩高耸,鼻梁挺拔,下巴尖尖的。

达尔马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一会儿才开口道:“晚上好,苏特罗议员。”

男人直接无视达尔马斯,看向那个女人。女人颤抖着说道:“这人说他是私家侦探,说我曾有一把枪,在不断逼问我枪支的事。请你让他出去,好吗?”

苏特罗反问:“私家侦探,嗯?”

他看也没看达尔马斯一眼就从他身边走过去,金发女人向后退去,想避开他,倒在一张椅子上,面色苍白,眼神透出一抹恐惧。苏特罗低头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转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自动小手枪,随意地握在手里,枪口朝下。

他说:“我的时间很宝贵。”

达尔马斯接道:“我正准备走人呢。”说完走向大门,背后传来苏特罗严厉的声音:“慢着,先把事情说明了。”

达尔马斯说道:“没问题。”

他不慌不忙地走着,步态轻盈,然后把房门打开。苏特罗立马举起手枪,达尔马斯说:“别费神了。你很清楚,你不会在这里干掉我的。”

两人互相对视着。过了片刻,苏特罗把枪收回口袋,轻舔了下薄唇。达尔马斯见状说道:“道尔顿小姐曾经持有的一把枪支最近杀了一个人,但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这把枪了。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些。”

苏特罗慢慢地点了一下头,眼中露出怪异的神色。

“道尔顿小姐是我太太的一位好友,我不希望她再受打扰。”他冷冷地说道。

“那好。您虽不希望,”达尔马斯说,“但是一名正当的侦探有权询问一些合乎法律的问题。我可没有强行闯进来。”

苏特罗将目光慢慢投向他,说:“很好,小心对待我的朋友。在这座城市我可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小心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达尔马斯点头示意,缓步走出房间关上大门,站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屋内的动静,但听不到任何声音。他耸耸肩走出大厅,步下三级阶梯,穿过一间没有配电箱的小休息室,来到了大楼外。他看了看街边的环境。这是一个公寓小区,街边停着一辆辆汽车。出租车在等着他,他循光走了过去。

红发司机乔伊站在车前的马路牙子边。他一边抽着烟,一边眼光扫过街道,看着一辆左边车身停靠着人行道的黑色大轿车。看到达尔马斯走了过来,他扔掉烟,向达尔马斯走去。

他急切地说道:“听着,老板,我看了眼那轿车上的家伙——”

话还没完,轿车的车门上突然爆出一抹暗淡的火花,两旁高楼林立的街道随即响起了一声枪声。乔伊迅速将达尔马斯扑倒。此时轿车猛地启动。达尔马斯抱住乔伊向街边滚去,单膝跪地,试图拔枪但还没来得及,轿车已经吱的一声急速拐进街角绝尘而去。乔伊躺倒在达尔马斯身侧,翻身仰卧在人行道上,双手不断拍打着水泥地,喉咙深处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嘶哑声。

片刻,又传来一阵刺耳的车胎摩擦声,达尔马斯身形敏捷一跃而起,右手迅速伸向左腋窝掏枪。当他发现是一辆小汽车踩急刹车停下来时,整个人放松了下来。丹尼下了汽车,穿过中间街道向达尔马斯冲去。

达尔马斯俯身查看司机。借助公寓大楼入口旁灯笼的微弱光线,他看见乔伊中枪处渗出斑斑血迹,染红了马裤呢夹克外套。乔伊努力睁开双眼,不一会儿就又闭上,像是一只垂死的小鸟,已是奄奄一息了。

丹尼说道:“没追上那车,太快了。”

“先打电话叫救护车,”达尔马斯匆忙说道,“这小子已经一肚子血了……盯好那个金发女人。”

大汉跑回他的汽车,跳进车里迅速启动,在街角处掉头匆匆离去。这时大楼里某扇窗户打开了,一个男人向楼下大喊了一声。一些汽车也停了下来。

达尔马斯弯下腰靠在乔伊耳边,喃喃低语:“放松,老兄……放松,放松。”

调查枪击案的是韦恩卡塞尔中尉。他有一头稀疏的金发,一双蓝色眼眸散发出冰冷的气息,满脸的痘疤。他坐在一张旋转椅上,双脚搭在一个拉出来的抽屉边上,臂弯里搂着一部电话机。整间房间充斥着灰尘和香烟气味。

朗尼根站在敞开着的窗户旁,正一脸不悦地往外看。他是一个警察,体形魁梧,头发和胡子都是白的。

韦恩卡塞尔咬着一根火柴棍,盯着桌子对面的达尔马斯,说道:“你最好还是开口说点什么。那个出租车司机没法说话了。你在城里运气一向不错,你也不想好日子那么快到头吧?”

朗尼根接话:“他太顽固了,金口难开啊。”他说这话的时候头都没有转过来。

“朗尼,少说废话。”韦恩卡塞尔带着死板的声音说道。

达尔马斯微微一笑,一只手掌使劲摩擦着桌沿,发出吱吱的声音。

“你要我说什么?”他问道,“当时天色已晚,我看不清凶手的相貌。他开的是凯迪拉克轿车,没开车灯。我刚刚就告诉过你了,中尉。”

“等于没说,”韦恩卡塞尔嘟哝一声,“这事有点古怪。你应该能感觉到谁是凶手。很明显这件枪杀案的目标是你。”

达尔马斯反问道:“为什么?被杀的是出租车司机,又不是我。他们这些司机要在城里四处谋生,说不定他就惹上了哪一帮坏蛋呢。”

“像你这样的坏蛋吧。”朗尼根一边说道,一边继续看着窗外。

韦恩卡塞尔看着朗尼根的背影皱了皱眉头,接着耐心地说道:“你在公寓里头时轿车已在外候着了,当时出租车司机就在外头。如果凶手是想杀司机的话,他早就动手了,何必等你出来。”

达尔马斯双手一摊,耸了耸肩,无奈说道:“你们以为我知道凶手是谁啊?”

“也不是,但是我们想你能给我们几个名字,好让我们查案。你去那公寓见什么人了?”

达尔马斯一言不发。朗尼根转过身来,坐到桌子的边上,摇晃着双腿,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招了吧,老弟。”他欢快地说道。

达尔马斯把椅子向后倾斜,双手插进口袋,若有所思地看着韦恩卡塞尔,完全不理睬白发警察,当他不存在似的。

他不疾不徐地答道:“我当时是受人委托去办点事,我可不能泄露委托人的隐私。”

韦恩卡塞尔耸耸肩,带着冷漠的目光看着他,然后拿出口中的火柴棍,盯着咬平的末端,然后随手扔掉。

“我有预感,你的委托案和这次枪击案有关,”他冷冷说道,“这样的话,你隐瞒的事终究会露出马脚,对吧?”

“可能吧,”达尔马斯说,“如果这个案件循着这个方向解决的话。但我得先和我的委托人谈谈。”

韦恩卡塞尔说:“没问题。你可以拖到明天一早,过后你就要对我们坦白一切,明白吗?”

达尔马斯点头示意,站起来,说:“那敢情好,中尉。”

“私家侦探只知道保密。”朗尼根粗声粗气地说道。

达尔马斯只是向韦恩卡塞尔点头,随后走出办公室。他穿过一条阴冷的过道,步上台阶走向大厅。出了市政厅后,他走下长长的水泥阶梯,穿过春路大街走向一辆不新不旧的蓝色帕卡德跑车。他钻进车内,启动车辆拐进街角,随之穿过第二大街隧道,开上另一条街区,一路向西驶去。他边开车边透过后视镜观察后面的车况。

在阿尔瓦拉多大道,他停车走进一家杂货店,打电话回酒店房间。店员给了他一个序号,他拨通电话后,听筒传来丹尼粗重急切的嗓音:“你到哪儿去了?我把那个女人弄到我那儿去了,她喝得烂醉如泥的。你快点回来,好对她‘严刑逼供’。”

达尔马斯透过电话亭的玻璃,双眼漫无目的地盯着外头,片刻才不急不忙地说道:“那个金发女人?怎么会?”

“说来话长,老兄。你先过来,我再告诉你。我在北里弗赛大道1454号,知道这个地方吗?”

“我有地图,应该能找到。”达尔马斯说道,声音一成不变。

丹尼直接详细地给他讲了一遍路径,最后说道:“你最好快点。她现在睡死了,一会儿醒了就要大喊谋杀了。”

达尔马斯说:“你那里那么偏僻,应该无所谓。我会尽快赶到的,丹尼。”

他挂断电话,出了杂货店上车。他从车厢拿出一瓶容量只有一品脱的波本,喝了一大口,而后启动汽车开往狐狸山谷。路上他停了两次,坐在车里一动不动,一脸沉思,然后才继续往前开。

在圣莫尼卡皮克大道拐弯后,前面出现了一大片散落在起伏群山中的住宅小区,两边是高尔夫球场。小区一直延伸到一个球场的尽头,中间竖立着一排高高的铁丝网。山丘上零星散落着一间间平房。车再往前开就到了山谷,谷上只有一间平房,与高尔夫球场隔街相望。

达尔马斯往前开至一棵高大的桉树下。在铺满月光的路上,桉树投射出深深的阴影。他下车后往回走,有一条水泥路通往那家独立平房。低矮的平房很宽敞,前面有一排小窗户,一丛丛灌木半掩着纱窗。房内透出一丝微光,调低的收音机声从大开着的窗户传出来。

房内一个身影沿着那排窗户穿过去,打开了正门,达尔马斯走进去。房子前头是大客厅,室内开着一盏小灯,一台收音机的调谐钮闪闪发光,一片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

丹尼已脱下外套,袖子卷至大臂。

他说:“那个婆娘还在睡。待我把来龙去脉说清再弄醒她。”

达尔马斯问道:“确定没被人跟踪吗?”

“不可能。”丹尼两只大手一摊,充满自信说道。

达尔马斯走到角落,在收音机和窗排尽头间的一张柳条椅子上坐下。他把帽子脱下随意放在地上,拿出那瓶波本,带着一抹不满的神色看着它。

“丹尼,找瓶像样的酒过来。我累死了,还没吃晚饭呢。”

丹尼说:“我有一些上等的马爹利白兰地,你等会儿。”

说完他走进房屋后头。达尔马斯把酒瓶放在帽子旁,两指揉着前额,头部阵阵发疼。一会儿,后面的灯光熄了,丹尼手里拿着两个高脚杯出来。

白兰地酒喝起来清纯辛辣。丹尼坐到另一张柳条椅上,在灯光朦胧的房间,他身形异常庞大,皮肤黝黑。片刻,他粗哑的嗓音打破室内沉默,慢慢说道:

“听起来有点可笑,但挺奏效的。看见没有警察在公寓附近巡逻后,我就停在小巷,从后门溜了进去。我知道那女人住在哪儿,但没见过她,所以就寻思着什么托词才能让她相信我。我敲了门,没人应,但能听见她在里面的动静,随即听见电话拨号声。我只好回到大厅,找到了服务室,那里门大开着,我就直接进去了。门上带有闩子,但门并没关上。”

达尔马斯点点头,说道:“我懂,丹尼。”

大汉喝了一大口酒,下唇上下摩擦着杯的边缘,接着说道:“那会儿她打电话给一个叫盖恩·唐纳的人,认识吗?”

“听说过,”达尔马斯说道,“她的人脉网还蛮广的,居然认识那种人。”

“她在电话里喊叫着他的名字,整个人歇斯底里的。”丹尼说,“所以我才知道她在打电话给谁。那个唐纳是蝴蝶俱乐部的幕后老板,在蝴蝶峡谷大道。你从广播里应该听说过他是汉克·穆恩团伙的老大。”

达尔马斯说:“我听说过,丹尼。”

“好。她挂掉电话后,我又上去找她。她看起来嗑了药,走起路来七倒八歪的,非常搞笑,看起来对周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我四处看了看,桌上有一张约翰·苏特罗议员的照片,就用他做了一番托词,说苏特罗议员希望她出去避一下难,特地派我这个手下来接她,她就信以为真了,太好糊弄了。她还要我找酒给她,我就说车上有很多,她拿上帽子、外套就跟我走了。”

达尔马斯轻轻说道:“这么容易,嗯?”

“对的,”丹尼回道,喝光酒后随意放下酒杯,“上车后我拿出一瓶酒塞住她的嘴,好让她安静一会儿。接着我就开车到这儿,她在路上就睡死过去了,就是这样。你那边怎

样?城里很难搞吧?”

“太难搞了,”达尔马斯说,“他们不是很信我的话。”

“瓦尔登枪击案有什么进展吗?”

达尔马斯慢慢摇了摇头。

“我猜那个日本门童还没回来,丹尼。”

“要和那女人谈谈吗?”

收音机此时传出华尔兹音乐,达尔马斯专心听了一会儿,然后带着疲倦的声音说道:“我想这不就是我来这儿的原因吗?”

丹尼站起来走出客厅,随之后头传来开门声和一阵低沉的声音。

达尔马斯拿出胳肢窝下的枪支,把它放在椅子上挨着大腿。

随后那个金发女人步履蹒跚地走进来,瞪大双眼四处张望,嘴里还发出一阵傻笑,两条长臂胡乱比画着,随后眨着双眼盯着达尔马斯,站在那儿摇晃了一下,接着滑落在丹尼之前坐的椅子上。丹尼一路在旁随侍,而后靠在内侧壁旁的一张书桌边。

她醉醺醺地说道:“原来是我的老朋友,大侦探啊。嘿嘿,那个谁啊,去帮我这个美女买瓶酒来,如何啊?”

达尔马斯面无表情盯着她,不紧不慢地说道:“关于那把枪有想到什么吗?你知道,就是苏特罗闯进来时我们在讨论的那把枪……注册号被磨掉了……杀死了德里克·瓦尔登。”

闻言,丹尼僵住了,而后突然挪了一下臀部。达尔马斯拿起手枪,站了起来。丹尼看着然后定住,神情放松。那个女人自始至终没动过,但醉意却烟消云散,然后突然绷着脸,流露出紧张的神情。

达尔马斯语气平平地说道:“丹尼,把双手放在前面,这样大家都会相安无事……现在说说看你们两个小杂种要我来这儿有何贵干啊?”

大汉听了,粗声说道:“天哪,你发什么神经?我只是被你吓到了,你居然对她说了瓦尔登的事。”

达尔马斯咧嘴一笑,说:“没事,丹尼。可能她根本不认识他。我们还是快趁热打铁吧,我有预感今晚不会有好事。”

“你疯了吧。”大汉咆哮一声。

达尔马斯微微扬了一下手枪,背靠着侧墙,接着弯下身子,伸出左手关掉收音机,苦涩地说道:“你被收买了,丹尼。很简单,你行踪太明显了,最近我就经常发现你跟踪我。你今晚把这件事揽上身,我就知道有问题……你告诉我你是如何把这个女人弄到这儿来的,我就更确定了……天啊,你不会以为像我这样的老油条会相信这么搞笑的事吧?得了吧,丹尼,够朋友一点,告诉我你在为谁卖命……说不定我能让你逃过一劫……你到底为谁卖命?唐纳?苏特罗?还是哪个我不认识的人?叫我来到这儿有什么目的?”

刚说完,那个女人猛地一下站起来扑向达尔马斯,他徒手甩开她,女人瞬间躺卧在地上,大喊道:“抓住他,你这个大废物,抓住他!”

丹尼听了一动不动,说:“闭嘴,你这个贱人!”达尔马斯厉声说道:“都住手,这只是朋友之间谈话。你给我站起来,不要给我耍花招!”

闻言,金发女人慢慢站了起来。

在昏暗的灯光下,丹尼神情冷漠,粗声粗气地说道:“原来我把自己出卖了,真差劲。好吧,没错。老是追踪一群无关紧要的女人,和她们逢场作戏,我已经受够了……你要是想揍我就揍吧。”

他继续站在那里不动,达尔马斯慢慢点了点头,再次开口问道:“是谁,丹尼?到底你在为谁卖命?”

丹尼回答说:“我不知道。我要做的只是打一个电话,听从他的指示和向他汇报,劳费通过邮寄给我。我有试图摆脱这层关系,可惜没那运气……我想你现在的处境很安全,关于上次街边的枪击案,我是真的完全不知情。”

达尔马斯盯着他,慢悠悠说道:“你应该没有说大话——就为了留我在这儿——对吧,丹尼?”

大汉慢慢抬起头,整个房间都沉浸在一片沉默当中。此时外面来了一辆汽车,能隐约听见发动机熄掉前的轻微震动声。

随即一抹红光照在窗户上。

耀眼的光线让人眼花缭乱,达尔马斯迅速单膝下跪,动作敏捷,快速安静地移向一边。安静的房间响起丹尼粗哑的声音:“该死的,是警察!”

红色聚光灯映射在窗户的铁丝网上,营造出一圈玫瑰色光晕,反射在内侧墙上形成一片鲜艳的光影。那个女人发出一声哽咽,满脸涨得通红,无力地滑落下地,身影消失在红色聚光灯中。达尔马斯看向外头灯光,蹲在尽头窗户旁,低头倚在窗台上。在红色灯光的照耀下,窗边灌木丛尖尖的树叶宛如一支支锋利的矛头。

此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一个粗哑的声音大喊道:“屋里的所有人都出来!双手举起来!”

屋内传来一声动静,达尔马斯迅速举起手枪,还好不是有人闯进来。随着一声咔嗒的开关声,亮起了一盏走廊灯。两个身穿绿色警服的男人来不及躲闪,出现在锥形光柱下,其中一人持着机关枪,另一人拿着一把装着特殊弹匣的鲁格尔长手枪。

屋内一阵鞋子摩擦地板的声音,不一会儿丹尼站在门旁,掀起猫眼的镶板,拿起手枪上膛往外射了一枪。

接着外头传来一声重物撞击在水泥地上的巨响,一个男人在灯柱下前后摇晃着,双手捂着肚子,头上戴着的鸭舌帽掉了下来,在地上滚动了几圈。

门外机关枪此时开始猛烈地射击,达尔马斯迅速趴在地面上,整个人靠在护墙板上,把脸埋在木地板上。背后的女人听见枪声就大声尖叫起来。

机关枪快速地从头到尾将房子扫射一遍,瞬间空气中充满了灰尘,一面挂在墙上的镜子掉了下来。屋内,一股刺鼻的弹药恶臭味交杂着水泥的酸臭味,令人恶心。扫射仍继续着,让他们觉得度日如年。达尔马斯把脸贴在地板上,一直紧闭双眼不敢睁开,感觉有个东西掉在脚边。

许久后,突突的机关枪声消失了,但是屋内灰尘继续飞舞。外头传来一声大叫:“还喜欢吗,朋友?”

更远处传来一个生气的声音,厉声道:“快点,撤退。”

门外又响起来一阵脚步声,伴着一阵拖曳声。接着听见汽车启动的轰鸣声,车轮在碎石路上发出嘎吱声,伴着一声重重的甩门声。发动机的声音由大变小,不一会儿戛然而止,周围恢复寂静。

达尔马斯站起来,双耳还嗡嗡回响,鼻孔干裂。他捡起地上的枪,从内侧袋掏出一个小手电筒,摁亮,在满是灰尘的房间照射出一抹微弱的光线。那个金发女人平躺在地,双眼瞪大,表情痛苦,龇牙咧嘴地啜泣着。达尔马斯俯身查看了一下,发现她身上没有任何枪伤痕迹。

随后他在房内转了转,看见自己的帽子仍在那张椅子旁,完整无缺,只是椅子的整个椅背都被轰掉了,那瓶波本也还在帽子旁。他顺手把它们捡起来。拿着机关枪的家伙在齐腰高的地方来来回回扫了一遍房子,没有低下枪口。达尔马斯继续走到门旁。

丹尼双膝跪在门前,前后摇晃,两手紧握在一起,红色血液不断从粗大的手指缝间渗出来。

达尔马斯打开门走出去,外面没人,只见过道上有一摊血迹和散落的弹壳。他站在那儿,血液重重地滴落在他的脸上,鼻子周围的皮肤传来一阵阵针刺般的疼痛感。

他喝了一口威士忌,转身走进屋内。丹尼已经站起来了,拿出一条手帕包扎伤口,他一副茫然迷乱的神情,庞大的身躯摇晃了几下。达尔马斯举起手电筒照在他脸上。

他问道:“严重吗?”

“不,打在手上而已。”大汉粗声说道,缠上手帕的手异常笨拙肿大。

“那女人吓坏了,”达尔马斯说,“他们是你的同伙,老兄。你的老友真不赖,打算把我们三个一网打尽。你往猫眼乱射一枪击中了一人,让他们乱了阵脚。在这点上,我想我欠你人情,丹尼……话说那人的枪法真心不太好。”

丹尼说:“你怎么想?”

“那你呢?”

丹尼看着他,然后缓缓说道:“苏特罗就是你要找的人,我彻底输了,他们真该下地狱。”

达尔马斯再次走出门,经过小路到街边,然后坐进车里,没开车灯就开车走人了。转弯走开了一段路后,他才亮起车灯,下车把身上的灰尘掸掉。

银黑相间的窗帘拉开成一个倒V字形,室内弥漫着烟雾,伴舞乐队铜管乐器的光泽在一片烟雾中若隐若现。空气中充斥着一股食物、酒精、香水和胭脂粉的气味。整个舞池笼罩在一片琥珀色的灯光下,看起来比大明星的浴室稍大一点。

过了一会儿,乐队奏起音乐,灯光变暗。一位餐厅领班踩着铺有地毯的台阶走上前,手里拿着一支金色铅笔轻拍着绸缎条纹的裤子,一双小小的眼睛毫无生气,一头铂金色头发整齐地向后梳,露出瘦削的前额。

达尔马斯对他说:“我想拜见一下唐纳先生。”

餐厅领班用金色铅笔的末端轻轻敲着自己的牙齿,说:“恐怕他现在没时间。请问你是哪位?”

“达尔马斯。告诉他我是约翰·苏特罗一个特别的朋友。”

领班说:“我试试看。”

他走向一个有一排按钮和一部电话的操纵盘,拿起电话放到耳边,透过一只酒杯面无表情地盯着达尔马斯,双眼犹如填充娃娃般毫无生气。

达尔马斯说:“我在大厅等候。”

说完他穿过窗帘走出去,摸索一会儿方向走向男厕所。进去后他拿出随身携带的那瓶波本一饮而尽,头向后仰,双腿呈八字形张开站在瓷砖地板中间。此时一个身穿白色夹克的黑老头走上前拍了一下他,焦急说道:“先生,这里禁止喝酒。”

达尔马斯把空酒瓶扔进一只装毛巾的垃圾箱,从置物架上拿下一条干净的毛巾擦嘴,放下一枚10美分硬币在水槽边,走了出去。

大厅里门和外门之间有段距离,达尔马斯靠在外门,从背心口袋里拿出一把四英寸长的小手枪,用三指握着手枪藏在帽子内,然后才走进去,轻轻地在身侧摇摆着帽子。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材颀长、头发油亮的菲律宾男仆走进大厅,四处张望。达尔马斯走上前,领班站在窗帘后探出头来,然后对菲律宾男仆点头示意。

菲律宾男仆对达尔马斯说:“这边请,先生。”

他们穿过一条安静的长廊,外面的乐声在他们身后渐息。经过一间房门大开着的房间,看见一些绿色桌面的桌子废弃在里面。随后他们向右转入另外一条长廊,一丝光线从尽头的大门照射进来。

走了一段后,菲律宾男仆停下脚步,优雅地做了一个费解的动作,随后手上就持着一把黑色手枪,客气地顶住达尔马斯的胸膛。

“老规矩,我们要搜身,先生。”

达尔马斯站定,双手高举。菲律宾男仆搜出他的柯尔特式手枪,放进自己的口袋中,轻轻拍了一下达尔马斯的其他口袋,随后退后一步,把手枪收进枪套里。

达尔马斯放下双手,丢下手中的帽子,拿出里头的小手枪指着男仆的腹部,动作干净利落。菲律宾男仆惊愕地张着嘴,带着不可置信的目光低头盯着手枪。

达尔马斯说:“真有趣,老兄。还是让我来一把吧。”

他拿回自个儿的柯尔特式手枪放回原处,再夺走菲律宾男仆袖子里的手枪,把弹匣卸下来,拿出枪膛里的子弹,只把空枪还给他。

“你还可以用它吓吓人。走在我前面,这样你老大就不会知道这一切,这是为了你好。”

菲律宾男仆抿了一下双唇,达尔马斯摸出他的另一把枪,继续前进,随后走进半掩的大门,男仆先进去。

房间很大,墙上装饰有斜纹木板,地上铺着中国式黄色地毯,上好家具陈列于室。门上有一个个小孔,显然房间的隔音效果不错,房内一扇窗户都没有。上方设有几个镀金隔栏,一个嵌入式换气风扇发出一阵阵微弱的声音。里头有四个男人,却沉默一片。

达尔马斯径自坐在一张皮沙发上,盯着里基奥,那个从瓦尔登公寓劫走他的圆滑小子。他被捆在一张高背椅上,双手被紧紧地绑着,目露凶光,鼻青脸肿的,看得出来被鞭子狠狠修理了一番。和他一起出现在基马诺克的诺迪坐在角落的一张凳子上抽着烟。

约翰·苏特罗坐在一张红色皮革摇椅上,慢悠悠地摇动着椅子,低头看着地板,达尔马斯走进来时头也不抬一下。

还有一个男人坐在一张看似非常名贵的办公桌后,一头中分的棕色柔发整齐地向后梳,薄薄的双唇紧绷着,带着炙热的目光注视着达尔马斯的一举一动,然后瞥了一眼里基奥,说道:

“这个废物太自以为是了,我们已经警告他了,还请你见谅。”

达尔马斯扯出一抹笑容,笑意却不及眼底,说:“看这情景也就算了,唐纳。另外一个同伙呢?他可毫发无伤。”

“诺迪还算听话,按命令行事。”他淡然说道,拿起一把长柄锉刀就锉起了指甲,“我俩要谈一谈,就劳驾你来一趟这里。你没惹我,只是你这个私家侦探管得也太多了。”

达尔马斯稍微睁大了双眼,道:“我洗耳恭听,唐纳。”

苏特罗这时抬起双眼盯向唐纳的背后,唐纳继续用淡漠的语气平静地说道:“德里克·瓦尔登那儿的闹剧和肯莫尔的枪击案我都了如指掌。我不知道里基奥会如此放肆,要不我早就阻止他了。事已至此,我看事情还得由我摆平……待我们处理妥当后,里基奥先生会到市区做个交代。

“事情是这样的。里基奥曾是瓦尔登的保镖,那会儿好莱坞明星们热衷于有个保镖贴身保护自己。据我所知,瓦尔登一直亲自去恩塞纳达进口美酒,本来一切都挺顺利的。而里基奥就借着买酒的良机混进一批白粉,却不料被瓦尔登发现了,他不想丑闻缠身,就将里基奥扫地出门。里基奥本身就是有罪之身,无法替警察拉线做证,只好借机勒索瓦尔登。但瓦尔登并不如他意,所以他就走向了极端,使上强硬手段。你和你的司机不幸搅和了进来,里基奥才想要枪杀你们。”

说完,唐纳放下锉刀,咧嘴笑了笑。达尔马斯耸耸肩,瞥了一眼站在长椅另一头、靠着墙边的菲律宾男仆。

达尔马斯开口道:“唐纳,你的故事说得真好。我想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案件,在市区警察的努力下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但就目前的状况而言,这一切根本说不通。”

唐纳抬了抬眉头,苏特罗跷起二郎腿,晃动着他那光鲜皮鞋的尖端。

达尔马斯说:“首先,苏特罗先生怎么牵涉进这件事了?”

闻言,苏特罗盯着他,整个人一动不动,脸上快速掠过一丝不耐烦的表情。唐纳笑言:“他是瓦尔登的一位朋友。瓦尔登有对他提过一下这事,而且他知道里基奥是我的手下。但议员的身份让他不能对瓦尔登坦诚相待。”

达尔马斯冷淡说道:“唐纳,让我来告诉你这个故事的漏洞在哪儿。整个故事没有一丝令人不安的成分。而我在帮瓦尔登侦查案件时,他怕得不敢把所有实情告知我……还有今天下午有人因为害怕而把他杀了。”

闻言,唐纳倾身向前,微眯着双眼,整个人绷紧,双手握拳放在桌面上。

“瓦尔登——死了?”他低声问道。

达尔马斯点了点头,说:“右太阳穴中了一枪,0.32英寸的手枪。看起来像是自杀,但其实不然。”

闻言,苏特罗抬起一只手,将脸埋进手掌中,坐在角落处的棕黄毛僵着身子。

达尔马斯继续说道:“唐纳,想听听靠谱的猜想吗?……我们姑且称之为猜想……瓦尔登自己迷上了走私毒品——而且他有同伙。禁酒法令解除后,他就想金盆洗手不干了。过去海岸护卫队对海运美酒的船只大都不会花费太多的心思,而今海上走私毒品不再是轻而易举之事。而且他看上了一个有好眼光的女人,能得到更多回报,所以他不想再做毒品交易这种非法勾当。”

唐纳抿了一下双唇,说:“什么毒品交易?”

达尔马斯双眼注视着他,说:“你对这种事情还真是一无所知啊,是吧,唐纳?当然啦,这些可都是那些地痞流氓爱玩的把戏。他们很不满瓦尔登的退出。而且他每天喝得醉醺醺的,说不定哪天就对他女友说漏嘴了。所以他们就为瓦尔登安排好了命运——自杀。”

唐纳慢慢转过头来,盯着被捆在高背椅上的里基奥,轻轻说道:“里基奥。”

随后他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出来。苏特罗放下手,双唇抖动地看着他。

唐纳在里基奥面前站定,伸出只手猛地把他的头部按在椅背上,里基奥发出一阵哀号。唐纳微笑着低头看着他。

“我想必是迟钝了。你居然杀了瓦尔登,你个浑蛋!你居然回头把他弄死了。你似乎忘记知会我们一声了,老弟。”

里基奥张口把一口鲜血吐在唐纳手上,唐纳气得脸抽搐起来,后退一小步,伸直那只手,然后拿出一条手帕仔细把血迹抹掉,把手帕直接扔在地上。

“诺迪,把枪给我。”他平静地说道,朝棕黄毛走去。

苏特罗震了一下,张大着嘴巴,一副病恹恹的模样。高大的菲律宾男仆快速拔出手枪,似乎忘记了里面没有子弹。诺迪从右臂拿出一把左轮手枪,递给唐纳。

唐纳拿过枪支后走向里基奥,把枪举向他。

达尔马斯此时开口道:“杀死瓦尔登的不是里基奥。”

闻言,菲律宾男仆快速向前一步,举起空枪扫向达尔马斯,他的肩膀受到重创,一股剧烈的疼痛感迅速波及整条手臂。达尔马斯动作敏捷快速滚向另一边,迅速拔出柯尔特式手枪。男仆继续攻上来向达尔马斯猛打,但没击中。

达尔马斯迅速站立起来,横跨一步用尽全力用枪管扫向男仆脑袋。菲律宾男仆发出一声哼声,一阵头昏目眩,双眼泛白,他用手抓住沙发边缘慢慢倒下,躺在地板上。

唐纳面无表情看着,握着手枪一动不动,上唇皮肤冒出一颗颗汗珠。

达尔马斯说道:“杀瓦尔登的不是里基奥。瓦尔登是被一支锉掉注册号的枪杀死的,凶手杀死他后又把枪塞到他手中。要是里基奥的话,他不会用这样的一把枪。”

苏特罗闻言,面色顿时惨白一片。棕黄毛站起来,右手垂在身侧。

“继续说。”唐纳平静地说道。

“我查到那把枪是属于一个叫海伦·道尔顿或是布尔万德的女人的,”达尔马斯说,“曾是她的枪,但她说很久之前就把它典当出去了,我可不信。那个女人是苏特罗的朋友,我去拜访她时,苏特罗非常不满,还对我拔枪相向。唐纳,你猜苏特罗为什么不满,而且他是如何得知我去见那女人的?”

唐纳回道:“你说说看。”他平静地看了一眼苏特罗。

达尔马斯向唐纳走近一步,把手枪垂在身侧,不想对唐纳造成威胁感。

“原因很简单。自从瓦尔登委托我后,就一直有人跟踪我——被一个笨蛋侦探跟踪,在一英里之短的距离任何人都会有所察觉。唐纳,他被凶手收买了。凶手以为那个侦探有机会接近我,我也如他所愿——引他上钩,拆穿他的把戏。他的老大就是苏特罗,是苏特罗亲手杀死了瓦尔登。这是一场自作聪明的谋杀案,一看就是玩票所为,自暴其短——设下自杀的圈套,凶手以为磨掉枪支注册号就安全了,他根本没想到枪支内侧还有号码。”

唐纳边听边转动手枪,过了会儿停下,手枪指在棕黄毛和苏特罗中间。他一声不吭,若有所思的双眼掠过一丝兴趣。

达尔马斯动了一下身子,踮着脚尖站起来。躺在地板上的菲律宾男仆只手挨着沙发,指甲在皮革沙发上留下深深的抓痕。

“唐纳,背后还有更多隐情,但管它呢。苏特罗是瓦尔登的老友,能够在瓦尔登不防备时靠近他,足以拿枪抵住脑袋射出致命的一弹。根本不会有人听见基马诺克酒店顶楼的枪声,更何况是一把0.32英寸的小手枪。所以苏特罗把枪塞到瓦尔登的右手,造成自杀的假象,然后轻松离开。但他忘了瓦尔登是个左撇子,也不知道枪支有注册号码。当收买的侦探告知他,而我又盯上那个知情的女人后,他就雇用了一个狙击团伙,耍诡计把我们三个引到棕榈的一间小屋,打算杀人灭口,好一劳永逸……只可惜那帮人没干好这事,真像一部戏剧啊。”

唐纳慢慢点了点头,他盯住苏特罗胃部,慢慢举起枪对准它。

“约翰,跟我们说说看,”他轻轻说道,“你这一大把年纪了,还在耍什么诡计——”

话没完,棕黄毛突然挪动,躲闪至桌后,弯下腰同时右手摸索出一把手枪,跪在桌后猛地射击。一颗子弹从桌底射出来,砰的一声射到墙壁,护墙板后传来一阵金属碰撞声。

达尔马斯往桌底连射两枪,一些碎片飞起。棕黄毛突然一声大叫,猝地站起来,手里的枪火苗四射。唐纳左闪右避,迅速射出两枪,棕黄毛又大叫一声,一股鲜血不断从一边脸颊汩汩而下,躺倒在桌后,一动不动。

唐纳后退至墙壁,苏特罗站起来,双手抱住腹部,试图发出尖叫声。

唐纳说:“好啦,约翰,该你了。”

接着他突然咳嗽了一声,滑倒在墙上,衣服和墙壁摩擦出沙沙声,他倾身向前,丢下手枪,双手撑地继续咳嗽,脸色变得苍白一片。

苏特罗僵硬着身躯站在那里,双手抚在胃部,低身弯至腰部,弯曲的手指像是一只锐利的爪子,双目无光,死气沉沉。过了一会儿,他弯下双膝,躺倒在地板上。

唐纳还在继续咳嗽。

达尔马斯快速奔向大门,贴耳倾听外面动静,而后打开大门朝外看,随之他又迅速关上门。

“隔音的,棒极了。”他喃喃自语。

他走到桌前拿起电话,放下手枪拨号,等了一会儿对着电话说道:“我找凯斯卡特上尉……我有事找他……当然紧急……非常紧急。”

说完他又候机,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冷眼打量着房间。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疲倦的声音,他稍微摇了一下头。

“上尉,我是达尔马斯。我现在蝴蝶俱乐部,盖恩·唐纳的私人办公室。这里有点小麻烦,人伤得不是很严重……找到杀死德里克·瓦尔登的凶手了……是约翰·苏特罗……是的,就是那个议员……动作快点,上尉……你知道我是不会和别人抢功的。”

说完他挂断电话,拿起桌面的手枪,放在掌心,双眼注视着苏特罗。

“站起来,约翰,”他带着疲倦的声音说道,“起来告诉我这个可怜的傻瓜侦探,这下你要怎样瞒天过海,自作聪明的家伙!”

达尔马斯再次坐在警察总部的大楼里,一张橡木大桌顶上的灯光亮得耀眼。他用手指刮了一下桌上的灰尘,看着它然后用袖套拭去,瘦劲的双手托着下巴,注视着一张可蜷缩写字台上面的墙壁。房间里只有达尔马斯一人。

墙壁上的扩音器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不断地嗡嗡作响:“呼叫72区街71W……在第三大道和贝伦多……一家杂货店……发现一个人……”

门开了,凯斯卡特上尉走进来后小心翼翼地关上门。他身躯庞大,一看就是个诸事历练的人,一张大脸滋润有光,修着两撇整齐的胡子,双手粗糙。

他在橡木大桌和写字台间找个位子坐了下来,手摸着烟灰缸上一个冷却的烟斗。

达尔马斯抬起头看着他,凯斯卡特说道:“苏特罗死了。”

达尔马斯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是他老婆干的。他要求回趟家,伙计们好好地盯着他,但却没留意他老婆,还没反应得过来,他老婆就对他下毒手了。”

凯斯卡特张了张嘴又闭上,然后再次张嘴再次闭上,可以看到他满口结实的脏牙。

“她没开口说一句话。从背后拿出一支枪就对他射了三枪。一枪,两枪,三枪,就大获全胜,就这样。接着她转动了一下枪支,动作完美得你无法想象,随后把它递给伙计……你说她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达尔马斯问道:“有招供书吗?”

凯斯卡特看了眼他,把冷烟斗塞到嘴里,大声抽了一口,说:“他的?有,但不是黑字白纸……你认为她为什么杀他?”

“她认识那个金发女人,”达尔马斯说道,“她以为那是她最后的机会,唯有殊死一搏,她有可能知道自己老公的丑事。”

长官慢慢点了点头。“当然可能,”他说,“就是这样,她以为那是最后的机会。她杀了那王八蛋岂不是正好?如果检察官够明事理的话,就会应允她做过失杀人辩护,只须在蒂哈查皮蹲十五个月的牢房,可以当作疗养一下。”

达尔马斯在椅子上挪动一下,皱起了眉头。

凯斯卡特继续道:“而我们可以松一口气了,你和警察总部都不会为难。如果她没杀他,反而会弄得满城风雨,她真应得到一大笔抚恤金。”

“她戏演得这么好,真应该和日食公司签约,”达尔马斯说,“当我查出是苏特罗时,我猜我还是很兴奋的,因为他很有名。如果不是因为他太胆小,还有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市议员的身份,我可能早就亲手干了他。”

“省省心吧,伙计。把这摊破事交给法律审判吧。”凯斯卡特愤愤不平地说道,“这件事就这样落幕了。我们不能将瓦尔登的死作为自杀结案,磨掉号码的枪支就是他杀证据,我们要等验尸报告和枪支检验报告。手部的硝烟反应测试也会证明不是他开的枪。另一方面,案件牵涉到苏特罗议员,希望到时结果不会造成太坏的影响。没错吧?”

达尔马斯掏出一根香烟,夹在两指转动着,然后才慢慢点燃,把火柴甩灭。

“瓦尔登也不是清白之身,

”他说,“染上毒品的都是双脚已踏上地狱之路的——不过这也会慢慢被淡忘掉。除了几个漏网之鱼,我想我们应该满意了。”

“见鬼,”凯斯卡特咧咧嘴,“没有人能在我的眼皮底下逃脱。你的老伙计丹尼溜得可真够快,如果我抓到道尔顿那女人,我就把她送到门多西诺去蹲牢、疗养。唐纳那边也要处理一下——当然得等他出院后。关于牵涉其中的劫持案和出租车司机枪击案,我们还得审问那些流氓,看看他们到底涉入了哪个案件,但估计他们是不会说的。他们还得为将来着想,好在那个司机也不是伤得很重。现在只剩下那帮狙击团伙了。”说完凯斯卡特打了个哈欠,“那帮家伙一定是旧金山人,我们这儿的人可没那么猖狂。”

达尔马斯整个人倒在椅子上,没精打采地说:“在这儿是不是不能喝酒啊,上尉?”

凯斯卡特瞪了他一眼,“只是还有一点,”他冷漠说道,“我希望你听清楚了。你把那支枪分解了,这没问题——如果你没把上面的指纹破坏掉的话。而且我想鉴于你自身难保,你没把事情第一时间说清楚,我也不计较。但是你浪费我们的人力物力,抢在我们前头,就是千不该万不该。”

达尔马斯一副若无所思的神情,对他笑了笑,“上尉,你永远都是对的,”他谦卑地说道,“这只是工作需要——我也只能这么说了。”

闻言,凯斯卡特用力地抹了一把脸颊,额上的皱纹没了。他咧嘴一笑,而后弯下身躯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小瓶黑麦威士忌放在桌上,按响一个蜂鸣器。一个穿着制服的高大士兵快速进到房间。

“嘿,蒂尼,”凯斯卡特洪亮的声音说道,“把你从我办公桌拿走的开塞钻拿给我。”那个士兵出去了一会儿又返回来。

“我们为什么而干杯呢?”上尉几分钟过后才问道。

达尔马斯回道:“为了喝酒而干杯。”

第一时间更新《简单的谋杀艺术》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