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鱼妖伙计正靠在门前打呵欠, 看见两人赶忙迎上, 一边指挥鼠妖蹬滚轮,启动升降机, 一边笑道:“哎呦贵妖,您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小妖帮您买来,哪敢劳烦您亲自跑一趟?”

孟雪里摆摆手,黄鱼妖得了赏钱, 满足地退走。

孟雪里负责摆姿态, 霁霄负责掏钱, 这套流程经过多次练习,配合已十分熟练。

早上起来, 三只半妖寻不见长春峰师徒, 本来甚是紧张,生怕他们去找鼍将麻烦,毕竟那鼍妖凶恶残暴, 一言不合就打妖,长春峰师徒温和宽厚, 哪里是其对手。

此时看见两人拎着食盒悠哉悠哉回来, 才松一口气。

碧游问:“孟长老,咱们什么时候跑,咳,启程?”他本来想说“跑路”, 又觉得太直接。

孟雪里:“不急,先吃东西。”食盒打开,精致菜色香气扑鼻。

阮灰扒拉兔耳说:“这太不好意思了。”眼睛却盯着萝卜糕放光。

褚花拖着受伤右腿,单腿蹦到桌边,喜出望外:“哇,珍珠楼的腌鱼干!”

三只半妖享受白河城精致早点,暂时忘记一切烦恼。

孟雪里终于舒心地开了一次荤,吃饱喝足,放下筷子。

霁霄说:“来了。”

话音刚落,楼下响起一阵嘈杂妖声。

半妖们从露台向下望,只见街上行妖纷纷避退,让出一条通路,一队虾兵蟹将赶来,将望江楼团团围住。

三位半妖惊讶不已,碧游急问:“这是要干什么啊?”

孟雪里整理衣摆袖口:“白河大王请客,水晶宫一日游。”

楼下动静愈大,半妖们惶惑不安,吓得显出狸猫、翠鸟、灰兔原形:

“不是请我们吧?”

“要死,我们犯事了?”

霁霄轻拍调皮道侣的后颈,安慰半妖们:“若是害怕,可以缩小本体,藏我袖中。”

孟雪里不愿霁霄袖藏别妖,立刻换上一件大袖及膝的华丽外袍,展示道:“我地方宽敞。”

他袖中蜃兽吞吐浓郁妖气,给半妖很强安全感,纷纷跳进去。末了传出碧游的声音:“我好了,山崩地裂也不出来。”

说不出就不出,直到孟雪里与霁霄进入水晶宫,没有半点动静。

白河一条支流穿城而过,将城一分为二。一座大桥横跨两岸,如一道长虹。

河水涌动,水雾飞溅,看不清两岸行妖行车。

水晶宫便位于长虹桥下,白河河底。宫殿外河水清亮,河沙细白,各种鱼群、卵石色彩斑斓,真如水底瑶池仙境。宫殿内隔绝河水,穿廊绕纱,走过一重重珠宫贝阙,但见宫殿深处白雾蒸腾,如烟云笼罩。

孟雪里心中泛起不好预感:“大王何在?”

接引两人的是一位蟹将。奉白河大王之名,请“外地大妖”进水晶宫一叙,蟹将原想,若外地妖不肯来,恐有一场恶战,押也要将他们押进宫,便带了一队水族兵同去。谁知事情很顺利,外地大妖乖乖跟他来了。大王交代的任务圆满完成,此刻蟹将心情甚好,闻言笑答道:“大王在沐浴。你们有眼福了。”

孟雪里眼前一黑,脚下踉跄,霁霄一把扶住他,传音道:“要见美妖,你很激动?”

孟雪里:“美什么?那是他们水族审美!等你亲眼见过,你一定会明白。”

他说的句句属实,落在霁霄眼中,却像含糊其辞,做贼心虚。霁霄一言不发,只是取出孟雪里送他的珠串,在指间把玩,神色平静坦然,好似掐佛珠。

珍珠脆响,那夜记忆涌上心头,孟雪里蓦地脸红,道侣何时变得如此不正经。

孟雪里轻拉霁霄衣袖:“够了。”

霁霄传音问:“她为何偏要沐浴时见你?次次如此,是何居心?”

“她沐浴显原身。”孟雪里伸手指向水晶宫殿顶,透明的隔水屏障外,一群河豚路过,“你看他们哪只最英俊?”

霁霄挑眉。

孟雪里手指一转:“再看那边,那群扇贝里面,哪只最貌美?”贝壳一开一合,好像在鼓掌附和孟雪里。

霁霄明白了,只得道歉:“是我错了。”

孟雪里得寸进尺:“当然是你的错,你为一只大扇贝与我置气,我上哪说理去?等咱们回去,你得让我亲一下。”

在瀚海秘境时,霁霄还可以八风不动,旁观荊荻告白孟雪里。此时只能无奈笑笑。

对孟雪里的过去,他了解不多,所以来到妖界后,时常有种不安定、超出掌握的感觉。就像孟雪里羡慕胡肆,他也隐隐羡慕雀先明,甚至羡慕每一只结交雪山大王的妖。

这便是世间情爱罢,霁霄想。

说话间,浴池将近,热雾直冲殿顶。鲤鱼总管通传后,两只银鱼妖一左一右拂开鲛纱帘。

帘后浴池全貌显现,大如平湖,飘满花瓣,二十余位水族小妖池边服侍一只大扇贝。

有妖向池中倒水;有妖手持细绢,奋力擦壳;有妖为贝壳花纹涂抹香膏。乍看上去忙碌紧张,好像打仗一般。

孟雪里对霁霄传音:“看一只大扇贝泡澡,能看不能吃,有什么值得激动的。”

霁霄默然。

禁闭的贝壳中,传出一道慵懒女子声音:“就是这个找死的妖物,仿冒雪山大王的印鉴,诳骗本王?”

贝壳里的声音骤然严厉:“来妖,给我拿下!”

殿中虾兵蟹将听令而动,手持细绢、水桶、软毛刷,向孟雪里、霁霄重重围拢。

“且慢!”孟雪里高声道,“大王,我为救妖而来。”

大扇贝沉默片刻,微微张开一条缝隙:“先下去罢!”

殿中水族面面相觑,听令告退。

扇贝向上浮起,摇身一变,化作一位纤细高挑、银发白裙的赤足美人。

白河大王踏出浴池,打量两人,秀眉微蹙。对方周身笼罩着浓郁妖气,她看不出本体,可见其妖力深厚。

孟雪里道:“印鉴是真是假,大王一阅便知,何必诈我?”

白河大王心中一动,低声问:“雪山大王,真的死了?”

孟雪里平静道:“死了。”

白河大王却笑起来,柔声道:“我不信。你回去告诉他,我很想他。白河与雪山,结盟不如联姻。”

霁霄不动声色。

孟雪里反而先沉不住气,冷声道:“你不想救紫狐了?”

“哈。”白河大王看他如此反应,笑道,“他果然活着!他派你们来帮我?”

孟雪里一噎。

“镇妖塔不是普通牢狱,可能跟你们想象中完全不同。”白河大王一经确认,神色变得严肃,

“紫狐被关在塔顶。他虽然混账,却与我有几分老交情,我白河一生无甚大志,唯独有恩必还,有债必偿……”

孟雪里点头表示理解。

白河大王继续道:“塔分三层,第一层没有巡防,但塔底藏有一只千年老蜃,蜃气可以化景,迷惑妖心,令擅闯者跌入狱中火海。之前我折了三位忠心死士,都是妖力高强、心志坚定之妖,依然没有撑过蜃景。蜃景不破,去再多妖都是白白送死。”

孟雪里与霁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同样是蜃,自家这只怎么就不争气呢?

白河大王:“所有我打算舍弃登塔计划,招募擅飞妖将,自上而下突破。但是塔顶,有灵山大王得力妖将亲自镇守,那青鹰有一丝金鹏血脉,很是厉害……”

白河大王:“我屡试不成,你们有几成把握?”

这话孟雪里不敢答,他估计三四成,说出来丧气,霁霄却道:“八成。”

他语气淡淡,莫名令妖信服。甚至孟雪里都被说服了,豪气顿生:“八成,只多不少。”

白河大王心神一震。

她在殿中沉默踱步。纱裙曳地,裙摆如白河水浪。

“万妖大会”临近,狱中紫狐即将被押送往风月城,做巨蟒的腹中亡魂。事情陷入死局时,雪山旧部来访,带来一丝生机。请雪山旧部援手,比外面不知根底的妖更安全、更可靠,决不会向灵山大王出卖她,可世上哪有白吃的山珍海味?

半晌,她缓缓道:“我做白河之王三百年,白河两岸风平浪静三百年,本王不想与灵山开战。否则,我调来千丈白河水,水淹镇妖塔,浪□□山寨,什么妖救不出?!”

一边是狱中旧友,不得不救,一边是白河子民,不得不护。做妖王,一样身陷两难之局。

孟雪里笑笑:“大王误会了,我等一不求财,二不求兵。”

白河大王停步蹙眉:“二位有什么条件,还请直言。”

孟雪里早与霁霄商量好,郑重道:“我要一间白河城的商铺。”

白河大王没反应过来,一时茫然:“什么?”

孟雪里补充道:“门面不用太显眼,尽量低调,但位置要好,最好能与珍珠楼同街,可以随时吃到楼中特制小鱼干……”

白河大王挑眉:“你莫不是消遣本王?”

孟雪里道:“实不相瞒,我有些生意,暗中往来人、妖两界,想在大王这里过条明路。”

白河大王心想这有何难,却仍不放心:雪山旧部不思报仇,改行做生意了?

她追问道:“除此以外,别无他求?”

孟雪里点点头:“我帮你救紫狐,你送我一间商铺。你我扯平了,你不必觉得欠我恩情。”

白河大王神色变得复杂,心想果然是那妖的旧部,行事风格像极雪山大王。可惜那妖已经死了,否则今日妖界,又该变成何等模样?

“这铺面由我伙计经营。平日还请大王关照。生意随缘,安全就好。”孟雪里说着拍拍衣袖,想让褚花冒头,与白河大王打声招呼,日后也算有座靠山。

袖中毫无动静。

孟雪里一手探进袖里,摸索着握住褚花的毛绒猫尾,轻轻一拎,谁知褚花怀抱阮灰后爪,阮灰拖着碧游尾羽,于是狸猫、灰兔、翠鸟头朝下,一溜串儿被拎出大袖,在空中轻晃半圈,“啪叽啪叽”掉了满地。

白河大王目瞪口呆:“这……”

孟雪里略感尴尬,一时间气氛古怪。

白河大王怕客妖下不来台,毕竟镇妖塔一事还得靠他们帮忙,便主动缓和气氛道:

“来者是客,你俩还带什么晚饭?太客气了。品相不错哈,黑山寨的山珍?”

三只半妖闻言,僵硬地瘫在冰冷地砖上,大殿气氛变得更加古怪。

幸好霁霄在此,淡定解释道:“这就是我们的伙计。”

白河大王:“……呃,本王的意思是,既然是一家妖,都留下吃完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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