濑川乘上新宿到品川的电车,耳边还回响着临别时平塚刑警的话。

“检察官先生请您多加小心啊!帮会里的人知道您的名字。还有,您把您的名片给过一位年轻人?”

上次,当他向地下剧场出来的耍蛇舞女问及花田情况时,曾经遭到三个年轻人围攻,名片就是那时被哄抢的那张名片会在暴力团中引起何种反应?濑川觉得自己的名片成了那伙人的戏耍对象。

刚才胜平与平塚刑警窃窃私语,说的也许就是名片的事。此前平塚刑警从未提到过此事。

请多加小心啊!这是什么意思?濑川刚想仔细问问,平塚刑警的背影已离他远去了。暴力团会不会因为濑川检察官在活动而引起警戒?看来那张名片对他们造成了不必要的刺激,而且还指名道姓地提到了花田。花田所属的寺井帮会怎样分析濑川的活动呢?会不会因此与大阪的增田帮联系起来呢?平塚刑警所说的多加小心真是意味深长啊!

那位刑警与胜平的关系亲密,平日一定与新宿扩张势力的暴力团有过交往。刑警说的那番话不只是出于好意,同时也在暗示确有其事。而且,濑川打算明天到花田家中拜访,花田本人也一定知道了濑川的情况。他背后的组织也在关注濑川的动向。但濑川并不会因此而打消与花田见面的决定,也许从花田的应答及其态度上可以确认自己的判断。早晚都得会会花田的。

电车驶进了品川车站。濑川从站前向松荣旅馆走去。虽说是夏夜,但毕竟时间已晚,路上行人寥寥无几。终于到了晚上,能感觉到秋夜的凉气。这条路曾在白天与冴子一同走过。他想把山口重太郎返回旅馆的事告诉冴子,她也为山口女儿的事操心担忧。但是她家没有电话,无法取得联系。

来到旅馆附近,发现一对情侣站在墙边避开街灯正在低语,男的在吸烟。

濑川走进旅馆。女招待看见他立刻报告。“山口先生在大约四十分钟前回来了。”她也知道濑川十分担心。

“他是什么样子?”濑川一边脱鞋一边问道。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就是紧绷着脸不大吭声。”

“是吗?”

“他问,孩子呢?我告诉他您把孩子带到H商厦去了。他听了后只说了句‘是吗’就回房间去了。还说吃过饭了,不必准备了。”

“他现在怎么样了?”

“刚才我去问他要不要铺被褥,他说您要来,现在不用。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在发呆。”女服务员说道。

濑川进了房间。他先在隔扇外说“有人吗”就开了门,看见山口重太郎穿着外出的T恤衫和长裤面朝套廊坐着。对面是另一座大楼,挡住了夜风。

“山口先生。”濑川打了声招呼。

“啊!”山口重太郎转过头来,流露出似哭似笑的复杂表情。

“您可回来了,真叫人担心啊!”

“是啊!”

濑川尽量想让他放松心情,坐在了桌子前面。山口却没有马上从套廊过来的意思,似乎还有点难为情。

服务员倒了两杯凉麦茶,用托盘端过来放在桌上。

“好了,这边坐吧!”濑川趁机招呼山口。

“好啊!”山口这才磨磨蹭蹭地坐到桌旁。

濑川这下才看清楚,山口面容僬悴判若两人。昨天才见过,而现在却像是隔了一个月。

濑川发觉山口脸上流露出一丝恐惧,神态也显得很胆怯。那种恐惧让人觉得好像有人在监视他。这种时候正面询问,他是不会立刻回答的。

“您女儿真了不起!看来把她一个人留在东京完全可以放心了!”为了消除山口重太郎的紧张情绪,濑川先从孩子谈起。

山口的脸仍像刚才一样僵硬,只是消极简单地应一声“哦”或者“是啊”。他还没有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刚从乡下来到东京就突然遭遇了这次意外的经历。看上去他表情呆滞,其实是过分激动导致的结果。

濑川觉得这样等下去没完没了,索性直奔主题了。“山口先生,你去什么地方了?”

“……”

“我们可真是担心坏了。请你坦率地谈谈经过,好吗?”

山口重太郎好像很害怕这个问题。当濑川问到这个意料之中的问题时,他立刻把头低下。

“你去的是什么地方?”

山口没有立刻回答,做出思索片刻的样子。“我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我对东京地理不熟悉……”山口的回答不知不觉地表露他是被人带走的。

“对当地不熟悉的情况下,你一个人不可能去,对吧?是谁带你去的呢?”

山口沉默着。

“我在这个旅馆打听到,把你从这儿带走的是一个自称是我派来的女子,是吧?”

“……”

“所以你就相信那个女子是我派去的,跟着她走了?”

“……”

“随后又怎么样了?是不是外面有人等着,让你坐上了车?”

不管濑川怎么问,山口都保持沉默。濑川知道山口不回答的理由。第一,由于山口被暴力团绑架,他害怕讲明一切会遭到报复。其次,是由于问话的不是普通人,而是检察官。即使濑川本人自认从纯私人角度出发,但山口只认为他是检察官。尤其是此事有黑帮插手,如果告诉了检察官,以后自己更要吃苦头。山口害怕的正是这些。

濑川暂时停止了提问。在审问难以对付的嫌疑人时,必须让他适当地喘口气。对于山口重太郎,濑川也不知不觉地采用了检察官的技巧。

“来,抽支烟吧?”

濑川观察了一会儿山口的脸色。山口抽着烟,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恐惧。这种状态下是很难让他开口的。

“山口先生,”濑川恳切地说道。“您带女儿来东京遭到了意外,就此我感到自己责任重大。如果我根本没遇见您的话,您就能亲自将女儿送到H商厦,然后可以很轻松地观光旅游了。但是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我想,原因就是我找您了解过很多情况,这一点我必须向您道歉。同时我也觉得自己有义务尽量消除您的不安。”

山口重太郎似乎有点被濑川的话打动了,流露出思考的眼神。

“所以我很理解您现在不想告诉我那段经历,我想您的遭遇一定非常可怕。但是现在已经不要紧了,您既然已经回来了,我明天就可以送你到东京站坐车,送您回到鞆町……”濑川虽然这样说,但越说越没自信。

把山口送上车确实没问题,可是回到鞆町的山口能确保安全吗?增田帮的势力扩展到关西一带,下辖各组也遍布各地。比如,福山或者鞆町本地的的黑帮说不定就与增田帮有结拜兄弟的关系。但是,濑川此时不能流露出信心动摇的神情。

“所以,请您尽管放心说好了,对您绝对没有危险。”自己可以说“绝对保证”吗?濑川闭上了眼睛。

“那么我问您,自称是我派去的女子有多大年龄?”也许是觉得这个提问无关紧要,也许是对濑川的话有所触动,山口紧闭的嘴终于张开了。

“嗯,是个大约二十二三岁的女子。她说是濑川先生派来的,我就跟她一起离开了这家旅馆。”

“然后走到哪里?”

“……”

“是不是走到品川车站乘坐电车了?”他期待山口回答坐的是汽车。

山口却冒出一句“从品川车站坐的电车”。山口说他没有坐汽车,而是从品川车站乘坐了电车。

“当时那个女子就在你身边吗?”濑川继续问道。

“是的。她说带我去濑川先生等我的地方,我就跟着去了。”山口终于开口说话,濑川心中欢呼“成功了”。“然后去哪儿了呢?”他尽量用平淡的语气询问。

“在涩谷站下了电车。”

“什么?涩谷?不是新宿吗?”

“不是。站名清清楚楚写的是涩谷。”

濑川的估计有些偏颇,看来他们的据点不只限于新宿。如果从品川方面走的话,涩谷也许更近一些。

“在涩谷站下了车,然后怎么样?”

“跟我一起的女子叫了一辆出租车,然后让我上车我就上了。”

“没有其他人跟着,是吗?”

“是的。只有我们两人。”

“然后又去了哪里?”

“……”

“坐出租车去那里用了几分钟?”

“……”

“走了很长时间呢?还是很快就到了?大概几分钟?”

“嗯……二十分钟左右吧!”

“方向呢?也就是说,嗯,是新宿方向,还是别的方向?”

“这个……”

濑川注意到这个问题对山口有点难了。对他讲新宿方向或青山方向他也不明白,因为他连东京哪边是东哪边是西都搞不清楚。

“出租车走的是电车大街呢?还是没有电车的宽车道?”

“这……我没留意。我没怎么向外看。”

看上去山口说的没有留意是事实。

“那你们到的地方叫什么?哦,即使不知道地名也没关系,那儿是不是商店很多、非常拥挤的街道?比如说像新宿那样的……”

“这……”

“带你去的是个什么样的宅院?是普通的民宅?还是比如说高人的办公楼?或者是地下剧场那样的场所?”

“……”山口重太郎没有回答。他并非对以后发生的事情没有记忆,而是正因为有记忆才使他像石头一样沉默。

“那么,那个女子一直跟你到那儿的吗?”

“是的。”

“原来是这样。带你出去的女子一直跟你到了那儿。后来怎么样了?是不是又有别人出来把你领到客厅或者事务所那样的房间里去了?”濑川用平常的语气询问脑袋越垂越低的山口。

“那个女子回去了。”山口好不容易说出一句。

“是这样啊。那就是换了别人跟着你了。这么说,你从离开松荣旅馆到进入那座建筑就算用了近一个小时,回到这里之前的七个多小吋一直待在那里。这段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

“你到了那儿才发觉并不是我叫你去的,对吗?什么样的人跟你谈话?”

“……”

“那儿是不是人很多?”

“……”

“我说,山口先生!”濑川交叉着双手放在桌面,上身前倾看着对方说道。“你不用害怕,有什么尽管说。你也许是害怕那些家伙报复,我可以负责保护你,这是我的本职工作。”

“……”

“你在那儿被非法监禁了七个多小时,是吧?你要求放你走,可对方不放你走,对吧?”

“……”

“大概情况我可以推测出来,但是我必须了解具体的细节。因为此事与你无关,这更让我感到应该对你负责。你不用害怕,尽管说。你害怕那些人是暴力团,对吧?他们很可能是,不过……”

“……”

“如果你什么都不说,那些家伙就会一直这样横行霸道下去。你看他们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公然挟持,如果不管不问的话,他们今后还会干这种事,对不对?请你把那段经历讲出来!”

立案必须要有受害人的申报。不能对暴力团成员实拖拘捕,大都是因为受害者不敢举报。

但在这种情况下,濑川并未打算将山口的事件立案。他更想知道的是山口见到的是什么样的人物,被问及什么事情,被强迫做什么?他要了解这些具体情况。

濑川把这些告诉了山口。他谆谆开导说,不会为你的事惊动警方或检察厅,只是询问事实经过,绝不会给你增添任何麻烦。

山口缄口不言的态度令濑川焦急万分,尽管他一直按捺着情绪,但也渐渐地产生了焦躁。“山口先生,能不能说句话啊?”濑川强忍着焦躁说道。他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失去自制。山口不主动讲才是真实的。

“怎么样?”他追问紧闭嘴巴、转动眼球的山口。

“那就由我来说说看吧!”除此之外无法可想。他不能没完没了地等下去。

“你被带去的是新宿黑帮团伙的首领或者小头目的家,对不对?”

山口没说是或不是,不过也没摇头。

“这样吧,如果我说的不对,你就说不对或摇摇头,这样总行了吧?”

“怎么样?你是不是被带到这种人家里了?哦,你可以不说姓名,只告诉我是不是这种人就行。”

山口这才点了点头。

“是吗?那儿有几个人?三个人吗?”山口沉默着。

“那么,跟你说话的是领头的吧?他旁边还有一个人吧?”

这次山口点了点头。

“那个人问过你和我的关系吧?”

山口点头。

“然后你就开始说我上次去鞆町拜访你了?”

山口摇了摇头。

“是吗……可他总说会问起咱们是在哪儿认识的吧?”

“是。”山口轻微地回答。

“那你是怎样解释的?”

“我说收到过濑川先生的信。”山口重太郎终于说出这样一句话,看来恐惧感稍微消除了一些。

“那么有没有问到大岛信用金库那件事?”

“没有。”山口明确地予以否定。

“这事没有问到,是吧?那么有没有提到山岸正雄的名字?”

山口沉默着,头也不动了。

“怎么样?肯定会提到山岸的名字,或者是别的名字?莫非提到了佐佐木的名字?”

山口摇了摇头。

“佐佐木的名字应该不会出现的。是不是仅仅提及山岸这个姓氏?”

“是。”山口简短地回答。

他说对方提到过山岸这个姓氏。这一点山口重太郎没有否认。这样就能判明是谁指使黑帮团伙头目对山口重太郎封口了。对方也没有提到大岛信用金库,也没说到山岸正雄的全名,仅对黑帮头目说过山岸这个姓氏。也就是说此人没有把全部情况告诉黑帮头目。毫无疑问,因为如果说得太多反到暴露了自己的弱点,所以只向山口重太郎提到山岸这个姓氏就足够了。这个指令方式反倒使濑川推测出发令者是谁了。

“于是黑帮团伙的头目……哦,虽然还不知道是不是头目,总之是把你带去的男人叫你今后不要和我来往,是不是?”

“……”山口愁眉苦脸地点了点头。

“那么,黑帮头目一定紧追不放地问你告诉了我多少有关山岸的情况,对吧?”

“……”山口点了点头。

“你全都讲了吗?”山口重太郎摇了摇头。

“你没说,是吧?谢谢你!”

恐怕那个人物只想问山口是否全部告诉了濑川。他的目的并非想让山口当着黑帮头目的面说出内容。因为如果让山口说清楚的话,对那个人物反倒会造成威胁。

“但是,他们威胁你了吧?”

“……”

“他们说话一定很客气,但却让人感到很害怕,是吧?”

山口点了点头。

“你怕女儿担心所以求他们放你回旅馆,对方却说嘻皮笑脸地说不急不急,把你留下了,对吧?虽然对你以礼相待,但是看到奇怪的男人进进出出,你感到十分害怕,对吧?”

山口点了点头。

“这是他们的手段。对你不打不踢,但却是名副其实的监禁。你不知道他们今晚让不让你回来,心中十分忧虑,就发誓说今后绝不和我来往,对不对?”

山口点了点头。

“并且你发誓说即使见了我也什么都不说,对不对?”

山口又点了点头。

“太遗憾了。不过,虽然我不能向你了解山岸正雄的详细情况,可是看到你平安无事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我本来想了解为什么山岸正雄能从信用金库理事被杀案中逃脱罪责,可是,我还是收手吧!”

濑川站了起来,从客厅里走了出去。山口重太郎像是过意不去,在后面站起身来。

“濑川先生,”山口低下头说。“实在对不起……”

“没关系,我给你添麻烦了。应该道歉的是我。”

“……”

“说实话,因为你带女儿来东京,我想这是一个好机会。我没想到对方会知道我要与你见面,由此引发了让你担惊受怕的结果。哦,我没料到对方如此戒备森严,这反倒对我是个有益的教训。”

“检察官先生,我可以安全回家了吧?”山口重太郎担心地问道。

“当然能回去啦!这没问题,你什么都没告诉我,对吧?”

“对不起!”

“我到这儿来的事对方也知道……我来这儿的时候,有一对情侣装作若无其事似地站在墙外边,其实是一伙的。”

山口重太郎立时慌了神。

“那好,山口先生,我就此告别啦!回家时请多加小心!”

山口重太郎站在那里目送濑川穿鞋出门。

来到外面,周围比刚才黑了许多。几乎所有的人家都关了大门。

濑川走出小巷,刚才那对情侣已经不在了。但是,肯定还有人在某处监视着这边。濑川来到明亮的电车大街,叫住了一辆出租车。

“去新宿!”

“新宿的什么地方?”司机回过头来问。

“先到新宿附近再说吧!”濑川还在犹豫,是去花田的事务所呢?还是再去一趟地下剧场?看看表已经是十点四十分,地下剧场也该散场了,说不定会碰到那个春日月子或者朝风香呢!

听胜平讲,上午要见花田必须去四谷三丁目的黑金演艺社。但是,今晚花田也许就在地下剧场一带溜达呢!或者现在去黑金演艺社看看,也许他已经回去了。

由于失去了山口重太郎这条线索,濑川有些焦躁。他心中不断地闪过今晚理出头绪的念头。

出租车到达新宿路口时,濑川叫司机开到四谷三丁目去。他觉得现在去地下剧场也没用。纵然花田此时不在黑金演艺社,他也想去访访看。反正早晚都得见花田。

濑川在车座上向后面看了看,他总觉得刚才站在松荣旅馆附近的男女是对方派来监视的。对方已经通过胜平的通报,知道了濑川要去看望被黑帮团伙放回去的山口重太郎。

监视他的就是刚才那两个人,年轻女子肯定是从新宿一带拉来的妓女。这样一来,自己的行动就完全被监视起来了。

可是濑川坐在座席上向后看,根本无法断定无数车灯中哪个是监视的车。

“到四谷三丁目啦!停在哪儿?”司机问道。

“请开到那个小巷里。”他估计了大概方位,叫司机把车开了进去。在小巷拐弯处叫司机停了车。在看着里程表付钱的时候他也留意着后面的汽车,但只有四五辆接连驶过身边,却没看到有嫌疑的车。他付过钱后下了车。

他对胜平所说的黑金演艺社地址有个大概的估计。可是现在不同于白天,在寂静黑暗的街上并不容易找到。

终于,他在药店和菜店中间夹着的民居小二楼上发现了一块写有“黑金演艺社”的不起眼招牌。其实,这块看上去有些心虚的小招牌若非有意搜寻是很难发现的。

楼上楼下都黑漆漆的,只有门厅外有一盏昏暗的小灯。濑川按了一下木格门旁的电铃。等了一会儿,屋里没有任何动静,他又按了一下按钮,里面还是没反应,就像是门铃坏了。就在濑川想按第三次的时候,木格门里终于有了亮光。

“是哪一位呀?”从木格门旁的小孔传出上年纪女人的声音。

“胜平先生介绍我来见花田先生,您丈夫在吗?”

“花田不在。”只有一只眼睛出现在小孔里面。从小孔里传出的声音判断,这个女人已经近五十岁了。

“对不起,您是花田先生的夫人吗?”濑川问道。

“夫人?哦,就算是吧!”

濑川根据女人的回答判断她不是正式妻子,可能是同居的女人;花田做的是娱乐生意,而且加入了黑帮组织,可以断定不是正当的夫妻关系。

“花田先生今晚回来很晚吗?”濑川对着小孔问道。

“是早是晚,那个人的事情我搞不清楚。”

“那今晚也有可能不回来?”

“靠不住啊!也许天明时分会回来吧。”语气像是在说“我才不管他呢”。于是濑川想到胜平说,早上去就可以堵住花田。

“那我明天也许还要来。”

“即使你再来也不见得他就在。”女人嘲笑似地回答。

“要是那样也就没办法了。总之我还会来的。”

“是吗?那好。”说完就锁上了小孔的盖子。

濑川沿着小巷朝有出租车通过的电车大街走去。小巷一侧停放着小型卡车和轿车,任凭雨淋日晒。濑川觉得暗中好像有寺井帮的人盯着自己,他故意满不在乎地走着。也许并没有人盯梢,就连松荣旅馆附近的情侣也只是普通男女而已。他想自己今晚有点神经质了。他在电车大街拦了一辆出租车。

来到新宿的繁华大街上,来往行人到底还是少了许多。手表已经指向十一点,地下剧场肯定已经散场了。早知如此还是应该先到这边,但是人在犹豫不决时也真是无可奈何。

他在电车大街下了出租车,溜溜达达地走了过来。所幸这一带酒吧较多,路上行人也不少,但是濑川总有一种进入敌占区的紧张感。他觉得寺井帮的人正在盯着自己。

他来到地下剧场前,招牌上的灯果然已经熄灭。入口处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今日演出结束”。周围像废墟般黑暗,空无一人。濑川从地下剧场门前走了过去。要是先来这儿就好了,他隐约感到有些懊悔,随即又拐进酒馆密集的狭窄小巷。这里路上也有行人,店里也有客人。小型霓虹灯、红灯笼、广告灯箱混杂在两侧。

与其原路返回,不如穿过小巷再回电车大街。酒馆和酒吧门前也出现了拉客女子,还有皮条客模样的年轻男子转来转去。

这时濑川听到女子“哎呀”的声音。他回头看了一下,一家门面狭小、门里昏暗的酒吧前站着两个青年女子,由于光线暗看不清脸。那两人看着濑川,像是碰到熟人的目光。

濑川最初并未在意,以为是酒吧女子在拉客。但又突然觉得仿佛在哪儿见过,走过后又回头看了看。

两个女子还站在那儿,也望着这边。

濑川透过灯光看着并肩站着两个女子的脸,果真是见过!他突然喜出望外。

“哦,几天不见了”他对耍蛇舞女朝风香说道。但是,他也看清旁边站着的女子正是翘下巴的春日月子。

“检察官先生,又在这儿溜达啊?”朝风香嘲讽地说道。看来她刚从酒吧出来,有些醉意朦胧。

被人直呼检察官先生濑川有些别扭,好在旁边没有黑帮之类的家伙,估计也是那张名片作祟:因为对方喝醉了,濑川想机不可失。“好高的兴致啊!刚散场吧?”他回身走到她们身边问道。

朝风香笑嘻嘻的。她旁边的春日月子虽说也在微笑,但似乎并不知道个中原委,满脸迷惑不解的神情。

濑川曾在松山机场看到过这个女子,对方对他当然没有印象。

“你们现在要去哪儿?”他不知道怎样向这种女子搭话,只好怎么想怎么说了。

“去哪儿?当然是回家喽!”朝风香轻轻晃着肩膀答道,“回家?家在哪儿呢?”

“就在那儿。”

“现在就直接回去吗?”濑川交替看着两人问道。

“还没决定是不是直接回家,如果还有喝酒的地方,我还想和小月一起喝几杯呢!”朝风香嘻皮笑脸地看着濑川。

“那我也陪陪你们吧!”濑川说道。

“啊?检察官先生也喝酒?”

“我喝酒不行,比不过你们啦!”

“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看见朝风香要走,濑川慌了。“我虽然喝酒不行,但可以一起吃寿司。都这么晚了,你们也有点儿饿了吧?”

“说的是啊!”朝风香和春日月子对望了一眼。看来月子想吃寿司。

“你请客吗?”朝风香问道。

“当然是我请喽!”

“那,这就走?”

“请!”濑川想,这回有希望!“附近有没有你们熟悉的店?这带我不熟。”

“转过那个街角有一家。挺贵的,但是很好吃。”

“行啊!走吧!”

两个女子跟在濑川后面走去。良机可遇不可求,濑川心中暗喜,比起在剧场前堵住她们,这样见面更好。在剧场她们不会老实,那些人也肯定要百般阻挠。像现在偶然邂逅,旁边又没有别人,可以直接问话。

但是必须好好想想,到了寿司店之后应该怎样引出话题。

“拐角的第二家。”朝风香在后面发号施令。

寿司店门脸狭小,纵深很长。柜台边差不多坐满了客人。寿司店老板在里面腾出三个人的位子,濑川坐在中间,两个女子分坐在两边。

在明亮的电灯下,先不说皮肤粗糙的耍蛇舞女朝风香,就连翘下巴的春日月子也使濑川产生了怀念之情。在近处看感觉她比在松山机场看见时年轻得多。在机场时可能更显老一些。在四国要找的人现在就坐在身边,让人奇异地感到恍如隔世。

“我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你。”濑川对春日月子说道。

“啊,是吗?在哪儿……我到处抛头露面,自己记不过来,在外面经常有人打招

呼。”她笑着说道。

“不好啊,就你俩叽叽喳喳。”朝风香捅捅濑川的胳膊肘。

濑川夹在两个女子中间正在吃寿司,被朝风香提醒才想到不能得意忘形。她当然是半开玩笑,可是如果自己的名字在这一带黑帮中传开的话,说不定这两个女子也会听到风声。

这样把她俩邀进寿司店似乎成功了一步,似也说不定是落入了对方圈套呢!或许对方反过来要刺探他的想法呢!此后濑川只是夹寿司吃,再不多说什么。春日月子也没再追问濑川在哪里见过自己。

后来又有客人来,坐在空座上。濑川不禁担心那也是黑帮的成员。

“啊,真是太好吃了。”朝风香说道。

“谢谢款待!”接着,春日月子放下筷子。

“吃不动了吗?”他问道。

“已经饱啦!”她开始喝茶。

接下来怎么办?又不能冒失问话,但这样放她们走实在太可惜了。“啊,对啦……”濑川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你俩认识胜平先生吗?”

两个女子隔着濑川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这个名字没怎么听说,是吧?”朝风香对春日月子说道。

“是啊。”月子附和道。好像朝风香在把握分寸。

濑川想,这两人不可能不知道胜平的名字,他觉得如果黑帮团伙知道了自己的名字,那么说出胜平的名字多少会有些效果。

两个女子此后只是默默地喝茶。

濑川曾向朝风香打听经理人花田的情况,结果碰了大钉子。但是,当时朝风香还不知道他的身份才那样做的。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濑川决定再说出花田的名字试试。

“我说,花田先生在哪儿?”濑川问朝风香。

朝风香马上变得很厌烦,垂下眼帘。而春日月子瞟了一眼朝风香的侧脸也不吭声,两人的表情大有不同。当问及花田时,朝风香表现出某种情绪,而春日月子却是局外人的表情而且还偷看朝风香的脸色。

濑川从她俩的表情中感觉到,朝风香与花田关系较为亲近,而春日月子距离远些,如果更细致地分析,朝风香与花田的交往更深,似乎目前还有某种纠葛。从她一听到花田的名字立刻沉下脸来垂下眼帘即可看出。而春日月子则以旁观者的目光看朝风香。

可以想象,因为花田是朝风香的经纪人,关系自然要比春日月子密切。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仅仅是演艺经理与舞女的关系呢?还是具有更深层的关系?不太好判断,濑川觉得可能是后者。

演艺圈子里这种男女关系容易形成。朝风香听到花田的名字表现出不愉快,与其说是金钱方面的问题,不如说更多是感情方面的纠葛。虽然只是瞬间一瞥,濑川却想到这么多的深层内容。

“好了,我们该走了吧?”春日月子知趣地说道。

“是啊……谢谢你的款待。”朝风香表情复原,站起身来。

濑川无奈地买过单后随即起身来。两个女子在门口等着他。

濑川接过零钱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出了此店,她们肯定会在门口跟他说再见。好不容易跟她俩搭上话,可是连一句关键的话语都没探到就得分别了。

如果濑川作为陌生人请客的话,倒也可以勉强缠住她们,但她们已经知道他是检察官,反倒被束缚了手脚。还没想好怎么办,濑川已经走出寿司店门。

“谢谢你!”春日月子点头说道。

“谢谢您的款待。”朝风香也道了谢。

毕竟不是普通的女子,礼节只是应景的形式,没有一点儿诚意。尤其是朝风香,听起来像是在讥笑。这也与朝风香上次的态度大不相同。当时她甩开濑川逃走,而且叫来个黑帮……

当然,正因为她还记着那事,所以才与濑川保持距离。让濑川请客也可以看作是她的嘲笑。

“你怎么办?”朝风香离去之前问春日月子。

“我要回去了。”

两个女子在寿司店前分别。朝风香目送濑川片刻之后,溜溜达达地走进旁边一条昏暗的小巷。春日月子朝电车大街方向走去。

濑川在附近转悠了片刻,然后若无其事地走过朝风香走进的巷子。他瞥了一眼,那里也寒酸地排列着许多小酒馆和怪异的酒吧,朝风香的背影朝小巷深处走远了。

濑川见她没有注意这边,便迈开大步朝春日月子追去。春日月子微微低头前行,身边出现了几个男子和醉汉说了什么戏弄的话。可能是看过她表演的家伙。

濑川在走到电车大街之前与她保持一定距离,濑川又朝后看看,朝风香没有尾随过来。走到电车大街拐角处,濑川招呼了一声。

“春日小姐!”春日月子回过头来。看来她并未察觉濑川在跟踪,以为他回家也走这条路。

“你回哪儿?”

春日月子莞尔一笑,“有点儿远,我得坐出租车回去。”

路上来往的车灯不时地照亮她特征明显的下巴。

“如果不添麻烦,我跟你说个事儿……”濑川征求意见。

“是吗?什么事呢?”

“在这儿不好讲。”濑川环顾周围,除了酒吧之外几乎所有的商店都关门了。他看看表,已经过了十一点钟。

春日月子在微笑。可是那种微笑,是受到男人邀请时考虑如何脱身的表情。濑川心里明白。

“哦,请别误解,不是开玩笑,是正事。”

“是吗?”可能因为知道濑川是检察官,所以她也收起了微笑。

“如果可以的话,我顺便送你在出租车上谈也行。我去世田谷方向,你呢?”

“我正好相反啦……是龟户方向。我姨住在那儿。”

龟户方向完全相反。不过,从新宿去龟户坐车也得很长时间。濑川想,这段时间可以利用。

“反正我把你送到龟户。”

“可是,那就太麻烦了。到那儿后您还得回世田谷啊?”

“我没关系。”濑川拦住了一辆空车。

春日月子坐在濑川的旁边,眼看出租车驶往世田谷方向,她显得有些拘谨。

濑川考虑该如何开口。对方知道自己是检察官,所以应尽量不使对方受刺激。另外,也不清楚春日月子从黑帮听到多少自己的情况。

如果花田是黑帮的成员,肯定也向这个女子嘱咐过。可是从刚才她和朝风香在一起的情况看,月子好像跟他们还有一些距离。可是如果她接受了黑帮的安排,就不是毫无关系了。

“我以前见过你。”濑川开了口。

“刚才您也这样说过。是今天在剧场里吗?”春日月子笑着反问道。

“不,不是在东京。是在很远的地方。”

“那就是在旅行的时候了。什么时候呀?”

“是在四国。”

“哎呀?这么说您去过四国了?”

“我去过道后温泉。朋友邀请我去的地方,刚好你也在那儿。”

“真是不可思议啊!没想到我们在那儿见过面。”春日月子看来并不觉得难为情,当然,脱衣舞是她的职业,当然觉得自己堂堂正正。

“后来你们一直在四国巡回演出吗?”濑川从这儿开始了解。

“是的,不多……”

“那是在五月份,对吧?”

“是的。”

“当时朝风香小姐也在一起吗?”

“是的,我们是同一个组合。不过,她不是总和我们在一起。因为她很特殊,独立行动。”

“那么,当时的组合有几个人?”

濑川想了解把竹内带人小洲旅馆的人数。

“当时是五个人。因为阿香加入进来,总共就是六个人了。”

濑川想到虽然人数不对头,但可能有两个人呆在旅馆,所以没有慌乱。

出租车沿着护城河朝竹桥方向行驶。这一带很冷清,只有亮着前灯的车辆来往穿梭。

“你们走的地方真不少啊!花田一直是经纪人吗?”

“他不是我的经纪人。不过他专做阿香的经纪人。”

“专做”这个词语反映出朝风香与花田的特殊关系。但是濑川没有问及这些。“你们去四国是对方邀请的吗?”

“是的。我们自己不太清楚,人家让去我们就去。不过,听说去四国是大阪发来的邀请。”

车中谈话继续进行。春日月子说四国之行是大阪那边联系的,濑川接着询问。“是增田帮吗?”

“嗯,是的。”她老实地点点头。

“那我听说与增田帮有联系的是新宿的寺井组,是寺井帮通知你们的吗?”

“不是寺井帮直接通知。我们属于割草演艺社,它属于寺井帮,所以就是这个结果。”

“那就是说,在增田帮的要求之下,由割草演艺社通知你们去四国,对吗?”

“是的。”

濑川觉得渐渐有些眉目了。寺井帮与大阪的增田帮有联系,可以说是关西势力在东京的桥头堡。关西势力已对东京方面虎视眈眈了。春日月子无所顾忌地回答,濑川想这是个机会。出租车经过神田朝浅草桥驶去,大街两侧没有行人,只有黑黢黢的楼房。

“可是,到了四国之后就不是增田帮直接掌控了吧?”

“嗯,四国就不同了。但是管理我们的组织与增田帮有联系。”

“你们去过的松山是哪个帮会?”

“……”她没有回答。

“哦,我不是为了工作问这事的,只是对这方面不了解,作为参考问问而已……据我听说,那一带是八幡滨大本营的势力范围、对吧?”濑川尽量不动声色地提问,但还是害怕春日月子对此保持沉默。

不出所料,她没有马上回答。问到此处,她果然小心谨慎起来。但是,濑川认为她这种谨慎肯定与自身经历有关。他用近乎企盼的心情希望对方继续回答。

“你见过这个叫尾形的人吧?”濑川用平常的语调问道。

“嗯,只有一次。”她简短地回答。

“到那儿见面时向他问候?”

“是的。”

“毕竟是……怎么说呢,到了人家地面都得跟当地的老大打招呼,是吧?”

“那是。”

出租车驶过两国桥,向锦系町开去。电车轨道在车灯下闪闪发光。

“那次演出是由这个尾形安排的?”濑川继续问道。

“嗯,是的。”春日月子对此点头认可。

“但是,尾形的势力范围是八幡滨,难道他在松山也有势力吗?”

“这方面我不太清楚,反正当时就是尾形先生。”

“这个尾形先生在八幡滨经营电影院,是吧?”

春日月子惊讶地看着濑川,似乎对他熟悉情况感到意外。

“……是的。”

“哦,你也许觉得我问得很奇怪。不过,在不影响你的前提下,我想请你讲讲情况。”濑川不想再装傻了。谈话进入实质性问题,不能老这么不痛不痒地对话。

“也许你会感到不愉快,但说实话,我调任前桥检察厅之前,曾在四国的杉江任职。”

“……”

从侧面可以看出,春日月子脸色起了变化。

“这样说话好像我在调查你,但决不是这样。请别误解!你在松山演出尾形安排的节目时,曾经受什么人委托跟其他女子起去过杉江。我想问的是这件事。”

春日月子好像呼吸急促起来。

“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吧?你们在松江把一个男子带进酒吧劝酒,他当场喝得烂醉如泥。然后你们把他拉上车带到不远的小洲旅馆……应该有这么回事。”

女孩身体僵硬,像冻结了一样。

“那个人其实是我的部下。”

“……”

“提到这位部下,他受到那次打击后已经无法恢复到普通人的状态,长此以往将与废人毫无两样。”

她肩膀一震,好像初次听说一样震惊。

“我觉得这位部下太可怜了。因为在他跟你们喝酒的时候,他供职的办公室着火了。有一个值班员被烧死,被拉去喝酒的人也在值班,所以感到自己责任重大,因此得了严重的神经衰弱。”

“……”

“虽说如此,但我并不是追究你们的责任。因为你们只是受人之托。”

此后,春日月子基本保持缄默。出租车在深夜以相当快的速度穿过锦丝町,然后从宽阔的大街拐进厂房较多的岔道上。路旁的河面上,冷清地反射着工厂的灯光。

濑川着急起来,因为快到她下车的地方了。“春日小姐,我绝不会给你添麻烦的,请把一切都告诉我好吗?”他向仍旧沉默着的春日月子恳求。“当时是谁说要把喝醉酒的人带到旅馆去的?”

“请原谅,只有这事儿我不能说。”月子终于回答了。

“不能说吗?”

“我不想说。”

“如果说出来的话,是不是会受到威胁?”

“那倒不是……但我已经跟别人说好不提此事。”

“可是我刚才不是讲了吗?这件事让两个无辜者做出了牺牲,一个人被烧死,另一个人接近精神失常。我很清楚,这显然是某些人玩的花招,所以我不能坐视不管。哦,这不等于我要公开你的名字去调查真相,我只是想知道而已。”

“……”

“你跟谁说好的我不知道,但是请你为受害者着想告诉我吧!”

“那位先生身体损害很大吗?”春日月子考虑之后问道。

“因为他想不开,已经精神失常了。如果治不好的话,当然必须辞掉工作。而且家里还有妻子儿女呢!出事之后,一家人的生活都毁了。”

她又沉默了,但这次好像是被那番话深深打动,叹息了两三声。

“我真不知道会造成这样的后果啊!”

“我想你也不会知道。”

“刚才听您讲我才知道的。我们不久就离开了四国,所以对后来的事一概不知。”

听她说离开了四国,濑川想起了松山机场的那一幕。来送行的尾形,穿着和服盛装的矮胖子、挥着手杖朝飞机走去的春日月子和另外两个人。

“司机师傅,就在这儿停车吧!”春日月子招呼了一声。出租车经过厂区停在特别僻静的地方,眼前是住宅小区的公寓楼。

濑川和春日月子一起下了车,但发现这一带没有谈话的场所便有些困惑。

“检察官先生,”春日月子说道。“我就住在这儿的公寓里,只有我和妹妹两个人,如果可以,请您光临……我告诉您后来的事情。”

公寓楼共有四层。濑川放轻脚步跟着春日月子走上楼梯。黑暗中可以看到对面楼上晾晒的白色衣物。天空何时阴下来了,看不到一颗星星。

春日月子站在门前,从手提包里取出钥匙、“我妹妹在家,不忍心把她叫起来。”她一边转动钥匙一边解释。

好像是两室的套房,一边用隔扇隔开。那边是客厅,可能是她和妹妹的卧室。

濑川被让进木地板的四铺半席房间,这里连着厨房,摆着椅子。春日月子按下电灯开关,厨房里排列的金属器具闪闪发光。濑川心中很不平静,有点后悔到这儿来。他对春日月子有些过意不去。

“我现在去泡茶。”月子说完朝厨房走去。

“我很快就走的。”濑川小声地说道。他担心隔壁还有她妹妹在睡觉。可是听到自己声音那么低微神秘兮兮的,又有些难为情。

春日月子站在灶前没动。

濑川环视四周,虽然用具不很高级但布置得很整洁,就像是进了女职员的公寓,与他想象中巡演团脱衣舞女的房间相去接远。无论是窄墙上挂的绘画还是装饰物,虽说是廉价物却并不俗气。

濑川突然看见墙角立着一根手杖。他知道那是在四国巡山朝佛时用的、刻有花纹的木质手杖,上面有寺院的烙印。

濑川想起在松山机场时她曾经握着这根手杖,同行的女子也拿着同样的手杖。当时她挥舞着手杖走向飞机……

月子将茶杯放在托盘上端了过来。“那根手杖是去四国时买的。”她发现濑川看着那根手杖便解释说。

“我也看着像。”

“那是在街上的旅游礼品商店买的。因为没有时间参拜寺院,所以就买根手杖留作纪念,至少有这份心情。”

“同行的那两人也拿着同样的手杖。”

春日月子瞪大眼睛看着濑川。“您都看见了?”

“你离开四国的时候我就在松山机场啊!”听濑川说在机场看见了她们,春日月子惊讶不已。

“您真的看见了?”她还是半信半疑。

“虽然很偶然,但我恰好在机场。当时我是去机场送人。因为候机厅不大,所以大家都看见你们在那儿买礼品,也看见尾形先生送行。当然,那时我并不知道尾形这个人,也不了解你们的情况。说老实话,刚才我说在松山的剧场见过你是假话。我在机场时是第一次看见你们。”

“于是,你就开始调查了,是吗?”

“因为你们把那个男子带到酒吧又送到小洲去的那天晚上,他供职的地检厅杉江支部发生了火灾,这事你知道吗?”

“当时并不知道,因为也没看报纸。但是过了很久,才从阿香那儿隐约听说了一点。但我们并不知道被我们灌醉的那个人在那儿供职。另外,那场火灾中死了人也是今天才知道的。”看来春日月子是真的不知道。

濑川简单讲述了那场火灾的经过,并补充说那场火灾很可疑。

“那我就把自己知道的说给你听吧!”春日月子长吁一口气说道。

“那事是阿香带的头。因为那天老板有事,我们就停演休息了。”

“你说的老板是不是八幡滨的尾形?”

“是的。在四国时尾形就一直是我们的演出老板。”

“后来呢?”

“阿香带的头,她说有人委托办个事,让我帮帮忙。把某个人带进旅馆并让他住下,这样就可以拿到很多钱。我听了觉得顶多就是搞个恶作剧,也是对演出厌腻的时候,就从伙伴中叫了两人跟阿香一起去杉江市了。因为离松山大约两个半小时的路程,就当成游山玩水去了一趟。”

“委托阿香的是尾形吧?”

“我想是吧。但是,发现这一点是因为那人来机场送我们了。当初并不知道。因为我们挣的钱几乎都被演艺社拿走了,所以零花钱也想要。我并不知道那是听您讲的无法无天的阴谋。”

“请继续往下讲。”

“我们傍晚到了杉江市,有一个当地的年轻人来接我们,并立刻去了一家小酒吧的二楼,还给我们准备了晚饭。那个年轻人可能是尾形的手下。后来所有事情都照那些人的指令去做……”

“那家酒吧是不是在一条狭窄的酒馆街上?”濑川问道。

“是的。”

“名字呢?”

“好像是叫花园。”

濑川知道“花园”。案发之后曾到那里调查过,但老板娘说根本没有那么回事。

“那附近应该有一家叫‘宝屋’的酒馆……”

“是的。在一起的黑帮指示我们说,那家酒馆里发生斗殴,有一个人被追出来,你们就想办法把他引进酒吧。”

“那人是不是有点胖、个头很矮的男人?”

“是的……哦,检察官先生在机场见过那人了。因为他也和尾形先生一起去送我们了。”

“果然是那个家伙啊!后来怎么样了呢?”

“后来我就去外面等,就像那个男人说的,那个人拼命地逃跑过来。我一下子抓住他的手说快进来吧!躲在这里就没事了。他扫了我一眼,因为他当时一心只想逃掉,所以立刻进去了。那时阿香和另两个女孩冒充那家酒吧的女招待,在最里面的包间里劝酒。酒是黑帮的人准备的,说不定里面还放了安眠药呢!反正才过了一个多小时,他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当时没有客人进店吗?”

“没有任何人来。也许是他们在店门口挡着不让客人进来呢!”

“车呢?”

“车是尾形先生从八幡滨带过来的,是私车。后来把我们也载上车,司机只管开车走。他们和那边的旅馆也打好招呼了。”

“那家旅馆和那帮家伙没有多少往来吧?”

如果有往来的话,后来与宝屋、花园一起受到调查时,也应该会否定这个事实。对于濑川提的问题,春日月子也只能回答说那就不清楚了。

“后来,你们就把不省人事的男子放在别的房间睡觉,在那儿呆到天亮?”

“是的。我们本来想回去,可是黑帮的人说天亮之前不要走。可能怕半夜走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濑川想,也许就是这样。然而恰恰就在那时,地方检察厅发生了火灾。看来因为与此事有关,他们才不许夜间行动的。

时钟已接近一点钟,周围没有一点声响,只有隐约传来远处车道驶过汽车的声响和远处工厂的夜班作业声。

濑川有些担心时间太晚。虽说她妹妹就睡在隔壁的房间,但是跟一个年轻女子这么晚交谈总是不好。但又必须听她把话说完。

“实在对不起,打扰到这么晚。”濑川表示了歉意。

“没什么,我倒没关系。反正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

春日月子独具特点的脸上浮起微笑,其中隐含着豁出去的决心。眼神也因为疲倦而有些呆滞。

“后来怎么样了呢?”濑川催促道。深夜的空气触到脖颈,使他感到秋天的凉意。

“我们按照指令让那人睡下,然后一直闲聊到早上六点钟左右。你见过的那个胖子上楼来说没事儿了你们回去吧。我们就出了旅馆,来时的那台车就停在门外。”

“你们就直接回松山了吗?”

“是的。回到松山的旅馆是九点钟左右。”

濑川想,自己推断这些女孩没有经过八幡滨而直接被送回松山是正确的。

“在你们中间,朝风香小姐对一切都事先了解吗?”

“是的,阿香就像我们领头的。而且后来她说发零花钱了,我们都从她那儿领到了一万日元。她说是尾形先生让发的。”

“然后演完了剩余的场次,你们很快就离开了松山,是吗?”

“是这样的,不过发生那件事后我们都寝食不安。最初只是想玩玩恶作剧,可是后来特别担心被灌醉的人后来怎么样了,会不会被杀掉。”

“原来如此。”

“在那之前,我们一致认为那是黑帮之间的争斗。可是,发生那件事之后我们不就成了同案犯吗?我们每天提心吊胆,担心警察会找上门来。阿香哄劝我们说没必要担心。如今回想起来,她可是什么都知道啊!”

“从松山回来的时候,阿香另走一路,是吗?”

“是的。”

“她去什么地方啦?”濑川又确认一遍,“朝风香离开四国没和你们在一起,对吗?”

“是的,她另走一路。”春日月子答道。

“为什么呢?”

“我刚才也说过,本来阿香可以独挡一面,所以在松山跟我们组合演出之后,又去别处演出了,跟经纪人花田先生一起……可能你已经察觉,那两人关系不一般。”

不出所料,本来花田跟着她,可是在四国演出时与春日月子几人组合,所以花田自然被看成“雪月舞蹈团”的经纪人了。关于这一点,对武藤检察官的话有听错的地方。

“那你们离开之后,她也马上跟花田离开四国了吗?”

“不是这样。听说他们又呆了四天。”

“还是呆在松山?”

“不是。”春日月子说着摇摇头,眼神却有些犹豫,似乎预感到难以回答濑川接下来的提问,像是在后悔自己说得太多。

“不是松山,是哪儿呢?”

春日月子被问到预料中的问题,嘴里小声嘟囔。“如果我全都说出来就对不住花田先生和朝风小姐了。”

濑川担心她就此打住,因为前面确实说得很痛快。他最想了解的是后来的情况,还觉得照此下去很容易得到结果,正在暗自高兴。

“你已经说了这么多,就算有些对不住朝风小姐,也请务必讲给我听。真的对我很有帮助。”

春日月子看了看濑川,又瞟了时钟一眼,她的耳朵也能感受到沉入大地的深夜的沉重。她犹豫不定,点上一支烟后,深深叹息着吐出烟雾。

“检察官先生追问到这么晚,我也只有认输了。”

春日月子生存在那个世界里,所以还是有些侠肝义胆。而且对自己在四国做的事感到后悔,或者说她也是受欺骗者。表面看来关系很亲密,实际上她对朝风香和花田并无好感,刚才就有这种感觉。

“全招了吧!”她用男子汉的口气说道。

“在我们离开松山的那一天,朝风小姐和花田先生去八幡滨市里了……”

春日月子说朝风香和花田在公演结束后的第二天,即二十三号去了八幡滨,濑川觉得此话可信。

濑川听松山地检厅武藤检察官说,耍蛇舞女住在八幡滨的旅馆。第二天她外出后,旅馆服务员曾到房间里察看,发现那蛇盘在榻榻米上,吓得从二楼上滚落下来。这也与二十三日晚的住宿时间吻合。

“这是你后来听阿香讲的吗?”

“是的,很久之后才听说的……”

濑川想起,春日月子刚才说过她这时才听说杉江发生了火灾

“那么,关于杉江发生火灾的事也是听阿香讲的,对吗?”

“是的……可是,那已经是很久之后了。”

“当时她怎么说的?”

“我们也觉得给那人灌酒、玩挟持游戏很有趣。当然,这件事禁止外传,还拿钱。但见面时还是会悄悄说起这件事。当时阿香也说,如此说来,当晚杉江市真的发生了火灾。我当时没往心里去,只回了一句‘哦,是吗’就过去了。根本没想到检察官先生说的与我们有关。”

濑川明白朝风香的心理。她当时肯定想保密,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保密意识逐渐淡化,终于说漏了嘴。而且她想这也没说给外人,而是说给与自己一起“挟持”竹内事务员的搭挡。

朝风香和花田为什么要住在八幡滨呢?毫无疑问,是花田要与八幡滨的尾形见面,所以朝风香也一起去了。在离开四国之前,花田和尾形应该谈过话。

这时濑川想起朝风香在来到八幡滨旅馆的第二天,午后外出直到傍晚才回来。她回来之后就急忙退房离开了。

“请稍等一下。”濑川从衣袋里掏出笔记本,快速地翻动着。

五月二十三日。耍蛇舞女在八幡滨赞州旅馆住了一宿。同行男子在住宿登记簿写的是田中正夫。此人是不是花田?但是晚饭后,男子离去,只有女子住下。女子在第二天即二十四日午后外出,傍晚返回旅馆结账后离去……

为什么花田只与朝风香在八幡滨旅馆吃过晚饭就离开了?为什么当晚只有阿香住在旅馆?

恐怕花田是住在尾形家里了。这时濑川想起刚才在寿司店里感觉到阿香与花田最近关系不太融洽。花田在晚饭后离去是不是因为跟朝风香发生了争执?

濑川说出了这个推断。

“也许吧。”春日月子说完就低头笑了。“阿香嫉妒心特别强。所以可能是吃饭时发生了争执,花田就跑出去了。花田也有寻花问柳的毛病,所以到各地演出时都会找当地的女孩鬼混。当时也肯定因为他在道后温泉背着小香鬼混,暴露之后受到阿香责怪了。”

“原来如此!”

“阿香争强好胜,她把花出赶出去完全可以预料到;即使现在两人关系也不顺当。这也是因为花田还有别的女人,令阿香无法接受。”

“刚才在寿司店里看见你俩的样子,我大致有所察觉。花田有妻子,是吧?”濑川想起刚才去花田家时从小孔看到的衰老女性。

“他是有妻子的,但花田对这此毫不在乎。毕竟是做娱乐的,又入了黑道,品行自然恶劣。听说他夫人也很歇斯底里,可能也管不了了,对阿香这事也已经烦透了。”

濑川根据春日月子所说再次把当时的情况整理了一遍。朝风香与花田发生了争执,一个人住在旅馆里。第二天外出傍晚返回。她去哪儿了呢?她是不是去杉江市看地方检察厅的火灾现场了?那又是为什么呢?

濑川想起,附近一位主妇火灾前曾看到一个女子在海边公路上与平田事务官站着谈话。目击者说,因为天黑看不清那个女子的脸面,好像穿着红色的衣服。时间是十点二十分左右。这是在平田去宝屋酒馆之后了。

“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一下……”濑川抬起头说道。“你们去杉江酒吧的那天晚上,你们四人是不是一直呆在二楼上?也就是说,把那个喝醉的人拉进酒吧后,在把他带到小洲旅馆之前,有没有人离开?”

“这个,哦,这么说阿香确实离开过一会儿。”

听春日月子说把竹内事务员拉到酒吧后指使行动的朝风香离开过一段时间,濑川心中激动万分。“那时大约几点?”

“这……我记不大清楚了。大概是十点以后。”春日月子想想后回答道。

“到她返回过了多长时间?”

“也没过多长时间,也就三十分钟吧。因为她回来后大家就上车去小洲旅馆了。”

如果是三十分钟,时间完全一致。濑川知道从那家酒吧到杉江码头步行往返也用不了二十分钟。她与平田事务官站着谈话估计有五、六分钟足够了。

“对了对了,当时阿香穿的服装是什么颜色?”

“红底儿,点缀着白花绿叶。”

红底儿——目击者、那位主妇因为天黑看不清楚,但说到那女子穿着红色的服装。没错儿!那结论如何呢?所有一切都是那个矮胖子干的。

竹内与平田在宝屋酒馆喝酒,矮男人唆使黑帮的家伙找茬儿跟竹内打架,然后只放竹内逃出。竹内惊恐逃跑的途中,被拉到那家酒吧。竹内在那里被四个女子灌了酒。

在此期间,朝风香短暂外出。这也是矮胖子的指示。留在宝屋酒馆的平田出来去海边,在那里跟朝风香站着说了一会话。平田出来时那个矮胖子可能就等在外面,定是他让平田去海边的。平田就去了码头边,有个女子在等、或随后到来,总之他和她谈过话。

后来平田一人回到地检厅值班,不幸的是在随后的纵火中死去。

朝风香找平田的任务是什么?濑川推测,最初计划烧死的可能是竹内,但不知什么缘故换成了平田。也就是说两人的位置完全颠倒了。

说到什么缘故,犯人一定是觉得留下竹内比留下平田更为有利,所以才改变了计划。也许是看到竹内醉得不省人事失去了记忆才突然改变了计划?这种情况下,能够活下来作为证人的人,对罪犯才是重要的。

可是平田事务官对他们的计划了解多少呢?濑川考虑了一会又开了口。

“在你们从杉江酒吧去小洲旅馆这段时间内,花田先生一次也没出现吗?”

“是到,我没看见。一直都是那个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矮胖子和我们在一起,就是和尾形先生一起到松山机场送我们的那个人。穿着和服盛装,脚上是一双人字袢拖鞋,一副黑帮的派头。不过,他在杉江酒吧和小洲旅馆偶尔露面时,穿的是毛衣西装。”春日月子回答说。

“这么说,花田是在松山等你们回来的,对吗?”

“是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濑川原想这个计划是花田从东京带到四国的,但实际上花田并没有临阵指挥。是不是花田知道这个计划自己一个人难以实施,就把一切都委托给了尾形?无论是在宝屋酒馆打架,还是租用那家灌醉竹内,以及安排车辆将竹内运往小洲,花田一个人的本事是不够的。

有可能是尾形受花田的委托实施这项计划的。因为花田不熟悉当地情况,根本无法实现这种预谋。而尾形既有喽罗又熟悉当地情况,在饮食街使用恐吓手段也能奏效。

可是这种事情尾形决不会只听花田一个人的委托,如果只是花田的委托尾形不会理睬。能让尾形应承并动用自己的组织,肯定是有比花田更强大的阵容大阪的增田帮人物过来了。花田的任务则是为了实施计划带那几个女子去了四国。

在温泉街出现的歌舞组合是掩人耳目,还可以造成搜查的盲点。如此看来,计划的主体是增田帮。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勾结增田帮的某个人物。

为了实施这项计划,他们分成了两组。一组把值夜班的人引诱出来,另一组实施随后的纵火行动。但是,值夜班期间首先是平田外出了。这是外面有人叫他出去的呢?还是他本人的既定行动呢?

濑川认为是后者。平田事务官早有擅离岗位去酒馆的想法。从他随后向竹内事务员打电话叫他也暂时离岗即可明确断定:也就是说,平田事务官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可以说他早与罪犯约好。当然,他肯定没被告知要在地检厅仓库放火,并且有人被烧死,平田事务官曾与他们同谋,可以从他走出宝屋酒馆到海边与朝风香谈话这个事实推断出来。应该可以肯定,被烧死的平田事务官与尾形这一派之间早就有了联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平田喜欢赌自行车赛,经常去松山。濑川从地方检察厅的同事和平田的妻子口中都听说了。平田的妻子说他在那次案发之前赚了很多,拿回一大笔钱。这些都是濑川去他家吊唁时听说的。平田与黑帮接触,一定是在自行车赛场上。各地的自行车赛场往往都是黑帮的领地。

黑帮认识平田事务官,每当他们犯了伤害、恐吓等罪行时都会被警方送交检察厅平田作为事务官有时会帮检察官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跟他们常见面。

平田偶尔赌输时,以此为据点的黑帮很有可能借钱给他。当初平田也许会拒绝,可是连输几次后就不得已借了钱。他想尽快归还,但很难做到:对方可能不会催他,而是说没关系,下次赚了再说。平田虽然心中自责,但终于不了了之。

假设这种事再发生两三次。那么,平田就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了。黑帮做平田的工作,最初无非是想在被送交检察厅时得到他的关照。

可是,当地的黑帮组织可以通过大阪的增田帮接手东京委托的大动作。而且无论如何必须得到地检厅事务官的协助。平田在被烧死前曾为得到大笔钱财而喜悦,而那笔钱难道不会是承诺协助大动作的谢礼吗?当时的平田已经陷入预支工资维持生活的困境了。

可以断定,平田接受的任务只是在黑帮指定的时刻将值夜班的同伴竹内事务员叫出去,造成地检厅无人留守。或者可能会把第二资料库的钥匙交给对方。总之,平田的动作就是这样。

但是,他从宝屋酒馆打电话叫出值班的竹内之后,事态的发展却超出预料。店内的黑帮找茬与竹内打架,竹内吓得跑出了酒馆。平田事务官预料之外的斗殴行为,可以说意味着黑帮改变了计划。最初计划烧死竹内,后来却换成了平田。

此前濑川认为他们有意留下了容易醉酒的竹内,可是再仔细想想,留下平田就等于留下了掌握他们秘密的人。竹内不知内情,让他活着对他们无害。

这个思路使他们中途改变了计划。当竹内跑出酒馆时,平田一定是惊呆了。为了说服平田返回值班室,黑帮肯定会对平田说些什么。

这就是朝风香的任务。可能就在平田走出酒馆时,有个黑帮成员低声叫他去海边公路。平田就顺从地来到这里,从朝风香的口中听到了那个黑帮,也就是尾形或是他手下矮胖子的口信。

谈话的内容不得而知,总之是叫平田服从之类的话语。让女人去办这事,是因为即使站着谈话被人看见也不受怀疑。目击者还以为平田在与相好的女子幽会。如果被看见的是黑帮,以后就会出问题。

平田就这样返回检察厅,进入值班室。其后发生的事无论怎样想象也不会错。譬如说平田呆呆地坐着,有人从背后用木刀之类重击他的后脑,或者猛踢其侧腹使其气绝而亡。

平田横卧在火灾现场,所以虽然找到他烧焦的尸体,皮肤上也没有留下痕迹。这样一来,知晓犯人为何瞄上第二资料库的平田也就永远闭嘴了。罪犯一方也许在想,警方一定会以为,平田在宝屋酒馆喝过酒,而且醉后昏睡不知道失火,所以才被烧死的”

濑川与春日月子面对面地交谈,同时在大脑中一丝一缕地拆解迷团。

“但是,竹内君就是你们在酒吧灌醉的那个男人,把竹内拉进酒吧的是你吧?”

竹内的证词中也说是个长下巴的女子,这正是春日月子的特征。

“嗯,是我。这也是阿香叫我干的……当时真不知道会有这么可怕的后果,以为是搞恶作剧。所以我们都觉得很好玩儿。”

这也是那个矮男人指使朝风香说出来的话。濑川沉默了片刻,大脑中快速地整理着刚才听到的情况,搜寻可能留下的疑点。

“但是……”他又提出了新的问题。“你现在还跟阿香亲密交往吗?”

“是的,因为是同行嘛……就算有点儿小摩擦,也得处好关系……”她笑着回答。

“那么跟花田君关系如何?”

“因为花田跟我没有直接关系,所以并不是很接近所有的事情都通过阿香,那个人的事情……”

“那么,如果阿香跟花田闹翻了的话,就能听到她说花田的坏话,是吧?”

“差不多吧。”

“目前闹僵是因为男女关系,但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原因?”

“这个……该怎么说呢?我不太想评论朋友的事情。”

“这我明白……哎,春日小姐,你或许从阿香口中听说过佐佐木这个名字吧?”这是濑川从新思路提出的问题。

他认为杉江的案子是佐佐木背后搞的鬼。当时佐佐木曾经有过焦躁不安的表现。他推测是佐佐木通过大阪的增田帮动员八幡滨的电影院老板尾形,借尾形之手给地检厅支部纵火。花田与尾形并非一伙,但他从东京去现场协助作案。所以,花田有可能向朝风香提到过佐佐木的名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阿香也许向春日月子讲过。濑川想从这里寻找与佐佐木有关的线索。

“佐佐木先

生?”春日月子眼睛看着别处,似乎在回想这个名字。“嗯,没有听说过。”她否定了这一点。

濑川有些失望,但并没放弃。“即使不是从阿香那儿听来的,总之你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这人……是干什么的?也是黑帮成员吗?”

“不是黑帮的……是另一种人,有社会地位……”濑川没有贸然说出是众议员。

“嗯……没有听说过。”

濑川忽然想起,如果没有提到过佐佐木,或许提到过别名——山岸。

“山岸先生?嗯,没听过。”这也被她一口否定了。

濑川想,即使没有提到过名字,但极有可能提到过身份。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那么,也许只说过议员这个名称。你有没有听说过?”

“众议员?”濑川刚说完,春日月子马上摇头:“没有,没有听说过这个名称。”

濑川终于失望了。但是,能听到她讲这么多情况已经非常幸运了。她没有隐瞒已经是很难得了。此前曾经推断的情况,现在已经有了清晰的轮廓。

“花田先生的经济情况怎么样?”濑川把话题的重点转到其他方面。

“经济情况吗?好像很不错啊!听说冇一段时间花出先生给阿香买了不少东西呢!”

“比如说?”

“比如说,两串珍珠项链、翡翠戒指、意大利鳄鱼皮包等等。因为阿香向我炫耀过,所以我知道得很清楚。”

“那经济情况相当不错啊!当演艺社的经理收入这么好?”

“绝对没有这么好!可是干别的也能来钱啊!”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个嘛……”说完春日月子突然一惊,睁大了双眼。

“您这样一问,我觉得就是从三个月前开始的呀!”

“三个月前的话,正好是案发之后?”

“没错!”

濑川与春日月子对视了一下。

“真是这样的话,阿香现在也应该不缺钱花,是吧?”

“不,最近有些变化了。这也是他们吵架的一个原因。据阿香说,花田另寻新欢。她确信花田把钱都给那个女人零花钱和买东西了。”

“原来如此啊!可是按刚才说的,花田君不应该对阿香那么吝啬嘛!因为有四国那个案子,万一把她惹火了,不一定会说出什么来呢!”

“这一点因为环境特殊,所以他不担心。如果真有这种苗头的话,阿香清楚自己也是跑不了的。”

“你是说因为有黑帮控制吗?”

“就是因为增田帮势力强大,花田才那么有恃无恐。”

“但是钱从哪里出呢?阿香有没有说过什么?”

“她只透露过一点儿。”

“哦?”

“她说花田目前不缺钱花。花田告诉她说,上次大阪的增田帮帮主来时,他跟着去了两三家公司,拿到了不少钱:而且他还从增田帮帮主那儿得到了零花钱。说是以后大阪方面有吩咐,就由他代理收钱。”

濑川不由得站了起来。“我把刚才说的再重复一遍,花田说过在增田帮帮主来东京时他跟着去各个公司收了钱。而且今后大阪方面需要收钱的时候由他代理……是这样说的吧?”濑川再次确认。

“是这样说的。”春日月子点了点头。

“是哪儿的公司?他有没有提到公司的名字?”

“嗯……”春日月子把手搭在额头上,好像在回忆。“好像听到过一家公司的名字,现在想不起来了。”

“请再想想好吗?”

“前一段时间还记着呢,突然就忘光了,都已经到嘴边了……”

即使是一家公司,说出名字就帮大忙了。

“花田有没有说过帮主一去对方马上就拿出钱来之类的话?”

“我也不清楚……啊,对了!这样一说我想起来了,阿香还曾经这样说过,如果花田有国会方面的名片,要几百万对方也得拿出来。”

“什么!国会方面?”濑川一问,春日月子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说的话。

“啊?这个说的就是议员?”说完,她使劲盯着濑川。两人像是猜到了谜底一样对视着。

如果他真是议员佐佐木信明,那就是说佐佐木指令与他有特殊关系的公司出资了。增田帮帮主从佐佐木得到融资,但佐佐木不可能自己掏腰包。交给黑帮的钱是跟他有权钱交易的公司出的。也就是说,如果“国会方面”指的就是佐佐木的话,那就是他安排增田帮到东京来“敛钱”的。

所以,在东京的增田帮成员花田就是跑腿的。花田因为跟着沾了光,手头自然宽绰。

而且,花田突然经济情况好转,正与四国案发日期吻合。这意味着增田帮开始在东京“敛钱”了。

远处传来了鸡鸣。濑川惊讶地看着手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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