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东市,茶楼。

“娘娘瞧,那是姜大人和宁姑娘吧。”太子妃身边的丫鬟随口一说,太子妃便想起身来看,丫鬟连忙扶着太子妃,“娘娘小心。”

太子妃走至窗边,看见宁姒和姜煜从一家店铺出来,不知宁姒说了什么,姜煜低头笑得眉眼温柔。

原本还想邀宁姒上来说一说话的,见这画面也就作罢,人家小两口兴致正好,她也不好打扰。

只是心里有些感慨,宁姒在她心里是那种天真娇柔的姑娘,撒娇的模样惹人怜爱。

她自己呢,好像从来不会撒娇。

陈鸢的爹娘从小教导她温良谦恭让,没教过她如何直白又可爱表达情绪。

奶娘倒是悄悄跟她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你总这么懂事,别人不会心疼你。

“娘娘,到时辰了。”

陈鸢回过神来,“回去吧。”

当晚,陈鸢替太子宽衣,解到一半太子按住她的手,“鸢儿越发显怀,还是别累着了。”

这段时日朝堂气氛十分紧张,太子心情烦躁,只是一踏进卧房,满身的脾气都收了。

陈鸢小心观察太子神色,忽地灵光一闪,捧着肚子称痛。

她没做过这么大胆的事,也不知道自己演得像不像,能不能瞒过太子的火眼金睛。

“鸢儿?怎么了?”太子立马松了宽到一半的衣襟,伸手扶住陈鸢的腰。

陈鸢目光微闪,眼睫垂下,“殿下,鸢儿无碍,只是……只是这段时间是不是就要疼一下,鸢儿真怕——”

她学着宁姒撒娇的样子,轻轻拉了拉太子袖角,动作有些笨拙。

太子连忙打断,“你不会有事的。”

他想起御医的诊断,知道陈鸢这一胎怀得并不稳,因而对陈鸢这话没有半分怀疑。

太子轻抚着陈鸢的脸颊,“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这一次谁也不能伤害你。”

陈鸢悄悄地笑了,靠在太子身上,意有所指地说,“殿下,有你在,鸢儿心里安定许多。只是前头两次经历实在叫我怕了,这几个月时而梦到之前的两个孩子……”

太子嘴角一颤,没说话。

从前的陈鸢总是很懂事,对二人共同的伤处少有提及,今日却频频戳向这陈年旧伤,叫太子心里剧烈地疼起来。

“殿下,我真怕老天又将我的孩子夺去。”陈鸢说着说着动了真情,眼角也沁出眼泪来。

太子眸色沉沉,动作却轻柔,一言不发地为她擦了泪。

……

翌日,太子赶在早朝之前见了皇上。

皇上正在用早膳,见太子进来,还笑着邀他一起,这时候的皇上不像一国之君,更像个寻常的父亲。

“父皇,儿臣有件事……瞒了父皇许多年。”太子开门见山,叫皇上神情一滞。

太子一咬牙,“儿臣那两个无缘的孩子,是为婉宜所害。”

“叮当——”皇上手里的瓷勺落进碗里,在碗沿上敲出清脆声响。

后面的话说出来要容易许多。

太子始终看着地面,将多年前的旧事一一道来,说着说着也觉得自己荒唐了。

六年前那次,他只当三公主是被人利用了,歹人借了她的手将送子观音像送到东宫,真要论起来,怪不得婉宜。所以他不过训斥了几句也就罢了。

三年前那次,他与三公主决裂,却给她留了体面,不曾将此事捅出去。那时候三公主不得皇上宠爱,若是皇上知道了她才是害死孙儿的罪魁祸首,定要狠狠发落她的。

一时心软,给了三公主茁壮成长的机会。

昨夜太子拥着陈鸢,感觉到她连睡梦里都不安稳,仿佛落了两次孩子,此后也逃不了担惊受怕。

“混账!”皇上也不知是在骂谁,帝王的风仪也不顾了,抄起手边的碟子就砸过去。

太子不闪不避,额角被这一碟子砸出个口子来。

皇上撑着桌案站起来,“你!糊涂啊!”

“你都三十三了,才一个儿子,你知道有多少大臣在背后诟病这一点吗?”

“你本该有三个孩子!”这话一出,太子眼眶通红。

“你说,你是不是不稀罕储君这个位子?!你二弟,膝下五个孩子,你是不是想让他做太子?”

太子料到了皇上会动怒,却没想到他会提及储君之位。

“父皇息怒。”太子叩首。

“朕本以为你是子嗣缘薄,没想到……”皇上坐回圆凳上,大手不住地拍着膝头。

皇上脸色涨红,嘴角直颤,“作孽啊……作孽!”

……

当日,皇上早朝难得迟到。

而太子,脸上挂彩的模样也颇为稀奇。

众臣心里泛起嘀咕。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拉锯战又开始了,很快有臣子出列,“皇上,南疆之事再也拖不得了!请皇上决断!”

皇上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皇上,臣建议由礼部出面与南国洽谈。”

皇上答,“可。”

“???”这臣子没想到皇上这么快松口,面上显而易见地愣了愣。

此时严老趁热打铁,“皇上,臣还是认为公主和亲最为合算,于我国而言,可省一大笔军饷,缓解岭南危情,除此以外,南国小王确实一表人才……”

严老还未说完,龙椅之上的皇上目光有些无神,“可。”

“???”严老甚至做好了挨骂的准备,虽说他也不怕挨骂,但皇上真的不骂他,倒叫他不适应了。

姜煜也诧异抬眼,再看太子额角的伤口,姜煜猜出了大半。

至此,公主和亲一事算是定下了。

群臣长松一口气,这场对峙可真累。

好些个都云里雾里的,毕竟先前皇上态度那般坚决,仿佛来几个以死相逼的大臣他也不会退让似的,如今却三言两语改了主意。

不管了,总归是好事。

当日退朝后,大臣们三三两两结伴,或邀人来做客,或约在酒家庆祝。

姜煜慢慢地走,落到后头。

太子走上来,两人擦肩的瞬间,姜煜道,“多谢殿下。”

“不必谢,我只是在赎罪。”太子笑着摸了摸伤口,“朝晔你瞧,这一个口子,结束了半个月的僵持。”

姜煜点头,“厉害。”太子这一出,叫姜煜与宁大学士的布局没有了用武之地。姜煜自己也没有想到,今日这一出的□□,竟是他与宁姒说说笑笑的样子。

话音刚落,晴空犹在,雨点却砸下来。这是今年的第一场秋雨,利落地洗刷着夏日的余热。

两人身后的侍从连忙撑了伞遮过二人头顶。

“殿下,我要去宁府陪未婚妻,先走一步。”

太子哼笑一声,“我也要快些回家陪孕妻。”说着,拍了拍姜煜的肩。

“……”输了。

……

一晃至九月,宁姒的嫁衣终于做好,如今整日都想躺在美人榻上,由丫鬟喂她果子吃。

常氏见她犯懒也不训斥她,毕竟前段时日缝制嫁衣,旁人也帮不了她什么忙。

“小姐,我怎么见你一点儿也不怕?”茶汤给她剥了个橘子,手里正撕着橘络。

“我怕什么?”

“成亲啊!”茶汤眨了眨眼,“听说很多新娘子都怕得要死要活的。”

“……”宁姒不解地看她,“有什么好怕的?”

“一则,要去陌生的地方过日子啊。”

宁姒想了想,“将军府我一点也不陌生啊。而且离我家这么近,我想回来也很方便!”

另一边的茶蕊接话,“小姐,你可千万别把回娘家挂在嘴边,不合规矩。”

宁姒上过教习姑姑的课,自然知道这些,点头道,“好吧好吧,我就在你们面前说而已。”

茶汤又说,“而且,那个……不是很痛吗?”

刚说完,茶蕊就瞪她一眼,“别污了小姐耳朵。”

宁姒摆摆手,示意茶蕊不用责怪茶汤,心里却如石入水中,泛起一**涟漪。

虽然和姜煜同床共枕过几次,却从没有动真格的,在听雨阁那回,姜煜硌着她了,也极快地躺回去遮好,她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待到洞房花烛夜,看他怎么遮。

宁姒目光呆滞地看着一处,嘴角溢出笑来,两个丫鬟不解地瞧着她,就见宁姒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笑的,轻笑两声之后脸却悄悄红了。

茶蕊茶汤:看不懂小姐了。

隔日,边疆来了一封信,是宁澈所写。

宁姒先前问他能否在九月二十七之前回京,宁澈回信给她,说大约不能了,对不住。

“……坏哥哥。”宁姒知道宁澈身在战场上身不由己,可还是止不住地失望。

一想别人成亲都有哥哥背出门,而她的哥哥却远在边疆,泪水便在眼眶里打转转。

她好想在成亲那日由宁澈背出府,然后她悄悄垂下头,附在他耳边轻声说一句“谢谢你,哥哥。”

罢了。

与宁澈的信件一道抵京的还有大将军的信。

信中详细列了聘礼单子,有些记不清了,就写成“东三街那五间铺子,城南的那些个山庄你看着办,金银玉器你随便挑吧,我实在记不住了,对了,那面最贵的屏风一定要送去,前朝大儒的墨宝,宁逸风不会不喜欢”。

最后姜家下人整理出的聘礼足有一百二十箱,瞧瞧那些金银玉器,直将院子堆得耀如白昼。

可最值钱的偏偏不是这些叫人眼花缭乱的东西,反倒是最朴实无华的那一箱,里头一叠叠的纸,十分不起眼。

可这些纸尽是银票、房契地契,还有姜家许多铺面。

“娶一次亲,可真费钱!”有下人唠起嗑来,对这些聘礼眼热极了。

“娶的哪里是亲,是宝贝疙瘩!”

宝贝疙瘩宁姒原本还懒懒散散地在家里混日子,这聘礼一来,将宁家的前院堆得满满的,府里的下人都来瞧热闹,宁姒瞧见这架势,才恍惚地意识到,婚期真的近了。

宁姒看似淡定,心里却悄悄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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