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假赵霁端得奸诈, 未等商荣话音落定,扬手洒出一把暗器, 接着向后飞移,周围狂风骤起, 木叶纷卷,化作飞针刀片射向敌人。

商荣以“琉璃魔封”的身法带动寒气抵挡攻击,形成一个空心的气柱,撞上去的树叶都被搅成冰粉。

假赵霁施放暗器之际他就断定此人是那日在韩府中躲在树上袭击他的“苍狼”,等对方使出第二招,他又认出这是曾在峨眉山见识过的唐门绝技“无边落木萧萧下”,登时辨出贼人的真身。

“唐潇, 是你!”

商荣击碎冰柱, 怒吼无人回应,不止唐潇,躺在地上的莫松也消失了。

原来他是来救莫松的,又被他骗了!

令他懊悔的不止这一件事。

赵霁说得没错, 当年在唐门冒充他诱\\奸唐辛夷的人正是唐潇, 那时我真不该那么冲动地误会他,要是不和他吵架出走,我就不会落入不灭宗的圈套,王继恩也找不到机会陷害我,我不会中毒发狂,不会杀死那么多江湖人士,不会身败名裂成为众矢之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姓唐的混蛋, 他居然是不灭宗的“苍狼”……

等等,早在唐辛夷接掌唐门以前“苍狼”就是赤云法师的弟子,那年玄真派百年庆典,“金蝉”、“玉兔”大闹宴会场,不久,纪天久即被上官遥杀害。当时我判定上官遥还有一位同谋,就是那个与我和赵霁、唐辛夷在玄真观后厮杀,之后假装断头坠崖的黑衣人,如今看那人八成也是唐潇。

虽然他后来为保护唐辛夷与上官遥交手,看上官遥当时的态度又似乎不认识他,但不灭宗部从众多,十二门徒之间也不一定见过面,比如谢岚、白星河起初就不认识陆子宸,唐潇当然可能易容化名后再跟上官遥合作。

回想那次宴会场上的骚乱,商荣产生新疑点,白星河临死前透露玄真派内有不灭宗的奸细,人数非止一个,除已知的王继恩和与支持他的韩通外,会不会还有其他嫌疑人?

陈抟有十个徒弟,六师弟早年残废还乡,阮贤、朴锐已死,排除这三人和韩王二贼,剩下慕容延钊、谢渊亭、景兴平和甘钰宁,人品似乎都很端正。

不过有了莫松这个警示,外在的人品又有多少可信度?

商荣思索一阵,暂时搁置问题,回到营地进行另一项紧要计划。

耶律贤苦等半夜,帐篷外终于响起盼望已久的布谷鸟叫声。他赶忙爬出被窝,撩开帐帘,商荣捷如狸奴地钻进来,抓住他的手腕悄声问:“让世子久等了,在下已除掉楚飞白,韩江被同党救走,短期内不足为害,世子这边的步骤可都完成了?”

耶律贤连连点头:“我都遵照先生的指示行事,皇上昨晚大发雷霆,把一个厨子活活烤死了。”

商荣说:“这暴君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世子请在帐中安坐,待会儿萧大人来,您再露面。”

接头完毕,他再次潜入耶律?的帐篷,提起侍卫的大刀砍死睡在帐内的三名近侍,耶律?被惨叫声惊醒,猛然坐起,冰冷的生铁噗嗤刺穿他的心脏。商荣不慌不忙将他拖到帐篷中央,拔出他的佩刀放在他的右手心,合拢他的手指做出握刀杀人的情状。

当他飘然离场,听到动静的卫兵才促急促忙赶来查看,见尸横满地,皇帝躺在血泊中已然气绝身亡,一个个都像螳螂落油锅,浑身酥麻,个别沉不住气地高喊:“抓刺客!抓刺客!”,沉寂的营地不一会儿沸反盈天,人们一齐涌到王帐前,又一齐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惊呆了。

近侍喜哥是宫廷的太监总管,皇帝遇刺,最惶恐的人当属他,急命卫兵捉拿刺客,可是站岗的哨兵都说适才无人闯入营地,此时里外搜了个遍也没发现可疑人色,若真有刺客,那只能从天而降,或者钻地而出,换句话说就是妖怪干的。

萧思温头脑灵活,从现场情景看,耶律?死前和人进行过搏斗,想到昨晚他发怒炮烙厨子的事,对喜哥说:“皇上昨晚为米饭的事大动肝火,声称回宫后要处死涉事的近侍和庖厨,估计这些近侍们为保命起了贼心,趁夜弑君,行凶时又被皇上所杀。”

喜哥只图有人顶罪,非常赞同他的结论。

可是这并非普通的凶杀案,天子遇害意味着契丹王朝即将迎来天翻地覆的巨变,国家的命运正压在在场几位首脑肩头。

萧思温政务能力低下,却极懂趋利避害,当即下令所有人原地待命,未经他本人允许任何人不得离开营地。

他环顾四周不见耶律贤和韩江、楚飞白,问喜哥这三人现在何处。

喜哥说:“韩太医和楚大人不知去了哪里,世子听说皇上驾崩,吓得躲在帐篷里不敢出来,奴才已派人前往守护。”

莫松和上官遥平时小心隐藏身份,一个装成文质彬彬的大夫,一个扮作弱质纤纤的书生,宫里宫外都不知他俩会武功,这时还没把他们往刺客方面联想。而且现在这两个人已无足轻重,萧思温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耶律贤身上,他是在场唯一的宗室子弟,欲保平安得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他。

他和喜哥不谋而合,快步来找耶律贤,耶律贤披着毡毯缩在垫子上,战战兢兢问萧思温:“姑父,外面情形如何?皇上果真驾崩了?”

萧思温跪地做悲痛状:“皇上遭恶奴谋害,已然龙驭宾天了。”

耶律贤白眼一翻,假装晕死,萧思温和喜哥连忙左右扶起,掐人中、抹胸口、灌凉水,将其救醒,齐声劝他节哀。

决定生死的关头,耶律贤真心害怕,抓住萧思温的袖子哆嗦流泪。

“姑父,我怕我们都活不成了。”

萧思温忙问缘故。

耶律贤说:“我们几个伴驾游猎,此刻逆贼在我们眼皮底下弑杀皇上,来日新皇登基,必要追究此事,我们护驾不周,下场可不就是个死吗?”

他呜呜痛哭,将在场人脸上的血色冲得一丝不剩,萧思温揪住衣襟暗思:“亏得贤宁提醒,否则险些自寻死路,先皇遇刺,我们这些随从定被追责。我虽是驸马,或可倚仗公主的庇护保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辈子休想再翻身。”

慌不择路,先得有路,他很快发现面前就摆着一条出路,忙向喜哥递眼色,暗示他到帐外说话。

二人出帐,相互抓住对方的双手。

喜哥六神无主道:“驸马爷,世子的话您都听到了,我们难道就这样等死吗?”

萧思温低声道:“局势凶险,如今只得一个法子,这办法若成了,不仅能保住你我性命,还可赢取泼天的富贵。”

他凑到喜哥耳边叽叽咕咕一通说道,唬得喜哥一惊一乍,这太监独会溜须拍马,哄耶律?开心,说起智谋全不在行,身陷绝地只知抓紧同伴的衣带,任凭萧思温定夺。

萧思温这胆小鬼为了活命也不惜铤而走险,返回帐内向耶律贤三跪九叩拜倒。

耶律贤见他行起君臣大礼,明白商荣计谋已成,藏好喜悦故作惊诧地问他:“姑父为何突然行此大礼?折煞小侄了。”

萧思温跪行数尺来到他跟前,含泪道:“世子,此番皇上遇害,罪责都在臣一人,臣死不足惜,怕只怕当年的夺嫡大战又要在我大辽朝堂上重演,朝野上下又不知有多少人会为此家破人亡。”

他说完低头哭泣,表现得极为哀恸,且久久不息。耶律贤暗暗着急,恨不得递话给他,可是商荣事先叮嘱他千万沉着冷静,绝不可被对方看穿心思。

忍耐半晌,萧思温收住哭声,拭泪道:“先皇无子嗣,又未册立继承人。现有太平王、翼王、越王、齐王等四兄弟,都是即位人选,另外还有赵王、宋王,他们是太\\祖之孙,章肃皇帝之子,也有皇位继承权。这几位亲王个个心怀大志,觊觎神器已久,若获悉讣告,必然群起争之。我大辽传国四代,已经历多次皇室自相残杀的惨祸,就连世宗皇帝,您的父亲也深受其害,其余因此罹难的王公贵族,朝臣百姓更是不计其数,您身为皇子忍心再见覆辙么?”

萧思温狡猾善言,一番话循循善诱,耶律贤想起当年父母惨死的情景,触动心伤,真个椎心泣血失声大哭。

萧思温见时机成熟,握住他的手说:“世子,老臣斗胆献一计策,可保国家安宁,求世子怜惜苍生,万勿推却。”

耶律贤点头:“姑父请讲,若真能救国救民,我义不容辞。”

萧思温说:“您是世宗的嫡子,又侍奉先皇多年,与亲子无异,臣愿护送您回京继任大统。”

耶律贤装出惊慌失措的样子,摇头道:“我虽是宗亲,但并无爵位官职,论势力不及那几位王叔万一,如何能做皇帝?”

萧思温宽慰:“世子是皇室正统,当然有资格继承皇位,机遇当前,先下手为强,世子只须抢先入宫召集群臣为先皇发丧,当着百官的面登基称帝,这江山就是您的了。臣自当舍命保驾,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耶律贤做戏犹豫推辞一番,最后“无奈”应允,郑重地执手相告:“我无才无德,只有一腔为民牺牲的热血,若天佑大辽,保得我们度过这场危机,姑父就是我朝的千秋功臣,大恩大德没齿不忘。”

萧思温想到日后飞黄腾达的情形,心中欢喜竟占了主导,甚至有些庆幸耶律?死得恰是时候了。

他急忙命人用几重毡毯将耶律?的尸体包裹严实,装进马车,点齐人马连夜返回临潢府。

此时队伍离京八十里,回程少说需要两个时辰,进城后联络党羽也须时间,万一期间走漏风声,恐怕引来灭顶之灾。

路上萧思温如履薄冰,只恨不会分\\身术,飞到京城去向死党报讯。行出几里地,一个人影迎面走来,隔着十几丈大声招呼:“前面可是萧大人?”

萧思温听出是商荣的声音,勒紧缰绳,后面的队伍也跟着停顿,他惊奇地望着那快速靠近的白影问:“商先生是你么?你怎的到这儿来了?”

商荣已来到马前,笑道:“在下昨日出门又遭仇家堵截,与他们一路缠斗,不觉来到附近,那些人力怯不敌,已逃走了。听说萧大人陪国君外出打猎,为何星夜返回呀?”

他的出现给了萧思温极大振奋,下马拉住他的手,到路边低语:“先生来得正好,你轻功高强日行千里,我这里有两封紧急文书,拜托你尽快帮我送回京城。”

商荣扭头看看队伍,正好与耶律贤四目相对,一切不言而明。

他立刻向萧思温拱手:“大人只管吩咐,在下保证在半个时辰内送达。”

萧思温割下半截衣摆,又对半撕开,咬破指尖蘸血分别给南院枢密使高勋和飞龙使女里写了封短信,又摘下自己长年佩戴的耳环交给商荣做凭证。

商荣飞奔回京,准时将两封信送抵收信人手中。

物以类聚,高勋、女里也是见风使舵,圆滑伶俐的官场好手,接到萧思温秘信,都知机不可失,马不停蹄地加入到这场夺位行动中。

高勋手握兵权,可直接调动临潢府内的汉族军队,即刻亲率一千骑兵出城迎接耶律贤,女里统领禁军,也连夜调集五百禁军控制皇宫。在他们的里应外合下,耶律贤携带耶律?的遗体平安回宫,在大庆殿召集群臣宣布耶律?死讯。

萧思温、高勋、女里以及同他们交好的大臣们一致推举耶律贤为新皇帝,但也有的大臣提出反对意见,说耶律贤不足以继承大位。

萧思温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当年太宗驾崩,理应由嫡长子继位,但大行皇帝当时不在身边,众臣因而拥立世宗为帝,朝中无人不服。如今先皇驾崩,灵柩前只得永兴宫世子一位宗亲,我们也应效法成例,立他为帝。”

辽太宗耶律德光病逝时,最有资格继承皇位的是他的嫡长子耶律?和弟弟耶律李胡,只因这二人彼时身在远方,为其送终的是耶律贤的父亲耶律阮。耶律阮的父亲耶律倍本是阿保机册立的皇太子,后遭其母述律后迫害致死,耶律阮丧父后为耶律德光收养,耶律德光爱他的仁孝才学,将其视若己出,常年带在身边。当他驾崩,文臣武将们便一致拥护耶律阮继承皇位。

耶律贤的情况和乃父多有相似,一、都曾拥有皇储资格;二、都被先皇当做养子抚养;三、都仁厚知礼,饱读诗书。

由此可见他确实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受够耶律?暴\\政的大臣们太渴望一位宽容温和的君王,高勋、女里又兵权在握,政治角力很快分出胜负,耶律贤成功穿龙袍戴皇冠,一飞冲天登上辽国权力的顶峰,并上尊号为天赞皇帝,改元保宁。

对外宣称耶律?是被花哥、古辛、小哥这三个近侍弑杀,将负责御前安全的殿前都点检耶律夷腊、右皮室详稳萧乌里处斩,这二人往日协助耶律?干了不少伤天害理的坏事,黑锅背得不算冤。

耶律贤即位后下令搜查御花园里的药房,在其中一间屋子里发现密道,顺着密道来到地下石室,救出被囚禁多日的萧绰。

那石室名为囚室,陈设布置却像宽敞舒适的客房,萧绰对家人们说那日她在林间玩耍时不慎迷路。走到树荫深处,撞见一个二十多岁的汉族青年。那青年行止文雅,脸却僵木无情,问了她几句话便伸手点住她的穴道,把她带入囚室。萧绰以为遇上了歹人,就快性命不保,那人却未伤害她,每天按时供应餐点用水和换洗衣裳,照料得十分细心,如同对待豢养的宠物。

“他很少跟我说话,问他话也不回答,还有一个举动特别奇怪。”

萧绰说那人每次来都会吹灭灯火,用一颗夜明珠照明,然后在微光里定睛注视她。

“最开始我被他盯得心里直发毛,一个劲儿往墙角躲,他忽然抓住我的手,用汉话喊我。”

众人问她那人说了什么。

“他只喊了两个字。‘阿遥’,不知道什么意思,也许是一个名字吧。”

监\\禁她的人无疑是莫松,商荣听到这儿蓦然一怔,请萧绰转到暗处瞧一瞧。其他人也想知道那韩太医的用意,跟过去观察,都没瞅出端倪。只有商荣恍然醒悟,模糊的光线下萧绰的轮廓像极了过去的上官遥,也无怪莫松会那样呼唤她了。

那坏蛋动过真情吗?不然怎会在别人身上寻找上官遥的影子?

商荣筛寻曾经的记忆,那年峨眉山上,赵霁用毒剑刺伤上官遥,使他肢体溃烂,当他求助时,莫松明显有过犹豫,当时他的内心想必在剧烈挣扎,是放过上官遥让他少受痛苦,还是执行计划,把他拖入深渊。

仇恨引导他选择了后者,他明明有爱却能冷酷到底,那么在折磨上官遥的同时,他可曾心疼,可曾后悔?

答案是肯定的吧,爱情本是一体同心,将一个人的伤变成两个人的痛。莫松对爱人举起屠刀,复仇势必成为自虐,商荣怀疑那晚他近乎疯狂的喜悦只是绝望前的回光返照,如果他没死,此刻一定活在地狱。

他在皇宫住了七天,直到时局稳定,耶律贤的安全得到保证后才回到公主府。送洗澡水的下人说:“商先生,您那个姓赵的徒弟这几天到处找您,府里人都被他问遍了,我看他就快急出毛病了,您待会儿还是去看看他吧。”

商荣不想让赵霁卷入纷争,坚持单独行动,此时设想对方心情,很不落忍,准备回头露个面让他放心。

刚刚穿上中衣,脸上的水还未擦干,急疯了的小徒弟跑了来,那乱发花脸的狼狈相,活像被父母抛弃的流浪儿,商荣一阵自责,冷淡的外壳松动了。

“我这几天在外面办事,今天刚回来,已经没事了,你别担心。”

赵霁不住张嘴又不敢发声,面皮紫胀,突然失张失智地拉起他的右手,在掌心写字。

“思君不见如渡无量劫。”

商荣定定望着空无一物的手掌,分明感到火热的重量,那是义无反顾,生死相许的爱。

世间不乏有情人,有的像母亲真心错许,有的像云飞尘有缘无分,更多莫松、上官遥这样受命运捉弄的怨偶,看过他们的悲剧,商荣不禁认识到眼前人的可爱可贵,暂时放下执念,双眼泛起柔光。

“看你都脏成这样了,水还热着,顺便进来洗洗吧。”

思念和担忧早已撑破赵霁的脑子,当商荣伸手抚摸他的脸,冲动便像干燥的火\\药炸碎所有。他紧紧抱住商荣狂吻,逼得他不住倒退,一同栽进热气腾腾的浴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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