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前赵霁离开开封外出找寻商荣, 沿路打听消息,风闻周国军队曾在滹沱河附近遭到一位武功高强的汉族少年劫杀, 还说此人投效辽军,与辽人一道行动。

赵霁听描述, 觉得此人很像商荣,便混入边境的辽国军营查探,一个多月下来毫无进展。过了一个多月,他在新州巧遇广德方丈,前次在郫邑打过交道后,他们都对彼此颇有好感,见面后相互热心问候。

却说少林寺有一位虔诚香客, 每年都会向寺庙捐赠一笔数额不菲的香火钱, 那香客去岁往临潢府做买卖,得知城中“大食妖”作祟,十分怜悯当地受害百姓,年初写信向广德方丈陈述此事, 请他设法降妖除魔。

广德方丈判定这“妖祸”实是人为, 先派遣三名弟子前往调查,这三人一去数月杳无音讯,广德预感不妙,上月亲率两名弟子北上,岂料在朔州先遭不灭宗偷袭,激战中那两个弟子不幸身亡。

老和尚心系众生疾苦,脱险后不愿退怯, 坚持向临潢府进发,打算支身破案诛邪,为百姓救难解厄。

赵霁钦佩方丈的义举,正好也想去辽上京寻人,于是主动陪同他来到临潢府,协助调查“大食妖”。

他们来京后住在那位香客家,白天分别装扮成化缘僧人和小商贩上街寻访线索,不久获知韩江和楚飞白的传闻。

赵霁推测这二人就是当年逃亡的莫松和上官遥,建议广德从他们查起。从上月中旬开始,二人多次潜入韩江府邸查看,发现了诸多不灭宗的爪牙和罪状。

商荣第二次潜入偷听“玉兔”、“火猿”谈话时,广德正躲在屋顶,“火猿”察觉的人就是他。前日商荣跟踪送饭人来到囚禁云飞尘的山洞,赵霁正在内宅出没,被人窥见行踪,引发骚乱,为他制造了进入囚室的空隙。

广德方丈与云飞尘也有交情,那日听说他落入贼手便决意解救,昨天又与赵霁夜探韩府,不想中了敌人埋伏,广德被“火猿”暗算打伤,幸得赵霁相救方才侥幸逃生。赵霁带方丈逃到安全地带,处理好他的伤势后说:“他们这次得胜,估计以为我们短时间不敢再行动,不如趁其防备松懈,再去试一试,说不定能找到云飞尘。”

自与商荣惨痛别离,他饱受蹂、、躏的心就生出厚厚的铠甲,恐惧的利齿非但咬不穿这层防御,连一个牙印也休想留下,如今的赵霁只怕失去爱人,别的无所畏惧。

他心意坚决,广德劝不住,叮嘱他务必当心,遇到危险不可恋战,任何时刻都须以保命为先。

赵霁赶在天亮前再入敌营,终于找对了跟踪目标,进入后花园的山洞。原想胁迫送饭人开门,那人耍花招打乱开锁顺序,触发了外间的警戒装置,赵霁怒下杀手,用炎气烤软铁锁再大力撞开牢门。

商荣听到他的声音,难以置信地掀开布匹跳起来,两相照面,时间顿时静止。

分别以来他们常常出现在对方的梦里,一颦一笑,牵肠挂肚,此刻真真切切印入彼此的视野,却像隔着一层雾气,下一瞬就会消失。

所以他们不约而同睁大眼睛,用目光栓住眼前人,为这珍贵的画面留恋忘情。

赵霁呼吸有些困难,下意识扯掉蒙面的黑布,焦急咬着狂喜的尾巴钻出来,他无时无刻不盼着与商荣相见,却不希望他在这险境里出现。

二人心思千回百转,在旁人却只是短短的一霎,云飞尘疑道:“你们认识?”

赵霁惊觉,忙说:“这位商少侠正是家师。”,又问商荣,“你怎么会在这儿?”

商荣原以为相见无期,再见面心就乱了,像一条破裂的口袋,滚出许多已经丢弃的情愫,这些情绪拧成一把刷子,在他脸上扫上扑朔迷离的神彩。

情况不容他们叙旧,云飞尘当即指示赵霁:“那伙人就快来了,你快去洞外抵挡一阵,待我传功与你师父。”

商荣回过神来,忙道:“云前辈,我们先逃出去再说!”

云飞尘摇头:“我自有打算,你只管听从安排。”

又催促赵霁快去。

赵霁从他俩的对话中听出善意与信任,知道云飞尘是为商荣着想,连忙照他吩咐奔向洞外。

商荣赶到云飞尘跟前,感觉对方无意求生,急切劝说:“前辈,我们还是快逃吧,我一定会救您出去的。”

云飞尘手出如电,捉住他的双手,与他十指相扣,掌心相对,两股热流涌入他的经脉,向气海奔去。

“别慌,我正用散功之法将内力转移到你体内,这些内力不会流失,稍后都会转化成你自身的真气。”

商荣听过这种功夫,也知道散功后人必死无疑,慌道:“原来前辈要用这种方法助我,若要前辈牺牲性命,我宁肯一辈子不恢复功力。”

云飞尘扣紧他的双手,阻止反抗,面容安详宛如圆寂前的僧侣。

“我身已残废,苟且偷生有何意义?这条命本是留着对付赤云的,现在有了你这个传人,无须我亲自出手,你得到我的功力即可自如运用‘玄冥功’,有能力与那贼人周旋。”

商荣与他相处短暂,却深深敬服这位前辈的品格,在得知他对母亲的情意后更油然生出亲近感,死别迫在眉睫,不由得悲伤难禁,又想云飞尘是因他而死,更加愧痛无颜。

云飞尘让他抬起头来,笑着说:“在你来之前,我本还遗憾今生无法再见你母亲一面,如今看老天待我还不错,让你代替她完成我的心愿,以后好好保护你母亲,别放过任何伤害她的人。”

他双眼蕴满温泉般暖融的爱意,像穿过一面镜子凝视心仪的女人,这不计回报的付出在商荣胸中燃起火一般的哀怜,联想到曾经为蓝奉蝶而奋不顾身的母亲,不明白那个应该被他叫做父亲的男人是本着怎样冷酷的心辜负了这样生死相许的爱情。

晴空衬托夜的黑暗,暖阳对比出雪的寒冷,云飞尘的痴情加深了他对蓝奉蝶的憎恨,立誓完成他的遗言。

凡是伤害母亲的人,一个都不放过。

赵霁跑出山洞,数不清的细小暗器躲在雪亮的日光中射向他,他运剑防御,击落一片飞雹乱雨,肩头腿臂仍挨了几下。这几天他已与这放暗器的敌人交战数回,对方一直躲在暗处,涂在暗器上的□□一次比一次猛厉,专意治死他。赵霁认定他就是当日在高平城内劫持金花公主的“苍狼”,可是没机会揪出这厮。

另外两个熟人倒很干脆的现身了,前几次正面交锋赵霁脸蒙布巾,白星河这时才认出他,怒道:“赵霁,原来是你这臭小子!”

提醒身旁的“火猿”:“侯师弟,这人就是玄真派的赵霁!”

十二门徒各有绰号,那“火猿”人如其号,生得尖嘴猴腮,精悍瘦小,黑眼仁比常人大了一倍,几乎占据整个眼眶,流露猎食者的凶狠。

盯着赵霁阴笑:“我认得他,在苗疆时曾见过两次。”

赵霁见周围都是些小喽髁?褪钦舛?艉湍遣赝仿段驳摹安岳恰保?质莆o眨?床7呛廖奘に悖?毕吕湫k蕴桨仔呛樱骸澳隳遣荒胁慌?南嗪眯会懊焕绰穑渴遣皇窍悠?阏獬蟀斯郑?苋チ砣バ禄读耍俊?br>

白星河也算痴心人,杀死谢岚多时仍无法走出对方造成的打击。往常一听有人提起他就要开杀戒,被赵霁讥讽,假脸登时抽搐着挤出丑陋的褶皱,暴跳如雷冲上来,与他劈掌挥剑,打得尘沙纷飞。

距二人上次交战已过去三年,这三年中不光赵霁功力倍增,敌人也在精进,那白星河的“碎心掌”已练至炉火纯青,每一掌都带出雷鸣之音,势沉劲猛,迅如雷电,掌风亦可开碑裂石。

倘若赵霁不求上进,还保持三年前的水准,早已毙命在他掌下,此时敌强愈强,奇招迭出,振臂画化出漫天剑影寒芒,犹如长江过雨,凉飙吹面,剑气掌风纵横,在平整的地面划下无数深可陷脚的沟壑,功夫不济的喽??嵌疾坏媒?怼?br>

不灭宗都是群不义之徒,不守规则道理,“火猿”见白星河二十招内不能占据上风,窜身上来助阵。

他和白星河均以掌法见长,却不同于后者的狂暴霸道,出手轻捷灵活,看上去没什么力道。

赵霁奇怪他这打法里有何玄机,冷不防被他擦中左臂,敌人的手掌好似烙铁,顷刻烧穿衣袖,幸好赵霁有炎气护体,能挡住这轻微的攻击,但也着实唬了一跳。

怪不得这厮外号“火猿”,原来也会“炽天诀”。

不过他很快发现对方的功夫与“炽天诀”大有区别,“炽天诀”能将炎气外化为明火杀伤对手,“火猿”却只能通过直接的身体接触进行攻击,威力也小得多。

一对一决斗,这两个贼人都非赵霁敌手,可是双拳难敌四手,二人夹攻便形成巨大威胁,一时间难以获胜。那躲在暗处的“苍狼”也不失时机地发动偷袭,他暗器手法出神入化,任这三人身如快雪飞旋,依然能透过瞬息万变的缝隙击中目标。

赵霁专心对付“玉兔”、“火猿”,招式开合间免不了露出破绽,给了“苍狼”钻空子的机会,右臂、左肩、后腰接连挨了三下,都是差一点就射中致命要害。

明白再不能受这三人牵制,他陡然撤剑抓住“火猿”拍过来的手掌,运起“炽天诀”,两股炎气相触,势大的一方得胜反扑,“火猿”掌心立刻散出焦臭,像抓住一块熔化的石头,皮肉相连怎么都甩不掉。

赵霁抓起惨叫的敌人以他为人质喝止群贼,忽听商荣在山洞里高喊:“赵霁,你先回来!”

他料想师父有了退敌妙招,遽然钻入洞穴回到囚室,只见云飞尘盘腿端坐,头颅低垂,商荣面沉如水地跪在一旁,眼眶微微泛红。

“火猿”发觉云飞尘已死,唬得忘记疼痛,惊怒质问两个少年:“云师叔怎么死了,是你们干的?”

赵霁也疑惑慌骇,忙问商荣缘故。

商荣起身俯视“火猿”,盯着他爬虫似的黑眼珠,森冷发话:“你们绑架云前辈无非是夺取‘玄冥功’,既然这么想要这门神功,现在不妨来亲身领教一下。”

他说罢抬起右手食指指向“火猿”左眼,气劲穿过数尺宽的距离刺入眼窝,“火猿”裂嗓嘶嚎,左眼窝里钻出一丛血红的晶簇,眼珠已荡然无存。

赵霁稍一失神,这短命的贼人身如风中转蓬飞出一丈地撞向石壁,墙面倏地放射出大片冰晶,如同蛛网牢牢粘住他,而他也像被俘的昆虫一动不动了。

不必靠近也能看到这人浑身上下包括脑门都插满无数暗红色的细小冰棱,清一色锋芒朝外,分明是从身体内部刺出的。天气炎热,冰棱眨眼融化,尸身下淌出血瀑,再流成血泊,原来“火猿”全身血液被寒气冻结膨胀,刺穿了血管和皮肤,往日教人死无全尸,今日也落了个千疮百孔的死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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