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多半趁乱溜进来了, 加紧搜,任何地方都不能放过。”

“玉兔”、“金蝉”督促教徒在宅内严密搜索, 下令开启了平日紧锁的“蛊室”,进门后未见人影, 又叫人打开那些铁坛检查。

教徒阻拦道:“这些坛子里都养着剧毒的蛊虫,不能随便打开,那小子又非铜头铁身,进了这坛子就是送死,倒替我们节省力气了。”

赵霁在坛中听得分明,担心谢岚执意开坛检查,手心冷汗刚一透出, 背心忽然剧痛, 像一把烧红的剑刺中脊柱,浑身抽搐麻软。

这坛里的毒虫受伤未死,开始愤怒地攻击入侵者。

他身处危局,神经高度警惕, 吃痛下本能地咬紧牙关, 硬生生憋化惨叫,反手抓住后背的凶物,那是只狸猫大小的虫子,身披绒毛,一对铁片般的翅膀扇个不停,发出嗡嗡的鸣响。

比起毒虫,赵霁更怕惊动外面的敌人, 赶紧运气发功,掌心透出猛愈刀斧的炎气,登时将毒虫烧成两半。

这时谢岚和白星河就在他头顶一丈外的地方梭巡,因左近坛子里的毒物都在持续作响,他们未能觉察异动,心下也忌惮这些不知名的毒虫,到底放弃了开坛的念头。

赵霁忍到群贼锁门离去才咬牙拔出嵌在后背的三寸长的毒刺,那里已鼓起柚子大的包块。他不惧百毒,可这只虫子毒性太过凶恶,如同火焰在体内流窜,疼得他汗出如雨,死死咬住袖口堵住声音。苦不堪言地熬了一炷香时分,剧痛分毫未减,血管里流淌的不再是血,而是沸腾的熔岩,气息稍有松懈就会打滚惨嚎着化为灰烬。

这是什么毒,连避毒功都不管用了,我该不会就这样死在这儿吧?

再耐得片刻,他连死活都不计较了,只想摆脱这八热地狱的酷刑,人在疼痛难忍时通常会下意识制造另一种痛来转移感官,他为压制体内的热毒,情急下运起“炽天诀”,用九炎真气扑杀那嚣狂的灼痛。

以毒攻毒的法子真见成效,挣扎一刻钟,疼痛转缓,渐渐回落到能够忍受的范围,他不敢掉以轻心,继续打坐运功,稍后神志模糊,云里雾里飘浮好一阵,清醒时身上汗水已经干透,那恐怖的痛楚演变成刺激神经的亢奋,令他精神抖擞。

再摸摸后背,肿块也平复如初,他恢复正常的嗅觉捕捉到一股浓郁的甜香,是新收割的蜂蜜的味道。

可恶的毒虫都被他的炎气烧焦,只摸到一把炭灰脆渣,可凭这香味和虫子伤人的方式判断应是一只巨型野蜂。

气息顺畅后他掀开坛盖爬出去,窗纸幽蓝,天色已黑,看来他至少在坛里呆了一个时辰。

不知道蓝奉蝶是否还活着,我现在这样太容易暴露,得再换身行头。

他翻窗离开“蛊室”,藏在墙根处,当一个巡逻的教徒路边,便暴起击晕,扛起来重新回到“蛊室”,脱下他的衣裳换穿,结束停当后不忘揣好那只玉葫芦,再将昏死的教徒扔进他刚才呆过的大铁坛。

有了这身伪装,他像变色的蜥蜴混过了巡逻者的耳目,来到外面的院落,蹑足潜踪寻找一会儿,凄厉的惨叫声将他引至一座厢房前,那叫声短促急迫,似一根被一刀刀宰断的骨头,惨痛得无法形容,听上去是个刚变声的少年。

(补丁)

艳情又厌恶的场面如同污浊的瘴气熏燎赵霁的脑子,他终于窥破龙阳秘境,身体自然而然产生兴奋,可屋里那对贱贼太过邪恶,他觉得他们就是一双交尾的禽兽,合该天打雷劈,又对那危如累卵的少年十分抱愧。

我若在这里救了人就救不了蓝奉蝶了,只好回头烧柱香,拜一拜这位兄弟,“玉兔”、“金蝉”这两个恶贼,我早晚砍了他们的脑袋。

银烛照锦屏,觥心泛滟光,宽敞的大厅上竖笛声正如游丝飘荡,这笛声弯弯绕绕,满含邪魅之气,一条粗壮地珊瑚蛇跟随笛音起伏摇摆,直立的上身几有一人高,膨起的颈部皮褶大如蒲扇,背后看去皮上图案酷似奸笑的骷髅。

几个衣不蔽体的苗女围绕在大蛇身旁癫狂起舞,身影似逐风飞花,绕烛痴蛾,腰肢比蛇更柔软,姿态比蛇更妩媚,强颜欢笑心含惶悚,谁要是乱了节拍,慢了步调,就将被毒蛇的獠牙咬中,在这条大蛇力竭疲软前,她们必须拼命舞蹈,逃避死神的追逐。

游不返斜倚在光滑的羽毛垫子上,偶尔漫不经心瞥一眼女人们用生命演绎的精彩表演,大部分时间神思都集中在舞池旁,被铁链束缚的蓝奉蝶身上。他躺在水淋淋的地板上,身旁的婢女不断用瓜瓢舀起冰块浸泡的清水泼向他,每泼一次他体内的催情寒毒就会加剧发作。

此时他已神志不清了,感觉坠入幽冥冰狱,一只冰虫正在体内狂躁撕咬,他不受控制地战栗瑟缩,渴求一个火热的怀抱能收容这具冻僵了的身体,哪怕狠狠揉搓蹂、躏。

游不返悠然离座,穿过舞女们哀惧的视线来到蓝奉蝶跟前,记忆浮光掠影地回到十五年前,风雨如晦的黑夜,茨岩土司家不见灯火的幽深官邸里,老少亲族被凶悍的诸天教教徒驱赶至大堂,肥胖的土司僵躺在地,口鼻中爬出黑线般的小蛇。大树已倒,大势已去,前来查案的年轻掌堂向战战兢兢的猢狲们宣布犯人的罪行。

游不返已记不清那天蓝奉蝶具体说过什么,只对他的美过目不忘。他一身黑衣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共同托起雪白如玉的容颜,正襟危坐的样子宛若天神,神圣不可侵犯。从那天起,还是黄毛小儿的他对美有了完整的概念,也对美丽的事物产生执念,像沉迷狩猎者贪婪追寻最稀有的猎物,眼前这人就是其中之一。

“受不了了吗?只要你求我,我就满足你。”

他微笑抚摸蓝奉蝶的脸颊,冰冷和暖热触碰的瞬间,蓝奉蝶双眼闪过一丝迷离,但随即厌恶扭头躲避这一诱惑。内心焦急恐惧,可恨剧毒和点穴剥夺了他所有力气,连自杀都做不到,在意识崩溃后该如何维持尊严?

游不返也清楚这点,胜券在手他的耐性似长长鱼线收放自如,看着高高在上的寒月落入尘土,一点点挣扎破碎是狩猎的最大乐趣。

他拿过婢女手中的瓢,舀满冰水慢慢淋遍蓝奉蝶全身,细细的水流犹如狠辣皮鞭,零碎又凌厉的折磨就快挑断人的神经。

“我看你还能撑多久。”

游不返扔掉水瓢,撕开蓝奉蝶的衣领露出肩背,粗粝的手掌抚上去恣意摸索,寒玉般的湿润肌肤立刻紧紧吸附住他的手指和掌心,难以抑制的渴望像刀尖顶住蓝奉蝶的心口,终于从喉咙深处溢出一丝微弱的呻、吟。

诱捕成功在即,风声忽起,一道矫?的身影从门外扑击而来,双掌直拍游不返胸腹,凶猛炎气提前一丈袭到,游不返后退撞裂一根立柱,屋宇摇晃沙尘坠落。那吹笛巫师也是妖党之一,见状乐律一转,大厅中央起舞的巨型珊瑚蛇径直扑向来犯者。

赵霁已落到身边蓝奉蝶,正欲扯断连接在立柱上的铁链,怕躲避后毒蛇会转而攻击蓝奉蝶,忙抬起右臂格挡,两根钢锥似的蛇牙刺破肌肉直接凿中臂骨。

他耐过巨蜂蛰刺的剧痛,承受力比以前高了数倍,又值紧张时分,被咬后反转右臂缠住巨蛇,炎气迸发,转眼焦香四溢,烤得那条蛇皮裂肉熟,软踏踏落在地上。

这一耽搁,游不返提刀杀来,一招“恶浪排云”向他拦腰猛扫,赵霁倒挂金钩侧翻避过刀口,奋力一掌使出“炽天诀”里的“群妖伏法”,炎气如火凤展翅烧得游不返手臂皮肉皴裂,衣袍也一起着了火。

他大骂退避,赵霁趁机拍断身后立柱,顾不上解开铁链,抱起蓝奉蝶,就地施展轻功,一式“金鳞倒穿波”,向门外纵出四五丈。

不凑巧的是,谢岚和白星河闻声赶来,见了他好似饿虎遇羊,不分先后地疯狂进攻。赵霁亡命躲闪,流萤般穿梭在剑光掌影中,顺便抽出蓝奉蝶身上的铁链当做武器左抽右挥,巧遮妙躲,急欲突破包围。

谢岚恨毒刻骨,一心治死他,拼着右臂碎裂的风险缠住铁链,左手寒掌猛劈。赵霁不及思考,以右肩挡下这一击,他的真气提到了十分,攻守一体,谢岚这一掌像冰锤落入熔炉,不仅没伤到他,还遭炎气反噬,更有一股极其霸道的火毒与炎气相辅相成地涌入左手,他如受炮烙之刑,左臂焦枯,身上脸上霎时冒出一个个红肿的包块,惨叫着落地打滚。

白星河连忙施救,赵霁击退两大强敌,抱着蓝奉蝶往房顶纵跃,游不返的大刀化虹而至,在他将要落脚的地点劈出个大洞。

赵霁学会“逍遥流云步”后腾挪功夫大为长进,踩着他的肩头旋身跳起。游不返不比他慢,他刚到半空,刀锋便追击至脚边,去势已竭,坠落时将自行撞上刀刃,只得犯险凌空翻滚避到其他方位,但这样就给了游不返从容追击的空隙。

九环大刀化做一团光雨,飘渺无方地笼罩了目标,赵霁身无着落,唯有等死。不料游不返猝然惨呼,捂住右眼撤回招式。

赵霁听蓝奉蝶剧烈咳嗽,垂下不知何时抬起的右臂,脑袋脱力地歪倒在他颈窝里。刚才他强行运功拔下自己一根头发射入游不返右眼窝,这招动用了《万毒经》里“金针钻脑”的功夫,那发丝将会顺着眼球钻透敌人大脑。

游不返受伤后便认出他的招式,二指成钩,毫不犹豫挖出右眼球,连发丝一并物归原主,接着奔啸如雷挥刀乱砍。赵霁见他右眼已成黑窟,半边脸污血浸泡,左眼精光暴涨,气焰更胜方才,被他这疯子般的凶狠气魄震慑,心寒胆颤,冷汗沁额。

游不返一面攻杀一面狂笑:“蓝教主你情毒发作不与男人交合就会没命,难道比起我,你更中意这乳臭未干的小鬼?”

赵霁先前偷听谢岚和白星河谈话就知蓝奉蝶被这伙人下了淫药,听了这话怒急攻心,大吼:“快把解药交出来!”

却听蓝奉蝶在耳边虚弱哀求:“杀了我。”

这话耗尽他的力气,感觉他的身体冰凉瘫软,赵霁心急如焚,再次躲开刀锋,一脚踏断房梁,游不返身体下陷时敏捷地反手横劈对手下盘,赵霁踩中刀身以“燕子三抄水”的身法飞出,在屋顶墙檐上不停跳跃逃奔。

身后地面上上百只火把灯笼排做火龙风似追击,当他跳向大街对面的屋顶,一块大石碑从天而降砸在他跟前,那屋子顿时坍塌一半,他退避时不慎崴了脚,坐倒在危梁上。脑后箭雨破空而来,这上气不接下气的当口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了。

惊恐撑起他的眼皮,眼睁睁看那点点寒星坠落头顶,身旁倏地抢出两道疾风,拽住他和蓝奉蝶朝前飞闪,眼前雪光连片,金鸣铿锵,那二人在撤退途中一起舞剑挡住来袭的箭镞,于绝境中杀出一条生路。

“商荣,太师父!”

赵霁看那招式便热泪盈眶,他只身闯入魔窟救人,好比没熟的菜籽强榨油,勇气透支殆尽。见了靠山,依赖心复苏,后怕委屈便跟着来了。

商荣知他遭了大罪,揪住他的脸颊代替安慰。

“先出城再说!这人怎么了?”

他对蓝奉蝶的关注比对赵霁还多,抢在陈抟之前询问安危。

“他中了毒。”

“什么毒?”

“不、不知道。”

事出尴尬,赵霁脸皮再厚也不能在仓促间说清原委。陈抟商荣知道蓝奉蝶是毒、药行家,能毒倒他的必是天下少有的奇毒,心里同时一沉。

这时又一件重物飞来,是一块五尺高的栓马石,赵霁心知使这怪力的多半是“玉兔”白星河,急忙大叫“躲开!”

陈抟用剑鞘挑住大石底座,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劲朝一旁推卸,石块向左面斜飞。一个黑影跃上墙头,飞腿横踢将石头訇地踹向正朝前方奔驰的白星河,被对方一掌击碎。

赵霁看不清那拒敌的黑衣人,问商荣:“那是谁?”

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穆天池。”

傍晚陈抟师徒领着耿全哑女来到鹤州,在城外被穆天池拦截,他比众人先到半日,已与城内的眼线接上头,获知乌比古叛变,就想进城诛杀这叛徒,在附近寻求帮手时遇上陈抟一行。

陈抟本就打算协助诸天教平定叛乱,接受穆天池请求,将受伤的耿全和哑女留在城外,三人一起潜入城池,歪打正着地救下赵霁、蓝奉蝶。

白星河劈碎拴马石,不理穆天池,直奔赵霁而来。陈抟挺剑迎战,宝剑幻出寒光,落樱吹雪似的刮向敌人。白星河与陈抟打斗时冲着赵霁厉喊:“臭小子,你那‘修罗蜂’的毒是哪里弄来的,快交出解药!”

赵霁懵然,继而怒道:“什么狗屁蜂,我见都没见过!”

殊不知他刚才在“蛊室”黑铁坛里杀死的就是一只“修罗蜂王”,那蜂王临死前发狠一刺,将毒素尽数注入他体内。赵霁有避毒功护体,不至丧命,后又用“炽天诀”压制毒性,不知不觉将蜂毒纳入经脉,与九炎真气合二为一。谢岚攻击他时,遭到炎气反扑,那股狰猛的蜂毒随之灌入,已然去掉他半条命。

赵霁骂完对陈抟大叫:“太师父,这厮就是‘玉兔’,您快给周姑姑的爹报仇啊!”

陈抟闻言恼恨剧增,剑式奇变,剑光化作大小不等的圆圈,环环相扣,密如织网地罩住白星河。白星河不敢硬拼,以千斤坠压塌房梁,遁地而走,可怜房中几口老小在睡梦中遭殃,被断橼碎砖打得非死即伤。

陈抟等人及时跃开,见此情形不忍在殃及平民,一齐转身飞奔,欲撤出城去。白星河破瓦跃出,偷袭赵霁,被穆天池一刀劈回,可是后方的敌人也追赶而至,再逃片刻,只见周围街道上连线火光如湍流过渠向他们汇拢,到处人喊马嘶,已成四面楚歌之势。

商荣看这阵势竟像布好陷阱专等他们到来似的,奇怪敌人为何能料事如神,那蝗虫般的弓箭弹丸已漫天盖地飞来。

他知道赵霁护不住蓝奉蝶,让他把人交给陈抟,赵霁前一刻已拿回自己的灵犀剑,和商荣分侍陈抟两翼,一边逃跑一边以剑网防御,再走高处太危险,只得落地以建筑物做掩体且战且退。

赵霁看形势严峻,以为此番插翅难逃,却见师长们临战不慌,奔走时目标明确,不久钻进一家店铺。负责殿后的穆天池一闭门就举起桌上的油灯点燃屋内的易燃物品,赵霁不明所以,定睛一看眼前摆着二三十口棺材,有的还是没磨边上漆的半成品,原来这里是家棺材铺。

“快来!”

他徇着商荣的呼唤望去,见他站在一口掀开盖子的大棺材前,陈抟已抱着蓝奉蝶钻进去,凑近才知那棺材底板有个大洞,连接着一条足够两人同行的地道。

诸天教在苗疆的要塞城池都设有这种进出城的秘密通道,具体位置只有掌教和一两个要人知晓,先前商荣等人就是通过这条密道进城的。

棺材铺已烧成火海,外面的追兵摸不清情况,受火势阻挡不能强攻,围着火场等着收捡尸骸,哪晓得目标都已金蝉脱壳。

众人逃出密道,躲入西面的山林,陈抟发现蓝奉蝶浑身冰凉,气息微弱,捉住他的手腕一探,脉搏也时断时续,俨然命不久矣,大惊下催问赵霁:“蓝教主究竟中了什么毒?可有解药?”

赵霁左看右看,红着脸支支吾吾说:“他中了黑风谷妖党的烈性毒、药,那下毒人说三天之内不与男人交合就会没命。”

额头的汗珠砸地有声,一切景象像被裱入图画,静止不动了。

商荣不懂何为“交合”,听说蓝奉蝶三日之内无救就会死,心口立马覆了一层冰,又见师父一动不动愣住,露出他平生未见的震愕的表情。

赵霁克服过害臊便安下心来,思筹:“蓝教主这毒须用那事化解,太师父那么喜欢他,现下恰巧遇上,还不是天赐的桃花运,况且这是救人,料想事后蓝奉蝶也不好责怪太师父,说不定还会顺水推舟接纳,那就真是因祸得福了。”

想入非非之际,眼前陡然掠过冷辉,穆天池举着黑身白刃的斩、马刀,刀尖直抵陈抟面堂,峻急低吼:“放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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