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朝这儿跑来。

从大路穿过巷子,疾步奔来。发出阵阵凌乱匆促的脚步声。

出了什么事?有人病了吗?阿德掀开薄被,从寝榻坐起。竖耳细听,脚步声越过了后门。天还没亮,外头一片漆黑,即便挺直身子探望,也看不见掠过后面格子门的人影,但听得出来人身形轻巧。

难道是阿露家——想到这里,阿德起了身。富平兄终究还是不行了。阿德披上夹棉外衣,赤脚趿鞋,从后门走出小巷。此时,富冈八幡宫庄严悠远的钟声,在天明前的暮夜中响起。已经拂晓七刻了。

来到屋外站定,只见左手边前方二层楼楼房的后门亮着灯。那是这铁瓶杂院的管理人久兵卫的家。果然出事了。阿德忍着寒气,颤抖着快步走近。

久兵卫家的后门紧闭,但油灯在纸门上映出对影,也听得见低语传出。

“管理人在吗?”阿德悄声喊门。

纸门马上就开了。一身睡衣的久兵卫神色严厉,瞪人似地站在那里。

“谁啊——哦,是阿德啊。”

“不好意思,我听到有人往这地方跑。”

“你耳朵真灵。”

“该不会是富平兄……”

久兵卫的视线从阿德脸上移开,望向纸门内另一个瑟缩的身影。阿德也上前一步,探头往里看。

果不其然,正是阿露。只见她垂着头,身上穿着当作睡衣、颜色几乎褪尽的条纹浴衣,凌乱的发髻杂毛丛出。阿露抬起瘦削的下巴,一见是阿德,眼神便游移不定地晃动。“阿德姨……”

骨瘦如柴的阿露平时便脸色苍白,现在更是惨自得吓人,活像绘双纸里的鬼魂。阿德身子不由得一缩。她想起五年前亡故的丈夫加吉的脸,那张因久病缠身,死前憔悴虚弱得不成人形的脸。

那是张不幸的脸,大难临头的脸。

“阿露,你爹不行了?”阿德轻声问道。

阿露嘴角颤动,却发不出声音。阿德壮着胆子靠近她,伸手想揽住她,却发现一件怪事。阿露单薄的浴衣上散布着点点黑色污渍,像洗东西时被水花溅了一身。

“阿露,这是……”

话还未完,阿德蓦地一惊。阿露浴衣袖口也沾上了黑色污渍。不像喷溅,而是明显地湿黏一片。

“你是怎么啦?”

阿德想拉阿露的袖子,阿露却把手抽回,但阿德手上已经留下湿濡的触感。不仅冰凉,还稠稠滑滑的,且有一股阿德熟悉的独特味道,有点铁锈味,有点腥——

是血。阿露浴衣上沾了血。

久兵卫私语般地低声说道。

“死的不是富平兄,是太助。”

“太助?”

太助是富平的长男,阿露的兄长。富平家位在面向大路三户连栋杂院的最北边,是卖菜的。自从一年前富平中风,终日卧床不起后,生意便都由太助和阿露两兄妹打理。兄妹俩互相扶持,也勤快周到地照顾父亲,富平却没有好转的迹象,大家都说恐怕撑不久了。所以阿德才会一发觉情况有异,便立刻想到富平。

可这会儿究竟——?

“太助被杀了。”久兵卫说道。油灯自灶下另一头起居间照来,久兵卫背光的面孔一片黑。惊得说不出话来的阿德看着阿露,只见她失焦的眼神在泥土地上游移,像被操纵似地缓缓点头。

“哥哥被杀了。”

“是谁杀的?”

“杀手。”阿露以背书般平板的口吻说道。

“杀手跑来杀了哥哥。”

说完,身子颤抖起来,泪就这么从睁开的眼里潸然落下,阿德只能茫然呆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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