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部分,就不是我们这些业余侦探对付的了。”夜之介说,“必须把这个情况,迅速报告给车站的工作人员才行。倒霉的是,我们两个,都疏忽大意地没带微型移动随身传呼电话,没办法在这里跟外面联系。所以,我们必须有一个从这里出去,把外面的工作人员叫来。因为这个变态凶手,仍有可能潜伏在这条旧自由通道里,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幸而这个灵安室,距离八重洲方向的出口,已经很近了,你一个人能从那里出去了,再找回来吗?”

“嗯,应该没问题了。”

“那么,我就留在这里,看着尸体。你到外面去,只要是车站的工作人员就好,把这个事情告诉他们,行吗?”

“哈依。明白了。”

这么说着,阳太转过了身子,向着灵安室的出口走去。

就在跨出门口的瞬间,想要跟叔叔说声“你要小心”的他,回过头来,看到了夜之介正在触碰尸体的一幕。

“叔叔在做什么呢?”阳太注视着夜之介的举动,停在了门口。

夜之介正在移动尸体的头部。为了不留下指纹,他用衬着手帕的手,小心翼翼地举起了那个头,慢慢合到了横躺的身体的颈部切断面上。完成拼合以后,他就专注地俯视着面前这具接上了头的尸体,一面用手抚摸着双下巴,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夜之介似乎因为专注于观察尸体和考虑问题,并没有发现,阳太也正在观察着自己。

“真是好奇怪的举动,应该是想到了什么吧。”阳太这么想着,没有惊动夜之介,转过身,向八重洲方向的出口赶去。

出了通道,从剪票口方向,立刻有两名穿着制服的车站工作人员,注意到了阳太,于是快速地向他走了过来。

“对不起,发生不得了的事情了……”阳太气喘吁吁地站在两位工作人员面前,把在旧自由通道里,发现了站长尸体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啊?……”两个大人听得目瞪口呆。反应了一会儿以后,年纪较长的工作人员,用责难的口气说道,“你,进到那里面去了?!”

“是的,对不起。我们进那个通道的原因,以后再跟您解释,现在请赶快跟我走!”

于是,三人从八重洲方向的入口,进入了旧自由通道,向着灵安室赶去。

在灵安室里等待的,依然是夜之介,和新站长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阳太注意到,尸体的头部,已经像当初被发现时那样,与身体分离着,立在旁边。应该是夜之介摆回去的吧。不过,阳太什么也没说。

面对站长身首异处的尸体,两名工作人员,也被吓得直哆嗦,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过了许久,年纪较轻的工作人员,喃喃地说道:“站长,原来在这个地方啊……所以才会……怎么找也找不着呢。”

耳朵里飘进了这句话的夜之介,紧跟着问道:“你们在找站长吗?……”

年轻的工作人员,相当直率地做起了回答:“是啊。傍晚,新东京车站的庆典结束以后,过了没多久,就不知道站长去哪了。走的时候,似乎说是跟谁有约会的……然后,到了晚上很晚,都没有跟站里联系过。上头说这不太正常,还命令我们去‘玫瑰’餐厅、咖啡吧这些地方找人……可是,大家几乎把整个车站的角角落落,都找了个遍,也没有发现站长的行踪,据说站长助理,已经在考虑借助警力搜索了……”

“站长说过是跟谁去会面吗?”

“哎呀,我们这种低级别的小职员,怎么会去问站长这种事情呢……”

“喂,村田!……”刚才还一直说不出话来的年长的工作人员,终于恢复了平时的风貌,教训起年轻的晚辈来,“别尽说些多余的话,赶快用微型移动随身传呼电话,打电话报告!……”

被斥责的年轻人,乖乖地掏出了自己的微型移动随身传呼电话,向似乎是站长助理的人,迅速地详细报告起现场的情况来。

“是的,找到站长了。不过,已经遇害了……是是是……是在旧自由通道里面发现的……是根据普通乘客的报告……是,在灵安室里……不,不,不,具体的经过,还不了解……属下也觉得……怎么会……那个……怎么说呢……站长看来是被杀害了,我看有必要,跟铁路警队通报一下吧……啊,对不起,是属下多嘴了!……是,遵命,属下马上就……”

于是,叔侄二人被带到了铁路警队的办公室。这个地方,常驻着专门负责铁路犯罪案件的警官,也可以说,是东京车站的车站派出所吧。

在铁路警队的警官现身之前,夜之介小声地对阳太耳语道:“你不是说过,傍晚的时候,在旧自由通道的入口,目击到了心理医生伴平吗?”

“嗨,确实如此!……”阳太坚持答应道。

“只有这个事情,对铁路警队的警官也好,还有接下来,很可能要出面的警视厅的人也好,你千万不要提起。”

“哎?……为什么?……”

“嗯……怎么说呢。”夜之介显得有些困惑,“……那家伙,因为你作文的事情,曾经很不友善地,把我们两个当作可疑分子吧。我想,如果警方对伴平的情况进行调查,我们肯定会引火上身,惹到大麻烦的。”

夜之介的话,虽然也有合乎情理的地方,但听起来,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牵强。尽管如此,阳太确实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作文,而陷入混乱的局面,所以,便老老实实地听从了叔叔的忠告。

没多久,铁路警队的警官出现,向两人详细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两人把小学老师布置了暑期自由研究作业、因为抑制不住好奇,而决定夜探禁入的旧自由通道,这一系列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警官。只不过,阳太遵守约定,没有提起傍晚时分,在旧自由通道入口附近,目击了伴平医生这件事,而且,对于看到夜之介移动过尸体头部一事,同样只字未提。

“那里可是,连工作人员都不让进的地方呢。”不出所料,铁路警队的警官,板着脸说道,“这么说,那条通道,通往八重洲方向的入口,也没有上锁?”

“是的。”夜之介回答道,“那门也是开着的。”

“情况我已经基本清楚了,不过,还不能让两位回去。”瞽官的表情,看上去略带歉意,想来他自己倒并不觉得夜之介他们,有什么可疑之处吧,“出了这样的事,警视厅也要有所行动了。现在那边的人已经过来了,说是想请两位过去一下,说明具体的情况。”

铁路警队的职责,主要在于维持车站内的秩序、逮捕现行罪犯,调查的警力和职权,都很有限。所以,碰到这样的大事件,果然还是要由警视厅出面,认真进行调査才行。

“刚才听站长助理说了,站长室现在已经被暂时用作,本次事件的调查指挥部了。所以,可否请二位跟我,去那里走一趟,对警视厅的人,把刚才说过的内容,再说上一遍?”

“好的。”阳太和夜之介点头齐声说道。

于是,阳太和夜之介,由铁路警队的这位警官跟随着,来到了站长室。

在始料未及的情况下,有幸“参观”了站长室的阳太,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地面铺设着古典风格的红色绒毯,高高的天顶上,垂下的吊灯透着柔柔的、算不上明亮的光,左侧墙壁上,有一面大大的穿衣镜,旁边立着一个现在已经很难见到的、像是用来挂大衣的架子——或许是一个老款的衣帽架吧。另外的墙壁上,挂着名家风景画,角落的小桌上,则装饰着一个看上去颇贵重的、同为名家之作的花瓶。

阳太又想起南原曾经说过:东京车站历史悠久,站内的古董字画、艺术名品数不胜数,堪与美术馆相媲美。

站长室的正面,开着一扇窗户,望出去,能看到丸之内一侧的景色。然而这扇窗户的前面,已经被放上了一张又大又笨的木头书桌,三个表情肃杀的男人,一齐并排站在桌边,严阵以待。

站在右面的、胖墩墩的、穿着白色制服的男人,正是两人在庆典上,见到过的首席助理田沼铁雄;左面的小个子男人,自称是所辖的丸之内区警察署、刑事科的桦山警部补;居于中间的那个身材消瘦、眼神敏锐的男人,则自我介绍说,是警视厅捜査一课的大隈警部。

首先,助理田沼对两人说道:“我想。南原先生已经跟你们说得很清楚了,如果没有得到许可,就连工作人员,也不允许进人旧自由通道的。”口气很是招人讨厌。

“确实,实在对不起了。”夜之介先是坦诚地道了歉,然后,反反复复地强调:他们只是为了阳太的暑期自由研究,才想要深夜去那里“探险”而已。

“唉,就因为这样,才碰巧发现了站长嘛,也不是什么坏事情。”大隈警部像在劝和似的插进来说道,“他们也不是车站的工作人员,不怎么懂规矩,请您就原谅他们吧。”

接着,大隈警部转向了夜之介:“我听铁路警队的人说,你告诉他们,你们去的时候,旧自由通道入口的门是开着的?”

“是的,入口的门并没有上锁。”夜之介还没有出声,阳太便出人意料地抢先做了回答。也许是因为这个大隈警部,给人的感觉比较明白事理,他鼓足了勇气,想要利用这个机会,反过来打听一些自己想知道的情报,“虽然,傍晚时,我们问起这个通道的时候,东京车站宣传部的南原先生说,那里已经被封锁了。不知道那边的钥匙,是否有专门的工作人员负责管理呢?”

大隈警部听罢,宽大地微笑着:“呵呵,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说起话来倒像是个名侦探呢。”思考了片刻之后,大隈警部用对待大人一般谦和的语气回答道,“似乎,最初这些门的钥匙是由专人管理的,但最终却变为由站长来统一管理和使用,站内所有的钥匙了。”

“那么,也就是说,那里的通道入口,和灵安室的门锁,都是站长打开的咯?”

“有这种可能。因为据说,站长出门的时候,都是随身带着那一大串钥匙的。”

这时,一旁的丸之内区警察署的桦山警部补,态度谦卑地制止了他的回答:“警部,我看还是不要透露太多调查情报为好。”

然而,大隈警部却依旧微笑着,说道:“不,恰恰相反,就在这一点上,我还有想问的细节呢。你在现场,没有发现掉落的钥匙串吗?”

“钥匙串?……”这次接话的人是夜之介,“这种东西,没有见到呢。您看啊,推理小说里面,不是都写着‘现场必须保持原状、不能触碰任何东西’之类的,所以,我们什么东西都没碰过呢。”

一旁的阳太,自然没有戳穿夜之介的谎话,关于叔叔曾经动过尸体头部这件事,他只是默默地听着,只字未提。

“关于钥匙的事情,”田沼助理插了话,“如果确系钥匙串遗失的话,问题就很严重了,不过,如果仅仅是外人能够进出那个通道,或许问题的性质,还没有那么严重……”

“这,又是为什么呢?”大隈警部不解地问道。

“如您所见,东京车站是一座年代久远的旧建筑,在安全警戒方面,如果是非重要场所的话,通常就只是用旧式的构造,简单的锁锁上而已,所以……”

善于推敲的大隈警部,听了这话,立刻接着说道:“也就是说,不管是谁,想进入那里的话,只要照着锁孔的形状结构,自己就能轻易制作出一把销匙来。对吗?”

被言中后话的田沼助理,脸上现出了略显无趣的表情,点了点头。

听到这些的阳太,马上就意识到——如果存在着“谁都可以获取钥匙”的可能,那么,他傍晚时看到的伴平,当然也就有可能,可以随时进出那条貌似被封锁了的,旧自由通道了。

阳太琢磨着,或许,此刻应该把这件事,告诉面前的大隈警部;然而,一旦这段情节被“昭告天下”,关于伴平的心理医生身份、自己前段时间的作文风波,甚至连他和夜之介叔叔,曾经一道被伴平当作嫌疑对象这些,都会被警察叔叔们调査出来。想到这里,夜之介之前的嘱咐占了上风,他终究没能鼓足勇气说出,这可能成为关键的一幕。

尽管阳太小朋友想到,伴平有可能就是嫌疑犯,阳太心中还是十分犹豫,毕竟,现在解决事件的信息还太少,即便多出一个头绪,也不能得出什么结论。对他而言,继续保持怀疑,却毫无进展,也是一件很讨厌的事情,而身旁的夜之介叔叔,也对伴平的事情只字未提。从这点来看,他的想法,应该跟自己是一样的。所以,他最后选择了暂且保持沉默,等到跟叔叔讨论这件事情之后,再做决定。

接着,大隈警部问起了他们两个,进入旧自由通道的前后经过,两人又重复了一遍,在铁路警察支队,已经录过的口供。问话结束以后,夜之介不甘心地,向大隈警部打听道:“我们,在北口的庆典上,还看到过站长的,

她在那以后,就回到站长室里了吗?”

“好像是这个样子。”

“那么,她应该是从站长室,去了旧自由通道的吧……然则,站长为什么要去那样的地方呢?”

“这个问题,我们也很想知道答案呢。据说,站长只是说了‘要去赴约’,就离开了站长室。”

“站长被杀的时间,大概是几点呢?”

“这个嘛,确切的时间,要等法医的解剖结果出来,才能知道。多半应该是从站长室离开后,不久的傍晚时分……”

“警部,您跟外行人说得太多了哟。”一旁的桦山警部补,好像唯有此刻,才能显示自己的存在,再次开口制止了上司的回答。

这时,代替了夜之介的发言,阳太有些唐突的大声问道:“站长为什么藏着藏青色的帽子?”

“啊?!……”三个大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呆呆地站在了原地。

“难道不是吗?……东京车站的高层干部,现在都应该穿着白色的夏季制服,那么,头上戴的帽子,也应该是配套的白色制服帽才对吧?可是,我们在灵安室里,看到站长的尸体上,却戴着不配套的藏青色帽子呢……”

三个大人一时语塞,最终,还是大隈警部首先开口说道:“这确实,是个奇妙的迷呢。请你也帮我们一起推理,寻找到事件的真相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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