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八日是个非常温暖的晴天,但哈伦比先生却一点也不觉得舒服。事态演变得愈来愈糟糕了,在听到助手夏普报告蛇人“清洁”威利在七日晷那一带丧命的消息之後,他对夏普发了顿脾气。

稍後得知盯梢警探在剧院的人潮中把目标给盯丢了——他们只知道那个人是西姆斯先生,在梅菲尔有栋房子——哈伦比先生更是大发雷霆,还猛抱怨这些下属全是饭桶,包括夏普。

不过哈伦比先生的怒气现在控制住了,因为苏格兰场唯一剩下的线索就坐在他面前,满身大汗,绞着双手,一脸红通通。哈伦比先生对着噎死比尔皱眉。

“好吧,比尔,”哈伦比说:“这件事情很严重。”

“我知道,先生,我明白的。”比尔说。

“五把手枪,我看是有个什麽事情在进行中,我想知道背後的真相。”

“他嘴巴很紧,真的。”

“我相信是,”哈伦比阴郁地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基尼,扔在面前的桌上。“你认真回想一下吧。”他说。

“那时天色晚了,先生,我没有不敬的意思,但当时我精神不太好。”比尔说,意有所指地盯着那枚金币。

哈伦比才不肯再加一枚。“以我的经验呢,金龟轮可以大大改善记忆力。”

“我又没做坏事,”比尔抗议道:“我一直清白过日子啊,先生,而且我也没瞒着你什麽。没有理由把我关进牢里啊。”

“那就设法回想,”哈伦比说:“而且想快一点。”

比尔膝上的双手扭绞着:“快六点的时候,他走进我店里。穿得很体面,举止合宜,可是满口利物浦海浪音,还会用切口。”

哈伦比瞥了角落的夏普一眼。即使是哈伦比,也不时需要有人替他翻译。

“他有利物浦的水手口音,而且会讲黑道的行话。”夏普说。

“是啊,先生,就是这个意思,”比尔说着点点头:“他是道上混的,这点很确定。他要我去弄五把喷子,我说五把数量很大,他就说他要快,很紧张,急着要用,然後他当场给了我一大笔钱付帐。”

“你怎麽跟他说的?”哈伦比问,眼睛始终紧盯着比尔。像噎死比尔这样经验老到的线民有可能会玩两面手法,而且比尔有本事撒谎而而面不改色。

“我跟他说,五把是很大的数量,不过我可以来得及弄到。他就问我要多少时间,我说两星期。这让他退缩了一下,然後他说两星期太久了。於是我说八天,他说八天也太久了,接着他开始说再过八天他就要去格林威治了,然後又赶紧收住话。”

“格林威治。”哈伦比说,皱起眉头。

“没错,先生,他正在说格林威治,不过讲到一半顿住,然後说太久了。於是我说要多快?他说七天。所以我说我七天可以弄到。然後他问我几点交货?我说中午。他说中午太晚了,他说最晚是上午十点。”

“七天,”哈伦比说:“那就是下星期五了?”

“不,大人。七天是从昨天开始算,所以是下星期四才对。”

“你继续说下去。”

“於是我犹豫了一下子之後,就说星期四上午十点我可以弄到他要的那些喷子。然後他说这个时间可以,但他可不是傻瓜,要是出了什麽问题,他就要让我好看。”

“那你怎麽说呢,比尔?”哈伦比问。

“我说我办得到,还向他保证。然後他给了我十枚金币,我看得出都是真的,接着他就走了,说他下星期四会再过来。”

“还有其他的吗?”哈伦比说。

“没有了。”比尔说。

双方沉默许久之後,哈伦比才终於开口:“你看这是怎麽回事,比尔?”

“这是打算干个大案子,绝对没错。这位绅士可不是个小混混,而是很内行的出色人物。”

哈伦比拉了拉耳垂,他紧张时就会这样:“格林威治有什麽做大案子的机会吗?”

“我知道才怪呢。”噎死比尔说。

“你听说过什麽吗?”哈伦比说。

“我向来很留意各种风声,却没听说格林威治有什麽案子要动手,我发誓。”

哈伦比暂停了一下:“如果你说出来的话,我会再给你一基尼金币。”

噎死比尔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神色。“真希望我能帮上忙,大人,但我什麽都没听说。老天在上,这是实话啊,大人。”

“我相信是。”哈伦比说,他又等了一会儿,才终於告诉比尔可以走了。比尔抓起那枚一基尼金币离去。

等到房里只剩他和夏普时,哈伦比又说:“格林威治有什麽大事?”

“我知道才怪呢。”夏普说。

“你也想要一基尼金币吗?”

夏普没吭声。他对哈伦比的坏脾气已经习以为常了,这种时候除了忍耐,别无他法。他坐在角落里,看着他的上司点了一根香菸,沉思地吞吐起来。夏普觉得香菸是种愚蠢、不牢靠的小玩意儿。纸卷香菸是在前一年由一名伦敦店主引入英国的,抽的人大部分都是从克里米亚返乡的军人。夏普自己则只喜欢上好的雪茄。

“好吧,”哈伦比说:“现在我们从头开始。我们知道这个叫做西姆斯的家伙为了某件事花了好几个月安排,而且我们可以假设他很聪明。”

夏普点点头。

“那个蛇人昨天被杀害了。这表示他们知道我们在盯梢吗?”

“或许。”

“或许,或许,”哈伦比暴躁地说:“或许还不够。我们一定得做出决定,而且我们必须根据演绎逻辑的原则去决定。我们的思考中不能有猜测的成分。我们只能凭着事实真相,看会推到哪里。好吧,接下来,我们还知道些什麽?”

这是个修辞式的问句,其实不需要回答,而夏普也没吭声。

“我们知道,”哈伦比说:“这个叫西姆斯的家伙,之前准备了好几个月,却在这个大案子的前夕,忽然才极需五把喷子。他本来有好几个月不动声色去弄到的,一次弄一把,不会引人注意。但他却拖到最後一秒钟。为什麽?”

“你认为他是在耍我们吗?”

“无论我们再怎麽不喜欢,也绝对不能排除这个可能,”哈伦比说:“比尔当线民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吗?”

“或许。”

“该死,别再说或许了。到底大家知不知道?”

“当然是有人怀疑。”

“没错,”哈伦比说:“可是我们聪明的西姆斯先生,却偏偏挑上这个人去替他弄五把喷子。依我看,这是故布疑阵。”他阴沉地望着发亮的香菸头。“这位西姆斯先生是故意引我们步入歧途,我们绝对不能中计。”

“我相信你是对的。”夏普说,期望他的上司心情能够好转。

“毫无疑问,”哈伦比说:“我们正被耍得团团转哩。”

接下来两人沉默许久。哈伦比手指不断轻敲着桌面。“我不喜欢这个想法。我们想太多了。我们太瞧得起这个西姆斯了。我们得假设他的确是计画在格林威治犯案,但老天在上,格林威治那里到底有什麽东西好偷的?”

夏普摇摇头。格林威治是个海港城镇,但并不像其他英格兰较大的港口那样发展迅速。这个海港主要闻名的是城里的海军气象局,负责为海上世界维护标准时间——即一般通称的“格林威治标准时间”。

哈伦比开始一个个打开他办公桌的抽屉,在里头翻找着。“那该死的玩意儿在哪儿?”

“什麽,长官?”

“时刻表,时刻表,”哈伦比说:“啊,在这里。”他拿出一个小小的印刷文书夹。“伦敦暨格林威治铁路公司……星期四……啊。星期四上午十一点十五分,有一班列车从伦敦桥东站出发,开往格林威治。好吧,这表示什麽?”

夏普突然眼睛一亮:“我们要查的这家伙要求十点前拿到那些枪,这样他才有时间赶到车站,搭上这列火车。”

“一点也没错,”哈伦比说:“所有根据事实的推测都指出,他要在星期四去格林威治。而且我们知道他不能晚於星期四出发。”

夏普说:“那些枪呢?一口气买五把。”

“这个嘛,”哈伦比说,继续谈他的主题:“你看,经由一个演绎的过程,我们可以推断出他需要枪不是作假,而他拖到最後一刻才去买,表面上看起来很可疑,但其实是源於某些合理的状况。我们可以猜测几个可能。可能是他原先取得枪的计画出了问题,或者可能是他觉得买枪很危险——这是当然,人人都知道我们出高价鼓励大家告发买喷子的人——所以他就拖到最後一刻。另外也可能有其他我们猜不到的理由。真正的理由到底是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需要这些枪,好在格林威治进行一桩犯罪行动。”

“太好了。”夏普说,一脸热心。

哈伦比厌恶地瞪了他一眼。“别蠢了好不好,”他说:“我们只比刚开始的时候好一点点。最重要的问题我们还是没解决。格林威治那里到底有什麽东西好偷的?”

夏普一言不发。他盯着自己的双脚,听到哈伦比划火柴又点了根香菸。

“未必完全没收获,”哈伦比说:“演绎逻辑的原则还是可以帮助我们。比方说,这件犯罪可能是抢劫。如果已经计画了好几个月,那就一定是某种可以在几个月前就预先知道的稳定状况。这不是那种随随便便、临时起意的小窃盗案。”

夏普依然瞪着自己的双脚。

“的确,不是,”哈伦比说:“这案子一点也不随便。再者,我们可以推论出这个长久的策划是针对一个颇为重大的目标,一个风险高、报酬也高的大型犯罪事件。此外,我们知道这个人是个走海上的人,於是我们可以猜想,他的犯罪是跟海洋有关的,或者跟造船厂有牵扯。这麽一来,我们可以把问题缩小到格林威治镇内既有的,符合我们的——”

夏普咳嗽起来。

哈伦比皱眉望着他:“你有什麽话想说吗?”

“长官,我只是在想,”夏普说:“如果是在格林威治,那就不属於我们的辖区了。或许我们该打电报给当地警察,警告他们。”

“或许,或许。你什麽时候才能学会不要用这个字眼?啊?我们在电报里该说什麽呢?”

“我只是在想——”

“老天,”哈伦比说,在办公桌後站起身来:“当然了,电报。”

“电报?”

“是啊,当然了,电报。就连我们在讲话的这会儿,打电报的海底电缆就在格林威治啊。”

“你指的是大西洋海底电缆?”夏普问。

“那当然了,”哈伦比说,搓着两手:“啊,完全符合,太完美了!”

夏普还是一头雾水。他当然知道那条预定中要横越大西洋的海底电缆正在格林威治制造,这个计画已经进行超过一年,是那个时代最具代表性的科技成就之一。英格兰和欧陆之间,已经有数条横越英吉利海峡的海底电缆,但都比不上正在建造中这条两千五百哩、预定将连接英格兰和纽约的电缆。

“可是,”夏普说:“他们当然不可能去偷一条海底电缆。”

“不是电缆,”哈伦比说:“而是付给制造公司的薪水。那家公司叫什麽来着?葛拉斯暨艾略特公司,或诸如此类的。制造这条电缆是个庞大的工程计画,总薪水的数目也一定很可观。这才是那个西姆斯的目标。如果他急着要在星期四离开,那他就是希望星期五之前赶到格林威治——”

“发薪日!”夏普喊道。

“正是,”哈伦比说:“完全合理。你看,透过演绎的过程,我们找到最正确的结论了。”

“恭喜了,长官。”夏普小心翼翼地说道。

“没什麽,”哈伦比说。他还是很兴奋,双掌一拍:“啊,我们的朋友西姆斯啊,这家伙胆子真大。想去偷海底电缆的薪水——真是个胆大妄为的罪行!我们一定要把他给当场活逮。你也一起来吧,夏普,我们得跑一趟格林威治,亲自过去通知这个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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