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律师也坚持让他谈一下那些信。

“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上您不像对待其他问题那样坦白?您肯定收到了这些信。不可能是圣朱斯坦邮局局长自己造出这些信的吧?”

他就像一个撒谎的小孩那样,傲慢地坚持自己的谎言:“我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

但他不是傲慢,可能是对蓝色房间保留最后一点忠诚。他从来没有打算娶安德妮。即使他们两人都自由了,即使他们两人都没有结婚,他也不会考虑娶安德妮为妻。

为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比戈教授说道:“您是否承认她的热情让您感到害怕。九月在小树林旁边的那个晚上,您发现那个您称作冷静高傲的雕塑能转变成一个奔放狂热的女人,这可能给您产生了一种冲击。”

“我确实很惊讶。”

“可能也有满足。因为从一些事情看来,她好像非常真诚地想要表明,从上小学以来她就一直爱着您。”

“我觉得我有点责任。”

“对这种热情负责?”

“不是这个意思。似乎我欠了她什么东西。很抱歉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当一只走失的猫发出哀求的叫声缠着您,然后它不再离开您家的大门了,您会觉得应该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负责。”

比戈教授似乎懂了。这次谈话发生在托尼进监狱的第二或第三星期。警方第一次把他从监狱带到法院时格外小心,因为记者、摄影师和好奇者聚集在大楼梯上观察着他。

他准备上囚车时,监狱长冲了出来,因为检察院那边打来电话提醒可能会有危险,于是他又被带回到单人牢房待了将近一小时。

他第二次被带去法院时,押解他的不是狱警,而是司法便衣警察玛尼和另一名便衣警察。囚车不是停在监狱的院子里,因为为了骗过群众,他已经和另外两个犯人一起被从监狱后门送了出来。

那辆没有什么明显标志的车辆停在法院后面一个小门旁。

两周以来都是这样执行的。被报刊新闻激起的群众对他大发雷霆,威胁要将他处死。

现在两个月过去了,巴黎和大城市的大部分记者都回去了,委托当地记者和通讯社追踪事态发展。

他在杂志和电视新闻里看到一些被警察保护的被告穿过人群向法院和监狱的大门猛冲过去,同时尽力把脸藏起来。

现在他就扮演着这样的角色,只是他的脸没有遮住。像其他人一样,他是否也有那种不明白自己为何已经不属于人类的眼神呢?

他尽量保持冷静。他在预审法庭没有受到围堵。他尽量好好回答,保持良好的修养,表现得特别真诚和清晰,除了涉及信件时。他确信如果他在这个问题上让步,他将卷入一场无止境的错综复杂的风波中。

他在新年前夜收到十二月的那封信,那时冰冻的雪在脚下发出噼啪的响声。大家互相问候:“新年好!”

“祝你幸福。”

天空明亮,空气干燥、新鲜。孩子们在纳夫街中央开辟一条冰道,轮流冲锋玩耍。邮局局长在给他信时没有说任何话,托尼已经习惯从邮局的角落穿过。

祝我们新年好!

他感觉胸口遭到一阵冲击,一阵抽紧,比任何其他时候都更强烈。他从这种信号里预感到一种深奥莫测的威胁。显然,那些词是故意用的,他想要尽力将它们阐释出来。这个“我们”难道没有揭露出安德妮的内心深处吗?

他把这封年末的信烧毁了,因为奥诺河上覆满薄冰。

第二天早上,他们三个人去给老安杰洛送新年祝贺。他父亲不看玛丽安娜,也不说话。托尼觉得自己知道为什么。玛丽安娜让他想起他自己死去的女儿和妻子。

和往年一样,他们下午去弟弟家,弟弟一家得守着还在营业的旅店和咖啡馆。

清晨很早的时候,他看到妻子一个人在厨房里。他把妻子抱在胸前,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好一会儿。

“吉塞勒,新年好。”

她有没有感受到他比以往更加热情呢?妻子是否明白他在担心,是否知道接下来会是幸福的一年呢?

“托尼,新年快乐。”

她随后微笑地看着托尼,但是她的微笑从来都只是浮在嘴角的淡淡一笑。托尼感到高兴,但更忧郁。

自从玛丽安娜上学以来,他和妻子每天中午都是两个人面对面吃饭。有很多小孩来自几公里以外的遥远的农场,他们没有时间回家吃午饭。小学办了一个食堂,玛丽安娜非常喜欢学校,她央求父母让自己留在学校吃饭。

“我敢保证,她明年肯定会改变主意。”

坐在吉塞勒面前而不让她看出自己的心事,对托尼而言一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他们该谈论什么呢?两个人都害怕沉默,他们觉得突然被空虚压抑得喘不过气来时,就会随便聊几句,嘴里蹦出几个毫不重要的词。

最后一封信使事情变得更严重了。这封信差不多是安德妮给出的一个命令,同时是一个提醒,安德妮把这个提醒当作一个承诺。这封信只有三个字,但字体大得覆盖了整张纸。

到你了!

他像往常一样在邮局打开信封。办公桌上有紫色的墨水,一支断掉的羽毛笔,一些电报纸和汇票。他不知道自己随后的反应如何,可能很糟糕,因为布维耶先生在窗口后面关切地问他:“托尼,坏消息吗?”

邮局局长可能是这样对预审法庭说的:“我从来没有看到他那样。就好像收到了死刑判决书。他并没有回答我,但是盯着我,我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看我,然后他冲向外面,并未关门。”

幸亏他开了车,因为那天他打算去拜访农场。他径直朝前行驶,眼神冷酷,抛开了那些在等他的客户。他漫无方向地开着车,不顾一切地想要准确地理解这三个字,他觉得自己上当了。

安德妮确实想说:“到你了!”

“当我想起因为你的过错而浪费了那么多年的时光。”

她不打算继续浪费时间了。现在她占有了托尼,终于实现了自己童年和少女时期的梦想。

如果有什么人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还会等托尼那么久吗?

精神病医生似乎相信这一点。也许他遇到过类似例子。

她的意思可以归结为短短的两句话:“我完成了我的部分。现在该轮到你完成你的那部分了。”

不然呢?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太明显了。他当初并没有反对她在他身后说的那句话:“托尼,告诉我。假如我自由了……”

她自由两个月了,托尼不愿意知道她后来的状况。自由并富有。不用考虑任何人,她有权安排自己未来的生活。

“你也去争取自由吧?”

他没有回答。难道她不知道,他故意避而不答的吗?当然,当时还有刺耳的噪声,火车头发出的轰隆声。安德妮可能想象他说了是或者赞同地点了头。

到你了!

她没有想过托尼会拒绝,她希望托尼采取什么措施呢?

希望他离婚?希望他对吉塞勒坦白自己的想法……

这真是难以想象。他对妻子没有任何不满。他在深知其底细的情况下选择了吉塞勒。他十分确定自己想要娶的不是狂乱的情妇,而是像吉塞勒那样的女人。吉塞勒的谦让没有让他不快。

两个人不可能赤身裸体地在床上、在一个摇曳着阳光的房间里过一生啊。

吉塞勒是他的伴侣,是玛丽安娜的母亲。她早上第一个起床打开灯,让家里保持干净舒适,他回家时什么也不问。

他们将一起变老,两个人会越来越亲近,因为他们会有更多的共同记忆。托尼会想象以后他们年老时,两人的对话。

“你还记得你那时候的激情吗?”

谁知道呢?随着年龄增长,吉塞勒的微笑会越来越成熟,她会完全舒展开嘴唇。他满意而又有点难为情地回答:“这个词用得太夸张了。”

“你不记得了吗?当你从特里安特回来的时候。”

“我那时候太年轻了。”

“幸亏那时我已经非常了解你了。我非常信任你,尽管有时候我忍不住感到害怕。特别是在尼古拉死了之后。她突然获得自由了。”

“她想要……”

“想要让你离婚?其实我问过自己她是不是比我更爱你。”

他们在黄昏中手拉着手。因为他想象这个场景发生在自己家门口,发生在夏天日落时分。

“我同情她。从那时候起,我同情了她好一阵子。”

而她太过急切地要求托尼和吉塞勒做个了断!

到你了!

他不停地想这三个字,这三个字简直就是脑袋里的一场灾难。安德妮没有离婚。尼古拉死了。在杂货店上面的房间里,尼古拉临终时只有她一个人在场。她在等待尼古拉断气,然后走到花园深处通知婆婆。

那么她确实想要他离婚吗?

到你了!

他开着车行驶在不认识的道路上,疯狂地尖叫:“到你了!到你了!到你了!到你了!”

他能用什么方法来驱逐这个噩梦呢?去安德妮家找她吗?坚定地告诉她:“我永远都不会离开妻子,我爱她。”

“那我呢?”

他敢不敢回答:“我不爱你。”

“但是……”

她能够直接击中托尼的心灵深处,并用眼神向他提出挑战:“但是,你让我杀了尼古拉。”

托尼得知消息后立即就怀疑是她做的。吉塞勒也是。镇上大部分居民也是。但那只是个猜想。大家不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可能她只是并未施救,任由尼古拉死去。

尼古拉活着没有任何意义。

“安德妮,你知道……”

他甚至无法带着家人离开圣朱斯坦。他还没有付清房子、库房和设备的钱。他刚刚获得成功,刚刚让家人过上舒适的生活。

所有的胡思乱想都不可靠,不明智。他最后决定在一家旅馆前停下来去喝一杯。人们知道他很少喝酒,服务他的那位女士一边留意着坐在地上的婴儿一边担忧地看着他。将来她也要作证。

乡下人的沉默没有让司法便衣警察玛尼气馁,他一再走访。

“您想要我读一下邮局局长关于最后一封信的证词吗?”

“没有必要。”

“您一直声称他撒谎,是他捏造了‘没关门’这个细节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天早上约好跟您会面的小农场主打电话到您家确认您是不是迟到了,或是不来了。您的妻子回答说您已经在路上了。是这样吗?”

“可能吧。”

“您去哪里了?”

“我不记得了。”

“您的记忆力一向很好。您在四风旅馆没有喝啤酒或葡萄酒,您喝的是烧酒。您很少喝烧酒。您总共喝了四杯,一杯接一杯地喝下去,然后您看着柜台后面的时钟,似乎非常惊讶已经到中午了……”

他开得非常快,为的是赶回家吃午饭。吉塞勒知道他喝了酒。有时候托尼会抱怨吉塞勒。难道因为他娶了吉塞勒,她就有权力观察他吗?他受够了被窥视!吉塞勒什么也没说,如果她责备他,情况肯定会变得更糟糕。

他是自由的!他是一个自由人!不管妻子是否开心,他都是一家之主。是他养活她们,是他辛苦工作,把她们从中下等的生活水平中解放出来。他可是负责人!

她保持沉默,坐在桌子另一端的托尼也沉默不语。有时托尼会偷偷地看她一眼,但看完后又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从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错了。他不应该喝酒。

“你知道,这不是我的错。和客户一起,我无法拒绝。”

“布拉布瓦打电话来了。”

为什么非得撒谎呢?这让他觉得受到了羞辱,他内心充满仇恨。

“我没有时间去他的农场,因为我在另外的地方被留住了。”

到你了!到你了!到你了!

吉塞勒就在那儿,就在他面前,在吃着他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她尽量不去看托尼,因为她感觉到托尼很暴躁。

安德妮打算对她做什么呢?杀了她?

好吧!他总算到了。他终于敢直视那些在脑子里翻腾了很久的想法。教授问问题时太谨慎,像螺旋钻一样一点一点向前深入,托尼当然会顺利到达这一点。

当然,他没有全部说出来。尽管证据确凿,他继续否认那些信件。

那一天,就是收到最后一封信的那天,他喝了四杯烧酒。六十五度的本地烧酒灌下去,他感觉喉咙烧着了。他在和妻子吃饭时问自己:

安德妮要求他杀了吉塞勒?

没有任何过渡,醉意突然变成多愁善感。他是有罪的。他感觉自己需要请求宽恕。他从桌子上把手伸过去,想要抓住妻子的手。

“听着!不要怨恨我。我只是有点醉了。”

“你吃了饭之后休息一会儿吧。”

“你很伤心吗?”

“没有啊。”

“我知道我肯定让你心痛了。我做了不应该做的事。”

直觉警告他,他正在一个危险的领域里冒险。

“吉塞勒,你恨我吗?”

“恨你什么?”

“你肯定因为我而忧虑不安,承认吧。”

“我更希望看到你幸福的样子。”

“那么你觉得我现在不幸福?是这样吗?我还缺少什么?我有世界上最好的妻子,一个长得像她而且我很爱的女儿,一所漂亮的房子,我的生意蒸蒸日上。我为什么不幸福呢,说啊?好吧!有时候我确实有些烦恼。对于一个出生在布瓦塞勒既没有电也没有水的破旧简陋小屋的人来说,创业可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容易。想一想自从我和你在普瓦捷相遇的那天开始我走过的那些路。我那时还只是个工人。”

他说着说着就振奋激昂起来。

“吉塞勒,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如果有人说我不是,替我告诉他,他在撒谎。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你听到了吗?”

眼泪从托尼的眼睛里涌出来,他马上就要哭出来了。他冲向二楼,跑到洗手间,把自己关在里面。

吉塞勒没有再和他说话。

“法尔科内先生,很抱歉,我要再问您一次。这将是最后一次。您收到那些信了吗?”

托尼摇着头,好像他除了否认无法说其他话。蒂耶姆已经料到了,他转向书记官。

“请您去把德皮埃尔夫人找过来。”

托尼浑身颤抖,但从外表看不出来。不管怎么样,他不会表现出法官期待的那种激动。对于圣朱斯坦所有的人来说,德皮埃尔夫人代指尼古拉的母亲,而不是他的妻子,没有人会称他妻子为德皮埃尔夫人。安德妮是儿媳,而对于年长者来说,她只是福尔米尔的女儿。

他在想老杂货店主的证词会如何使信件的事情变得明朗。一想到要面对她,托尼就很不舒服,但除了不舒服也没有其他感受。他不由自主地站起来。他站在那儿等着,将半个身子转向门的方向。

突然,门打开了,站在他对面的竟然是安德妮。一个高大肥胖、看上去乐天随和的人,还有一个警察跟着她。但是托尼只看到了她,她的脸很白,她身上穿的黑裙子把她衬得更白。

安德妮也盯着他,表情很平静,似有似无的微笑让脸部轮廓变柔软了。大家都觉得她平静地占有了托尼,把他拉入了自己所在的阵营。

“托尼,你好。”

她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有点嘶哑,但是挺动听的。托尼没有回答:“安德妮,你好。”

他不能。他也不想。他不自然地用头向她打了一下招呼,一边朝蒂耶姆转过去,好像在寻求他的保护。

“把她的手铐松开。”

她把手腕伸向警察,她一直保持着微笑。大家听到两声松扣的声音,托尼对这声音很熟悉。

尼古拉死了之后,托尼在圣朱斯坦见过她几次,托尼注意到她没有戴孝。在监狱里,她的脸变得臃肿,胖胖的身体被衣服紧紧裹着。这是托尼第一次看到她穿黑色长筒袜。

看守出去了,人群中有一些骚动。所有人都站在一个狭小的小厅里,太阳火辣辣地照着大家。书记官首先在桌子尽头一堆文件前重新坐下来,安德妮高大肥胖的律师突然惊讶地说道:“我的同行德马里不在这里吗?”

“法尔科内先生不希望他在场,但他也可能在今天这场对质中改变主意。如果法尔科内先生改变主意,我不用到处找德马里,因为他告诉我他六点前会待在法院。法尔科内先生,您是怎么决定的?”

他吓了一跳。

“您想要我帮您叫您的律师吗?”

“为什么?”

于是蒂耶姆法官和律师卡帕德走到窗边低声开始了一段专业谈话。托尼和安德妮一直站着,他们两人之间相距一米。他几乎能碰到安德妮。安德妮一直盯着他,那眼神就像一个小孩收到一件意想不到的玩具后那般惊喜。

“托尼……”

安德妮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只有嘴唇在动着,念出他的名字。托尼尽量看着其他地方,法官和律师的谈论结束,他才松了一口气。法官叫人拿了一把椅子给这个年轻女人。

“您请坐。法尔科内先生,您也坐。审查官这里还有一把椅子。”

所有人都坐下来,他在一堆文件中搜寻着,拿出一个被一块黑漆布捆起来的小记事本,这种本子杂货店里有卖。

“德皮埃尔夫人,您认识这个东西吗?”

“我已经告诉您了,我认识。”

“是的。我不得不再次问您一些最近问过的问题,我想提醒您,您的回答已经写进记录本了,也许您会修正之前的声明。”

托尼表现得更正式,几乎有点夸张,可能是因为律师在场。

法官翻开记事本,他小声说道:“我们在这些纸张上发现了买东西、看牙医和去裁缝店的备忘。这是去年的一个记事本,您和法尔科内·托尼先生约会的日子都用线条标记了。”

托尼没有料到这个记事本将起到重要的作用,也没想到如果他早点知道里面的内容,他本可以避免至少一项指控。

“我最后一次问您,这些圆圈是什么意思?我发现每个月都有。”

“我已经告诉过您,我也记录了我来例假的日子。”

她说这句话时丝毫没有故作腼腆。几个星期之前,他们也问了托尼一些同样私密的问题。

“圣朱斯坦的所有人都知道,”蒂耶姆对托尼说,“尼古拉没有生育能力,甚至是性无能。他们结婚八年了,他妻子还没有怀上小孩。此外里凯医生也确认,尼古拉非常有可能患有不孕不育的病。您知道这些吗?”

“我听别人说过。”

“好!您现在回忆一下您之前跟我详尽叙述的八月二日你们在旅行者旅馆,您说的蓝色房间约会时的情况。我得说您在和情妇做爱时没有采取任何避孕措施。”

托尼没回答,法官继续说道:“您和您妻子之外的其他女人做爱时从来不采取避孕措施吗?”

“我不知道。”

“您还记得一位叫让娜的女孩吗?她是您一个农民客户的女儿。司法便衣警察玛尼询问过她,他向她承诺不会把她的名字记在卷宗上,也不会在公审时读出她的名字。您和她有过三次性行为。你们第一次做爱时,她看上去很害怕,您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不要害怕。我会及时抽出来的。’”

“因此我得出您有这个习惯。如果您否认,我可以去调查其他和您有过性关系的女人。”

“我不否认。”

“那么请告诉我,为什么和安德妮·德皮埃尔,只和她一个人,您不采取这种基本的避孕措施?”

“是她……”

“她要求的吗?”

不是,但他第一次试图挣脱安德妮的拥抱时,安德妮拉住了他。他很惊讶,差点问她:“你不害怕吗?”

在萨雷勒树林边上,他想安德妮回家后会采取必要的措施。之后在旅行者旅馆,他发现安德妮什么措施也没做。

他没有一下子就明白法官的这个问题与对他的指控有什么关系,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

“因此你们决定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团结在一起,难道你们不是这样做的吗?法尔科内先生,您不害怕安德妮怀孕,难道不是因为怀孕并不可怕,怀孕只会让您加快脚步吗?”

这次审讯让托尼非常吃惊,他在想法官是不是一辈子都没有过情妇。

但蒂耶姆似乎不想继续问关于避孕的问题。

“在九月一日的日期上,我看到数字‘一’后面画了一个十字架。您能不能告诉我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我第一封信的日期。”

“您愿意说得再详细一点吗?您那天写信给谁?”

“当然是给托尼。”

“为什么要给他写信?”

“自从我丈夫八月二日坐火车到特里安特,我知道他有些怀疑,所以我不敢再去樊尚家的旅馆了。”

“因此您没有再发出约定的暗号?”

“是的。托尼看到尼古拉出现在火车站广场后非常震惊。我不想他一边想着事情很严重一边在那儿苦苦等待。”

“您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我猜他可能以为我和尼古拉发生了激烈冲突,我丈夫把事情告诉了他母亲。他们联手对付我?不过,我最终给了他们一个我为什么会出现在酒店的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

“您还记得自己写了什么吗?”

“当然。一切都好。我还加了一句:不要害怕。”

蒂耶姆转过来面对着他。

“法尔科内先生,您还要否认吗?”

安德妮惊讶地盯着他。

“你为什么不承认?你收到我的信了啊。”

托尼实在不明白,他在心里问自己,安德妮真的这么无知?也许她真的察觉不到这是别人设的陷阱,就等着她往里面跳。

“我们继续。可能你们待会儿可以交流一下想法。九月二十五日,第二个十字架,这是不是表示你写了第二封信呢?”

她不需要在记忆中搜寻。她都记得,就像托尼永远忘不了八月二日下午他们在蓝色房间的对话。

“这封信不仅仅是问候:我忘不了。我爱你。”

“注意,根据您上次的回忆,您没有写:‘我忘不了你。’”

“是的。我写的是我忘不了。”

“您忘不了什么?”

“一切。我们的爱情。我们的誓言。”

“十月十日,也就是在您丈夫死前二十天。在前一次审讯中,您提供了第三封信的内容:很快!我爱你。您这个‘很快’是什么意思?”

她一直很镇定,在用眼神叫托尼放心之后,她回答道:“我们想确定下一次约会。”

“为什么?”

“我做了许多工作使尼古拉不再怀疑我。”

“难道不是因为您知道他活不久了?”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您两次了。他是重病号,他可能会拖延很多年也可能会突然死去,里凯医生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跟我和我婆婆讲过这个。”

“在什么时候讲的?”

“在尼古拉某次发作时。发作变得越来越频繁,他的胃能承受的食物越来越少。”

托尼极为惊讶地听着。有时,他怀疑其他人,包括安德妮和她那点着头的律师,已经串通好了,故意在他面前演这出戏。

他有许多问题想问,都到嘴边了。这些问题应该由蒂耶姆法官来问,但法官极力回避。

“现在我们来说说十二月二十九日。新年就要来临了。您的记事本上有一个小小的十字架。”

她没有等对方问,就说出了信件的内容。

“祝我们新年好。”

她语气里带着一丝傲慢说道:“我想了很久。这可能不是标准的法语。我想要强调这一年是属于我们俩的。”

“您是什么意思?”

“您难道忘了尼古拉已经死了吗?”

她主动谈论这件事,表情是那么自然平静,令人吃惊。

“您想说您是自由的?”

“很显然是的。”

“即将开始的一年将完全属于你们,您和托尼,你们不会再有任何障碍了。是这个意思吗?”

她回答是,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满足。蒂耶姆法官再次没有穷追猛打地问下去,而是拿出一个和之前那个一模一样的笔记本。

托尼想到,在过去的两个月中,安德妮也在这个地方度过了很多小时。当然,他之前就从律师那里得知,他被捕十天或十二天后,安德妮就被捕了。因此她不可避免地会遭到审问。但他从来没想象过安德妮接受审问的画面。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回答对她产生了那么大的影响,不亚于安德妮的回答对他产生的影响。

“德皮埃尔夫人,还剩下最后一封信,这封信最短但是意义最大。只有三个字。”

安德妮挑衅而傲慢地说:“到你了!”

“您可不可以尽可能详细地跟我们解释一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不觉得意思已经够清楚了吗?您说过,我自由了。一旦过了服丧期……”

“等一下!因为您在服丧,所以在您丈夫死后你们没有再约会?”

“这是部分原因。另外的原因是我和我婆婆之间有纠纷,如果事情闹到法庭,可能会对我不利。”

“所以在诸圣瞻礼节之后您没有再把毛巾放到窗户上?”

“放了一次。”

“您的情人赴约了吗?”

“没有。”

“您去那个房间了?”

她厚颜无耻地详细描绘道:“像往常一样,我脱光衣服,确信他一定会来。”

“您不需要先和他谈一下吗?”

“如果我需要和他谈,就不会浑身赤裸在那儿了。”

“你们在一起难道没有任何问题要讨论吗?”

“讨论什么?”

“比如他获得自由的方式。”

“这很早就决定了。”

“从八月二日就决定了?”

“那不是我们第一次约会。”

“他和您约定离婚?”

“我不确定他是不是这么说的。我当时是这么理解的。”

“法尔科内先生,您听到了吗?”

安德妮瞪大眼睛,朝托尼转过去。

“你没有对他们说吗?”

然后安德妮对法官说:“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每天都有人离婚。我们两个人互相爱着对方。我还是一个小女孩时就爱上了他,我听从家里安排嫁给尼古拉是因为托尼离开了村子,我那时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们重逢之后,都觉得自己是为对方而存在的。”

他很想抗议,站起来大声叫道:“不!不!不!我们结束了!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骗人的!捏造的!”

但是他仍然坐在椅子上,震惊得无法插话。安德妮开口之前想过自己说的话吗?她说得那么爽快,没有一点矫揉造作,好像她所说的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好像不存在任何悲剧,任何秘密。

“所以,您写下‘到你了!’时,您在想……”

“我等他。轮到他做点必要的事了……”

“离婚?”

她故意在回答之前表现出一丝犹豫?

“是的。”

法官在继续问安德妮问题之前,会心地望了托尼一眼,似乎是对他说:“听好了。您肯定会感兴趣的。”

于是,法官既没有讽刺也没有挖苦,还是用刚才那种声音问道:“您没有想过吉塞勒·法尔科内会悲伤吗?”

“她不会哭很久的。”

“您知道什么?她不爱丈夫吗?”

“没有我爱得多。那些女人没有能力接受一份真正的爱情。”

“那她女儿呢?”

“正好!她可以和女儿互相安慰,她们只需要一点年金就可以把日子过得不错。”

“法尔科内先生,您听到了吗?”

法官对把话题扯到那么远感到抱歉,过度的痛苦和仇恨让托尼的表情看上去很吓人,几乎是冷酷无情。他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脸部僵硬,眼神呆滞,像梦游者一般。

他握紧拳头,手臂显得异常的长。胖子律师惊讶地转过身来,跳到托尼与他的客户之间。

蒂耶姆向书记官做个手势,书记官跑到门边。

这一幕只持续了短短几秒,但似乎特别漫长。警察进来了,其中一个粗鲁地给托尼铐上手铐。然后警察等待命令。法官犹豫着,轮流地看着托尼和安德妮。安德妮看上去完全没有局促不安,似乎只有惊讶。

“我不知道,托尼,为什么你……”

但是法官打了一个手势,示意将她带走。她的律师抓着她的手臂,将她往门口使劲推。但她还是转过身来说道:“你知道你自己说过……”

大家没有听到接下来的话,因为门被关上了。

“法尔科内先生,我很抱歉。我也是迫不得已。一会儿等路通畅了之后,我们会把您送回牢里去。”

当天晚上,蒂耶姆在吃晚餐时与妻子谈起了这件事。

“今天我看到了我在职业生涯中看到的最残酷的一次对质,我希望再也不要让他们这么痛苦了。”

托尼在牢房里彻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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