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玄宗听信杨国忠之言,催逼哥舒翰出战,遂至全军覆没,潼关失陷。于是河东、华阴、冯翊、上洛等处守将,都弃城而走。贼兵乘胜来取长安。报马连忙飞报入朝,玄宗大惊。

急召廷臣商议。国忠怕人埋怨他催战之误,倒先大言道:“哥舒翰本当早战,以乘贼之无备。只因战之不早,使贼转生狡谋,堕彼之计。”平章事韦见素道:“轻战而败,悔已无及。为今之计,宜速征诸道兵入援,更命大将督率京中新募丁壮,守卫京城。”玄宗闻奏,问宰相之见若何?国忠奏道:“征兵御贼,督兵守城,固皆要旨。但潼关既陷,长安甚危,贼势方张,渐逼京师,外兵未能聚集,所谓远水难救近火。以臣愚见,莫如车驾暂幸西蜀,先使圣躬安稳,不为贼氛所惊扰。然后徐待外兵之至,乃为万全之策。”玄宗闻奏,未及开言,只见诸臣纷纷议论,皆言不可幸蜀:“若车驾一行,京都孰守?陛下独不为宗庙社稷计乎?”玄宗传谕诸臣,齐赴中书省,再议良策复旨。遂罢朝回宫。

看官,你道国忠为何忽倡幸蜀之说?原来他曾为剑南节度使,西川是他的熟径。前日一闻禄山反叛,他即私遣心腹,密营储蓄于蜀中,以备缓急。故今倡议幸蜀,图自便耳。当下国忠见上意未决,想道:“前日天子欲亲征,多亏我姊妹们劝止。

今日幸蜀之计,也须得他们去撺掇才妙。”遂走到虢国夫人府中,慌慌张张道:“急走为上,急走为上!”虢国夫人忙问:“何事?”国忠道:“潼关失守,贼兵将至,为今之计,莫如劝圣驾幸蜀。我们有家业在彼,到那里可不失富贵。怎奈众论纷纷,圣意不决。须得你姊妹入宫与贵妃一同劝驾为妙。若更迟延,贼信紧急,人心一变,我辈齑粉矣。”虢国夫人听了,急约韩国夫人一齐入宫见贵妃,密将国忠所言述了一遍。姊妹三人同劝玄宗早早幸蜀。你一句,我一句,继以啼泣,不由玄宗不从。

遂召国忠入宫共议。国忠道:“陛下若明言幸蜀,廷臣必多异议,必至迟延误事。今宜虚下亲征之诏,一面起驾西行。”玄宗依言,遂下诏亲征,以少尹崔光远为西京留守,内宫边令诚掌管宫门锁钥。既夕,命龙武将军陈玄礼整敕护驾军士,选厩马千余匹备用,总不使外人知道。次日黎明,玄宗与杨妃姊妹、皇太子并在宫的皇子妃、皇孙、杨国忠、韦见素、魏方进、陈玄礼及亲近宦官宫人,出延秋门而去。临行之时,玄宗欲召梅妃江采苹而行,杨妃止之道:“车驾宜先发,余人不妨另日徐进。”于是玄宗遂行。梅妃与诸王孙妃主之在外者,俱不得从。

当时百官未知,乃仍入朝,宫门尚闭,立仗俨然。及宫门一启,宫人乱出,嫔御奔逃,喧传圣驾不知何往。秦国模、秦国桢料玄宗必然幸蜀,飞骑追随。其余官员四出逃之。军民争入宫禁及宦官之家,盗取财宝。公子王孙有一时无可逃者,号泣于路旁,甚可怜悯。

那时玄宗西幸,驾过左藏。国忠奏道:“左藏积粮甚多,一时不能载去,将来恐为贼所得,请焚之。”玄宗道:“贼来若无所得,必更苛求百姓,不如留此与之,勿重困吾民。”遂驱车前进。过了便桥,国忠即使人焚桥,以防追者。玄宗闻之,咄嗟道:“人各避贼求生,奈何绝其路。”留高力士率军扑灭之。及驾至咸阳望贤宫,地方官员俱先逃遁,日已向午,犹未进食。民献粝饭杂以麦豆,皇孙辈争以手掬食之,须臾而荆玄宗厚酬其值,百姓都哭失声。玄宗亦挥泪不止,用好言慰谕而遣之。从行军士乏食,听其散往村落觅食。是夜宿金城驿,官民皆走,驿中无灯,人相枕藉而寝,无分贵贱。

次日,驾至马嵬驿,将士饥疲,皆怀愤怒欲变。陈玄礼言杨国忠召乱起衅,欲诛之。东宫内侍李太国密告太子,未决。

会吐蕃使者二十余人来议和好,随驾而行。这日遮国忠马前诉以无食,国忠未及回答,陈玄礼大呼曰:“杨国忠交通番使谋反,我等可共杀反贼。”于是从军一齐鼓噪起来,登时把杨国忠砍倒,屠割肢体,顷刻而荆以枪揭其首于驿门外,并杀其子户部侍郎杨暄。时韩国夫人乘车而至,众军一齐上前,也将她砍死。虢国夫人与其子裴徽,并国忠的妻子、幼儿逃至陈仓,被县令薛景仙率吏民追着,个个被杀。

当日玄宗闻国忠为众军所杀,急出驿门,用好言安慰。各令收队,众军只是喧闹不散。玄宗传问:“你等为何不散?”众军哗然道:“反贼虽诛,贼根犹在,何敢便散。”陈玄礼奏上众人之意:“以国忠既诛,贵妃不宜复侍至尊,伏候圣断。”玄宗惊慌道:“国忠谋反与妃子何干?”高力士奏道:“贵妃诚然无罪,但众军已杀国忠,而贵妃犹在帝左右,岂能自安。

愿皇爷慎思之。将士安,则皇爷安矣。”玄宗默默点头,转步入门,倚杖垂首而立。久之,韦见素之子京兆司铎韦谔跪奏曰:“众怒难犯,安危在顷刻。愿陛下割恩忍爱,以宁国家。”玄宗乃步入行宫,见杨妃一字也说不出,但抚之而哭。门外哗声愈甚。高力士道:“事宜速决。”玄宗携杨妃出驿大哭道:“妃子,我和你从此永别矣!”杨妃亦哭道:“愿陛下保重,妾负罪良多,死无所恨,乞容礼佛而死。”玄宗令力士引至佛堂,大哭而入。杨妃至佛堂礼佛毕,力士奉上罗巾,促令自缢于佛堂前之梨树下。年三十八。尸置驿庭,召玄礼引众军入观之。众军见杨妃果死,免胄释甲,顿首呼万岁而去。玄宗命力士速具棺殓葬于西郊之外道北坎下。

及葬毕,玄宗谓力士道:“妃子向有异梦,今日应矣。”力士道:“贵妃何梦?”玄宗道:“妃子曾说梦与朕闲游骊山,至兴元驿。方对食,后院忽发火。忙走出,回望驿中,树木皆焚。

俄有二龙至,朕跨白龙,妃子跨黑龙。忽见一黑人,状如鬼魅,自云是此峰之神,称上帝命授妃子为益州牧蚕元后。悚然而觉,明日即闻范阳叛信。如今想起来,与朕游骊山,骊者离也;方食火发,失食之兆;火为兵象;驿木俱焚,驿与易同,加木于旁,杨字也;朕跨白龙,西行之象;妃子跨黑龙,幽阴之象;峰神者,山鬼也,山鬼乃嵬字;益州牧蚕太后,蚕所发致丝,益旁加丝,缢字也,正缢死于马嵬之兆。”高力士道:“梦兆如此,系前缘所定,皇爷宜自宽,不必过于伤情。”正说间,玄礼入奏,请旨约饬军队启行。

未知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29回留灵武储君践位陷长安逆贼肆凶

却说陈玄礼约饬众军,请旨将欲启行,众人以杨国忠将吏皆在蜀,不肯西行。或请往河陇,或请往太原,或请还京师,众论不一。玄宗意在下蜀,又恐拂众人之意,只顾低头不语。

韦谔奏道:“太原、河陇,俱非驻跸之地。若还京师,必须有御贼之备。今士马甚少,未易为计。以臣愚见,不如且至扶风,徐图进止。”玄宗闻言首肯,命以此意传谕众人。

众人皆从命,即日从马嵬发驾启行。临行之时,有许多百姓父老遮道请留。玄宗命太子宣慰之。父老曰:“至尊既不肯留,某等愿率子弟从殿下,东破贼,取长安。若殿下与至尊皆入蜀,中原百姓谁为之主?”须臾聚至数千人。太子不肯留,策马欲西行。太子之子建宁王炎,与李辅国执鞚谏曰:“逆贼犯阙,四海分崩,不因人情,何以兴复。殿下不如收西北边之兵,召郭子仪、李光弼于河北,与之并力,东讨逆贼,克复二京,削平四海,扫除宫禁,以迎至尊,岂非孝子之大者,何必区区温清定省之文,为儿女之恋乎!”众父老共拥太子,马不得行。太子乃使其子广平王俶,驰白玄宗。玄宗道:“人心如此,天意可知。是朕之幸也!”命分后军二千人,及飞龙厩马从太子。谕之曰:“太子仁孝,可奉宗庙,汝等善辅之。”又使庙臣谕太子曰:“汝勉之,勿以吾为念。西北诸部落,抚之素厚,汝必得其用。吾即当传位于汝也。”太子闻诏,西向号泣。广平王即宣谕众百姓道:“太子已奉诏,留后抚安汝等。”于是众百姓都呼万岁,欢然而散。太子既留,莫知所适。建宁王道:“殿下昔曾为朔方节度大使,将吏岁时致启,倓略识其姓名。今河陇之众皆败降贼,其父子兄弟多在贼中,恐生异图。

朔方道近,士马全盛,河西行军司马裴冕在彼,此人乃方冠名族,必无二心,可往就之。此上策也。”众皆曰善,遂向朔方而行。至渭水滨,遇着潼关的败兵,误认为贼兵,与之厮斗,死伤甚众。及收聚余卒,渡过渭水,通夜驰行三百余里,士卒失亡过半,所存军众不上一千。

话分两头,再说玄宗留下太子,车驾向西而进,来至扶风郡宿歇。士卒连日饥疲,流言不逊,陈玄礼不能制。玄宗甚以为忧。会成都来进贡春彩十余万匹,玄宗命陈之于庭,召将士谕之曰:“朕衰耄了,托任失人,致逆贼作乱,远避其锋,卿等仓猝从朕,不及别父母妻子,跋涉至此,劳苦至矣。朕甚愧之。今将入蜀,道路阻长,人马疲瘁,远行不易。卿等可各还家,朕自与子孙中宫内人前往。今日与卿等别,可共分此春彩,以助资粮,归见父母妻子及长安父老,为朕致意,各好自爱。”言罢涕泪沾襟。众皆感激,亦泣道:“臣等死生,愿从陛下,不敢有二。”玄宗挥泪良久,道:“愿留听卿。”即命玄礼将春彩尽数给赏军士,流言自此顿息。次日,玄宗起驾,望蜀中进发。行至河池,蜀郡长史崔园前来迎驾,具陈蜀士丰稔,甲兵全备。玄宗大喜,即命于驾前为引导。

不则一日,玄宗一行来至成都。见殿宇宫室与一切供御之物,虽都草创不甚整齐,却喜得贼气已远,可安居。只是少了一个宠爱的人,未免嗟叹。当时诸臣上表,请急为讨贼之计。

玄宗降诏,以永王璘为山南、东道、岭南、黔中、江南节度使,以长沙太守李岘为副都大使,即日同赴江陵坐镇。又诏以太子充天下兵马大元帅。哪知此诏未下之先,太子已正位为天子了。

原来太子当日渡渭水,于平凉阅监牧马得几万匹,又募得勇士三千余人,军势稍振。时有朔方留后杜鸿渐、运使魏少游、判官崔漪、卢简、李涵,相与谋曰:“平凉散地,非屯兵之所。灵武兵食完富,若迎太子至此,北收诸城兵,西发河陇劲骑,南向以定中原,此万世一时也。”于是,杜鸿渐自迎太子于平凉,说以兴复之计。会河西司马裴冕至,亦劝太子往灵武。于是太子率众至灵武驻扎。次日,裴冕与杜鸿渐等上太子笺,请遵马嵬时皇上欲即传位之命,宜早正大位,以安人心。太子不许,笺五上。太子及许之。是日即位于灵武,是为肃宗皇帝,改元至德。尊玄宗为上皇天帝。裴冕、杜鸿渐等俱加官进秩。

正欲表奏玄宗,恰好玄宗命太子为元帅的诏到了。肃宗遂遣使赍表入蜀,将即位之事奏闻。玄宗览表喜道:“吾儿应天顺人,吾更何忧。”遂命房琯与韦见素、秦国模、秦国桢赍玉岫、玉玺,赴灵武传位,且谕诸臣,不必复命,即留行在,听新君任用。肃宗涕泣,拜领册宝。

看官,你道当日玄宗西狩,太子北行,为何没有贼兵来追袭?原来安禄山不意车驾即出,戒约潼关军士勿得轻进。贼将崔乾祐顿兵观望。及数日后,禄山闻知车驾已出,方遣孙孝哲督兵入京。贼众既入京城,见左藏充盈,便争取财宝,日夜纵酒为乐。差人往睢阳报知禄山,因此无暇遣兵追袭,所以车驾得安行入蜀,太子往朔方亦无阻隔,此亦天意也。及禄山至长安,闻知马嵬兵变,杨妃赐死,国忠与韩、虢二夫人俱被杀,大哭道:“杨国忠是该杀的,却如何害我阿环姊妹。”又想起其子安庆宗被杀,益发忿恨。乃命人大索在京的皇亲国戚,尽行杀戮。令设安庆宗灵位,将所杀之尸,悉剜取其心以祭。行刑刽子方欲动手刳心,忽天昏地暗,狂风大作,雷电交加,霹雳一声把安庆宗的灵座击得粉碎。禄山大惧,不敢设祭,命将众尸一一埋葬。又下令,凡平日所怨恶之人,及杨国忠、高力士所亲信的人,一并杀戮。又遣人遍搜各宫,搜到梅妃江采苹宫,回获一腐败女尸,便错认梅妃已死,更不追求。又下令凡在京官员不来投顺者,悉皆处死。于是京兆尹崔光远、故相陈希烈、尚书张均、太常卿张垍等俱降贼。禄山以陈希烈、张垍为相,仍以崔光远为京兆尹。其余朝士,都授以伪官。自此禄山志得意满,纵酒贪婪,无复西出之意,遂心恋东京,不喜居西京。正是:恋土贼人态,要窃燕皇名。

未知后事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第一时间更新《混唐后传》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