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往常一样去上班,只见川獭站在那里,脸上浮现出一种对于他来讲,极其少见的不悦之情。

“早上好!……”我跟他随便地打了一个招呼,他却一把拉住我,说:“问你点事。”然后一把就把我拉到了墙角那边。

“怎……怎么了?”我吃惊地张大了两眼。

“我想问你点事。”川獭把他那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的脸,一举凑到我面前,“你究竟干什么了?”

我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停地眨巴着眼睛,拼命地摇着脑袋。川獭长长地吁了口气,放开我之后,就无精打采地耷拉下了脑袋。

“今天早上,课长突然吩咐我,让我今天就必须把你解雇了——而且,他还没有告诉我任何理由。这算怎么一回事呢?你能想到是因为什么吗?”

我摇着头。但是,如果我实话实说的话,大体上就会明白的。估计就是因为我昨天晚上,悄悄潜人了“特别事业部”的那件事情吧?

当然,屋子里的所有东西,我都放回原来的位置了,就连那枚别针,我也没有拿走,而是放回了原处。很难看出有人进来过的。但是,除此之外,我还真想不出,别的被解雇的原因。

“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吗?那就应该找课长聊一聊了。我也会一起跟你去的。”

川獭的提议是很令人感激,但我还是很客气地拒绝了。

在悄悄潜入“特别事业部”的第二天,就很快被宣布炒了鱿鱼。这一定是在说明,我正在向着真相靠近。

可能敌人已经很着急了。看来我再这样一边继续工作,一边继续调査卞去的话,绝对不是上策。倒不如就这样假装放弃,敌人也会放松警省的。

正在我整理东西的时候,课长叫我过去,说是财前部长要见我。我感到了一些紧张。

一个半月的时间里,我已经对员工的名字和职责了如指掌。财前均就是“特别事业部”的部长。

“哎呀,你到底干过些什么呢?”川獭比我更加惊慌失措,跳着脚不住地问我。

“我去去就是了。”

我轻轻地摁着胸口周围,走出了“第一事业部”,向着“特别事业部”所在的第五层楼走去。

在一个秘书模样的女子的带领下,我走进了部长办公室。昨天晚上,我就是在这里,发现了早已丢失的别针。

财前均是一个相貌平平的男子,长着一张平板而没有表情的脸。虽然已经接近退休的年龄了,但头发还很多,而且,基本上没有夹杂白发。身穿一身笔挺的黑色西服。

“初次见面啊,松井祥子!……”财前部长将手背在后面,勉强地挤出一丝微笑,对我说道,“为什么会叫你过来,你知道吗?”

我听到过这种相当客气的腔调。昨天,和胜田荣一郎争执的那个男人就是他。

“嗯,可能……”我原地站着,看着财前均的眼睛。

“这样的话,就快点说一说吧!……”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拉下了窗户上的遮光帘。屋子里突然变得很昏暗,同时,从天花板上降下了一个很大的屏幕。

“‘特别事业部’保管着很多客户的秘密。所以,这里与别的楼层不一样,防盗的设施很齐备。”

他将手上的遥控器,对准桌子上的放映机。我便出现在了屏幕上,正是昨晚我偷偷地溜进这间屋子时的录像。

“是的。在你溜进来以后,我马上就知道了。那个时候我正好就在监控室里。但是,当我知道监控器上出现的贼,就是你的时候,就不打算抓你个现行了。因为,我对你到底想要找什么,心里很感兴趣。”

“你认识我?……”我感到不可思议。

我这么一问,财前似乎很高兴似的点了点头。

“可是,我从来都没有跟你说过话。难道就连你们这里招聘的临时工,你也都能够认识?”

“不,我是跟你的母亲很熟。”

“我母亲?”

“是啊!……”

财前微微地歪了歪嘴。或许他那是在微笑,但是在我看来,仅仅是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你长得很像年轻时候的申江,无论是那一个小酒窝,还是乍一看很温顺,而实际上内心很坚强的这种性格……”

财前停止了播放录像,接下来,便开始搬动放在旁边的那台放映机。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古老的寺院。黑白的画面,似乎是很古老的录像带了,已经遍体麟伤。

皮肤白净、戴着帽檐很大的帽子的我,步伐轻盈地从寺院的门前走过……不,那不是我。那是年轻时候的母亲。母亲抬头看着绽放的樱花,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这都是30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你还没有出生呢。在旅行的途中,我们遇到了申江。这就是那个时候拍摄的录像带。”财前部长感慨地说道,“看到你的容貌之后,我就不由得开始怀旧了。所以,就又从仓库里,把这盘录像带翻了出来,好好欣赏了一番。”

如果那是30年前的录像带,一般的情况下,也自然会和现在的大不一样,但是,与我一样内向、一样兴趣并不广泛的母亲,在画面上的容颜,却与她晚年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区别。或许只有眼角的皱纹,有一点细微的差别。

“这……这是在哪儿呢?”我不可思议地惊问道。

“京都!……”

“但是,我听母亲说,在来这座城市之前,她一直是在和歌山做护士的。为什么会是在京都……”

“这个嘛,你的母亲,也是会出去观光旅行的呀!”财前部长一脸怪笑地说。

“你说这是30多年前的录像带。那你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吗?”

“喂喂喂,问问题的应该是我才对呀!……”财前部长冷笑着说,“算了,就告诉你吧。就是我进入这家公司之前的事情吗?有32年了吧?”

“32年前……”

我是去年12月份的时候,过的31岁生日。倒过来算一下的话,就可以知道,母亲是在32年前的春天怀上我的。如果这部录像带,正如财前所说,是32年前的春天拍摄而成的,那么,正好就是在这个时候,母亲怀上了我。

“您和我母亲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就在这个意想不到的时候,我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启发。或许,他会知道一些关于我亲生父亲的事情呢。我这样想着,心跳不已。

“什么关系?什么关系都没有啊!……就是在京都相遇,只有一天的时间,便为申江拍摄了这盘录像带——只有这么一点交情而已。”

财前部长露出了一丝苦笑,用中指挠着鼻尖儿。

“我对你的母亲,可是一见钟情的哟。她和盛开的樱花非常相配。我无论如何,都想留下她的一张照片,所以,就死缠烂打,苦苦哀求,终于可以为她拍照了。”

“你是因为我的母亲可以用来做摄影模特儿,这才喜欢她的吗?……”我突然这么问。

“不……不是的。是她作为一个女人,我才喜欢她的。但是,你的母亲已经有一个男人,陪着她一起旅行了。所以,我只好告诉她,我是想为她拍照,很喜欢她这个模特儿。”

说到这里,财前突然终止了放映机的播放。录像带转动的声音驀然而止,周围沉浸在一种令人恐惧的寂静之中。

“和母亲……和母亲一起去旅游的那个男子,究竞是什么人呢?”我激动地问道。

直觉告诉我,那个神秘地男人,就一定是我的亲生父亲。

母亲爱着的男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我真想知道——啊,无论如何都很想知道。我不由自主地紧紧地握住了双手。当我打开拳头的时候,手掌上满是汗水。

“我要忠告你一件事情!……”昏暗的屋子里,财前部长盯着桌子上的放映机,回答我说,“虽然我不知道,你想要找什么,但还是别在这里搜寻的好!”

财前打开桌子上的抽屉,取出了那枚我熟知的别针。

“这个我还给你。一定要保管好你母亲留下的遗物。哦,是啊!这个也应该还给你。”

财前部长打开了屋子角落里的文件柜,从里面取出一件纯白色的婚纱。那件撕成了碎片、已经惨不忍睹的婚纱,一定就是母亲留给我的。

我一把从他的手里,将婚纱夺了过来,与别针一起紧紧抱在胸前。

“我已经全都还给你了。好了,把一切都忘掉吧!……”财前部长冷静地说。

“你是谁?……”我流着泪,大声叫道,“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啊,你也参与了那件事情吧。我不会放过你的——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被人袭击,我可以忍。因为我也有错,让别人有机可乘。但是,就因为这个,我的恋人都死了。这件事情,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放过。为了他,我一定要把你们……”

“我可是为你好的!……”财前部长突然打断了我的话。一改之前的态度,用一种充满威严的口吻说,“即便你去报警,也没有任何证据。”

“但是,别针和婚纱……”

“那些东西是属于你的,谁能证明啊?只能是你自取其辱。忘掉吧!……把一切都忘掉是最好的,你必须这样做!……”

“畜生,别在这儿说风凉话了!……”我激动地大叫着。

财前一改之前的声调,用一种低沉的声音说:“我们可是能以非法潜入的罪名,把你交给警察的!录像带上清楚地记录着证据。”

我无话可说,财前的表情稍微有些缓和,打开了遮光帘。

“我相信你并不是一个愚蠢的女人。我们不可能再见面了,再见!……”

他用右手指着门,让我出去。我什么都没有回答,就离开了“特别事业部”。虽然还有些不甘心,但也只能乖乖地离开这里了。

我回到了熟悉的办公室。在这一个半月的时间里,在“第一事业部”与我一起工作的同事们,为了完成定额的工作量,今天都很忙,大家都没有空余的时间,来多看我一眼。

“找你说什么了?”

川獭是唯——个与我说话的人,但我也只是含含糊糊地,回答了他一句,便又开始整理东西了。

我把手头残留的工作干完,在课长那里拿到按日支付的薪酬之后,便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三生公司”。在电梯里的时候,我看了一下工资,比我预想的还要多。

我向美容院走去,将头发染成了红色,又买了新的西服。就这样,舰有的工资都花完了,但我并没有觉得可惜。

第二天,我花了30多分钟,化好了妆,穿上了新买的西服,走进了“三生公司”对面的娱乐大楼。

我乘电梯直接上了五楼,奔向厕所前的休息室里。正如我所想的那样,从窗户上可以把“三生公司”的办公室尽收眼底。正对面就是五楼——“特别事业部”。虽然,拉着遮光帘,根本看不到屋子里面的人在干什么;但是,从走廊里走过的人,却可以用肉眼便看得很清楚。看样子可以很轻松地,核对出入于“特别事业部”的人。

五楼休息室紧挨着游戏中心,平时的整个白天,都有一大堆的年轻人在熙熙攘攘的。即便是一整天,都坐在休息室的长椅上,也不是那么显眼。

自从那天以后,我便开始监视着“三生公司”五楼的办公室。都有什么人来访,我都毫无遗漏地记录在本子上。从娱乐大楼开门到关门——除了上厕所的时间,我就从来没有离开过那里。吃的就拿从便利店里,买来的面包和咖啡对付。自己干的这些事情,究竞有什么意义——我虽然连这一点都不太清楚,但是,如今,我也只能够干这么一点事情了。

开始监视之后,已经过去了五天时间,或许是我与周围的人,有所差别的缘故吧?断断续续地,开始有年轻人,向我投来奇怪的目光。倘若我再年轻一点,再漂亮一些的话,或许他们就会和我说话,并向我靠近吧?但是,他们都只是向我,投来一种稍显畏惧的眼神,并没有一个人,主动向我靠近。

浑蛋,难道我的表情,真有那么难看吗?

第七天中午的时候——我正一边嚼着面包,一边用小型望远镜看着对面的时候。

“阿姨,你是警察吗?……”突然有个小男孩儿跟我说话。

我抬起头来看时,是一个长了满脸粉刺的少年,正站在那儿吃着巧克力棒。短短的头发,却染成金黄色,看上去有点坏坏的,但脸上还保留着年少的气息,还是挺招人喜欢的。

“你是在监视什么人呢吧?最近你一直在这儿啊!……”

或许他很喜欢运动吧,身板儿很健壮,但是,从穿了孔的嘴巴里面冒出来的话,还是显得非常幼稚。这种不相称的模样,让人有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

“我们之间,已经有很多关于你的传言了。”

我原本想尽可能地,不要太引人瞩目的,但是一周的时间里,只做这么一件事,别人有所疑问,也是很正常的。在这里潜伏,估计也很快就到头儿了。

“什么啊,我可不是警察!……”我挺着胸,扮演着一个很强势的女人。

在这个时候,理沙子会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呢?我拼命地掩饰着内心的不安,将自己想象成是理沙子,编织着合适的语言。我这身与平时判若两人的打扮,也开始发挥作用,使我能够不那么别扭地,成功采取现在的态度。

“你这个小屁孩儿,大白天的,怎么会在这里游荡?你还是个高中生吧?”

“真是多管闲事。我7月份就退学了。难道还不能好好玩一玩?很快就得工作了。干吗要你这个阿姨,在这里婆婆妈妈地管我的事呢?”

他穿着一条宽大的裤子,上面有好几个口袋,他从里面掏出了巧克力棒的盒儿,又往嘴里添了一根,就像是叼了一支烟似的。我看到他的这种扬扬得意的举动,感觉到他很可爱。

“那么,你究竞在干什么呢?阿姨,你是警察吧?旁边那幢楼里有什么案子吗?”他用大大的牙齿,咔哧咔哧地嚼着巧克力棒说,“这不太合适吧,如果你真的不是警察的话。”

“啊,什么?……”我被他问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看到我无话可答,少年便胡乱地猜测,开始喋喋不休地胡说了起来。

“是这样吧……阿姨,你是不是被解雇了?所以就有空闲的时间,天天的到处闲逛溜达。被我猜到了吧?”

我耸了耸肩膀,回答说:“嗯,确实就是那个样子的啦!……”

“可是,你为什么要盯上‘三生公司’呢?……啊,难道你想被发掘出来当演员?”他揉揉鼻子,笑了起来。

“如果你想当个女演员的话,我就可以帮你介绍啊。我有一个学长的朋友,他女朋友就是女演员,叫蓝田麻美,你知道吗?”

我基本上都不看电视,所以摇了摇头。

“真是遗憾。或许她还不是那么有名吧?……正好,她的影片正在发售呢,叫做《第十三个供品》的录像带,你知道吗?”

少年说着,又抽出了一根巧克力棒,放到了嘴里。

“你当然不知道了,她拍的是AV啊!”

“什么,AV?”

“就是成人电影。”

“我当然知道那是成人电影了。”

为了不被他小觑,我又接着用很强势的态度,跟他讲话,但不知不觉间,还是觉得自己,有点像被少年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下次找时间,一起去看吗?……”小朋友满脸堆笑地对我说,“这可是一个关于将13个美女,挨个儿折磨致死的男子的故事。”

“别打扰我!……”

我又坐在了长椅上,再次将视线移向旁边的大楼。我可没有工夫,再和这个小屁孩儿闲扯下去了。

“那么剌激的强奸镜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从他的嘴里,嬸皮笑脸地说出“强奸”这样的宇眼,我开始有点讨厌他了。

“就是那种内容低俗的录像带,也值得你们花钱去买?”我不耐烦地批评他。

“什么啊?……还有人非常喜欢这样的电影,居然还团购呢。我可没有达到那么狂热,只不过是找他们复制了一下而已。复制过很多次的光盘,所以画面有些模糊了,但还是非常让人能够销魂的。要是在炎热的夏天夜晚,那就更好了。虽说相当畅销,但是,我看一回就足够了。靠看这个来勃起的家伙们,实在是太变态了。”

我把少年说的话,全当是耳旁风,用小型望远镜看着5楼的办公室。

“真的。你要是想当女演员的话,我就跟那个朋友说一下。”

少年一脸天真的微笑,在我旁边坐了下来。看我不理他,就越发地向我身边靠。

“我对做女演员不感兴趣。”

“那你干吗偷看‘三生公司’呢?啊……知道了。”他很兴奋似的拍了一下手。

“阿姨,是你老公拈花惹草了吧?”

畜生,怎么就想到这里来了呢?这少年的话,真是太具有跳跃性了。

“嗯,看来这回一定说准了。这样啊?那幢大楼的五层上,可是‘特别事业部’啊!难不成你是想委托‘特别事业部’,来调査这事?但又一直下不了决心,所以就跑到这里,来观察它的实际情况了。虽说也不是什么坏事,但还是算了吧。那里好像是会胡乱收钱的。如果就是调査拈花惹草的事情,我就能帮你摘定。”

“你说什么?”

我的目光从望远镜上,倏地转移到了旁边的少年身上。

“那家‘三生公司’不是一家制片公司吗?怎么会连调査拈花惹草,这种业务都干呢?”

“什么?……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少年一副意外的神情,玩弄着嘴唇上的环儿。

“‘特别事业部’那里,其实是面向个体顾客,承办录像带拍摄业务的。”

“这些我知道。不就是拍摄、编辑结婚仪式、孩子的运动会,或者是成长过程的录像带吗?”我奇怪地连连摇头。

“原本是以这些为主要业务的。但是,如今,家庭摄像机已经非常普及了,单就这点小事的话,很多人都不再特意花很多钱,找专业的人去干了,自己就能很轻松地拍摄、编辑了吧?最近的顾客,如果要委托‘特别事业部’才能干的事情,一定是自己很难拍摄好的东西。”

“自己很难拍摄好的东西?”我歪着头,觉得想不通是什么意思。

“所以嘛,比如说调査拈花惹草的事情。”那个小屁孩儿一边走动着,一边回答我说。

“现在,使用电脑就能很轻松地处理图像了,照片用来做证据,已经不再有那么髙的价值了。即便是你拍到了老公拈花惹草的照片,拿给他看,他也会说‘浑蛋,这是合成的’。如果拍成录像的话,那可信度就提髙了啊。委托‘特别事业部’拍摄的,大部分就是这种调査拈花惹草的录像吧?”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呢?”我一脸惊奇的神色。

“大家都知道。这些道听途说传得很广啊!……我有的朋友,就靠和在公司担任重要职位的大叔,做援助交际的工作,来挣一些零花钱,就因为‘特别事业部’的调査,事情给暴露了。”

我听着少年所说的话,想起了“特别事业部”的财前部长所说的话。

“‘特别事业部’保管着很多客户的秘密。去拜访5层的人,一个个都提心吊胆、慌里慌张的。或许,他们全都有不愿意公之于众的秘密吧?”

“除了调査拈花惹草的事情,还……”

“等一等啊!……”我堵住了少年的话。把望远镜拿在手里,将视线投向了窗外。

在五楼的走廊里,一个熟悉的男子正缓缓走来。按照一定的节奏,左面的肩膀一上一下的。可能是右脚有些问题吧?背到后面的白头发油光锃亮。

一定就是那个跟踪我的小轿车里的男子。

我用望远镜去看,确认了好几次男子的样子。胳膊底下夹着一个信封模样的东西。他不时地看看那个小包裹,迈步走进了电梯。

“不好意思啊,再会!……”

我刚想从长椅上站起来,少年一把用力地抓住了我的胳膊。

“你这是要干什么啊?……”

“你是不是想跟踪刚进电梯的那个男的?你要是按照平常的方式下楼,肯定会错过的。快点跟我来!……”

少年生拉硬拽着我,跑了起来。

“往这边走,你打算去哪?那边可是楼顶……”我惊奇地问道。

“我的摩托车在屋顶停车场。快点!……”

我就像是遭遇了绑架似的,胳膊被生拉硬拽着,向着屋顶跑去。少年的跨骑式摩托车车筐里,扔着5个巧克力棒盒儿。他跨在了摩托车上,扔给我一个头盔。

“坐我后面,使劲儿抓着我。闭上眼睛也行。”

我按他说的坐了上去,突然听到了很大的引擎声,接下来的一瞬间里,摩托车已经飞跑着冲了出去。强大的风力几乎要将我吹下去,我赶忙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都到这会儿了,还没有自我介绍呢。我名叫岸野加九郎。阿姨你呢?”

我全部精力都用来使自己不掉下去,根本没有时间去回答。

“到了,时机正好!……”

车轮吱吱嘎嘎地响着,摩托车终于停了下来。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三生公司”的正前方。那个中年男子正好鬼鬼祟祟地、驼着背走了出来。

“那家伙怎么处理呢?抓住他揍一顿,还是跟踪呢?”“就到这儿吧,谢谢!”

我摘下头盔还给了他,从摩托车上下来。那男的已经很迅速地离开了大楼,进入了隔着三栋房子的邮局里。

“喂,不带这样的啊。我都帮你到这会儿了,你就这么说个‘拜拜、再见’,那可不成啊!……”

“可是,我可不是出来玩儿的啊!……”我一脸无奈地摇着头。

“我知道啊!……是工作?阿姨,你实际上是侦探之类的人吧?我从小就憧憬着做这样的职业。那么,你就让我稍微帮你做点什么吧!”

浑蛋,还说什么从小就憧憬,我看他现在也还是个小孩子呢。我一把甩开他,想要追上前面那个中年男子。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川獭,正向着我这边走来。糟了!……我又返回到少年身边,一把夺过已经还给他的头盔,戴在了头上。

“怎么了?改变主意了?”少年满脸嬉皮笑脸地说。

“嗯,能再帮助我做点事情吗?”

“没问题!快坐上来!……”少年“砰”的一声打着了引擎,发动了摩托车。

“拜托啊,稍微安静一点!……慢一点走可以不?这样太引人注目了。”

“啊,这样不好啊!……”他挠着头,轻轻地耸了耸肩膀。

摩托车停在了邮局前面,我戴着头盔冲里面看着,中年男子正在从个人信箱里,取出一个小包裹一样的东西。

他慌慌张张地看周围的情况,将信箱的门儿关上,抱着一个便当盒儿大小的包裹,向着门口走来。我赶忙坐在了摩托车上,藏在了少年的身后。

男子刚走出邮局,就很快打开了小包裹,取出了里面的东西。只见是一个印着很有人气的插图的红色纸袋。但很遗憾,我并不能够确认最里面的内容是什么。男子窥视着纸袋里面的东西,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男子将撕下来的包装纸,扔到路边的空罐子里,再次走了起来。他将书信夹在腋下,将红色的纸袋一会儿放在右手,一会儿又放进左手,一会儿又放回到右手……就这样交替了好几次,还时不时地看看里面的东西,然后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劲,一直就在那里笑!……”

“啊,右拐。”

“知道了。”

男子进了一家家庭餐馆。我们这样一直跟踪着他,但他的心,似乎并不在这里,看上去根本没有发现我们。

“怎么办?……”当摩托车停在了家庭餐馆前面,不良少年转过头来看着我问。

我已经决定了。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一步,那我们也只能进去了。

“那就进去吧!……”

听我这么一说,少年吹了一声口哨,说:“正好我的肚子也饿了。”他笑着从摩托车上下来。

“虽说是这样,但是,我可没有钱啊。我要阿姨你请客啊!……”

“别再叫我阿姨了,我有名字。”我不满地说。

“可是,我还不知道啊。”

我告诉了他我的真名,随手推开了饭馆的门。

“小祥你请客啊!……”

我只能认为他是在开玩笑,但还是努努嘴,勉勉强强地点了点头。

中年男子在离窗户最里面的桌子旁边坐了下来。正值午餐时间,所以店内很嘈杂。我们在离男子很远的窗户边坐下来,偷偷地观察着他。

服务生很快便走了过来。我点了一杯咖啡,少年则点了一份汉堡套餐和一份巧克力冰激凌。刚确认了菜单,我就注意到巧克力冷糕上面,插了一根巧克力棒。

“小祥子,你究竟想要知道,那个男的什么情况呢?”他一口气喝干了端上来的一杯水,问道,“首先……哦,是那个男的,手里抱着的那个信封,和纸袋里的东西吧?”

“什么啊,说什么呢?”

少年笑了起来。

“没什么,我很快就让你看到,里面是什么了。”

“你想干什么?”

“你看着就好了!”

少年拍着胸膛,转瞬间便跑出了餐馆。他究竟要干什么去

呢?……

我捏了一把汗,但也只能注视着事情的发展。

不到10分钟,少年便跑了回来。我看到了他脚前抱着的东西,便明白了。是一个与中年男子手里拿着的一样的信封、一样的纸袋。大小也和男子的基本上差不多。

少年就那样向着中年男子的座位走去,就在快要靠近的时候,迅速地将两个东西交换了过来。虽然这并不是什么好事,但那确实是令我咋舌的、髙超的技术。

“成功了,成功了!……”少年笑着回到了我的身边,“快一点,在他发现掉包之前赶紧逃!……”

“逃?!……”

我被少年带着,跑出了餐馆。完全是被他牵着鼻子走。

“完了,好不容易蹭到一顿午饭,还吃不成了。”他很天真地说。

“你究竟是在哪儿,弄到的一模一样的纸袋的呢?”

“信封是在邮局,纸袋是在娱乐大楼的文具柜台。纸袋上画着的东西,虽然不是完全一样,但乍一看是很相似的。我还拿来了收据,把钱还我!……”

“你往里面放什么了?”

“每个里面,放了两个巧克力棒空盒儿。正好大小差不多。”

原来如此。我看了一眼摩托车的车筐,盒子的数量确实少了。

“但,这样算不算是贼呢?”

“我们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之后,就赶紧再换回去不就行了?等到那男的发现不对,四处寻找时,已经不知不觉的被掉包了,到时我们只要忍着笑,假装糊涂就可以了。快,看看里面是什么。”

我被他催促着,就看了看纸袋里面的东西。

“SACHIKO!……”

镶着红色花边白色的包装上,用粉红色的POP胖体字,刻着这样的名字。我从袋子里将那个东西拿了出来。

“喂喂喂,轻点儿,袋子都要弄破了。”

拿出来的是一盘录像带。表里都是空白的,什么也没有印刷,只是在背面写着“SACHIKO”。

我从盒子里取出了录像带。只不过是一盒并不出奇的、司空见惯了的录像带,也贴着一张写有“SACHIKO”的标签。

“什么啊,这是……”

我一边说着,一边拆开了信封。需要小心地揭开糨糊,所以必须慢慢地操作。

里面装着的,也是一盘录像带。同样是装在白色的盒子里面,背面印着“松井祥子·合订本4”。

“为什么我的名字会……”我吃惊不已。

“啊,坏了。好像被发现了。小祥,藏起来。那男的从店里出来了……”

我被少年摁着头,身子藏在了摩托车后面。中年男子满脸铁青,从饭里走了出来,一溜烟地顺着来时的路返了回去。

“怎么办?要还给那家伙吗?”

我默默地摇着头。

不能就这样还给他。在不知道录像带里,究竟录制了什么内容之前,绝对不能放手。

我们比之前与该男子,保持了更远的距离,一直悄悄地跟踪着他。男子惊慌失措、慌慌忙忙地扫视着路边,走在通往“三生公司”的路上,他抬头看着大楼,似乎是想着要不要进去,徘徊一阵之后,最后还是垂头丧气地,再次走了回来。那种沮丧真是非比寻常。

“究竟是什么呢?这盘录像带。”

少年满是好奇地问我。虽然我已经大体想到了是什么,但是,我还是不能老老实实地告诉他。

男子坐上了公交车,在第五个车站下来。从那儿开始走了大约10分钟的路程,进人了一栋很大的公寓楼,他检査了一下信件,便进了电梯。男子取信件的箱子上,贴着“大贯启介”的字样。

到这儿便不能再跟下去了,跟踪到此结束。

“这样的话,那人的名字,我们也彻底搞清楚了。”少年满足似的揉了揉鼻子。

“今天非常感谢你啊,真的要感谢你。”

我向少年表达着谢意,他却一边不好意思地挠着头,一边笑着跟我说:“我不也正好这样来消磨时光吗?……不过小祥,我感觉你很好。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就联系我。这个,就是我的电话号码啦……”

他这样说着,递给我一张宇条,伴随着一阵强烈的引擎声,转瞬间他便消失在了远方。

“不过,小祥,我感觉你很好。”

少年的这句话,似乎像一股温暖的风,突然吹进了我的心房。

我回到公寓,迅速地将写着“松井祥子·合订本4”的录像带,插进了放映机里。

我出现在画面上,是早上在阳台上晾晒被子的样子。在画面的右下角,写着的日期与时间,是大约一个月以前。

接下来,是我出了公寓、骑着自行车的样子。这是怎样拍摄的呢?摄像机一直跟踪着我。难道是在高楼上面,安装了什么望远镜拍摄成的?

录像带里是我最近一个月的日常生活情况。虽然编辑了长达30分钟,但我的生活,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乐趣。

我左思右想着,又换上了另外一盘录像带——“SACHIKO”。

我摁下了播放键,画面上的“SACHIKO”字样,慢慢地占据了整个屏幕,之后,很快又出现了一个女子。

与刚才的那盘录像带不同,这次这盘录像带,对我的冲击非常之大。在那个熟悉的、黑暗的地方,穿着婚纱、横躺在那里的女子——啊,那就是我。

或许是用家庭使用的摄像机拍摄的吧?画面质量并不是很好。但是,虽然是在很远的地方,秘密拍摄的录像带,也可以清晰地辨认出,画面上的人物是谁。

背景音乐开始响了起来,是枯燥乏味的廉价音乐,我躺在画面的中央,开始像虫子一样蠕动起来。厚厚的粉底将我脸部的阴影,全部掩盖了起来,很难看得出我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拍摄的角度并没有改变,焦距虽然多少有些变化,但一直都是从屋子里面,向门口这边的方向拍摄。

我的嘴被胶带纸堵着,而且,手腕和脚腕也被很粗的、麻绳一样的东西捆绑着。虽然我拼命地挣扎着,也想要将胶带纸扯掉,但并不可能那么简单地做到。

不知不觉之间,我看着录像带中的我,开始使劲儿咬着自己的大拇指。

不久,传来一阵吱吱嘎嘎的响声,门被打开了。两个蒙着面的男子,走到了我的身边。

我的头开始剧烈地疼痛,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全都鲜明地浮现在了脑际。我无法正视。我真想快点关掉电视的开关。

但是,也有另外一个声音,在跟我说:“看下去!……”

我必须战胜恐惧。为了将不堪回首的往事挥去,我必须接受这盘录像带的煎熬。

一个胖男人伏在我的身上,将我的婚纱撕破了,摄像机切换了镜头。

难道是那个皮肤白净的瘦男人,用手里的摄像机拍摄的镜头?或许是因为我的身体在扭动吧?摄像机不停地摇晃着向上面提升。

摄像机的位置,终于固定了下来,我的胸部从婚纱的掩盖下,一下子暴露了出来。

“啊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啊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啊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我的忍耐程度已经到了极限。我一直极力地控制着自己,不发出奇怪的声音来,但这时却大声地叫了起来。

“啊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啊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啊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我真的只剩下一个人了,我什么都失去了。当时的事情,就像是发生在现在的一样,将我整个儿的身体捆缚了起来。

我太迟纯了,直到现在,我一直都太迟钝了。难道是各种事情,一起向我涌来,我的情感已经麻木了?

这也正常吧!……我必须将那些充满泥泞的、沾满黑色的情感,全都排挤出去。

“啊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啊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啊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这里虽说不是什么宜人的公寓,但是,隔音效果还是很好的。即便是我大声叫嚷,也不会打扰到别人。再说,即便是有别的居住者,听到了我怪异的声音,估计也不会有人过来一看究竟吧?

为了将所有的愤懑都排出体外,我花了足够的时间。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正在毫无光线的、昏暗的屋子里面,就像初生的婴儿一样,蜷缩着身子躺着。我想要坐起身来的时候,后脑勺和膀颈处传来隐隐的疼痛。

我看看手表,已是凌晨12点了。气温并没有那么髙,但是,我却全身大汗淋漓。

我扶着墙壁站了起来,迈着跌跌撞撞的脚步,走向冰箱,拿出一盒儿牛奶,倒进喉咙里一饮而尽。

我累到了极点,但我似乎感觉到心底有一丝光亮。似乎是摆脱了什么东西的困扰。

我擦拭掉残留在嘴角的牛奶,一只手拿起电视的遥控器,缓缓地对准了电视。

不能再逃避了,必须将一切都调查明白。线索就在这盘录像带之中。

我静静地摁下了播放键,摁键的手指再也没有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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