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乌尔走进小城堡的客厅里,仆人阿诺尔德和夏尔洛特分别被绑在隔着一定距离的长沙发上,似乎不太舒服。

“喏!阿诺尔德先生,我答应你的东西,来了一部分,可以装满你半个帽子。剩下的部分,只需要到你的朋友贝舒指定的地方去刮就行了,你那双圣诞节小胶鞋也会装满的。”

阿诺尔德的眼睛一亮。他已经想象他独自一人在小城堡里收集金沙的情形,既然他掌握有蒙泰西厄先生的秘密。

“别太高兴了。”拉乌尔说,“明天……不,今晚……我就要把金泉弄干。你拿到讲好的那一份,应该满足了。”

他们回自己的卧室去换下湿衣服。午饭时,他们聚到一起,拉乌尔高高兴兴天南地北乱侃一通,贝舒急于知道更多情况,缠着拉乌尔提问:“这样,这些事件说明了一个事实,可以用这几句话概括:小河一直含有金沙,但含量极小极小。在某些条件的作用下,到了某些日子,小河里就滚动着一些较大的金沙,鸽楼周围尤其积聚得多。是不是这样?”

“完全不是这样,老朋友。有一句话很明显,可是你没有理解。这是庄园拥有者的原始信仰,这种信仰传给了蒙泰西厄,或者说被他发现了。这也是阿诺尔德先生的信仰。但是,当一个人有建筑师的头脑时——当然你不是这样——就不会半途止步,而一定会弄个水落石出,会刨根究底。我呢,我有建筑师的头脑,在这次案件中,我是第一个没有半途止步的人。我们一起行路吧,你愿意吗,贝舒?”

拉乌尔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上面有蒙泰西厄先生开列的数字,他大声念道:

“3141516913141531011129121314。

“如果我们仔细研究这组数字——格尔森先生和阿诺尔德研究了好几个月——就会发现‘1’每隔一个数字出现一次,而且可以把那些从小到大的两位数,分成四组,这四组两次被‘3’分开,两次被‘9’分开。去掉这些中间数字,就可以得到:‘14,15,16—13,14,15—10,11,12—12,13,14’。

“我们作假设时,自然而然地认为这些数字表示日期,分隔这些数字的‘3’和‘9’代表月份,即三月和九月。蒙泰西厄先生正是在这几个月到这里来。他每年三月中旬来回浪湾庄园,一直到九月下半月才离去。因此,我们可以认为,蒙泰西厄先生在两年前离开这里之前,作为摘记,写下了小河给他或者可能给他带来小量金沙的四组日期,即去年的3月14日、15日和16日;9月13日、14日和15日;今年的3月10日、11日、12日和9月12日、13日、14日。昨天是9月12日,今天是13日。阿诺尔德也是根据这些数字制定计划的。蒙泰西厄先生依据过去的资料和几世纪的古老传统,在由他的经验所验证和命运所决定的日期内行事。既然他在某月某日收集到了金沙,他就知道以后在这个日子还能收集到金沙。对这一点,阿诺尔德是相信的,他也在这个日子行动。”

贝舒指出:“那么,阿诺尔德没有搞错,蒙泰西厄先生记下的日期都是正确的。”

“为什么是正确的?”

“原因我不清楚。”

“白痴!你和我一样明白。我一开始就预感到了。”

“什么原因?”

“糊涂虫,是大潮的日期。是春分和秋分,每年两次,每次好几天,早上和晚上涌潮,塞纳河水猛涨,另外,春分秋分的潮水本来比其它日子的潮水都猛烈,而且有风推波助澜,就更猛烈了。你以后会知道,要办成一件事,总要有一些特殊条件,这些条件是很难得的。”

“有了这些条件,”贝舒深思熟虑之后说,“漂在河里或者沉在什么洞里的金片就在水里摇荡起来,沉积到我们知道的那个地方。”

拉乌尔用拳头击了一下桌子。

“不,不,完全不对。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这是了解秘密和利用秘密的人所犯的错误。实际情况不是这样。”

“那你解释一下。”

“在这个地区,并不存在含金的河流。河里也可能有金,但绝不是天然的。这可不是河底滚动的沙子或河床上铺满的卵石。”

“既是这样,那我们看到的金沙是从哪里来的?”

“是人放的。”

“你说什么?你疯了!每次大潮把放在河里的金子卷走以后,有人又去放?”

“不是。但有人把大量金子存在那里,哪次大潮,也卷不光。靠物理或化学力量生成的金矿是没有的,这里有人为堆积的金矿。我们面对的,不是像蒙泰西厄先生所宣称的那样制造出来的金子,也不是像他所认为,别人也认为的那样,是自己生长出来的金子,很简单,我们面对的,是一座宝库,达到一定条件,这宝库里的财宝就慢慢流失。开始开窍了吧,贝舒?”

“一点也没开窍。再讲明确一些!”

拉乌尔微微一笑,瞧了一眼入迷地听他讲话的姐妹俩,进一步说:“据我看,这件事可以分成两个阶段。一批数量巨大的财宝,装在一个密封的结实的容器里,放在某个地方。这是第一阶段。一直放了几十年,几百年……直到容器开裂,并在间隔长久的外力作用下,里面的东西就漏出来了,这是第二阶段。这种情况第一次出现是在什么时候?是谁最初收集到少量漏出来的金沙呢?我不知道。但是,翻翻本地的档案材料,如堂区的或贵族家庭的档案后,是可以弄清的。”

“我知道。”卡特琳娜微笑着说。

“真的吗?”拉乌尔立即叫道。

“真的。祖父有——我想是在巴黎——一张一七五〇年的庄园图。但那图上小河不叫奥莱尔,在一七五九年时,它还叫咸嘴。”

拉乌尔胜利了。

“证据是确凿无疑的。因此事情发生还不到一个半世纪。咸嘴,即咸水河,由于某些原因,渐渐改了名成了奥莱尔河。此后,改名的原因就被人淡忘了,大概是因为流金的情况难得见到吧。但是事情持续下来,今天,我们都见到了。”

贝舒似乎信服了,说:“我要你讲明白一些,你就讲明白了。现在,我要你作结论。”

“我会作的,贝舒。你刚才看到了名称是多么重要,尤其在乡村,一个地方、一座山岗、一条河,它们的名字都是有来历的,即使那来历被人遗忘了,那名字还一直流传下去。正是这亘古不变的规律,一开始就把我的注意力吸引到罗马人坟山上去了。这就是我一开始就察看这个小丘层系的原因。

“我弄清楚了这个罗马人称为坟山的小丘的情况。这不是一个自然形成的小丘,而是人工堆砌成的圆锥形的土包,碎石筑的底座,外面用一层土、一层石头砌起来。一般来说,这是作坟墓用的。中间是安放尸体的墓室。但是,也可以用来藏武器,或是装满金银珠宝的箱子。小丘下沉了,大概是内部坍塌了。它被茂密的草木覆盖着。表面上,只剩下它的名字,罗马人坟山,还和过去有联系。可是没有关系!我对它一直十分关注。

“也许就是这一点,使我产生了有关财宝的想法,这个想法又与金子可能流失的想法混在一起。坟山四分之三环水,那种结构,使我的假设更有说服力。刚才,你们看见我是多么急迫地去验证我的假设!我的假设是对的。水往上涨,在峭壁和小丘之间形成一个池子,一个水越涨越高的水库。当潮流静止不动,河水开始下降的时候,水库的水必然从各种可能的出口往外排泄,就是说通过各个隙缝、洞眼、裂口,以及布满小丘使小丘变成过滤网似的坼纹,这样就把各种粉状物和小碎片带了出来。这正是我们在拦河筛子上收集到的东西。”

拉乌尔停住话,在大家看来,这个奇特的故事其实是这样简单,这样合乎逻辑,所以他们当中根本没有人想到要提出异议。贝舒低声说:“那是不可靠的藏物处……那有时被水包围的坟丘。”

“我们知道些什么呢?”拉乌尔大声说道,“塞纳河的河口经历了多次巨大的变迁。在那个时期,坟丘可能处在比较隔离的地方,大潮不像现在那样容易接近。再说,谁也不会把财宝永远埋藏起来,藏宝是为了某个人的利益,他将享用它,但也要看守它,要根据各种突如其来的威胁采取行动。但是,代代相传的秘密往往最后失传。保险箱的确切位置记不清楚了,开锁的口诀也是如此。你们想一想,法国国王藏在艾特雷塔那空心石柱里的那批财宝,还剩下些什么呢?有一天,传说到了一个比别人善于思考的人手里,终于变成了现实。今天,在这个科城地区——法国的古老地区,它的历史总是吸引重大的探险活动,穿插着全民族的重大秘密——我们就碰到了这些让人终生探索的诱人问题中的一个。”

“你怎么想的?”

“是这样的,在利尔博纳(罗马人叫朱里亚波纳,是一个大都市,现存的古代剧院证明它在高卢——罗马时期非常繁华)附近,某个古罗马的行省总督有一幢乡村别墅,就是在拉迪卡代尔的别墅,他把个人财富,即掠夺来的果实换成金沙,藏匿在这座可能是由儒里奥·恺撒的军队所建造的坟山里面。后来,他在一次远征,或是在狂饮之后死去,没来得及把秘密传给子孙或朋友。以后,就是中世纪的大动乱,国内的动荡不宁,抗击东方人、北方人的战争,抗击英国人的战争等等。一切都埋在黑暗之中,连传说也不再有人提起。到了十八世纪,终于冒出了一点历史的碎片……有一点儿金沙漏了出来。于是酿成一场悲剧……蒙泰西厄先生……格尔森先生……”

“这时候你出现了!”贝舒对拉乌尔说话时,有时竟带着几乎是宗教狂热似的敬佩语气。

“这时候我出现了。”拉乌尔高兴地重复道。

两姐妹瞧着他,像瞧一位超凡入圣的人物。

“现在,”他边说边站起来,“我们干活去。行省总督的财宝还剩下什么呢?也许没有多少,或许它本来就不多,或许潮水渐渐把它分化了,带到了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但是无论如何,我们应该找找看。”

“怎么找?”贝舒说。

“挖开坟山。”

“可要干好几天呀!要把树拔掉,开沟、挖土、运土,因为我们不能请人帮忙……”

“只是一个钟头,两个钟头,至多三个钟头的活。”

“嗬!嗬!”

“真的!如果我们假定,坟山被当作保险箱用,那么财宝就不会埋得很深,而会放在容易取出来,又不致被人发现和‘怀疑’的地方。我在荆棘丛中察看时,发现离地面一米的第一层石头有点往外鼓。显然,这是从前的一条环形小道。另外,我还注意到朝小城堡这边,在又厚又密的长春藤下面,有一个凹进去的地方,像是个圆亭,供放着智慧女神密涅瓦或天后朱诺的塑像。塑像立在那儿,既作为看守又作为标记。拿把十字镐,贝舒。我也拿一把。如果我猜得不错,很快就会知道答案的。”

他们到堆放工具的仓库里,挑了两把十字镐,由两姐妹陪着,来到罗马人坟山边上。

他们把泡得很湿的树根和荆棘除掉,清出一条路,又刨出了圆亭,开始挖小石头砌的地基。

这个保护层被挖除以后,露出了另一个更为精细的保护层,上面还能看到镶嵌画的痕迹和连接塑像基座的部分。他们集中力量对付这个地方。

水往四面八方流着,形成许多水洼,最后注入小河。很快,有一把十字镐挖通了隔墙,打开了一个洞。他们挖大缺口。拉乌尔点燃一盏灯。

正如拉乌尔所料,他们发现了一个相当低矮、仅容人站直身子的洞穴,大概就是墓室。中间有一根柱子撑着洞顶。柱子周围放着三只上了釉的普罗旺斯大肚坛子——直到现在法国南方人还用这种坛子来装油。第四只坛子碎了,碎片散在粘土地上,有一些细小的金粒闪闪发光。

“我说中了。”拉乌尔说,“你们看这个洞穴的墙……全坼裂了。大潮水过后,里面的水开始往外渗,渐渐形成一道道细流,它们要寻找和冲开出口,金粒、金属片也就随着流出去了。”

他们激动得嗓子哽塞,半天没有作声。在一千五百年或两千年前,有一个人在这黑乎乎的洞穴里放了一笔财富,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进过这个洞穴。

这里面沉积了多少秘密啊!现在他们到了这里,真是奇迹!

拉乌尔用镐尖把三个坛子的颈部打碎,用电筒逐个照了一遍。每个坛子都满装着金片、金粒和金沙。他抓了两大把,让它们漏下去。它们在电筒光下闪闪发亮。

贝舒看到这个场面如此震惊,连膝盖都弯了。他不声不响地蹲在地上。

两姐妹也说不出一句话。但是,她们并不是见到金子惊喜得发慌,甚至也不是探出了二千年前的秘密给她们留下的强烈印象。围绕这个秘密所发生的一切变故波折,过去的、现在的

都一一展现在她们眼前。不,她们感到惊愕另有原因。拉乌尔低声问她们在想些什么,她们中有一个回答:“我们在琢磨您,拉乌尔……想您这个人……”

“对,”另一个说,“琢磨您所干的事情,您边玩边干,轻轻松松……我们真不理解……这件事如此简单,又如此不同一般……”

拉乌尔低声说——她们两人都可能以为他是对自己说的,只有自己才能听到:“一个人堕入情网,想讨意中人喜欢的时候,什么都容易。”

晚上,拉乌尔趁着黑暗——外面会不会有人监视呢?——把他的车开到近处,把两只装得几乎爆裂的口袋从罗马人坟山搬出来。然后,贝舒和他又把洞堵上,勉强抹掉他们动过的痕迹。

“明年春天,”拉乌尔说,“大自然会把一切都盖上的。从现在到那时,没有人会进入小城堡;除了我们四人,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小河的秘密。”

风停了。九月十三日的晚潮很弱,因此,应该相信,十四日的潮汐也只能使水位上升到正常的水平,不会把罗马人坟山围住。

到了半夜,特卡琳娜和贝尔特朗德坐进汽车。拉乌尔去向阿诺尔德先生和夏尔洛特告别。

“喂,我的小子鸡,身体好吗?坐在这里不太坏吧?唉呀,您好像还在唉声叹气,美丽的夏尔洛特。你们两个都听着……我把你们和贝舒留在这里四十八小时。贝舒作你们的护士、厨师、陪伴和看守。另外,贝舒会到河那边,按你们的意愿,用篦子刮金沙。然后,他把你们送上火车,你们口袋里装满金子和钱,心里充满善意,去你们愿去的地方。因为,我相信你们愿让两位女主人安静,也相信你们愿去外地找死。同意吗,阿诺尔德先生。”

“同意。”阿诺尔德答应得十分干脆。

“好极了。我相信你的诚意。你已经感到我这位先生是不开玩笑的,而且我还让你有点儿吃惊,对吗?好,我们各走各的路。可爱的夏尔洛特,你也同意吗?”

“同意。”她说。

“很好。万一你离开阿诺尔德先生……”

“她不会离开我的。”阿诺尔德不乐意地说。

“为什么?”

“我们结婚了。”

贝舒捏紧拳头,一字一字地说:“混蛋!你还想叫我娶你呢!”

“你想干什么,可怜的老朋友。”拉乌尔说,“这小乖乖要是觉得重婚有趣,会嫁给你的!”

他拉住同伴,抓着他的胳膊,严肃地说:“你看,贝舒,这就是交往不慎带来的后果。你比较比较我们的为人处世。这里有两个品质不好的人和两个品德高尚的人。你这个社会栋梁选择了什么人?你选择了品质不好的人。我选择了什么人?我选择了品德高尚的人。啊!贝舒,这对你是多大的教训呀!”

但是,贝舒这时对道德问题几乎不感兴趣,他只想着被拉乌尔解开的谜,越想越糊涂。

“那么,”他说,“你只念了蒙泰西厄先生遗嘱上的那行数字,就猜到了这是一串日期,看到了这些日期与春分、秋分的大潮的关系,从而得知潮水可以淹到并且侵入一个金库,一句话,发现了事情的真相吗?”

“只凭这一点儿是不够的,贝舒。”

“那还要什么?”

“一点微不足道的东西。”

“什么?”

“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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