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缨汪大夏等人都是初次遭遇倭寇, 闻言不仅不怕,还异常兴奋,在衣服里面穿上甲衣, 去外头看热闹。

运河上,他们遭遇倭寇前后夹击,倭寇们驾着十几艘轻舟小帆船,挂着蓝边白底, 中间挥着火红的太阳, 围绕太阳周围是三片云朵。这代表着扶桑国,即太阳升起的地方,这是一面常见的倭寇旗帜。

虽打着倭寇的旗帜,但是只有几个人剃着阴阳头, 腰间挎着长刀, 江南的春天夜里还是很冷, 他们光着腿穿着一件袍子, 连鞋袜都不穿, 就这么直挺挺的站在小帆船上。

大部分倭寇都是大明普通男子的打扮,看来这一批是以假倭为主,真倭为辅, 专门打劫商队的倭寇团伙。

顺丰号商船忙而不乱,对倭寇的侵扰司空见惯了,水手立刻变成炮手, 这艘船一共有十个炮口,船体的两边各四个, 前后各两个,黑黝黝的炮口捅了出去,严阵以待。

罗龙文反应最为激烈:他带了五千两黄金啊!倘若黄金被倭寇抢了, 他有何面目去见东翁严世蕃!

罗龙文当即命令三通镖局的镖师们加入保护商船的队伍中,镖师们装备精良,他们手里有官府特批的火绳枪和□□,这东西民间原本是禁止的,三通镖局使钱打通关系,贿赂了严世蕃,得到了使用批文。

罗龙文痛风,腿脚不便,他戴上眼镜,杵着拐出了舱门,问船老大,“你打算怎么打这群倭寇?”

船老大说道:“往前方开炮,炸开一条水路,把五张船帆都升起来,冲过去,那些小船如螳臂当车,无法阻止我们的大船,等行驶到了镇江港,那里有大明水军驻扎,倭寇不敢追,自是脱困。”

罗龙文五年以前都一直和各种倭寇打交道,深知倭寇的狡猾凶残,“没有那么简单,倭寇不会打无准备之战,这些小船怕是诱敌之计,以放松我们的警惕。我们走了一个月的水路,每次去港口补给,怕是被倭寇在港口的眼线盯上了,他们确定这艘船满载着贵重货物,所以这个航段等着我们。”

船老大一听,觉得这个文质彬彬的古董商并非寻常生意人,“依你看,商船如何脱困?”

罗龙文环顾运河两岸,说道:“如果我是倭寇,前方岸边必有炮台,等我们船冲过去,就开始开炮,炸穿船帆,打断桅杆,我们船满载货物,太重了,动弹不得,到时候倭寇犹如群蚁般爬上来,强行登船,他们人多,我们武器再精良也寡不敌众,打不过。”

罗龙文一席话,把陆缨都说动了,觉得他的话有道理,倭寇如果那么容易对付,也不会在大明闹腾了百年都不灭。

罗龙文说道:“船家,安全起见,我们还是转舵,把船开回上一个港口停泊,等白天再走。这夜路太凶险了。”

“这个……”船老大有些犹豫,他觉得罗龙文过虑了,即使案上有炮台,开炮怎么可能那么准,我们的船顺风顺水,跑的快,只要咬牙坚持穿越火线,就能撕开倭寇的埋伏,逃生升天。

但是,万一呢?到时候船毁人亡。

多年跑江湖的经验,船老大把所有商户都叫过来了,把罗龙文的建议讲了一遍,“来的都是客,事关大家的利益,你们怎么看?是进还是退?”

陆缨说道:“我支持章老板,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夫人还身怀六甲,受不得惊吓。”

汪大夏配合着抚摸着隆起的小腹,“就是,伤了胎气怎么办,我这条贱命不算什么,我得给西门家生儿子。”好一个三从四德、娘道典范汪大夏!

陆缨化名是西门英。

魏采薇说道:“我也一样,安全第一,救一条命可难了,死一个人再简单不过。”

丁巫说道:“我总不能让家里的河东狮独守空房,我也同意折返。”

白莲教的花兄弟却极力反对:“我不同意,出来做买卖,岂可因噎废食,被一小戳倭寇吓唬住了?船家,往前冲。”

客人的船费付了一半,另一半要到了港口卸货时再给,看在钱的份上,船老大决定少数服从多数——尤其是罗龙文给的船费最多,陆缨次之,丁巫和花兄弟算是散客,给的钱少,用脚趾头想一想,也知道应该听谁的。

船老大立刻吩咐,“转舵!掉头!往回开!”

水手们听令,开始忙活起来了,倭寇见猎物要跑,也是一声令下,船上的倭寇也驾驶着小帆船,朝着大商船齐齐发起了冲锋。

陆缨等人看了,纷纷疑惑:明明是螳臂当车,小船撞到我们他们要翻船的,为何还要冲过来送死?

还是罗龙文最了解倭寇的,大声吼道:“小帆船上有炸弹!他们撞过来之前就点燃引线,他们跳水游走,我们的船体会被自杀的帆船炸出窟窿的!赶紧对着小帆船放枪,提前引爆!”

倭寇真是歹毒,得不到,宁可炸穿船底,沉入水底,谁都得不到。

已经到了生死关头,水手、镖师、陆缨的家丁护卫、丁巫还有花兄弟都纷纷拿起火/枪,对着撞击过来的小帆船一通射击。

就连汪大夏都挺着肚子,拿着一杆枪瞄准了小帆船。

唯有魏采薇把药箱当做盾牌蹲在墙角,自我保护,眼睁睁看着众人开火,与倭寇搏斗,她不会舞刀弄枪啊。

就连看起来病蔫蔫的罗龙文也端起火/枪,开枪就射,手法娴熟的很,一看就是老枪手了。

轰隆!

爆炸声此起彼伏,一艘艘帆船在撞击大商船之前被□□引燃自爆,就像一朵朵盛开的白莲花。

倭寇见自爆攻船的诡计被罗龙文识破,看来今夜踢到铁板去了,倭寇并不恋战,纷纷提前跳下帆船,游到岸边逃生,消失在春雨绵绵的黑夜里。

倭寇的出现和消失都那么猝不及防,若不是运河上飘着一艘艘燃烧的小帆船,好像刚才命悬一线的瞬间就像一场噩梦,醒来还是很后怕。

头一次和倭寇交手,陆缨和汪大夏都感受到了倭寇的狡诈狠毒,来的快,跑的更快,难怪像俞大猷这样的猛将和倭寇交手也会打败仗。

船老大指挥若定,调转船头,往来时的瓜州港行驶而去。

众人都纷纷感谢罗龙文慧眼识敌,如若不然,今夜不是被倭寇抢,就是被倭寇炸穿船只沉船喂鱼,总之凶多吉少。

船老大把私藏的美酒拿出来与众人分享,用来驱除春寒、庆祝脱险。罗龙文以正在吃药为由,没有喝酒;汪大夏也以有身孕为理由,喝的是白开水。

船老大赞美汪大夏,“西门夫人巾帼不让须眉,几乎枪枪皆中,佩服佩服。”

汪大夏熟练的吹了吹滚烫的枪管,“奴家是军户出身,都是家学渊源,从小就耳濡目染,什么刀枪棍棒奴家都耍的有模样,什么兵器最擅长就是□□,奴家每次随相公进山打猎,猎物都比相公多。”

陆缨感激的拍了拍汪大夏的手,“别人带老婆都是累赘,我的老婆就不一样了,还能充当保镖。”

丁巫赞道:“得此贤妻,真是羡煞人也。”

危机解除,众人喝了酒后纷纷散了,回舱睡觉。汪大夏回到客舱,坐在梳妆台卸妆的时候,才发现他发髻上一对金雀翠翘只有一支了,另一支八成在开枪对付倭寇时落在甲板上。

汪大夏遂提起灯笼去找翠翘,却看见甲板上有一人凭栏眺望,看着无尽的黑夜,此人穿着是客舱客人里最寒碜的一个,正是游医“禾大夫”魏采薇。

看着她柔弱的肩头,汪大夏好想从她身后抱过去,环着她的腰,用胸膛温暖她的脊背。

但也只能想一想,看得找摸不着,汪大夏牢记自己是个有夫之妇,不能太露骨,于是他提着灯笼走过去,在距离一尺的地方站定,“禾大夫,你有没有见过一根翠翘?”

今晚太刺激了,魏采薇睡意全无,干脆到甲板上透透风,闻言转身说道:“并没有看见翠翘,我帮西门夫人一起找吧。”

汪大夏打着灯笼,魏采薇猫着腰,在甲板上寻找翠翘,还问他,“西门夫人,你可记得刚才都到过那里?”

看着魏采薇一本正经的样子,汪大夏心里痒痒的,瞥见四周无人,胆子肥起来了,他也蹲下,假装找翠翘,脑袋却假装不小心碰了魏采薇的头,他侧过脸去,往魏采薇脸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口。

汪大夏说着情话,“我那里都没去,一直都在你的心里。”

魏采薇蓦地一愣,看着汪大夏的背后。

汪大夏浑然不觉,还继续说着骚话,“我明明喜欢的人是你,却不得不瞒着所有人,在所谓丈夫面前逢场作戏,我——”

“章老板。”魏采薇站起来,打断了汪大夏的情话。

汪大夏听了,顿时身体一僵,糟糕!罗龙文到底听了我多少话?

要不要杀人灭口?抢了五千两黄金,然后嫁祸给倭寇?

汪大夏萌生了杀意,他缓缓站起来,看见罗龙文手里拿着一根翠翘,正是他丢失的那根,原来是拾金不昧,来还翠翘的。

魏采薇牵着汪大夏的手,把他拉到身后,用自己单薄的身子拦在前面,说道:“其实,西门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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