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缨终于被放出来了。

她就像逃离魔窟般急切的和汪大夏假装暧昧的出了门。

李宜人看着两人的背影:好般配啊, 一对佳儿佳妇。

其实汪大夏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只是他的不负陆缨和李宜人所理解的不负完全不一样,所以怕鬼的他也敢对天发誓。

陆缨低声道:“你怎么知道我被困在家里了?”

汪大夏说道:“魏大夫猜的, 她一直很担心你的差事保不住,昨天就对我说如果你一上午都没有去锦衣卫衙门,八成就是被扣在家里学女红强扭性子准备三年后当贤妻良母了,这并非你所愿。所以她要我过来, 不惜一切代价救你出去, 包括牺牲色/相。不就是逼你嫁人吗,我可以给你挡三年,这三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总有转机的, 魏大夫说了, 永远不要丧失希望, 一定有转机。”

原来是魏采薇!果然还是女人最懂女人的困境。

陆缨又问:“你是怎么把你爹和木指挥都骗过来上香的?”

汪大夏说道:“不是骗, 是稍微引导了一下。我就对父亲说, 若不是忠诚伯出手帮忙,父亲的千户爵位怕是保不住。我又对木指挥使说,若不是忠诚伯跟吏部尚书吴鹏打招呼, 您就当不了指挥。忠诚伯去世,你们得送上一份丰厚的奠礼,去陆府祭拜。他们两个都说有心来上香, 但无奈官职低微,不敢上门, 我说自己在陆府有几分薄面,我来引荐,他们就跟着我来了。”

汪大夏这张油嘴, 两边都信以为真。反正孝期不能论婚嫁,都无法说破。

看着陆缨紧绷的脸,汪大夏想要轻松气氛,打趣道:“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陆统领怕娘。”

陆缨说道:“你不也照样被你爹满大街追着打,你敢还手吗?”在汪大夏还是北城四害纨绔时,汪千户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

汪大夏摇头,“不敢,我还怕我爹闪腰,明明是他打我,我还要背负不孝的罪名。”

陆缨叹道:“我们都一样。”

陆缨骑马狂奔,将不开心甩开,汪大夏拍马都赶不上,两匹马一前一后进了锦衣卫衙门,陆缨飞身下马,把缰绳扔给马夫,看到阔别一个月的值房,陆缨顿时神清气爽,吩咐道:“把他们都叫过来,商议一下接下来的差事安排。”

“是!”汪大夏拿了一面铜锣,边敲边吆喝,“陆统领回来啦!”

铜锣洪亮,汪大夏嗓门大,两者相加,不一会,清冷的值房嘈杂的就像哄闹的菜市场,吴小旗等手下们都闻声而来。

陆缨头戴白色四角唐巾,穿着素服,脚踏麻鞋。若要俏,一身孝,陆缨把素服穿出了翩翩少年郎超凡脱俗之感。她瘦了,但是眼神依然坚定。

回来就好,原本人心浮动的众人终于松了口气,因为除了汪大夏,所有人都以为陆缨是陆炳的私生子。如今陆炳一死,私生子当然不会受到家族待见,又听说陆炳的嗣子陆绎封了指挥佥事之职,守完孝期就要来当差,到时候正统嗣子一来,锦衣卫那里有私生子的立足之地?

陆缨有本事又护短,爱护手下,他们都愿意跟着她干,并不介意她是个私生子,可是如果陆缨退出锦衣卫,他们又能效忠谁呢?

陆缨回来了,一切照旧,众人一个个兴奋不已,齐齐拜道:“标下见过陆统领!”

这一声“陆统领”差点逼出了陆缨的眼泪,陆缨咬了咬唇,将眼泪逼回去。还好我没有放弃!

“各位请坐。”陆缨抬了抬手,“我请了一个月的丧假,这个月多亏各位替我分担差事,才不至于耽误公事,各位辛苦了。”

众人齐齐道:“不辛苦!”

陆缨说道:“马上要到月底,账房要清账,你们有什么需要报销签字的,都拿过来,我先把此事处理完再说正事。”

还有这等好事!一来就报销!跟着这种体恤手下的统领办事就对了!

汪大夏第一个举手,“我有,我攒了好多。”

就在陆缨签字签到手软时,新来的锦衣卫指挥使朱希孝也在值房里处理公务,他听到了喧哗声,问亲卫,“外头什么事情?”

亲卫出去打听,说道:“回大人,那个私生子回来了。”

朱希孝笔触一滞,别人不知道陆缨的真正身份,但是他作为陆炳的亲家的亲弟弟,他当然知道陆缨是□□小姐,“她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护卫说道:“私生子就是私生子,没有名分,他不配为忠诚伯守孝,所以就回来继续当差了。”

朱希孝将笔搁在笔架山上,“她也是陆家骨肉,不得轻视。以后要把她当成陆绎一样尊重。”

护卫赶紧说道:“是,标下知错了。”

朱希孝本来想要陆缨过来聊聊,可是,她是个女子,唉,真麻烦,朱希孝吩咐道:“你去看她在做什么。”

护卫转了一圈,回答道:“陆统领一来就签压了一个月的报销收据,案头上都堆成小山。”

小山的一半是汪大夏的“功劳”。

这姑娘有些本事,一回来就晓得稳住人心,看来是没打算推出锦衣卫,要接着干了。

朱希孝想起嘉靖帝的叮嘱,要他照顾陆缨,只要不伤及她的性命和陆家门楣,由得她去,莫要拘束她。

唉,我这是来当指挥使还是来带孩子的。

朱希孝说道:“若陆统领有事来找,直接报与我知道,莫要阻拦。”

陆缨终于签完了报销单据,开始说正事。

汪大夏轻咳两声,“年前,忠诚伯入葬的时候,我们收到了丁巫的飞鸽传书,发现教主赵全和倭寇有来往,白莲教从王恭厂偷的火器,部分已经流入倭寇海盗之手,白莲教与倭寇狼狈为奸,一北一南,祸害我大明。”

“丁巫说,白莲教四大传头之一、专门豢养训练死士的铁牛之所以一直没有在丰城白莲教总坛找到他的踪迹,也没有在北方发现失窃王恭厂火器的踪迹,他其实混在倭寇里面。白莲教伪装倭寇,利用从王恭厂偷窃的火器来打劫海上船只,走/私货物,以谋钱财。”

汪大夏把一摞子货单摆出来,“这是我们从白莲教万货商行里抄检出来的货物单。东洋的、西洋的货物无奇不有。万货商行以出售洋物为主,这里其实是一处销赃地点。只是过了一遍万货商行的账目,就把赃物变成了货物,如此一来,教主几乎没有什么成本,走/私或者打劫就是进货,在各地商行里卖出去,由此敛财。”

汪大夏把去年下半年所抄没的白莲教在各地的店铺都在地图上标记出来了,“仅仅是我们找到的,就有二十七家商行,都以出售洋货为主。此外,在松江一带,还有绸缎铺和瓷器店。”

汪大夏铺开一张海图,“绸缎和瓷器是倭寇们走/私运到海外主要的货物,得十倍,甚至百倍的利润,然后从海外贩运洋货进来,又十倍百倍的利润出售。还有什么比走/私利润更大呢?换成是我,如果我手上有一批精良的火器,肯定不舍得放在家里落灰,一定要物尽其用才行。”

“我累积至少偷了九百多只火器,这些足以组建一支对抗大明军队的队伍,把头发剃成阴阳头,然后穿着木屐,不穿裤子,裆下挂一块遮羞布,扮作倭寇行走/私之实,实在太赚钱了。”

陆缨定定的看着他,汪大夏缩了缩脖子,“如果,我是说如果。来钱快的活计谁不喜欢啊。有了钱,招兵买马,起兵谋反,没钱谁给他们出生入死,都要恰饭的嘛。”

陆缨指着地图,“倭寇在福建沿海,还有江浙云间县一带都有,白莲教铁牛伪装的倭寇在何处?”

汪大夏说道:“尚且不知,不过丁巫在丰城已经得了教主赵全的信任,他跟着倭寇的信使一路南下,途中多次发暗号,我们锦衣卫各个暗哨一路换人盯着。根据最新的消息,丁巫和信使已经到了临清,投宿客栈,这几天天气变暖和,临清一带运河的冰面就要化开了,乘船南下,看他们去何处。我们只需盯着鱼饵,就能摸到白莲教伪装倭寇的巢穴,从而歼灭他们,寻回丢失的火器。”

“等等。”陆缨难以置信,“丁巫在临清?不是说白莲教四大传头互相不认识,只做自己的事情吗?丁巫已经是传头之一的新军师,赵全怎么可能轻易让他知道铁牛和火器的秘密?还有他敛财的方式?会不会有诈,是赵全用来试探丁巫的?”

汪大夏说道:“教主赵全的确有这个规矩,但是如今白莲教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曾经的白莲教圣女金莺现在已经是俺答汗的哈屯了,俺答汗很宠爱小娇妻,听之任之,甚至要小娇妻参与政事,如今汗廷都尊称她为钟金哈屯。”

“钟金哈屯欣赏丁巫,要丁巫南下为她挑选海外珍宝,赵全不敢不答应。白莲教去年在中原遭遇大创,被我们挖得七七/八八了,赵全必须依附俺答汗才能保全白莲教,而丁巫一直鼓动钟金哈屯将白莲教收为己用,削弱教主赵全的影响力。”

陆缨很是感慨:原来这半年丁巫已经做了那么多事情了。卧底尚且如此拼命,我还有什么理由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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