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 子时一刻。

陆缨睁开了眼睛。

她是个极其自律的人,和汪大夏约定轮值,她守下半夜, 为了确保下半夜能够醒来,她睡前故意喝了半壶水,如此一来,不用汪大夏叫醒她, 她就会被尿憋醒。

陆缨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块西洋怀表, 对着窗外的雪色看了看时间,比约定的子时迟到了一刻。

陆缨当即起床,用冷水洗了脸,立刻精神起来, 她提刀走出丁巫的房间, 要和汪大夏换班。

但客堂里的蜡烛已经烧到了尽头, 正在苟延残喘, 案几上摆着装满了干果零食的八宝攒盒。

火炕上没有人, 由于火炕一直都是温的,被窝里当然也是热的,不能判断汪大夏离开这里有多长时间。

难道是去上厕所了?

当时火炕下面有汪大夏一双牛皮长靴, 外面雪花飘飘,北风萧萧,他不可能光脚出门。

一定发生了什么!

想起周小旗曾经在这里绑架魏采薇, 和汪大夏一场恶战。陆缨全身开始警觉起来。

客堂的蜡烛奄奄一息,大堂里只有墙和前后门, 没有窗户,所以也没有雪光照进来,只有半明半昧的幽幽烛光, 还即将熄灭。

幸好香案上“亡夫汪二郎之灵位”的灵牌前面就摆着两个烛台,烛台上两根蜡烛都是新的。

陆缨端起案几上快熄灭的残烛,去点燃两根新蜡烛。

但是烛光移到香案上,陆缨恍惚觉得灵牌前面供奉的月饼正在自己动!

三更半夜的,真是邪门了。

陆缨心中坦荡,偏不信邪,她拿起月饼,闻了闻,还敲了敲,当当作响,病了像石头一样坚硬,并没有什么异样。

或许刚才眼花了,陆缨放下石头般的月饼,继续举着残烛去点蜡烛。

可就在检查月饼的时间,蜡烛彻底烧尽了,新蜡烛没点燃,一股青烟腾起,烛火熄灭。

大堂一片黑暗。

陆缨想起丁巫房间的案几上有火镰,她就放下烛台,打算摸着黑返回丁巫房间。

就在这时,一阵破空之声来袭,不好,有刺客!难怪汪大夏不见了!

多年实战的本能,陆缨有着听音辨位的绝技,她闪身避过,并且凭着记忆,顺手将供在灵前的月饼端起来朝着来袭方向扔过去。

嗖嗖嗖!

七块石头砸过去,咚咚砸在楼梯上,其中一块是砸到肉体的闷响,随即还传来压低声音的呼痛之声,以及人体从楼梯滚下来的声音。

砸中了!

魏大夫厨艺不行,做暗器的手艺还不错。陆缨心中一喜,随即拔/出暗藏在靴筒里的薄片飞刀,朝着楼梯口方向掷去!

刺客此时应该已经滚到楼梯口了。

剁剁剁!

这是刀刃入木地板的声音,没有刺中。

奇怪,难道刺客还没有滚下来?

正思忖时,又一股破空之声来袭,直击陆缨面门,陆缨蹲下,此物砸在了灵牌上,连同灵牌一起从香案上掉到地下,砸的哐当直响。

暗器落地时,还有咕噜噜的声音,应该是她砸过去的石头月饼,被对方砸回来了。

靴子里的暗器已经用完了,陆缨惦记着二楼魏采薇的安全,不顾危险,抽刀抹黑往楼梯方向攻去。

刚刚踏上楼梯,二楼卧房的门开了,一丝光亮从门缝里倾斜而出。

陆缨大急,叫道:“不要出来!”

和她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刺客的声音,刺客也说着同样的话:“不要出来!”

陆缨一听,这不是汪大夏的声音吗?难道……

陆缨遂收刀,虽然依然看不清,对方也听出她的声音,“陆……陆统领?”

听到两人的声音,被惊醒的魏采薇举着灯笼,打开房门,看到陆缨拿着刀守在楼梯口,汪大夏则像个猴似的蹲在楼梯中间,手里拿着两个月饼。

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

上半夜,魏采薇送给汪大夏生日礼物,激动之下还对他倾述身世,压抑许久的情感全部爆发,她一边哭,一边说,汪大夏抱着她、第一次像个成熟男人似的安慰她。

魏采薇有了安全感,索性痛快发泄了个够,把汪大夏半边肩膀的都哭湿了,最后精疲力竭睡去。

汪大夏把她从书房抱到卧室,借着窗外的雪色,静静的看着她的睡颜,反正他要值夜保护她,不能睡觉,索性就守在她的身边。

她比浓茶更提神,她是蜜饯更香甜,她就是脱困的解药,他离不开她。

一直到隐隐听见鼓楼西斜打更的敲响了三更鼓,过了子时,本该到了和陆缨换班轮值的时候。

但是汪大夏舍不得离开魏采薇,他宁可在她的床头坐一夜,也不想回到温暖舒适的火炕睡觉。

汪大夏心道:陆统领最近也很累,心情也不好,可谓是身心俱疲,就让她睡到天亮吧,听说女孩子熬夜容易变老,陆缨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嫁人,得好好保养。

于是汪大夏打定主意继续值夜,就没有下去叫醒陆缨。

可是,没过多久,汪大夏听见楼下有动静。在他看来,子时是睡的最熟的时候,雷劈都不醒,何况临睡前陆缨还嘱咐过他,到了子时把她叫醒,所以应该不是陆缨。

那就是刺客了!

汪大夏只穿着羊毛袜,所以走路没有声音,他顺手拿起魏采薇用来防身的短刀,悄悄出了房门,楼下有微光,隐约可见香案处有个人影。

他正欲定睛瞧过去,蜡烛蓦地熄灭了。

上一次也是这里先有动静,他以为是鬼,结果是老鼠,现在他看到一个人影,而且他一出来,这个人影就把蜡烛弄灭了,一定是刺客!

汪大夏记住了人影的方位,将手里的短刀甩出去,一击即中。

但是刺客身手了得,闪身避过,还朝着他投掷像铁饼一样的暗器,其中一个砸在他的腿上了,他受痛跪倒滚落,幸亏滚到一半,他抓住了楼梯的扶手,才不至于滚到楼梯口。

楼梯口传来咄咄暗器刺入木地板的声音,汪大夏吓出一身冷汗,若不是他抓住扶手,恐怕这会子暗器已经扎进他的身体了。

屁股下正好膈着一个铁饼,他顺手抓住,往香案处砸去,可惜没砸中。他听到对方的抽刀之声,也能听见脚步声,他摸索着抓到了两个铁饼,正欲朝着对方狠狠砸过去,被惊醒的魏采薇打着灯笼出来,才发现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确认过眼神,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他手上不是铁饼,而是月饼。

汪大夏立刻扔了月饼,抱着自己的大腿大声呼痛,“陆统领,你为什么三更半夜一声不吭的摸黑跑

出来?我以为是刺客潜进来了!”

陆缨收刀,“不是故意摸黑,是蜡烛恰好燃尽了——你为什么不在楼下守着,三更半夜跑到楼上魏大夫的卧房?到了我轮值的时候,看到你不在火炕上,连鞋子都没有穿,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这下把汪大夏给问住了,他和魏采薇的地下恋情不能说,不过他脑子转得快,说谎就像呼吸一样,“我在值夜时候,听到书房里有动静,有些疑心,走楼梯声音太大,就没有穿鞋,只穿着袜子就上去了,原来是书房的窗户没有严实,北风吹动了案几上的书页,虚惊一场。”

陆缨把扎在地板里的如树叶般轻薄的刀片拔/出来,插/进靴筒里,“幸好你我身手和运气都不错,否则就同归于尽了。”

魏采薇见汪大夏捂着大腿呼痛,就回去拿了把剪刀,剪开他的裤子,被月饼砸得一片清淤之色,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大腿,“没伤着骨头,只是皮肉伤。我去给你拿点药。”

魏采薇去了楼下药房,汪大夏已经感觉不到腿疼了,满脑子都是:啊!她摸了我的大腿!她还又摸又捏!她一定是故意的!

过了子时,我就十五岁了,所以这才是最好的生日礼物吧。

陆缨看着他,“你笑什么?”怕不是被月饼砸傻了吧。

汪大夏又找借口,“因为我今天生日啊,生日当天就在陆统领手里死里逃生,想必这一年运气都不错。”

“你生日啊?”陆缨说道:“等早上把魏大夫送到什刹海别院,我要家丁给你煮一碗长寿面吃。”

“就这?”汪大夏指着自己一片清淤的大腿,“这是被陆统领打的,头儿总得补偿一下。”

陆缨看着身残志也不坚的手下,“那就在生日这天休息,今天不用去锦衣卫衙门当差了。”

今天可以和采薇过一天了,我们去什刹海玩冰嬉去。汪大夏狂喜:“多谢陆统领放假之恩!”

陆缨没有理会他,目光落在他大腿旁边的月饼上,“你觉不觉得月饼在动?”

她再次看到月饼在自我蠕动,不可能两次都出现同样的幻觉。

“怎么可能会自己动——”汪大夏定睛一看,呀的一声尖叫,当即一瘸一拐的跑下楼,躲在陆缨身后,“月饼成精了!这里有妖怪!是月饼精!”

“这世上那有什么鬼怪。”陆缨不信邪,当即抽刀砍向蠕动的月饼。

她的刀是陨铁锤炼而成,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刀刃将坚硬的月饼砍成了两段,成为两个半圆。

两窝如头发丝般粗细的白蛆虫从切割的斜面里一扭一扭的拱了出来。

这是个五仁月饼,饼皮坚硬如铁,但是里面的核桃仁瓜子仁芝麻之间是有孔隙和油脂的,搁置了四个月,里头都生蛆了,只是外皮依然坚硬如铁,蛆虫的生命力也足够顽强,努力往外面钻,以破茧成蝇。

慢慢的,饼皮被蛆虫越钻越薄,里头有无数蛆虫日以继夜的拱来拱去,所以看起来就像月饼在自己动一样。

魏采薇拿着药出来,看到这一幕,脊背发凉,“额,我去外面生一堆火,把月饼火化。”

汪大夏指着地下“亡夫汪二郎之灵位”的牌位说道:“魏大夫,你以后不要下厨,你再下厨我就要变成它了。”

三人在院子里举行月饼火化仪式的时候,裕王府也爆发了一场“灵异”事件。

王府值夜的侍卫看到雪夜里有一团绿光,绿光朝着他们直奔而来,是一团犬形的绿光,这不正是传闻中的黑眚吗?刚刚在宫里闹过黑眚,据传把宠妃尚昭仪都吓病了!

“是黑眚!快跑!”侍卫们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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