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火锅的精髓就在于最后吸纳了各种肉香和菜香的面条。

看着魏采薇捞出鸡汤火锅里最后一根面条, 汪大夏的喉结上下滚动,他正在长身体,是个无肉不欢的人, 吃着寡淡的稀饭鸡丝,就跟没吃一样,肚子喝饱了,但眼睛和舌头还是很馋的。

魏采薇把面条夹在碗里, 却迟迟没有吃, 筷子将面条一次次挑起来,秋风吹散面条上的热气,变成凉面之后,她把面碗推到汪大夏面前。

汪大夏喜出望外, “给我的?”

魏采薇点点头, “我已经吃饱了, 面是给你下的。这两天记得不要吃烫的东西, 勤漱口。还有, 中秋节都吃螃蟹,但螃蟹这种发物不要碰,也不要碰有葱姜醋的蘸料, 这玩意最刺激你口腔那层膜。好好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要溃烂了。”

虽然想给他一个教训,不要往肚子里乱吞东西, 但魏采薇看到汪大夏馋馋的样子,于心不忍, 就把火锅最好吃的面条给他了。

汪大夏频频点头,捧着比他脑袋还大的面碗吃火锅凉面,面条吸饱了汤汁, 放凉之后更美味,这是他中秋节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吃完饭,汪大夏照例留下来和她一起收拾、刷碗。魏采薇把他砍碎的月饼都扔了——怕馅料里掺进菜刀碎片,剩下七块月饼没舍得扔,但咬不动,所以她干脆把七块月饼堆成宝塔状,供在了“亡夫汪二郎之灵位”的灵牌前。

饼皮上“花好月圆”四个字和灵牌有种诡异的相配呢。

也不知为何,看到硬如铁饼的月饼供在“汪二郎”的灵位前,汪大夏就觉得牙疼,好像是供给他吃的似的——其实的确如此。汪二郎就是汪大夏。

魏采薇摆好”供品”,又在四周布置了几个捕鼠夹,以防月饼招来老鼠。

汪大夏说道:“我觉得你多此一举了,老鼠啃得动木头,但是它肯定啃不动你做的月饼。”

这倒是事实。

魏采薇收起了捕鼠夹。

汪大夏轻咳两声,“今天八月十五,你有什么安排吗?”

魏采薇说道:“做饭,吃饭,睡个午觉,醒来后给陆府的李宜人配补身子的养元膏,然后再做饭——算了,不做了,做饭好麻烦的,晚上去外头吃。我今天清早起床,忙活一上午,结果也就鸡汤火锅勉强能吃,月饼烤砸了,害得你吃了一嘴的血。看来我和厨房没有缘分,就别互相为难彼此了。”

还真是烤”砸“了,砸墙都不破。

魏采薇挑战厨艺失败,从入门到放弃也就半天时间。

汪大夏乘机提出邀请,”这大过节了,饭馆也要提前打烊放假,都要过节嘛,你晚上未必能找到吃饭的地方。不如……来我们吃顿饭?”

魏采薇不敢相信,“啊?去你家?”

汪大夏点头,“咱们是邻居,远亲不如近邻。本就是个团圆的节日,你一个人过,不如和我们一起过。你知道的,我那个继母已经被休了,家里只有我、我爹、木指挥使,还有我弟弟四个人,人口简单,没那么多规矩,就是坐在一起吃顿饭。”

秋天到了,京察结果也出来了,汪千户毫不意外因前妻吴氏放印子钱、犯了失察之过而丢了官职。

但是陆炳和五城兵马司打了招呼,要汪千户的心腹木百户接替了北城兵马司指挥使一职。木指挥在北城兵马司从一员小卒做起,一步步稳打稳扎,他接替指挥一职,众望所归,很能服众,加上陆炳在背后推波助澜,他就官升一级,成为新的指挥使。肥水不流外人田。

木指挥依然住在汪府,依然对汪千户十分尊敬。

魏采薇说道:“你们家四个男人过节,我一个寡妇过去凑什么热闹?何况你并不是汪府的主人,你父亲才是,他不下帖子提出邀请,我也不好去你家赴宴,当个不速之客。”

你才十四岁,就这么着急带我见家长了?

我同意了吗?你家长同意了吗?

汪大夏向来不拘小节,懒散纨绔惯了,并没有想到礼仪这种细节,闻言拍了拍脑袋,“你说的对。不过没关系,我回去要我爹下一个请帖,他肯定同意。”

自从汪大夏连升三级成为百户,汪千户丢了官,父子两人的仕途发生逆转,汪大夏在家里的气焰越发嚣张了,他自信去爹那里软磨硬泡,还怕弄不出一张请帖来?

强扭的瓜不甜。魏采薇还是拒绝了,“我一个人清清静静的过节挺好。外头馆子关门,我把中午吃剩的热一热也能凑合。”

汪大夏正欲再劝,外头响起敲门声。

自从周小旗半夜绑架事件,魏采薇不会轻易开门,问:“谁?”

“你的邻居,汪千户。”

说曹操曹操到,汪大夏赶紧跑过开门,“爹?您怎么来了?”

儿子果不其然在这里。这大过节的,有家不回,非跑到邻居寡妇家。

不过,汪千户对儿子已经放弃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了,他根本管不住儿子,由得他去吧。

汪千户说道:“我当然是来找魏大夫的。”

汪大夏依然堵在门口,“父亲找魏大夫何事?”

他担心父亲管不住他,就来找魏采薇的麻烦,丢给她几张银票、几亩田地、一栋大房子什么的,要求她离开“我的儿子”、“不要再纠缠了”以及“你和他是没有结果的”之类的话。

话本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么?

当着魏采薇的面,汪千户不好对儿子发脾气,何况今天大过节的。

魏采薇迎过来了,“汪千户进来坐,喝杯茶。”

“不用,我是来送请帖的。”汪千户拿出一个大红请帖,”我们当了四个月的邻居,互相照应,和睦友好。今日中秋佳节,想着魏大夫独自过,就备了几杯薄酒,特来邀请魏大夫晚上过去吃顿饭,未审肯命驾否?”

汪大夏愣住了,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我爹怎么误打误撞,撞到我心坎上去了?他怎么知道我想邀请采薇一起过节?”

汪大夏一时惊讶之后,对着父亲露出认可的笑容,难得父慈子孝一回,笑道:“送请帖这种事情,等我回家让我来送嘛,父亲还特意跑一趟。”

汪千户顿了顿,说道:“请帖昨晚我就写好了,本来打算早上要你送过来。可是你一清早不知跑那里去了。我在家等你一上午,又等到中午。实在不好继续等,怕魏大夫下午有其他安排,所以就来送帖子、面邀魏大夫,反正我现在无官一身轻,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魏大夫,不知你——”

魏采薇接过帖子,说道:“既蒙宠招,敢不趋命。”遂答应了今晚去汪府赴中秋宴。

汪千户不会无缘无故的邀请她赴宴,肯定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汪千户说道:“太好了,魏大夫有无忌口?我回去吩咐厨房。”

魏采薇刚打算说她没有忌口,什么都吃时,汪大夏插话说道:“我知道魏大夫的禁忌和喜好,我去和厨房说。”

汪千户和魏采薇同时看了汪大夏一眼,目光在他身上碰撞,然后分开。

汪千户心想:魏大夫看我儿子的目光好生奇怪啊!怎么有点像我亡妻看小时候的汪大夏发熊打破花瓶时的那种宠溺和无可奈何?

他们两人的关系……好像并不是市井传言的那样。

汪大夏乐颠颠的跟着父亲回家,直奔厨房,指挥厨师做魏采薇爱吃的东西,”……她不喜欢拆螃蟹,弄得指甲缝都有腥气,影响她处理药材。你把螃蟹蒸熟,把里头的蟹肉蟹黄蟹膏等等全部挑拨出来,用花椒、葱姜蒜末调味腌制,然后裹上一层面粉,回锅炸一次,炸的外酥里嫩,再塞进螃蟹空壳里头,借一借鲜气,然后用香油、酱油和醋调出蘸料,吃的时候蘸一蘸,哦,那个鲜美。”

这是丁巫在的时候经常做的一道菜。魏采薇就是喜欢这种大口大口的吃螃蟹肉的感觉,不用拿着一堆拆蟹的工具摆弄,吃的清爽。

汪大夏跟着魏采薇沾光,也吃过几次。对丁巫的手艺很是叹服。

厨师说道:“这个法子有趣,小的这就试做一道,给二少爷尝尝,看是不是那个味。”

如今汪大夏虽然不是汪府的主人,但是他连升三级,背靠陆炳这个大靠山。而家主汪千户已经是“昨日黄花”。未来汪家是汪大夏的,就连仆人也跟着看脸色,纷纷迎合讨好汪大夏。

汪大夏好容易来厨房指点,厨师自是要好好伺候着,凡是他所要,无不满足。

汪大夏说道:“汤就定下鸽子汤,记得炖得烂一些。“

“好的,二少爷。”

汪大夏吩咐道:“……醋烧白菜、红糟鲥鱼、黄熬山药鸡、熬个栗子粥、凉菜做个玉瓜(黄瓜)拌辽东金虾(金钩虾米),再做个玫瑰鹅油烫面蒸饼。”

全是丁巫做过的菜,而丁巫只做魏采薇喜欢的菜,所以跟着丁巫的菜谱去做准没错。

“好的,都记下了,酒水要什么?”

汪大夏答道:“魏大夫很少饮酒,备点随便喝、喝多少不醉人的果子露即可。”

汪大夏在厨房试菜,那道酥炸螃蟹试了三次才过,“……这个味很相似了,照着做。”

木指挥把汪大夏下午的所作所为告诉了汪千户,当然,是报喜不报忧的那种,“二公子升了百户之后,变得细心会照顾人了,和四个月之前大闹北城的熊孩子完全不一样,未来前途无量啊。”

木指挥打心眼替汪大夏高兴。

汪千户依然愁眉不展,“我是他亲爹,他从来没有这样伺候过我,一顿饭而已,试菜都试了三次,就是预备给皇上接驾也不过如此了。你说,他和魏大夫是个什么关系?他为何关心她更胜过关心我这个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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