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不可能!”管事指着店门口“童叟无欺”的招牌, “我们万货商行在京城开了八年了,从来没有用假银票欺骗货主的事情,一定搞错了, 冤枉啊!”

武都头说道:“我就是个捕头,原告请状师写状纸告了你们,衙门推官接了状纸,命我来传人, 要伸冤, 你要推官去。我只是奉命行事。你们老板呢?”

”怎么能让武都头站着说话?还不快去看茶!“大胡子吴典用闻讯赶来,对掌柜使了个眼色,然后借着衣袖的掩饰,偷偷塞给武都头一锭银子, “坐下慢慢说。”

又命人伙计们切几个西域的蜜瓜, 把商行最好的点心摆出来招待衙役们, “大伙辛苦了, 天气热, 吃点瓜休息一下,坐会再走。”

吴典用会做人,武都头偷偷把银子袖了, 坐下喝茶,“你就是王老板?”

吴典用说道:“草民不是老板,只是这间店铺的掌柜, 一应账目、钱财进出都是草民在管,那四张五十两三通钱庄的银票也是我亲手给原告的。”

武都头喝了一口茶, “你们老板不在京城?”

吴典用不敢撒谎,说道:“王老板在,但是他明日就要启程去别处的铺面看一看, 我们王老板平时不在这里,他除了这间铺子,在各地都有产业铺面。此事与他无关。还请武都头通融通融,我跟武都头去衙门走一趟。”

武都头皱着眉头,“可是推官要我拿王老板,我把你——你贵姓?”

吴典用:“免贵,姓吴,贱名典用。”

武都头说道:“吴掌柜,你们万货商行算是京城叫得上名字的商铺,这八年好像没有在顺天府衙门打过官司吧?”

吴典用连忙摇头,“没有,我们和气生财,童叟无欺,绝对不会欺骗客人,以次充好,我们王老板是想把这家店做成百年老店的,从来没有打过官司。”

武都头说道:“既然你们名声如此之好,又是咱们京城本地人,推官大人肯定不会为难你们,那个贩藩国香水的外地商人八成是诬告讹诈,王老板只需在推官面前对质即可。”

武都头给吴典用支招,“钱货两讫,外地商人当场验过才走的,他上午收了银票,下午去三通钱庄兑银子,这期间他去了何处?见了何人?银票有没有离开眼睛?被人调换?疑点重重啊,王老板过去把事情说清楚,是外地商人自己不谨慎,并非你们给了假银票。”

吴典用陪着笑,“武都头说的及时,草民茅塞顿开,这一趟草民替王老板走一趟,定在推官面前把外地商人驳的哑口无言!”

武都头拿出文书,指着上头名字,“推官指明要王老板,如果王老板的确不在也就罢了,他明明在店里,还是坚持不去的话——推官大人可能觉得王老板心虚、或者看不起推官。”

“不可能!”吴典用连连摇头,“我们做生意的怎么敢得罪当官的?给我一千个胆子——”

“吴掌柜,听说王老板要走了,我来送点程仪,以表心意。这是我们药铺秘制的清凉梅,路上吃着最解暑气了。”丁巫提着一包解暑的清凉梅进来了,看到坐在上首的武都头,面露惊讶:“哎哟,这不是武都头吗。”

武都头站起来说道:“原来是丁老板,我奉推官之命,过来拿人。”

丁巫放下清凉梅,“这不可能吧,我们头条胡同地角不好,万货商行是靠着信誉做起来的,酒香不怕巷子深,怎么惹上官司了?定是有人眼红商行日进斗金,恶意诬告啊。”

有个帮忙说话的,吴典用当然对丁巫的印象大有改观,说道:“正是如此——丁老板,原来您和武都头认识啊。”

“一起吃过饭。”丁巫笑道:“我这不是要开药铺吗?京城三百六十行,就属药铺的官司最多。每年都有好些病人家人上门闹事,说是吃药铺的药死的,要药铺赔钱。我开药铺,当然得和衙门搞好关系,将来遇到闹事的,还得靠衙门主持公道。我有个朋友,把武都头介绍给我认识了,吃了顿饭,将来靠武都头多多关照。”

武都头忙谦道:“那里那里,是丁老板人正不怕影子歪。”

吴典用心想:丁巫所说的那个朋友,肯定就是他风流寡妇义妹的新相好——北城四害汪衙内!

汪衙内的亲爹是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北城兵马司和顺天府衙门的关系一直不错。

这家伙还真是会钻营,店铺还没开张呢,就已经备好了保护/伞。

吴典用想要借丁巫的势,立刻换了一张嘴脸,把商行目前遇到的麻烦说了一遍,“……丁老板,如今我们两家店铺是邻居,得互相照应啊。”

丁巫拍着胸脯,大包大揽,“那当然,一点小事而已,我这就随着王老板一起去顺天府衙门走一趟,定不会让王老板受一丁点委屈。”

说了半天,教主还是得走一趟。

吴典用词穷了,只得上楼,把目前局势告诉了教主赵全——赵全对外用的化名,将名字“全”拆开了,叫做王仁(人的谐音)。

赵全自从十年前靠着给俺答汗带路攻打京城后,得了丰厚的奖赏——主子吃肉,还得狗分一块骨头呢。

赵全靠着“骨头”作为本钱,四处开店敛财,顺便收集大明的情报,送给俺答汗邀功请赏,以稳住靠山。什么白莲教“普度众生”的教义都是口头上喊一下,愚弄教徒。

自古邪/教最终要的只是生意,所有冠冕堂皇的教义,细细翻看,字里行间不过是“敛财”二字。

赵全从窗户缝里看见丁巫和武都头正在楼下客堂里谈笑风生,关系很好的样子,“这个丁巫还真要钱不要脸面了,和武都头一介武夫称兄道弟,打的火热——能屈能伸,我很是欣赏他啊,有点意思了。”

吴典用问:“教主,现在该怎么办?”

赵全说道:“咱们的银票绝对没问题,怕是外地的香水商人故意讹诈,或者银票真被调换了。倘若我一味推脱,好像我心虚似的。我跟武都头去一趟顺天府衙门,有丁巫伴随,推官不会为难我。”

顺天府衙门在大兴县城内,路途遥远,武都头骑马,丁巫坐上了赵全的马车,马车里有冰,凉爽宜人。

吴典用试探着问道:“丁老板方才说的朋友,是不是汪二少?”

丁巫当然知道市井街坊里盛传风流俏寡妇梅开二度、北城四害汪衙内成为其裙下之臣的谣言。

丁巫点头,“正是,我们是邻居,汪二少经常来我家里……串门。”其实就是蹭吃蹭喝。

赵全,吴典用:是来你家找你妹吧!

当然,看破不说破。靠妹子的裙带关系从流放地来到京城、还能立足做起药铺的生意,吃妹妹的软饭,也是一种本事,不服不行。

赵全说道:“今天过堂之后,我做东请吃饭,想邀请丁老板、丁老板的义妹魏大夫,如果可以的话,丁老板可否叫上汪二少?就在湖畔酒家,包个大画舫,请上红袖招最红的姑娘歌舞助兴,边吃边聊,未审肯命驾否?”

赵全觉得,魏采薇一连倾倒两个高官子弟,一定爱好风月、懂得风月,不是那等溜溜捏捏放不开的女子。

汪衙内既然毫不介意魏采薇跟过他的上司陆统领,魏大夫经历的过的男人,加上死鬼丈夫,至少有三个男人,这说明汪衙内就是喜欢有经验的女人,什么贞洁节操都不在乎了。

所以除了红袖招的歌舞,还得请几个长的英俊的男妓来伺候魏大夫。

赵全想着快点脱身,就得舍得钱财,借用丁巫的保护/伞避避风头。

丁巫不就是靠义妹和汪衙内么?把他们两个伺候好就行了。

丁巫爽快的答应了,笑道:“既蒙宠招,敢不趋命?我正想好好结识王老板这样到处都有产业的豪商,向王老板取取经,学的一鳞半爪,也够我受用一辈子了。”

赵全谦道:“哪里哪里,还是后生可畏啊。”

两人互相吹捧,等到了锦衣卫衙门,俨然是一对忘年之交了。

到推官那里过堂,赵全按照丁巫教的那样,述说他开店八年从无官司的信誉,并连连质问香水商人,银票有无离开过视线,为何上午拿到银票,下午才去兑银子等等。

香水商人支支吾吾的说道:“因遇到了熟人,去酒楼喝了几杯,喝多了头晕眼花,去客栈睡了个午觉才去三通钱庄兑银子。”

没等赵全,丁巫就说道:“遇到外人,喝了酒,还睡午觉,给小偷可乘之机,调换银票,你还蒙在鼓里头呢。依我看,你遇到的那个熟人就很有嫌疑,你把他传到推官大人这里审问,说不定有戏,挽回损失,别总是揪着我们王老板。”

推官看了看天色,“都已经是傍晚了,退堂,明日再审。武都头,今晚把香水商人的熟人带到衙门先关起来,免得他跑了。”

王老板忙说道:“大人,明日我还要启程……您看——”

推官说道:“你就等两天,清清白白,无牵无挂的走多好。本官看这个案子并不复杂,京城专门有贼盯着外地的商人,这种调换银票、甚至用铜镀金来代替金锭偷梁换柱本官都见过不少。明天先审熟人,确定不是熟人作案,那就是贼了。确定是贼干的,你就可以走了。”

赵全一听,不过是一两天的事情,等得起,赶紧答应。

丁巫说道:“一有消息,武都头自会来商行告诉王老板,不会太耽误行程。”

是夜,赵全在积水潭湖上画舫做东,邀请三个贵客。

甜水巷,汪大夏极力反对:“不行,魏大夫不能去。都说好了,锦衣卫的事情,别把她掺和进去,太危险了。”

丁巫说道:“王老板和吴典用都相信那些不堪的谣言,我以市侩生意人的形象示人,也是基于这些谣言。如果半夏不去这个饭局,怕是会引起他们怀疑。这是我接近白莲教最好的机会,我所有的伪装定要无懈可击。要不然,之前的戏就白演了。”

汪大夏正要反对,魏采薇说道:“不要吵了,我一定要去的。不就是演戏吗?端午节我也演过,连鬼才严世蕃都被我们骗过去了,还怕白莲教不成?”

汪大夏:“可是——”

魏采薇问道:“难道你不敢和我演情人?”

“我——”汪大夏被魏采薇卡住了七寸,捏的死死的。他低头嘟囔道:“我有什么不敢的?我保管演的比陆统领好!”

其实汪大夏对端午节陆缨在大庭广众之下抱起魏采薇一事耿耿于怀。明明晓得是为了演戏救丁巫,现在想想,那股醋意还是翻江倒海般涌过来。

这种老陈醋更酸。

魏采薇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三个同去,一定要演得天衣无缝。让他们信任丁大哥,稳住王老板。”

“你对是吧?”魏采薇蓦地抓住了汪大夏的手,眸中含情,亲热的叫他,“卿卿。”

卿卿是男女私下对爱人的昵称。

上辈子,魏采薇就是这样叫他卿卿,熟能生巧,故,她变脸如翻书,说叫就叫,一秒入戏。

汪大夏就像被雷劈似的,浑身一哆嗦,结结巴巴的说道:“是的,卿……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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