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军戴着帽子、斜背着一个包走进银行。银行里等着办业务的人不少,要排队叫号。刘军拿了号,找到一个最边角的座位坐下等。他带的那个包不大,但塞得鼓鼓囊囊,一直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似乎随时防止被人抢走。即使坐在那里,他也显得不太踏实,总是下意识地左顾右盼,一旦目光和谁相遇,便会立刻挪开——尤其是身穿制服的银行保安,更让他警惕。

好在终于叫到他的号了。刘军抱着包走到柜台前,又用眼角的余光左右扫视了一遍,没发现异样,这才打开包,从里面掏出厚厚几撂钞票,推到柜台里。

“存钱!”

“请问您存多少?”

“十五万!”

说到这个数字时,刘军的语气里透着一丝复杂的自豪,既想把声音放大,让周围的人都听到,又有些胆怯,不由自主将声调降低。也许是听上去有些奇怪,柜台里的银行职员特别抬眼看了看他。

“好的。您稍等。”

那堆钞票被拿进去了。刘军的呼吸有些紧,他隔着窗户看着银行职员开始点钞。十五万元的百元大钞,颇得点上一会儿。刘军犹豫着,忽然压低声音说:“等等!”

银行职员停下,诧异地看着刘军。刘军把手通过窄窗伸进去,说:“不存十五万,存十四万,还我一万。”

那一万元被退了出来,刘军小心地装进包里。又等了一会儿,手续办好了,存款凭条和银行卡都到了刘军手里,刘军拿着凭条和卡看了半天,脸上有些不放心。

“十四万?全在卡里了?”

“是的。您不放心的话,可以到那边的自动查询机去查查看。”

刘军没再去自动查询机查询,因为那个身着制服的保安就站在查询机旁,令他有几分不安。他把帽子压低,背着变空了的包快步走出银行。走了几步看见路边的垃圾桶,刘军想了想,停下来,把手里捏着的存款凭条撕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桶。这时候,他忽然有了一种格外轻松的感觉,像是和某种不愉快的经历告别了似的,脚步也变得轻快了。他隔着包摸摸里面那一万元钱,硬硬的有些硌手,刘军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决定去做一件一直想做的事情。

天刚黑的时候,在商场站了一天的朱玉接了四岁的女儿欢欢回家。下班高峰,连着几辆公交车都没挤上去,又舍不得打车,朱玉和欢欢只得走了好几站路。等上了楼来到家门口时,欢欢已经累得不行了,抱着朱玉的胳膊,半个身子坠在妈妈身上撒娇。朱玉掏出钥匙开门,欢欢坠着她的胳膊,害得她半天打不开门,朱玉又好气又好笑,轻轻地在女儿屁股上揍了一巴掌。

“下去!让妈妈开门!”她佯装生气地训斥女儿。

“不嘛,我走不动了,”女儿知道妈妈是装的,仍然吊在朱玉胳膊上,“我太累了。”

朱玉一阵心疼,有些后悔没坐出租车回来。可她也知道,如果可以再次选择,她还是不会坐出租车。对一个靠着微薄薪水独自抚养孩子的女人来说,出租车实在算得上奢侈消费,能免则免。想到这里,她心里又恨上了那个男人——如果当初他不是那么吊儿郎当、不负责任,现在她也不必带着女儿过这种苦日子吧?

朱玉心里骂着,好容易打开房门,把女儿拖进屋,刚想关门,忽然有人从门缝里挤进来,并且立刻反手把门关上了,还打开了家里的灯,房间里一片雪亮。朱玉大吃一惊,眼前的男人正是她刚才在心里痛骂着的那一个。

刘军笑嘻嘻地看着朱玉和欢欢母女。朱玉回过神来,试图把刘军往外推。

“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可欢欢却惊喜地扑到刘军身上,兴奋地叫:“爸爸!你怎么来啦?”

刘军一把将女儿抱起来,一通猛亲。朱玉在一旁忍住气,冷眼看着。

欢欢向刘军告状:“爸爸,妈妈说你死了!”

刘军尴尬地看一眼朱玉,朱玉瞪他一眼,冷笑。

刘军回过神来,自我解嘲:“妈妈逗你玩呢,爸爸不是活得好好的嘛!”

朱玉冷笑一声:“对我来说就是死了!”

刘军嬉皮笑脸地说:“你看你这人,就算咱们离婚了,你也不能这么咒我……”

朱玉一把从刘军手里抢过欢欢,不顾女儿反对,强行将女儿送进里屋,锁上门,走回刘军面前,冷冷地看着他。

“当初你怎么答应我的?说好各走各的,不许再打扰我和女儿!”

“我不是想女儿吗?”说到女儿,刘军笑不出来了,“真的朱玉,我没别的,就是想女儿了,你不能老躲着不让我看女儿是不是?毕竟我还是她……”

朱玉毫不客气地打断刘军的话,显然她对这些话已经有了免疫力。

“少提爸爸那俩字!你不配!有事儿快说,没功夫听你念那些陈年的经!”

刘军看看被锁着的里屋,忍气吞声地问:“你是不是又给欢欢转幼儿园了?”

朱玉瞪他一眼,反问:“不行?”

“是该转,以前那家也太不像样了……”

“那你还废什么话?”朱玉越来越没耐性,开始把刘军往外推,“走!走!走!欢欢还饿着,我得给她做饭了!”

刘军被朱玉搡到门口,脸上有些狼狈,可他并没跟朱玉发火,却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朱玉,说:“听说新的那家得交好几千赞助费,这是一万块钱,你拿去用。”

朱玉一愣,看着刘军手里的信封,没接,狐疑地看着刘军。

“拿着呀,不是假钞!”刘军看着朱玉的表情,又有些按捺不住的得意了。“这是我给女儿的钱,不是给你的。”

说着硬是把信封塞到朱玉手里。朱玉犹豫一下,打开信封看看,果然是一叠百元钞票。刘军在一旁察言观色,适时地做了解释。

“以前的事儿,是我不好。可不代表我不疼女儿。”

朱玉拿着钱想了一会儿,脸上阴晴不定。

“这钱哪儿来的?”

“挣的呀。”刘军半开玩笑地说,“总不能抢银行吧?”

“你整天吊儿郎当白混日子,有两个钱就喝酒打麻将……”朱玉忽然警惕起来,把信封塞回刘军手里,“谁知道这钱哪来的,不定有多脏!我不要!”

刘军有些急了:“哎,你是跟钱有仇,还是看死了我不会挣钱?”

“那你跟我说,你怎么挣的这钱!”

刘军顿了顿,朱玉冷笑起来,又把刘军往外推。

“我就知道你心虚!”

“谁心虚了?”刘军压低了声音嚷,“这是我当演员挣的钱!”

朱玉一愣,停下来,满脸不屑地打量刘军:“就你这样儿,能当演员?”

刘军挺胸昂头,眼睛往上看,矜持地说:“我总比葛优体面吧?告诉你,别小瞧了我。论演技,我不见得就比葛优差!再说了,现在都是丑星当道,你懂不懂?”

朱玉仍然半信半疑,刘军却看出她内心的松动,急忙把信封又塞回到朱玉手里,说:“不信过半年让你看我演的电影,没准到时候你哭着喊着要当我粉丝求我合影呢。”

朱玉啐了刘军一口,刘军舒了一口气,笑了。

“朱玉,你好好想想,不管我这人有多坏,对女儿我是不是一片真心?这钱拿着,放心用!别说上幼儿园,上小学、中学的钱,我全包了。等我以后挣着大钱了,就送女儿出国上大学……”

刘军越说越来劲,还没吹完,手机忽然响了。刘军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皱皱眉头,把电话按掉了。还想接着说,电话又响了。刘军再次按掉,并且立刻关掉手机。但他的情绪明显受到影响,吹不下去了,草草收场。

“……总之不管怎么说,女儿虽然判给你,我永远都是她爸爸,对不对?”

朱玉却盯着刘军问:“谁的电话?接都不敢接?又干龌龊事儿了吧?”

“谁不敢接了?”刘军硬着头皮说,“求我帮忙的,老缠着我,我嫌烦!”

“求你帮忙?你能帮人家什么忙?”朱玉不依不饶地追着问。

刘军忽然发火了:“你有完没完?你要真怕我这钱不干净,行,我拿走!我还就不信这钱没地方花了!”

说着伸手要夺那信封,朱玉一闪,把信封藏到了身后,恨恨地说:“没门儿!女儿又不是我一个生的,不能便宜了你!反正你要是干了坏事儿,遭报应的是你不是我!”

不知怎么,朱玉这话让刘军打了个哆嗦。他无心恋战,连朱玉婉转地问他是否要和女儿玩一会儿,他都装听不懂,借口还有事情要办,匆匆离开了朱玉家。外面已经黑透了,这个旧小区里虽然有路灯,但光线都很昏暗,刘军走了几步就绊上一块石头,差点儿摔倒。想到朱玉的话,他心里更不踏实了。

刘军停下来,掏出刚才关机的手机,打开电源,一连几条信息涌进来。他胡乱翻看了一下,咬咬牙把那些信息全删了。黑暗中,手机铃声忽然又响了起来,刘军被吓了一跳。他犹豫地看着屏幕上那个号码,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将来电按掉,然后他再次关掉手机,拆下手机的SIM卡,将SIM卡扔进了杂乱无章的树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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