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痣一动不动地缩在那里,肩上的枪伤经过简单的包扎,血不流了,但是很疼是无疑的。

野驴想动,被桑楚威严的目光遏了回去。

苏曼又开始抽泣。

“我再问一遍,你为什么逃跑?”

黑痣仍然一声不吭。

桑楚拿起桌上那张旧报纸,指着上边的那个数字说:“这个数字你总该说了吧?你既然承认这是个时间,是否可以回答,这是个什么时间?”

黑痣突然改了口:“不,那不是时间!”

众人顿时一楞。

“可它总是你写的吧?”

“不,它不是我写的!”黑痣第二次改口。

桑楚叫大伙安静,慢慢地把目光转向石头老二:“这么说,它只能是你写的了。”

石头老二惊恐地站了起来:“我?我写了什么?”

当他看清了那封撕碎的信和那几个阿拉伯数字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变得不知所以:“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桑楚把报纸扔在桌上:“这个你当然不明白,可是你脚底下的白漆你总该明白吧。”

“是的,是有白漆,你是不是仍然认为我是凶手?”

“别忘了,你曾经非常冤枉地输给珍妮三万块钱。”

“可是,我仅仅写了一封恐吓信,并没有来杀人,更不会杀死苏娅。”

“若是看错人了呢?”

“不,那是不可能的。”

“不可能什么?不可能杀人还是不可能看错?”

“都不可能!”

“白漆怎么解释?”

“不知道,它也许是在我的酒吧里踩到的,这几天我正在油漆几件东西,什么时候踩上的我不清楚。”

“除了你以外,还有谁会踩上这种漆?”

石头老二突然惊道:“他,黑痣。前几天的晚上,我叫他进到后间来拿恐吓信,他一定踩了白油漆。”

“这就对了。”柔楚满意地点点头,“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这个年轻人的鞋。”

溜子上前几步,毫不客气地提起了黑痣的一只脚。鞋底很光滑,什么也没有。

再提起另一只,只见凹纹里沾着些土,是山上那种红土。没有白漆。

众人嘘了口气。

桑楚却笑了:“把这只鞋脱下来。诸位请看,这只鞋的凹纹为什么有土?那只鞋却很光滑?这是因为有土的这一只沾有一层白漆,土碰上漆,自然就沾上了。溜子,刮开看看。”

小刀轻轻地刮去了上边的红土。

众人眼睛一亮:白漆!

“怎么样?年轻人。”桑楚道,“这回该告诉我了吧,你为什么逃跑?”

黑痣的头塞进两腿间,仍旧一言不发。

“抬起头来!”桑楚抬高了声音。

黑痣吓了一跳,急忙抬起了头。

桑楚抖抖那张旧报纸:“这数字到底是不是你写的?”

黑痣终于点了点头,小声道:“是。”

“是不是时间?”

“是”

“这就对了。”桑楚大声说,“这就是杀人的时间!”

“不!”黑痣尖叫起来,“那不是……你们刚才不是说了么,杀人是在野驴离开以后,十一点五十六分的时候,他还在楼上。”

桑楚一拍桌子:“把他的表拿过来!”

他接过溜子递上来的手表,和自己的表对了对,道:“整整慢了十六分钟。当时的准确时间应该是十二点十二分。这,正是苏娅被害的准确时间。”

房间里的空气再一次凝固住了。

人们听见桑楚第三次发问:“你为什么要逃跑?能告诉我么?”

“我……”

“你是不是很害怕?”

“哦,不,不害怕。我……不害怕。”

“这是假话,你不但害怕,而且怕得要死,是么?”

“我、我……”

“不要再欺骗老头子了,我其实什么都知道。真的。我发誓,你不是凶手。但,你知道凶手是谁!”

“我不知道哇!”黑痣突然双手捂头尖叫起来。

与此同时,人们听到椅子被踢翻的声音和手铐的咔嗒声。

随即是那个叫八戒的警察痛叫之声:“天雄,为什么是你!”

一屋子的人顷刻间都傻了,他们看到,一副锃亮的手铐已铐在了那位方才还滔滔不绝地分析案情的人的手上。现在,此刻,这个人已面如死灰,蚯蚓似的冷汗顺着本来相当英俊的脸颊流了下来。

桑楚的手在发抖,眼中有盈盈泪光在闪动。一支烟已经被他捏碎在桌面上。

墙上的壁钟差三分钟零点!

“不该来,真不该来。”桑楚悲哀地摇着头,“我本来打算好好地休息一下,好好地在高原上过一个天灯节……结果却是这样!”

他站起身来,向着众人说:“诸位,我答应过你们,让你们满意地离开。现在我只好非常抱歉地希望大家体谅我的心,我先走了。”

他步履沉重地走出了房间。

人们默然无声地鱼贯而出,悄悄地散去了。

“老师,”大乖出现在桑楚身后,“我真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我比你还不愿意相信。”桑楚头也不回地说,“可是,它毕竟是真的。”

桑楚靠在了石栏上。

溜子默默地走了出来“溜子,”桑楚道,“你追上他的时候,他是不是准备向黑痣开枪?”

“是的。他的情绪很急躁这我知道。可是,他朝黑痣瞄准的时候却很沉着。另外,他们俩还各说了一句有意思的话,天雄说:‘你准备怎么办?’黑痣的回答是:‘我什么都不说。’当时,我还以为他们指的是开枪的事呢?”

“他们之间其实早就在互相提防了。对天雄来说,这一手早晚会发生,不然他会睡不着觉的。”桑楚点上一支烟,心情已平静多了。

“老师,真相到底是怎么一档子事?”大乖问。

“基本上是他讲的那样。”桑楚道,“只不过他没有指出凶手是谁。事实上,两个案子都和他有关系。”

“前一个案子也是他干的?”溜子很吃惊。

“钓鱼人不是他杀的。那是麻子的杰作。但同谋是他,是他给麻子报的信。他们伪装得很成功,谁也看不出这两个人是一伙的。”

“那老师是怎么知道的?”

“是在他打伤黑痣以后。准确地说,直到那一刻,我才确认凶手是他,于是,以前的各种疑点都有了解释。首先,住在201房间的麻子根本看不见河湾里的情况,天雄却看见了。那天,我们一起乘坐摩托从这里出去,迎面过来一辆面包车。那个十分像某个演员的司机跟我打招呼,我当时觉得很奇怪。可是后来我主动地和他打招呼,他却像根本不认识一样。现在回想起来,我才发现,他实际上是和尚天雄打招呼。他早就见过他,这正说明他不是头一次来别墅,他与麻子来往密切,并且在一个意外的场合看见了河湾里的动静。很可能是这样,他看到那个老六在河海里钓鱼,便通知了麻子。麻子迅速地将东西转移,并于晚上老六第二次光临的时候杀死了他。尚天雄忘了告诉他那人是个聋子,使得麻子光着脚去作的案。”

溜子问:“我明白了,他们把东西藏来藏去也是尚天雄报的信。因为他知道现在风声正紧。”

“不错,这是很明显的。”

“那么,恐吓电话呢?”

桑楚道:“当然也是他打的。不知道你们是否发现,他这几天始终没有使用腰上那个手机?对,他是用那个家伙打的恐吓电话。为了掩盖其声音,他发动了那辆摩托车。而后在我们询问珍妮的时候,他又把话引到抽水机上。其实,从电话里是很难分辨出这两种声音的。干得很聪明,正可谓一箭双雕。”

“然后他用砖头拍伤了自己。”溜子明白了。

“后来就发生了第二起谋杀。”桑楚道,“他们把毒品放在船舰模型底下,到底还是不踏实。于是昨天晚上,尚天雄悄悄地从楼后的黄桷树爬进了二号,取出了毒品,并且认真地擦去了窗台上的脚印。可是,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苏娅和野驴来了。他无路可走,只得躲进窗幔之后。此间,野驴偷了耐克鞋,越窗去了一趟一号房间,拿回了黄丝巾和歌谱。然后就是求爱和撕扯,直到野驴离开。不久,苏娅从镜子里看见了窗幔背后的脚,便发现了他。这样,苏娅的灾难就降临了。将苏娅打昏后,他关好窗户,拉上窗帘,从容地将苏娅勒死,又将黄丝巾塞进了水池管道,携着毒品离开了房间。”

“这么说,茶杯里的催眠药也是他自己放的。”溜子问。

“这还用说么。我要特别提醒你们注意,那条塞在水管里的黄丝巾也是他精心安排的,目的在于把我们的视线引到其他人身上去。否则的话,他完全可以把那东西销毁得更彻底,也用不着专门在那个水池里洗杯子,闹出一场水漫金山的戏。”

大乖彻底醒悟了:“我好像懂了,他杀人这一幕被黑痣看在了眼里,所以他一定要杀他!”

“问题是怎么发现的。还记得树结上那块白漆么,那是黑痣踩的。那时候,黑痣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动静,蹬到黄桷树上往里看。你们一定还有印象,那个窗帘有毛病,拉不严。黑痣就是从这条窗缝里看清了房间里的一切。他把时间草草地记在了那封恐吓信的背面。但是,他的表慢了十六分钟,准确的时间应该是十二点十二分。他这么做的目的完全是为了想留一手,结果发现是个祸害,这才把它撕毁了。”

“明白了。”溜子说,“为什么要撕毁,是因为他发现尚天雄认出了他。”

“对,就在黑痣看见尚天雄的时候,尚天雄也无意中看见了黑痣,因为这人太容易记住了,他鼻梁上那颗黑痣正对着窗缝,这个标记只有他有。”

“真不幸。”溜子说。

“没打死就算他走运。”桑楚续上一支烟,“紧接着,我发现了地毯上的那个鞋钉印,这样,我心里大概已经有数了。”

尽管尚天雄很及时地拔掉了鞋钉,却终于在那一枪上彻底暴露了自己。

真相大白!桑楚呼出一口胸中的闷气,仰头望着蓝墨墨的夜空。一颗流星划过天幕,消失了。

不知什么时候,珍妮出现在他背后。

“我想问您一句!”她的声音很胆怯,“如果昨天回来的是我,结果是不是一样呢?”

桑楚没看她:“一样,绝对一样。”

珍妮走后,溜子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包毒品不知在什么地方?”

桑楚也正想说这件事,见他发问,便反问了一句:“你动脑筋想想,此时此刻什么地方最保险?”

看得出来,这位老侦探早已胸有成竹。两个年轻人不敢乱猜,挖空心思地想着。还是大乖脑子快:“有了!”

“哪里?”

“河湾的水里!还有比那个地方更保险的么!”说完这话,大乖已经奔下了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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