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房间的灯光亮了。

桑楚格外地对着那扇门望了几眼。短短的几天,那个一脸麻子的经理,始终没有离开他的思考范围,感觉告诉他,这个人疑点最多。他咳嗽了一声,慢腾腾地进了“绿岛二号”。

技术鉴定的报告已经出来了,结论大致与桑楚的判断相符,死者是被一钝物击昏后,用一种柔软的丝织品窒息而死,没有发生过搏斗。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十一时至今晨一时之间。

另外,死者臂上有两条抓痕。

窗台上的鞋印是一双四十码的耐克鞋留下的。

尚天雄杯中的药物是那种极为普通的安定,这种催眠药物可以从任何一个药店买到。

桑楚叹道:“你们看一下这支绢花和这张曲谱,是否有什么价值?”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两样东西,又朝衣架下指指:“那里还有一朵。”

技术人员很认真地作了一番研究,回答说:“绢花是市面上常见的东西,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存留物,作为证据似乎有些牵强。至于这张曲谱,也许是证明涉嫌人身份的东西,有一定价值。”

桑楚点点头,把技术人员送出门外:“尸体争取在天亮后转移个地方,摄影资料一并给我送来。噢,对了,告诉孙局长,珍妮的寻找还要抓紧,我的时间很有限。”人们走后,桑楚顺便叫来了服务员,叫她把绿岛一号的房门打开。对方刚走到门前,桑楚低低地叫了一声:“别忙。”

他伸手抓住那个酒盅形的把手,一转,门竟开了。

服务员大惑:“咳,我好像从外边锁上过的?这……”

“小声点儿,小姐。知道么,这证明有人从里边出来过。”桑楚走了进去。

叭,灯亮了。

三个年轻人也跟着走进了房间。

灯光下,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片狼藉,房间被翻弄得一糊涂。尚天雄的脸色变了:“老师,这里头有鬼。”

桑楚没吭气,径直地走到大开着的窗前。立刻,他叫了起来:“你们看,果然有一个脚印。”

三个人奔过去。

“看,虽然很模糊,但还是看得出来,就是从二号翻窗而入的那个人的脚印。”桑楚转身对八戒吩咐道:“去,把野驴带到办公室去,我们马上就到。”

八戒兴冲冲地去了。

桑楚扭头对尚天雄说:“天雄,你刚才说有鬼,能解释一下么?”

“老师,我认为这不是一件单独的谋杀案件。”尚天雄似乎十分有把握,口气也是兴奋的,“您是否觉得应该将它和第一个案子联系起来考虑?我的意思是说……”

大乖也大有所悟:“完全正确,它十分可能是第一个案子继续,也就是说,对方在寻找那包毒品!”

这的确是一个非常大胆的设想!

桑楚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你为什么这么想?”

他没有说“可是”这个转折词。也就是说,对于这个思路,他是同意的。尚天雄很高兴。

“这是明摆着的,过去我们一直认为毒品藏在二号。可事实上,它很可能藏在一号。否则的话,房间里翻得这么乱,不是寻找毒品,又是找什么呢?”

“一把刀。”

“刀?”

“对,一把藏刀。”

“老师的意思是……”

“我想说的是,假如入室寻物的人真是那个野驴的话,前几天送刀恐吓的那个情况便有结果了。那天下午三点来的那位穿白西装红皮鞋的女人肯定就是苏娅。她把刀留在被子里,然后离去。昨天晚上,她一炮打响,前来向珍妮示威,又想起了那把刀。她估计刀子已被珍妮携入一号,便叫野驴翻窗而入,伺机寻找。野驴翻遍了所有角落,却白忙一场。他打开房间的门,悄悄回到二号,这就是全部经过。”

“这么说,他找的不是毒品。”尚天雄有些扫兴,刚刚出现的快意又消失了。

“这很难说。也许你想的也有一定道理。现在还是让我们听听野驴的解释吧。”桑楚走了出去。野驴的态度十分恶劣,刚一发问就暴跳起来:“什么?去过一号?放屁,我去一号干嘛?告诉你们,老子哪儿也没去!一直在二号。”

“别激动。”八戒一掌把他推坐在椅子上,顺势抓住他的一只脚,“还是让事实来说话吧。”

“干什么?”

“别动!你马上就知道了。”八戒用力把那只脚提起来,对准灯光一看,顿时傻眼了这只鞋的鞋底早已磨得看不出什么了。房间里变得死一般沉寂。难道不是他?野驴仿佛看出了什么,再次跳了起来。可是还没待他叫出口,尚天雄一拍桌子:“坐下!”

这声断喝很有威力,野驴乖乖地坐下了。

“听着,野驴,你好像不是那种狗屁不懂的浑帐。”桑楚看着他,“既然如此,就尽可能放聪明一点儿。事实上,我们要想证明你去过一号房间,还有好多你不知道的办法,暂时还没有用。”

野驴依然很犟,“我干嘛要作那种事?实话告诉你们吧,我没有杀人,也没有爬窗户。”

“爬窗户?新鲜,我什么时候说你爬窗户了?”桑楚故作诧异地望望众人,“更没有说你杀人。”

大伙会意了,他们发现桑楚很善于提问,野驴也很容易上钩。

野驴的脸上掠过一个不自然的表情,但很快就镇静了:“我知道你说的不是我。但是,我可以向你们透露一个情况:的确有人爬过窗户。”

“哦,真的么?”

桑楚和尚天雄交换了一下眼光,看来每个人都对这个情况产生了兴趣。

“说说看,你都看见了什么?”

“不,我没有说过我看见了,实际上是我猜的。人,我并没有看见。”

大乖好久没有说话了,终于问出了一句:“可是你说得很肯定。”

“肯定,当然肯定。”野驴说得十分认真,“我敢保证,你们一定也有那种经验,也就是说,当你们的房间里来过人,你们是很容易察觉的。我和苏娅走进那个房间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房间里来过人。”

“什么人?”尚天雄问。

“我不是说过了么,我没看见。”野驴强调说,“会不会就是那个凶手?”

“你很会转移目标,”尚天雄冷笑道,“现在问的是你。也好,咱们就来说说凶手。你的意思是说,你一进屋就觉得有人来过。那么我问你,既然你没有离开过那个房间,凶手又如何作案?”野驴哑口无言。

“你是不是想说,凶手是在你离开后作的案?”

“不错,我正是这个意思。”野驴迫不及待地说,“实际上,苏娅确实是在我走后被杀的。”

“说下去。尽可能把谎话编得找不到漏洞。”

野驴低声地咆哮了起来:“你他妈的还在怀疑我!”

尚天雄微微一笑:“要叫我不怀疑你,除非你能把故事编得天衣无缝。至少你得说出凶手是怎么作案的?”

“我不知道!”野驴大叫,“我说什么你们也不会相信,还不如不说。”

“你别激动。”大乖开口道,“他说的其实是实话,只要你能把刚才提供的情况进一步说清楚,立刻就能从嫌疑中摆脱出来。”

野驴声音降下来一些:“我没有说谎,连苏娅都觉得那房间里好像来过人。”

“她说没说什么?”

“当然说了。”野驴道,“她说‘是不是珍妮刚走?’服务员说:‘珍妮已经两天没回来了。’苏娅就没再问。现在回想起来,这句话不是刚好说明我的感觉是对的么?”

大乖想了想,又和桑楚交流了一下目光。桑楚鼓励他继续问下去,看来老头子也在关注这个细节。

“好,我姑且相信你的感觉是正确的。不过,照你的说法,凶手是在你离开后下的手。那么,他是怎么进到房间里去的呢?是从门口进去,还是从窗口进去?”野驴想了想,道:“我估计是从门口进去的,要是从窗口爬进来,苏娅肯定会大叫。对,肯定是从门口进去,杀人后越窗而逃。”

“越窗而逃?”尚天雄冷笑道,“实际上他根本没逃,而是顺着石坎儿翻进了一号房间。请问,天下有这么作案的凶手么?”

“我知道你在怀疑我。”野驴这回显得不那么激动了,“我说什么你也不会相信,既然如此,干脆什么也不说。”

“可是,有人确实看见你翻越过那扇窗户。”尚天雄亮了底牌。

野驴哼了一声,不予理睬。

桑楚向尚天雄作了个手势,问道:“我再问一个问题:你们进去后,一直到你走,那窗户是关着的,还是开着的?”

野驴思索片刻,道:“关着的。”

桑楚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谎话,老弟,这无疑是谎话。有人在下边听到过你说的一句,好像你要从电视塔上跳下来。窗户如果是关着的,这句话肯定听不见。况且,窗户如果是关着的,你仍也无法看见电视塔,从而产生从上边跳下来的联想。怎么样,我分析得还算合理吧?”野驴说不出话来了。

“再看这个。”桑楚拿过了尚天雄泡茶的那个瓶子,“你认识它么?”

野驴看了一眼:“好像见过。”

“不要好像,”桑楚道,“究竟见没见过?”

“是的,见过。”野驴想了想,“它就放在二楼的石栏杆上。”

“好了,我没有问题了。”桑楚走开去。

大乖问:“你为什么要从电视塔上跳下来?在发誓?”

“你说对了。我向苏娅求婚,所以发了誓。”野驴说到这里,声音有些悲切,“现在我想起来了,当时窗户确实是开着的,我看见了远方的电视塔,才说出了跳下去那句话。我怕苏娅不相信我,说真的,我这人很少向谁发誓。”

其他人都没有什么可问的了。

野驴走后,房间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最后是桑楚首先开的口。

“天雄,把情况综合一下,看看有什么进展。”

尚天雄转向大乖:“大乖,你说吧,我的困劲又来了。”

桑楚笑道:“幸亏对手没有放很多药,不然的话,你现在还睡着呢。行,大乖,你说吧。”

大乖沉思了片刻,清了清嗓子道:“我认为,有几点是必须肯定的。其一:有人翻过窗子。不管是野驴也好,不是野驴也好,这个事实是不能否定的。分别留在两个窗子上的脚印,足可以证明黑痣的话不假。其二,这个人翻过两道窗户进入一号,的确是去寻找东西。”

桑楚道:“天雄认为是去寻找那包毒品,你怎么看?”

“有这种可能,但仅是可能,结论还是要放在最后再下。我现在关心的是时间。如果按照黑痣的说法,在那个时间里,野驴和苏娅都没有离开那个房间,要有人翻窗而出,就很不好解释了。除非还有第三个人。而就我们目前所掌握的情况看,这个可能不大。这样,就出现了另外一种可能,是不是黑痣记错了时间,这个翻窗而出的人是在野驴走后?但是,问题又来了,依照天雄的说法,你十二点一刻的时候,发现黑痣要偷东西。喂,天雄,醒醒……”

尚天雄一下子醒了,他实在不胜药力。

“你说什么?”

大乖道:“你是不是把抓到小偷,也就是黑痣的情况介绍一下?”

“行。”尚天雄揉了揉眼睛,“大概是十二点一刻左右,我发现黑痣想溜进别墅。当时我正在门房里打吨,看见墙角儿处有个人影,就追了过去,这小子跑得很快,一直追到公路,才把他擒住。回来后,我把他拷在了门房的水管子上。大概情况就是这些。”

“好,足够了。”大乖继续分析,“照天雄的说法,这时的黑痣根本不可能看见别墅后面有人翻窗。那么,从时间上来讲,他说的那个时间应该是真实的。由此而得出结论,翻窗子的那个人,只能是野驴。”

“对,无懈可击。”桑楚道。

“然而,野驴为什么矢口否认呢?这就要从那两个鞋印来分析了。明明翻窗的是他,可鞋印却不是他的,原因何在?只有一种可能,野驴穿了别人的鞋。”大伙儿全都来了精神。

“问题就出在这里,他为什么要穿别人的鞋子呢?可能性有两个:一,恶作剧。二,他就是凶手。这两种可能我实在说不准哪个更大些,这个问题很头疼。”听说野驴可能是凶手,八戒又来了精神。

“让我说,绝不是恶作剧,野驴就是杀人凶手!至于动机,很简单——求婚遭到了拒绝!根据野驴这种性格,走极端的可能不是没有。于是,他杀了她,然后找了一双别人的,或是他早就预备好的鞋穿上,翻窗而出。刚要跳下去,他可能突然改变了主意,结果,从一号窗子翻进来,故意作出寻找东西的假象,然后回到二号,将窗户关好,又顺手摘

了一朵绢花插在苏娅的手上。对了,关窗之前,他完全可以说一句从电视塔上跳下来一类的鬼话,以混淆视听。天雄杯中的催眠药,也肯定是这个人放的。”

对于八戒的高论,众人都无法表示赞同,有趣的是,又都不到什么漏洞。

桑楚向大乖发问:“关于那个恶作剧的假想呢?我很愿意听听。”

大乖道:“严格地说,野驴的出发点可能不是恶作剧,他的确是准备到一号去找东西的,直到准备翻窗时,才起了恶作剧的念头。简单地说,他找来一双别人的鞋穿在脚上,翻窗而出,把一号翻得乱七八槽,然后回到了二号。在这里。我比较趋向老师的分析。他是去寻找那把藏刀。”

“也就是说,他的行为和毒品无关?”尚天雄依然不想放弃自己的想法。

“是的。野驴的行为肯定和毒品无关。”

八戒仍不服:“不,我不信大乖的分析,假如真是一场恶作剧的话,野驴何必拒不承认?”

桑楚道:“因为他没想到会死人。等着瞧好了,随着案情的进展,他肯定会承认的。”

说这话时,桑楚似乎充满了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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