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楚是最后一位登上“孔雀公主”号的游客。

“嘿!老家伙,想找死呀你!”正在收缆绳的小伙子吓得惊叫起来。

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么个又瘦又小的老头子,居然敢往船上跳,而且真叫他跳上去了。嘴里叼着船票,手里攥着个金色的大铜烟嘴。

当时,游船已经完全离岸了,悠长的汽笛回旋在近华浦的上空。

船上岸上一片欢呼,为这老头子欢呼。

近华浦位于城西北角,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名园。登上望稼楼,便可以看见一碧千顷的天湖和玉女峰浸入湖水中的长长的海岬。从这里起航,过长达六公里的一段水道,然后进入天湖。再绕上两个弧形的航线,天湖周围的几个著名的旅游点就都走到了。全程是三个小时,其中不包括吃午饭的时间。

天湖的砂锅金线鱼非常有名。

桑楚就是奔着那金线鱼去的,玩儿还在次要。他对吃从不含糊。

他冲小伙子抱歉地扬了扬手:“小伙子,接住。”

一支万宝路飞进了小伙子的怀里。

然后,他便穿过右舷,来到了船头的甲板上,那里有几张折叠椅还空着。

船头风很大。

桑楚拣了张椅子坐下,抬腕看了看表,整九点。他估计那些特邀代表们此时已经上路了,他们一定为那个叫桑楚的小老头的不辞而别在干着急。他是代表之一。

距离天灯节开幕还有三天,今天的日程安排是参观磷肥厂。

他对磷肥不感兴趣。

水道两旁是一望无际的油菜地。临水处,许多大柳树歪歪斜斜地长在水里,枝条参差,生得很猛。泡在水中的主干上,附着一层厚厚的苔藓,野趣盎然。

十五分钟后,游船进入了最后一段水道。前方是一道石坝,穿过石坝,就是号称五百里的天湖水面。

玉女峰近在咫尺。

游船的汽笛叉一次拉响了。汽笛就在桑楚的头顶上,他觉得震耳欲聋。

几个姑娘拥上船头,比比划划地朝着玉女峰脚下指点着。顺着她们的手指看过去,在山下苍翠的浓荫里,有一幢造型别致,亦雅亦拙的小楼,给人一种远离尘嚣的感觉。

“姑娘,那是什么地方?”他朝最近的那个姑娘问了一句。

对方叭地吹破一个泡,调皮的脸上漾着她们这个年纪才有的神采,道:“你从哪儿来呀?”

“北京。”

“我就知道你是外地来的,要不然绝不会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桑楚笑了:“在下孤陋寡闻。”

几个姑娘同时笑了起来。

“告诉你吧,那就是有名的紫薇别墅。”

桑楚哦了一声,没有再问。这时候,船已经穿过了石坝,他歪头朝那幢别墅望了一眼,便把目光转向了天湖。

盖得很漂亮,位置选得也不错。

他随便念叨了一声,便不再去想它。过眼的东西,似乎用不着太在乎。

他绝不会想到,自己这次高原之行,最后却因了这幢紫薇别墅,而变得不同凡响。

游船进入了开阔的水域,便转舵向东南方向驶去。水面上颤动着细碎的波光,太阳似乎很晃眼。桑楚手遮眉际向前张望,毫不费力地看到了那座漂浮在白色水气上的小岛。《旅游指南》上说,那岛称“小普陀”,岛上有一座祭祀海神的寺庙。据说为了招徕游客,岛上每天都在不厌其烦地举行祭神仪式。

由于开阔的缘故,轮机声似乎比方才小了些。船走得很平稳。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玉女峰果然像一位仰卧在水边的女子,头、胸、腹、腿,尤其是那一头长发,飘飘洒洒地浸入湖水之中,天成之风韵。

桑楚又点燃一支烟,眯着双眼吸了一口,美滋滋地吐出一串烟圈,风大,烟圈眨眼就飘散了。

有点饿。早上走得急,没来得及吃东西。

口袋里除了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充饥。

游船两侧,不时地有帆船和驳船经过,它们都很破,相比之下,这艘“孔雀公主”的确是一位公主。

看,那只木船更破。没有帆,船篷是用一张破了洞的竹席随便搭成的。

游船推起的水波使那只木船起伏不定。

不对劲儿!

桑楚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涌上一阵莫名其妙的骚动。这种骚动很像豹子发现了猎物。

“等等。”他习惯性地抬起一只手。

他的声音被湖面上的风吹散了,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他凝视着那只小木船。此刻,那小船已经漂到了船尾。也许是自己太神经过敏了吧。他想。

但这个念头马上就被否定了,他相信自己的感觉。绝不会错,那木船是有点儿不对劲!

他走下船头,拍了拍轮机舱的窗玻璃:“喂,有人吗?”

汽轮机后头站起一个人来,满手油泥:“捣什么乱!”

“不,我有件事。能不能停一下船?”桑楚的口气严峻了,他看看渐渐围上来的游客,轻声道,“可能发生了不幸的事情。”

周围的人都来了精神,船舱里也有人站起来看。

擦油泥的手停住了:“什么?出事了!是不是东西掉在水里了?”

“不不,可能比这个还糟糕。”

“有人病了?”

“也许有人死了。”

轮机的轰鸣声慢了下来,最后停住了。

游船一片哗然,很快就跑过来一个穿白制服的,显然是个头儿。他分开众人,朝那个轮机手叫了起来:“怎么回事?为什么停船?”

轮机手道:“听说有人死了。”

他朝桑楚努努嘴。那个负责人的目光转了过来。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小老头。

这个小老头整个儿像个干茄子,一脸的沧桑。五十多岁,头发半白,其貌不扬,嘴上叼着个特大号的铜烟嘴,很难看出他的职业,也许是个领导干部,也许是个烧锅炉的。

“你……”头儿一怔,“你说死人?哪儿死人了?”

“你看。”桑楚朝船尾抬了抬手。

那只小木船静静地泊在船尾七、八米远的地方。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没等头儿说话,围观者呼啦一家伙涌向船尾。他们费了好大劲儿才挤过去。

头儿已经开始紧张了,不安地着跟着桑楚:“你是不是看错了,怎么这么巧?这可能么?”

“可能,有可能。”桑楚的眼睛始终盯在船上。

单从外表看,这船已经有些说不过去了,破旧,实在太破旧,破旧得不像话。正常人绝不会乘坐这样的船。除非那人有病。

“你看,那木船是不是有点特别?”桑楚问。

“嗯,的确有鬼。”头儿僵硬地点点头,“可是,那好像是条空船。”

“不空。”桑楚摇头道,“你看那船身,多少有点倾斜。不说你也懂,船再破都不应该倾斜。此外你看,那船板上,有明显的拖拉过的痕迹,而且残留着一片褐色的东西。那是什么?是血,懂吗?其次,这么一条破船,肯定是久置不用的,突然漂到海上,难道不值得怀疑么?第三,船身明显倾斜,足见里边的重物并没有放置平稳。如果是其它物品,这么放显然是说不过去的。”

“快拿抓钩来。”那头儿喊道,越发地紧张了,“先生,你好象是干这个的?”

“一个没有出息的老警察。”桑楚道。

说话间,抓钩拿来了。所谓抓钩,只不过是一只拴有绳子的铁器,锥形,三面带倒刺。

用力将抓钩甩出去,钩子落在船蓬上。用力一拉,竹席被撕开一块大口子。

满船的人顿时发出一声惊呼,他们看见一双人的脚。一双死人的脚。

静默了大约半分种,桑楚打破了沉寂。

“马上截一条驳船,把这条出事的木船拖回去?”

头儿点点头,道:“是的,总得有人处理。不过,它既然是漂来的,往哪拖呢?”

桑楚测试了一下方位道:“从它现在的位置看,显然是从西边漂过来的。西北边。因为那里有一条水道。西风和水道的冲力,使它漂到了东南。”

“对,这个季节每个晚上都刮西风。”

游船拉响了求助的汽笛,不久便有一条驳船开过来了。说明了情况,驳船答应得很痛快,说正好要到那边去运石料。

下到木船上,桑楚很遗憾地耸耸肩膀:“完了,我的旅游到此结束。”

驳船开动的时候,有人忽然叫了起来:“嗨,那老头就是一本杂志上写的那个神探桑楚!”

桑楚笑着扬了扬手。游船鸣响了悠长的汽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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