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麻烦的是我,就让我来付钱吧。

就这样来来回回了五次,前田先生冒出一句“学长向你提出一天一请求这个想法实在是太对了”,让我摸不着头脑,甚至都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结果还是前田先生请客,之后我们离开了站前那个小酒馆。

回到家里,母亲也刚下班到家。总觉得玄关漂浮着一股又咸又甜的酱油味,不知母亲是不是把单位食堂的熟食带回家热了一下。大概是干烧咖喱吧。我早回家的话,熟食就会留到第二天吃;若母亲早回家,就在当天的晚饭时吃。

现在这样,还是去厨房露个脸吧。

“我回来了。”我给正在水池前洗碗的母亲打了声招呼。

“真晚呀。如果是去约会就好了呢。给你留着干烧咖喱呢。”

她背对着我说,口气还是那么让人不快。

“不用了。我今天在外面吃过了。不好意思,是临时决定的,就没告诉你。”

“真难得啊,在外面吃。和谁?”

肯定以为我是和女伴们一起吃的吧。她一点也没有要停手或者回头的迹象。要不要说真话呢?和前田先生一起吃饭这件事,不光是公民馆的同事,连在店里遇到的花店和肉店老板都知道了。与其从别人那里先传出流言最后走投无路,还不如我自己先说出口的好。

“和公民馆的前田先生。”

“哎呀,小纱。”母亲不顾满手的泡沫,回过头来。

“我去泡壶茶,你等一下哦。”

她那堆满笑容的脸,看上去比带再漂亮的花回来还要高兴。都不忍心告诉她这不是约会。

我和母亲面对面坐在客厅的桌旁,面前是热腾腾的焙茶。她的笑容依旧不变。“梅香堂”的点心已经没有多余的了,今天的茶点只有一些腌辣黄瓜。其实我没什么好报告的啦,我说着叼起一根牙签。

“前田先生,就是那个个子高高的男人吧,是我们餐厅的常客呢。好像还是第一次听小纱你说前田这个名字,从什么时候好上的?我猜是那个绘画教室?”

简直是对着集合在宿舍谈话室的女大学生训话一样。

“不是什么好上没好上啦。今天他来买了些金锷烧,当时有东西忘在我们店里了,我傍晚去了一趟公民馆送还给他,就顺便一起吃了顿饭而已。”

“不过,和没有好感的人一起吃饭,小纱你绝对不会愿意的吧。谈些什么了?”

这才是我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山水之类的啦。前田先生在学生时代也是登山部的。”

“哎呀……和小纱你一样嘛。”

我特地抽出了一些时间,恐怕是因为我在他身上看见了父亲的影子。

“有共同兴趣是好事嘛。我觉得前田先生其实很不错哦。不过,总觉得这个人不够精神,有点可惜。”

“别说这种失礼的话。”

确实,他有点驼背,也从没见他工作的时候干净利落过。不过,他完完整整地聆听了我的话。

“妈妈你那点喜好告诉我也不想知道啦。”

“不过,男人的话还是要挺直腰板、意志坚强才靠谱啦。”

“爸爸也是那样的人吗?”

“……没错哦。”

“所以说也希望女儿的对象也是那种人。”

“可以的话尽量是这样最好,不过你爸那种人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找到的啦。”

母亲不知已经多少年没有提起父亲了。何况这么平淡地谈起他,还是第一次吧?好想再多了解一些。想知道他们两人是怎么相识相恋的,是如何幸福甜蜜的。不过如果我真的问下去,一定会拒绝希美子提出的要求吧。就算去爬一趟山,也许都不能回心转意了。

我听取希美子的请求,这本身就是对母亲和父亲的背叛。

“对了,‘梅香堂’的金锷烧,我们打算用花的名字来命名呢,是我提议的。豆沙馅叫梅花,栗子馅是山茶花,还有鲜奶油叫波斯菊,怎么样?”

“波斯菊不错呢。”

话题忽然变了,母亲也没说什么。

“这个周末,我要去趟山里。”

“难道是御笠山?”母亲一脸担心。

“不,是八岳。”

“那么远的地方,你一个人去吗?”

我该怎么回答呢?要是说一个人去,她一定会担心的,可说和前田先生一起去也不好,这又不是一天能来回的,这可不像一起吃顿饭,母亲肯定不会轻松答应的。

“……和希美子一起。前阵子她不是写信来了嘛,好像是山岳同好会的同学会。没问题吧?那我先去洗澡咯。”

我一口把茶喝干,站了起来。不过就算是撒谎,我本也不想提到希美子的。而母亲只是说了一句“路上小心”,就没有再追究下去。

她是沉浸在对父亲的回忆中吗?就连我的脑中也浮现出那个腰杆挺拔、意志坚强的形象。

我不小心叫做爸爸的那个人,在这一点上竟也和父亲很相似。

被认定为浩一的“女儿”之后,我不管做什么都被安排和他一起。不管是训练后的酒会,还是男女合同集训的分组,更别说下山后的庆功会,他旁边的那个座位就是我的专座。就算我不去坐在那儿,他旁边也总为我空着,就算是吵吵闹闹的时候,学长们还是会说“这可是小纱的专座”,为我空出那个座位。

他的另一边有时是希美子,有时是仓田学长,各种各样的朋友都来坐过。我有个室友是大家族出身,她曾经说过,要是大家不能各就各位,就会觉得不安心。在她家,不管是吃饭还是坐车,家人都定好了各自的位置,几十年都不变。

一直都和母亲相依为命的我,很难理解这种感受。大概是因为就算没人守着,地方也不会被占吧。可当我所处的空间里,有特地为我准备的那个位置,无言之中让我找到了归宿感,这是我进入同好会之前从未有的感受。这是我的家。

从最初说漏嘴那次以来,我已经不会再开玩笑称浩一为“爸爸”了,但他对待我的感觉,和父亲没什么两样。公选课出了理科题,他会按照顺序一步步仔细地教导我,我决定不了该去哪儿打工,他也会为我出主意。和女生一起去看电影时,他会为我担心:别回来太晚了,陌生男人来搭话绝对不要跟着走之类的。看出我可能有些绘画才能的也是他。

就这样,一幕幕的镜头,把我过去所缺失的场面一一补足,我的人生里终于有了关于父亲的记忆。

父亲、母亲,再加上女儿,组成了家庭。父亲的形象和浩一重叠,女儿的形象与过去的自己重叠,而不知何时开始,母亲的形象,已经由我自己代入了进去。

自从我短大毕业之后,塞在壁橱深处的纸箱还没有打开过。

尽管我觉得自己再也不会上山了,但我辛辛苦苦打工攒起来的一套装备,不忍心就那样扔了。登山包、登山靴……

因为仓田学长总是穿一身红,我就买了和仓田学长差不多的玫红色靴子。可希美子因为尺寸不配,只能挑了蓝色的。“把红色的包换给我吧”,她这么说,我只能挑了蓝色的包。我们的一身全都是崭新的,可这搭配怎么看都像是随便借来拼凑的。

希美子总是这样。

夏季集训结束了,我准备回一趟老家的时候,希美子说要去我家住一晚。尽管没那么远,不过我家又不是什么观光胜地,来了也会无聊的啦,我回答说。可希美子忽然夸张地提高了嗓门:

“仓田学长明明说过请务必来玩玩嘛。”

“那是因为,仓田学长对香西路夫……是个画家啦,你知道吗?他是喜欢那个画家才这么说的啦。”

“香西路夫我还是知道的啦。而且我想吃刚烤出炉的金锷烧啦。”

你不嫌弃就来吧,结果我还是把希美子带回了家。

我把希美子介绍给了“梅香堂”的老板,一说她特别爱吃这里的金锷烧,老板当场就烤了金锷烧,还把老家带来的特产都塞给了希美子。因为可乐饼也特别好吃,我们两个就边嚼可乐饼边回家,结果母亲准备了一大桌好菜,还有盂兰盆和元旦的特别菜式,就等着我们回家呢。

刚吃过金锷烧和可乐饼的我后悔不迭,可希美子坐在一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夸着我母亲的好手艺,吃得津津有味。光说她手艺好,母亲已经飘飘然了。“这干炸用什么调味的呀?”“怎么才能让肉这么嫩呀?”这一句句提到细节之处,真是问到母亲心坎里去了。就连平时说话不多的母亲,也健谈得像过年一样。干炸是用蛋黄酱调味的,直到那天我才知道。

希美子把桌子上的龙胆花都狠狠夸了一番。

坐傍晚的电车回家也没关系,母亲提议。翌日,她带着母亲做的便当,跟着我参观了乡下唯一的观光地“雨降溪谷”。其间问起香西路夫,她果然只是知道个名字而已,对他的画和美术馆完全没有兴趣。我们决定在溪谷散会儿步。

“明明叫雨降溪谷,可今天不是大晴天嘛。”

在狮子岩旁阴凉处,我们铺开薄布,刚打开便当,希美子就仰望着晴朗的天空说:

“听说这地方下雨可多了,可我竟然没见过这儿下雨。不过也只有远足和社会科考察来过这里两次而已。”

“小纱你是晴女啦。”

“谁是晴女还不知道呢。和希美子你一起出门的时候总是晴天呢,说不定晴女就是你吧?前阵子,我打工回家的时候,忽然下起雨来,都成落汤鸡了……”

“别说了。”

希美子突然打断我。

“小纱的不幸已经太多了。可我一同情你,你就会当我是傻瓜啦。”

“有什么不幸的?”

“因为你生在单亲家庭,为了不让妈妈加重负担,必须要出去打工,而且在同好会里也很拼命,仓田学长不就很为你费心嘛。你明知道我喜欢浩一,可还老是独占他,也是因为小纱你没有爸爸很可怜,这也没办法,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吧。”

“你很同情我吗?”

“当然了。不过,你妈妈又漂亮又温柔,还在桌子上放花呢,走在商店街上,大家也都很亲切地跟你打招呼,看上去完全不可怜嘛。”

“我有说过因为是单亲家庭所以生活很困难吗?”

我确实告诉她我来自单亲家庭。刚进宿舍那会儿,我问希美子会不会不习惯双人房间,她回答说,在老家是兄妹四人合用一个房间,双人房间已经足够舒服了。在这之后,她也顺便问了我的家庭情况。

母亲和我两人,父亲在我出生前就因为意外去世了。我也就说了这些。我从来不觉得我的口气是在寻求同情,似乎只是自我介绍之后随口提到而已。希美子她自己在当时也只是说了一句“哦,是吗”,似乎完全没有表现出同情的迹象。

“小纱你就算嘴上不说,可出了什么事都写在脸上啦。我真是累死了,希美子真好啊,看上去什么烦恼都没有,你肯定这么想过吧。”

“才没有。”

“怎样都无所谓。不过,我对你已经不再同情和客气了。仓田学长和浩一两个人都被小纱你独占,我可不允许。你总该让一个给我啦。”

让一个吗?我并不十分确定仓田学长和浩一是否算是排在同一条线上。仰慕与恋爱完全是两码事,如果说我对于两件东西全都很想要到手,那我还算是理解,只要把其中一件让给她就是了。可尽管选择权在我的手中,但他们都不是我的所有物。

“让一个给你这种说法太奇怪了。我明明没有挑选的权利。”

“那,你就选出自己想要的那个。现在说不出口也没关系。我准备九月十日回宿舍,你在这之前要好好作决定哦。”

希美子说着,把便当盒里的干炸片都塞进嘴里,腮帮鼓鼓的。看来她不打算再说什么,也不会追问我。

早知道会冒出这么一个难题,我真是后悔没带她去听香西路夫的讲座。可是,看看含泪望着天空的希美子,我忽然明白了她是为了把这说出口,才特地跑到这种乡下地方来的。

我真的是想知道自己到底可怜不可怜,没想到结果被判断为不值得同情。这一点在那个阶段是正确的。

颜色搭配很不协调,我和希美子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还没有注意到,仔细一看还真的很逊。穿一件红蓝相间的夹克衫能不能平衡一下呢?不过,同行的是前田先生。光是被他认为喜好奇怪倒是无所谓,但那个人本身好像对这方面也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除了这个,其他装备全都发出一股霉味,必须拿出去好好晒一下。

打开登山包的拉链,把包倒过来,从内袋里掉出一张银色的纸。这是希美子最喜欢的,从不忘带到山上去的巧克力包装纸。她分给我吃完之后,也不知怎么的,我总是会把包装纸上的褶皱整整齐齐地展

平,然后放进口袋。这一点一定是我妈妈遗传的。

我最后一次登山,是二年级夏天爬八岳。短大生最后一次夏季集训结束之后,我和希美子两人一起上的山。当时我们本想要挑更加难爬的路线的,而且还是非那条不可。

因为那是为了给仓田学长建墓的地方。

不是选择哪一个,而是想被哪个选中吗?

在乡下的那段日子,令我烦恼不已才下的结论,并没有传达给希美子。

因为打工的关系,我比希美子早了一个星期回到宿舍,而仓田学长已经回来了。

“再过半年,就算不愿意也得回老家去啦,最后的夏天真想尽情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小纱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刚决定回老家在亲戚的公司上班的仓田学长,开始邀请我去看电影和逛美术馆。要是被希美子知道了,她一定会认为我是挑了仓田学长,因此我还稍稍踌躇了一下。不过在下结论之前,怎么解释都是我的自由,于是我接受了仓田学长的邀请。

我们首先去了三年前刚建成的国立美术馆。我只是在报纸上看见过一次,一直都想去逛逛。这座建筑物的新颖设计被评价为纤细而大胆,可当我来到它面前时,总觉得有点似曾相识。

“小纱,你知道吗?这个建筑物是你爸爸的爸爸设计的哦。”

“诶?”

爸爸的爸爸,也就是爷爷?我根本不知道父亲生前的职业,为什么仓田学长会知道呢?看着瞠目结舌的我,仓田学长扑哧一笑。

“是浩一的爸爸啦。”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啊。不过还真是不知道。真厉害啊,没想到浩一竟然是那么有名的建筑家的儿子。就这么叫他‘爸爸’也太失礼啦,我得向他道歉呢。”

“我不是故意开他玩笑啦。不过浩一一定也会高兴的。他去年根本就不怎么爱说话,都是小纱你成了他的女儿他才变得爱笑了呢。他很喜欢你呢。”

仓田学长轻轻跟在我的身后,我们开始在馆内随便转转。阳光从高高的天花板上照射下来,在脚边形成了一个十字架图案,混凝土上没有任何无谓的装饰,壁画也利用了这种质感,显得与众不同。我沉浸在这一切中,浩一的存在仿佛渐渐离我远去。

要是现在我已经放弃了他该有多好。

一直都只想着浩一的我,竟没有注意到仓田学长身上发生的异变。在山上健步如飞的仓田学长,在这一天里,反而走几步就要停一会儿,直到走完半个美术馆我才发觉。毕竟是在美术馆里,在绘画或者雕刻前驻足也是理所当然的,可他每次停下脚步,都猛烈地喘息,这绝对不正常。当时还是夏天,学长的脸却一片惨白,嘴唇发紫,额头渗出大颗的汗珠。

“没事儿吧?稍微休息一下吧。”

“没事。最近可能太累了。是贫血吧?可能玩得太疯了。”

“请不要勉强。这儿比想象的还大,我也有些累了。我们哪天来都无所谓,今天就先回去吧?”

“不好意思,小纱。香西路夫展在这周就要结束了,我们就看完那个,接下来的内容下次再去好吗?”

我都没提一天一请求,学长接受我“休息一下吧”的提议,这还是第一次。既然身体真的这么不舒服,那还看什么香西路夫,这完全就不重要。

“要看香西路夫,回我老家随时都能看啦。请真的不要太勉强。前阵子我和希美子在回家的路上还顺道一起去了一回呢。她还说比想象的要近呢。”

“是嘛。不过,我还是想看了香西路夫再回去呢。有一些画在小纱老家也不一定能看到。不知要被哪个县买下来了,得趁能见到的时候好好欣赏一番呢。”

我拗不过他,于是我们来到馆内的特设会场。常年展示的入口处根本没那么拥挤,而需要另付参观费才能入场的特设会场前却排起了长龙。

我还以为香西路夫在我的家乡才特别有名,一直觉得仓田学长是特别喜欢绘画的。真没想到为了看那种很难理解的画,竟然会有这么多人排队。果然是全国有名的画家呢。在队列之中还能看到外国人的身影,说不定还是一个世界级的画家呢。希美子或许会觉得我要了她呢。不过话又说回来,到底有多少人能够解读他的画呢?

排了将近一小时的队,我们终于进去了,会场内却混乱不堪,工作人员大声喊着“请不要停下脚步”。明明每幅画下面都有解说,可连看一眼的时间都不够,更别说凑近去仔细念一下上面的小字了。

“前期的特征是深蓝色的蓝时代,后期特征是鲜艳红色的绯时代,这些小纱你都知道吧?”

远远地望着画,仓田学长开始了解说。

“蓝色表现的是火焰吧。重要的一切被战火燃烧殆尽的悲叹,用这种第一眼无法理解的方式描绘出来,简直不是画而是暗号了。蓝时代充满了对战争的愤怒,而绯时代却满是对人类与自然的悲悯之情。前阵子报纸上竟然有评论家认为蓝时代表现了静,而绯时代表现了动,看了真是大吃一惊。”

我还怕自己的说明太过无聊,可看看仓田学长,他瞠目结舌地望着我。

“好厉害啊,小纱。我和那个评论家的理解是差不多的,解说上写的应该也差不多。没想到你却这么了解。”

“那就是说我理解错了?我只是跟着母亲现学现卖而已。因为别人请我去美术馆什么的,我是绝对不会去的,所以说不定只是听了老家的谁说的话,就顺便记住了呢。”

“不过,站在实物前,我忽然觉得按照小纱你的说法,说不定更加正确呢。因为香西路夫对自己的作品几乎不加注解。你们的小镇和他有渊源,说不定有一些事实,只有那儿的人才了解。果然,和小纱一起来看太对了。你还知道别的吗?”

被仓田学长称赞,我自然是有点得意,可我所知道的也仅此而已。小学时,母亲的一个朋友出差时住在隔壁镇上的站前酒店,我们两个一起去拜访她的时候,见到大厅里的一幅画,母亲解释了一下给我听而已。不过并不是母亲主动告诉我的,而是因为我看着那幅蓝色的画,大声地说“这是海底吧”。听了我的傻话,母亲为了让我今后别出洋相,就简单地说明给我听了。

如果真的是想把火焰画成红色,却不得已画成了蓝色,那香西路夫这个画家还真是个可怜人。

我们接着走,在蓝色和红色之间有一幅作品,仿佛是别人的画混杂在其中,仅此一幅。

“我想看的就是这个。”

仓田学长停下脚步。标题是《未明之月》。尽管画上也用上了香西路夫独特的蓝色,但那绝不是火焰,而是黎明的天空之色,悬浮在半空的月亮……

“这是雨降溪谷。”

“你认识那个地方?”

“就在我老家,刚和希美子一起去过。”

仓田学长还是浩一,被要求二者择一的地方。尽管如此,我还是和仓田学长一起拜访了浩一的父亲所设计的美术馆。我早已定下结论,可我还想和仓田学长一起去一趟雨降溪谷。

——可是,正看着画的仓田学长却扑通一声倒在了我的面前。

我把放在纸箱里的其他装备全都取了出来。帐篷、垫子、雨衣、探照灯、组合炊具……把这回要用的东西和不用的分开,还要仔细确认一下能不能正常使用。探照灯的电池用完了。前田先生说要在山间休息所留宿,应该没有必要了吧。帐篷和垫子也不需要。这样一来,行李变得很轻。不过,季节交替的时候,防寒装很有必要。

我觉得八岳还是比较好走的路线,不过也是因为当时每天都在训练,这五年来,我基本上没有参与过什么运动,绝不能以为现在的自己也能跑得像当年一样快。吃饭可以在山顶的休息所解决,组合炊具也不需要了吧。把行李减到最少,尽量不要给身体增加更多的负担。可画材道具该怎么办?上次可是带了一套水彩画道具上山的。

邮筒喀嚓响了一声。

我停下手上的活儿,出门去确认。有可能是希美子的来信,还不止一封。尽管知道写着“K寄”的信是希美子寄来的,不过一再寄来,母亲也会觉得可疑的。这件事绝对不能让母亲知道。

信箱里放着的是寄给我的一封广告信,还有寄给母亲的一封信,寄信人是“香西久美子”。我不认识。既然是香西这个姓,莫非是香西路夫的亲戚?不过在这附近,也不算什么少见的姓氏。邮戳是T市。只是一封平信,我把它放在客厅的桌上,好让母亲一回家就能看见,然后把广告信撕碎,丢进垃圾箱。婚礼公司的广告,竟然随便送到我家,尽量不要让母亲更加焦躁了吧。

母亲今天吃早饭时还笑嘻嘻地说:“前田先生好像很喜欢我们的油炸套餐,下次教你怎么做吧?”不,应该是模棱两可地说的。

明明她什么都不清楚。

不,这样才最好。去买几节电池吧。就餐和解手在外面应该可以解决。探照灯还是带着的好,再买一册小号速写本吧。

我觉得驹草已经不可能还开着了。不过,如果说可能性完全为零,前田先生也没必要和我一起去八岳。如果说真的可以见到,那我一定要画下来。

作为仓田学长曾经在此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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