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流夏差不多已经忘记了伯爵生日这码事时,在周五的晚上,阿方索派去的司机准时出现在了美术学院的门口。

流夏生怕又被小报记者抓到什么辫子,差不多是以做贼的速度钻进了那辆车子里。

到了城堡之后,管家丽莎正在门口等着她,并将她带到了城堡二楼的一个房间里。早已等待在那里的女仆及时送上了让她替换的礼服。起初流夏还感到有点纳闷,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尽管她只是伯爵家一位小小的家庭教师,但万一在衣着上失礼的话也会令伯爵颜面无光,所以由伯爵大人指定的衣服自然是最保险的了。

虽然心里有点不舒服,但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地盘。既然已经来了,就要照别人的规矩办事吧。

反正也是今晚临时借穿一下而已。

想到这里,她随手打开了装着衣服的盒子,打眼一看,倒也有些佩服阿方索的目光。

的确是……非常适合她的衣服……

身为罗马城里的上流人士,阿方索伯爵的生日晚会自然邀请了不少在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除了阿方索本人所青睐的美术界专业人士,其余的多是金融和政治界的名流。

与往常相比,今天城堡里的一切布置更显气派奢靡。希腊风格的雕塑,华丽繁复的丝绒窗帘,价值不菲的名画,略显斑驳的骑士铜像……每一样装饰似乎都在昭示着城堡主人高贵无比的血统。昂贵的圆珠水晶吊灯散发着晶莹璀璨的光泽,将巴洛克式的穹顶和四周的壁画映照的灼灼生辉。大厅的一角坐着当地颇有知名度的乐队,舒缓高雅的音符正从他们的指尖逐一滑出,如醉人的香氛般在空气里弥漫。

今天的主角——阿方索伯爵此时正和政府部门的几位议员小声交谈着,看起来聊得甚是愉快。

忽然之间,他听到身边传来了低低的议论声。

“那个东方女孩是什么人?”

“好像是阿方索伯爵家的家庭教师。”

“看起来有点眼熟,对了,这不是球星托托的女朋友吗?”

于是他转头朝着那个方向望去,唇边如意料中般勾起了一抹浅笑。随即,又转过了头继续和那几位宾客交谈起来。

今天的这件礼服,是他特地为她选的。

比他想像的还要适合她。

水绿色的长裙裹住了她小巧玲珑的身体,散发着一种清新淡雅的气质,乍看去就像一片清新明媚的绿叶,令人心生舒畅之意。她那秀美精致的眉目间流露出的古典婉约气质,又令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卷珍贵的水墨画。微敞的白皙胸口上那粒水滴形状的绿宝石随着她的呼吸轻微摇晃着,仿佛随时都会滑入更加纵深的地方,引人暇想无限。

在到场的这些来宾中,流夏果然看到了那位鼎鼎大名的现代画画家阿尔贝尼先生。另外也有几位平时只在媒体刊物上才看得到的着名艺术家。

流夏自我安慰了一番,能看到他们,也算是没白来一次了。

不过同时又让她感到奇怪的是,她却始终没看到玛格丽特的身影。

就在她到处寻找玛格丽特的时候,忽然看到不远处的圆柱旁出现了短尾巴的身影。流夏不禁心里一动,既然短尾巴在这里,那么玛格丽特应该也在附近吧?趁着这里这么热闹,也没人留意到她,流夏一个闪身又出了大厅。短尾巴朝着她喵的叫了一声,撒腿就向前跑去。流夏也赶紧跟着它往前走,果然在花园的橡树底下看到了玛格丽特。

“老师!”玛格丽特笑眯眯地朝她招了招手。

“玛格丽特,你怎么在这里?怎么不去大厅呢?”流夏边问边走到了她的身边。

“里面这么多无聊的人。”玛格丽特坐在凳子上晃了晃双脚,[font=??]“没意思透了。也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要请这些人来。”

“这些人都是你爸爸的朋友吧。”流夏笑了笑,“对了,你把生日礼物送给爸爸了吗?”

一谈到这个,玛格丽特立刻来了精神,“我今天早上就送给爸爸了,爸爸很喜欢,还夸我画得好,老师,真是谢谢你!”

“那就好了。”流夏也打从心眼里为她感到高兴。

“老师,不如就让我们两个小小的庆祝一下吧。”玛格丽特转了转眼珠,从椅子下拖出了个篮子,然后从篮子里摸出了一个设计精美的磨砂水晶酒瓶。

“老师,这是听说很好喝的草莓酒哦。是我特地从地窖里拿来的。别人我还不给她喝的。”她又拿出了一个同款的水晶酒杯,将酒倒了一些在杯子里递给了流夏。

“你是小孩子,不能喝酒。”流夏接过酒杯的时候不忘提醒了她。装在杯子里的美酒呈现出一种红宝石般的色泽,在透明的水晶杯里轻轻摇晃着,散发着草莓独有的醉人甜香。

“我是不可以喝酒啊,所以就用果汁代替好了。“玛格丽特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又从篮子里摸出了一盒橙汁。

流夏哑然而笑,“你的这个百宝篮里东西倒不少。”

玛格丽特也吐了吐舌头,用手里的橙汁和流夏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小声说了一句,“Cincin!(干杯)

流夏将酒一口饮尽,站起了身,“我来也来过了,看也看过了。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那你去向爸爸道个别再走吧。”玛格丽特笑得像个纯洁的天使,“不过除了生日快乐这句话,我不希望你说其他多余的话。”

流夏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到现在为止,这个小女孩还是没有完全消除对她的敌意。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玛格丽特蹲下了身子,一下一下轻柔地抚摸着自己的爱猫,眼底闪动着诡异的光芒,“看着吧,好戏马上就要上演了,短尾巴。”

短尾巴抖抖身上的毛,懒洋洋地喵了一声翻过身子,朝天露出了毛茸茸圆滚滚的肚皮。

“喝了爸爸的这种酒,她到时一定会出丑的。”玛格丽特冷笑一声,“我还以为她和其他老师不同呢……”

回到大厅后,流夏就明显发觉自己的脑袋有些晕眩,似乎有种说不出的紧缩重压感,走起路的时候脚下直发虚。她不禁暗生疑惑,自己的酒量向来还不错啊,怎么刚才喝了那么一小杯就不行了?

不仅如此,她的腹部好像有一团火在燃烧,这团火还不断漫延到全身的四肢百骸,烧得她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起来,连自己的意志也开始不受控制……

首先她就感觉到自己的面部表情开始失控,身边的人笑,她也跟着笑。身边的人露出惊讶的表情,她也跟着露出惊讶的表情。就像寓言故事里的小猴子那样,别人是什么表情,她就跟着做出什么表情。接着,连她的动作也开始不受控制了……

阿方索远远地察觉到她的异常举动,已经感得有些不妥。尤其在看到她忽然靠在旁边一位男士身上时心里顿知不妙,于是对身边的宾客说了声抱歉后就朝流夏走去,不着痕迹地将她扶到了大厅外。

“流夏,你怎么了?”他刚问了一句,

她喃喃自语了几句谁也听不懂的火星文,忽然一甩手打在了他的下巴上。

阿方索皱着眉摇了摇头,忽然闻到了从她唇边传来的一股草莓味,顿时脸色微微一变,急忙将她拦腰抱起,匆匆上了楼。

管家丽莎一见这个情形,也立即眼明手快地跟了上去。

“丽莎,流夏小姐喝醉了酒,先在这个房间里休息一下。你让人来照顾照顾她。”阿方索见丽莎跟进来,于是顺便拜托了她照顾流夏。

在走出房间时,他还不忘说了一句“记住,别让玛格丽特进去。”

重新回到大厅之后,阿方索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一直有点心不在焉。就算是在应酬那些宾客的时候,也好像总有些什么事在心里惦念着。

好不容易等到一切全都结束,所有的客人全都离开,他就立即去了二楼安置流夏的房间。之前还在喃喃发出声音的女孩似乎也累了,缩着身子自顾自地睡了起来。丽萨正拿着一块毛巾在给她擦去额上冒出的细汗。

“伯爵先生,她醉得很厉害。不过现在已经安静下来了。”丽莎推了推镜架,“她好像是喝了您的Sogno。”

阿方索点了点头,“我知道。一定是玛格丽特偷拿出来的。”在这个城堡里,除了自己的女儿,根本没有人敢碰他的东西。他所珍藏的这种Sogno的酒精浓度极高,如果不兑苏打水就喝,即使只有一小口,也能让人醉倒,作出失控的行为。严重的话,还会导致轻微的神经失调。

“那么,今晚要让她住在这里吗?”丽莎小心翼翼地问道。

阿方索没有回答,只是冷冷说了一句,“现在这里已经不需要你了,你回去休息吧。”

丽莎一愣,“那……”

“还有什么疑问吗?”他的眼神一敛,无意中散发出了几分暗沉阴郁的气质。

“没有,伯爵先生。”丽莎没再多说什么,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在出去前的一瞬间,她又飞快地望了神志依旧模糊的流夏一眼。

窗外的月色渐渐隐去,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香槟色的窗帘在暗夜里高高扬起,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他走到了床前,静静地凝视着她的面容。

她看来是醉得不轻,白皙的容颜沾染了几抹反常的红晕,如同清晨的朝霞般朦胧而醉人,看上去有几分令人心动的美丽。她的嘴唇呈现出了淡淡的玫瑰色,美好的仿佛正在等待着情人的亲吻。看着看着,他的心里不禁微微一动,仿佛平静的湖面被吹起了一丝微澜,轻轻漾开了一圈又一圈波纹……

不知为什么,她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忽然在他的耳边回响起来,

“但不管何时何地,我们中的有些人还会保持着内心世界的一方净土,别人接触不到,我们自己也不会去触动它。”

“曾经的锐利锋芒会被时间慢慢地磨平,然后屈服于无奈的现实生活。但就像我之前所说过的,每个人的心里总会或多或少保存着一处净土。所以有时候,我也想做不屈服的那一个。”

很多人都会戴面具。但正如她所说,他们或者总有卸下面具的时候。

可是,有的人因为戴得太久太久,即使卸下面具,也永远回不到过去了。

就像他。

十年之后的她,就像当初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个小女孩一样,还是那么明朗,清澈。就像是一阵清新温柔的风,即使是积存已久的阴霾和灰尘,也能被它轻易吹散;又像是一道明媚温暖的阳光,即使被无尽的黑夜笼罩,也能挣脱那片浓浓的黑暗,努力找寻到属于自己的光亮。

他的心温暖而惆怅着,这种莫名的情绪让他难以平静。像是受了蛊惑般,他缓缓地伸出修长的手指,滑过了她柔软如玫瑰花瓣的嘴唇。

在肌肤相触的一瞬间,似乎有股奇异的电流流过他的血管,直达心底的最深处,引起一种微妙的战栗,难以遏制的冲动在身体某个陌生的地方低低翻腾着,诱惑刺激着他的所有感官——

无法形容这一刻他心中的激荡。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这才将他从那种无法言说的暧昧气氛中释放了出来。

他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摁下了通话键。从电话的那一端传来了罗密欧的声音,“老大,怎么也不开skype?还没和你说生日快乐呢。你不会怪我打你手机吧?”

“没关系,这个手机已经装载了反监控软件,十分钟之内不会有任何问题。”他淡淡答道,“如果我没记错,我们的生日只差两天吧。”

罗密欧笑了两声,“对啊,我们都是五月出生的双子座,不过你倒是更像是十一月出生的天蝎座。”

“什么时候又对星座有兴趣了?”他笑了笑,“对了,等帕克从威尼斯回来我们就见上一面。好久没看到他那种严肃的表情了。”

“最近的气候这么好,帕克这回应该能收不少鸟嘴和脏东西回来。”罗密欧笑着说了一句组织里的暗语。

阿方索了然一笑,组织里将保护费和高利贷比喻为鸟嘴和脏东西,也可谓形象。近来的经济危机为他们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获。意大利的很多大小银行都不愿意批出贷款,那些走投无路的商户们只能求助于组织,在贷款时被迫承诺支付高达500%的利息,就连最低利息也不低于30%。这段时间来,高利贷反倒成为金融危机中组织增长最快的业务。

而罗马,就是全意大利最大的高利贷市场。

EVILEYE,则是这个黑色市场的最高主宰者。

“那件事有收获吗?”罗密欧顿了顿又问道,“今天你也请了不少议会里的人吧。”

阿方索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弯弧,“也算是有收获。”

“哦?”

“每个人都是有弱点的,佩拉议长的弱点就是——他的妻子。”

挂了电话,他站在窗前看着细细的雨线在路灯的光影下晃晃荡荡。积聚在房顶上的雨水缓缓朝着檐角流去,点点灯光投射在水面上,随着波纹轻轻荡漾,看上去就像是浮动着许多闪烁的星星。

手机铃声又在这时响了起来,不过,这次并不是他的手机。他走到了床边,拿起了她的手机。闪动的屏幕上明显提示着来电人的名字——Toto。就像所有的恋人一样,在他的名字前还有一颗小小的心型标记。

他面无表情地摁掉了那个电话,索性关掉了她的手机。

她似乎还在沉睡之中,比起平时将自己保护的好好的样子,这样毫无防备的她看起来就像是一朵小小的雏菊。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有一种猎物在手难以抑止的兴奋。

比起那些真正的雏菊,或许——这一朵更有让他收藏的欲望。

就算是来去无踪的风,他也要牢牢控制住风向的走势。

就算是黑暗惧怕的光,他也会紧紧掌握住光源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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