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学之后,流夏接到了丽莎管家的电话。对方告诉她由于玛格丽特小姐周二晚上有别的事情,所以就将下一次的上课时间改为了下午。

或许是因为赢了阿弗洛娜的关系,这次来到伯爵府上的流夏同学倒是怀着难得的好心情,那种胜利的满足感暂时冲淡了随之即将到来的“玛格丽特式整蛊体验”。不过当她准备投入高度戒备的时候,丽莎却告诉她玛格丽特还在房间内午睡。

为了打发等待的时间,流夏只好先去城堡后的花园里转了转。

天空仿佛被清洗过似的呈现出极为明澈的蓝色,丝丝缕缕的白云犹如轻烟般在天边漫开,无所目的地向远处伸展着——就像是一副梵高的名画,隐约透着一种特别的宁静。

只不过才一个多星期,花园里成片的雏菊就已经盛开了大半,那些细长的梗上顶着大朵大朵的纯白色花朵,努力地仰望着湛蓝的天空,好似在春风中轻轻笑着,不知深浅毫无心机地绽放着。

由于园丁平时的细心看护,这些雏菊看起来格外的整齐美丽,花形大小也远远胜过那些野生雏菊,但不知为什么,就算它们开得再盛也似乎带着一种淡淡的惆怅,一点点无人留意的寂寞。

流夏心里微微一动,忽然有一种想要将这种感觉画下来的冲动,于是立刻从包里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炭笔,单腿跪在地上迅速地在练习本上勾勒起来。

当雏形渐渐显现出来时,她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了一个仿佛能穿透灵魂深处的美妙声音,“画得很不错。”

流夏有些吃惊地回过头,只见阿方索伯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花坛旁。他的打扮看起来永远是那么得体,散发着苦味巧克力光泽的Armani深咖色衬衫,搭配着暗黑蓝色的天鹅绒西装,完美地衬托出了意大利美男子的古典气质。他那秀美修长的手指上还戴着一枚古老华丽的绿宝石戒指,将他的肤色更是衬得几近透明,也昭示着本人高贵的出身。

“阿方索先生,你回来了?”她急忙站起身来,“玛格丽特小姐还在午睡,所以我在这里消磨时光。”

阿方索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停留在了她的作品上,“线条细腻优雅,用笔轻松,倒是有几分提香的素描作品的影子,果然不愧是朱里奥教授推荐过来的。”

听了他的点评,流夏很是吃惊。提香作为威尼斯画派的巨匠,存世的作品有许多,但他流传下来的素描作品相对却是少之又少,因为他习惯在画布上直接作画。可这位伯爵大人看起来对他的作品却是极为了解。

“原来阿方索先生这么熟悉提香,我最喜欢的画家就是他了。”流夏笑了笑。

“哦?不过他过于热衷于追求名利,也被称为大自然某个时候创造出的人中最贪得无厌的一个,因此也为有些人所不齿。”阿方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又怎么认为呢?”

“阿方索先生,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一种生存的本能。”或许是因为谈到了自己最为喜爱的画家,所以流夏并不想戴上面具,第一次坦诚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他只是把现实生活和内心世界分得很清楚。就像我们接触社会时,会展现出动物的生存本能,圆滑世故甚至勾心斗角。但不管何时何地,我们中的有些人还会保持着内心世界的一方净土,别人接触不到,我们自己也不会去触动它。人总是会长大变老,每个人在成长过程中,都会经历很多事,学会很多东西。但内心是不是也会同样变老,这完全是个人选择。能画出这样的作品的提香,我相信他的内心深处也必定有一方任何人难以触及的净土。”

阿方索的脸上掠过了一丝惊讶,颇有深意地凝视着她,水绿色的眼眸里仿佛带了一种脱离尘世般的宁静。

“那么,你最喜欢提香的哪副作品?”他的语气幽然低沉。

“花神,”她想都没想都脱口道,“当然是那副花神。”

他的眼底闪过了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芒,慢慢扬起了嘴角,“难道是这副画让你萌发了想学画画的念头?”

“不,不是……”流夏的神情不知不觉变得温柔起来,“让我想要成为画家的,就是这些雏菊。”

“哦?”阿方索似乎对下文有点兴趣。

“我小时候是在意大利南部度过的。在我八岁那年,有一次在山坡上遇见了一位正在画雏菊的少年,当时就诧异怎么有人可以用笔描绘出这么美丽的花,实在是太惊艳太震撼了,于是我就暗暗下了决心,将来一定要用我的笔描绘出最令我珍惜的东西……”她慢慢回忆着,却没有察觉到阿方索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

“你那时候是住在南部的哪里?”阿方索忽然低声问道。

“波西塔诺镇,不知你有没有去过,是个很美丽的地方呢。”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温暖的笑容,“后来我还让那个少年教我画画,谁知却被他耍了。不过如果现在见到他的话,我一定会说声谢谢,因为他我才会选择了这个梦想。”

阿方索敛起了目光,某种难以察觉的触动就像湖水的波纹一样,在他的眼底深处缓缓扩散开来。他迅速侧过了脸,斑驳陆离的光线遮住了他的半边脸,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从没去过那个地方。”他转过脸的时候已经换上了惯有的优雅表情,“对了,玛格丽特差不多也该醒了。”

流夏应了一声,麻利地收起了自己的作画工具,这时又听到阿方索对她说道,“如果喜欢这里的雏菊,你可以随时来画。”

流夏愣了愣,又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刚才也只是一时兴起,其实我更喜欢那些自由自在开在原野上的雏菊,充满希望的盛开着。这里的雏菊,感觉有一点孤独呢,可能是因为被困在花园里的缘故……”

“只要是我所喜欢的东西,我就一定会将它们留在身边。就算它们适应不了这里的生活枯萎死去,我也要它们死在我的身边。”他忽然反常地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在一瞬间显得森冷而残酷,让人在一瞬间想起了刺破夜空的十字剑。

流夏心里一个激灵,再抬头看他,只见他又对她露出了极为绅士的笑容。

刚才——只是自己的错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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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流夏走进玛格丽特的房间时,发现她正没精打采地对着窗子在发呆。尽管对方似乎有点心不在焉,但流夏还是丝毫没有放松警惕,谁知道这位伯爵小姐的脑袋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老师,你来了?”玛格丽特看到她进来时明显眼前一亮,顿时让流夏的心肝小颤了一下。

“玛格丽特小姐,今天您想画什么?”她展现出了一个十分职业化的笑容。

“老师,我们先不说画画……”玛格丽特压低了声音,“您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流夏正处于一级戒备状态。

玛格丽特的眼圈一红,脸上露出了焦急又难过的神情,“老师,我的短尾巴不知怎么回事,从昨天开始就什么也不吃,一直在呕吐,我好害怕……”

短尾巴?流夏立刻想到了那只在她脸上留下爪印的罪魁祸首,她想了想问道,“如果你的小猫生病的话,为什么不和你父亲说,或者和丽莎说?去医院不就行了吗?”

“不行的……”玛格丽特摇了摇头,“爸爸平时这么忙,我怎么敢拿这种小事去打扰他。丽莎这里就更麻烦了,她一直都不许我养小动物,这次要是被她知道,一定会借这个理由把短尾巴送人的。”

流夏一眨不眨地盯着玛格丽特的眼睛,想从对方的神色里看出一点端倪,这不是神经过敏,而是她实在太清楚这位小姐的厉害了。

“短尾巴呢?”流夏在心里斗争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再冒一次险。

玛格丽特立刻跑到了里面的房间,将装在篮子里的短尾巴抱了出来。这次流夏才看清,原来短尾巴是一只典型的赛尔凯克卷毛猫,它看上去果然精神不振,有气无力地缩在篮子的软垫上,连眼皮都懒得抬,和上次的生龙活虎大相径庭。

“老师,你看它到底生什么病了?它会不会死?”在急切地询问这些问题时,玛格丽特很自然地流露出她作为孩子的一面,

流夏伸手摸了摸它的肚皮,随口问了一句,“它是怎么呕吐的?是干呕还是呕出黄色的东西?”这或许也是巧合,在国内的时候,她的爷爷家就有一窝猫咪,所以流夏对于猫咪还算有点经验。

“它就是不停的呕,却什么东西也呕不出来。”玛格丽特老老实实地答道。

“我想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流夏胸有成竹地地看了看她,“你去拿一些植物油来,如果有生菜的话也拿一些。”

玛格丽特愣了愣,还是乖乖照做了。

流夏就按照之前爷爷用过的法子,让短尾巴吃了一些干净的生菜,又将植物油灌进了它的肚子里。

“老师,这样真的可以吗?”玛格丽特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当然可以了,猫咪们平时喜欢给自己梳理被毛,所以经常会把很多毛舔进肚子里去,这些毛在胃里时间长了就会形成了毛团。如果不吐出来的话,就会变成短尾巴这个样子。所以我们就要想办法让猫咪把毛球呕吐或者排泄出来。”

“真的——有用?”玛格丽特还是一副不大相信的表情。

“我爷爷家以前也养过很多猫咪的。”流夏感到有一点得意,暂时放松了警惕。

“如果是这样就最好了。不过老师,如果你借机报复的话……”她的神色一敛,“我保证你会死得很难看。”

流夏先是一愣,随即又无奈地说道,“我还不至于要报复一只猫吧,你这孩子也太不容易相信别人了。”

“除了爸爸,我谁也不会信。”她冷冷接了一句。

流夏摇了摇头,“好吧,我们先上课,大概再过两个小时,短尾巴就能把毛团排泄出来了。”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内,玛格丽特显然没将心思放在上课上,不时地转过头去看短尾巴。流夏猜想除了她的爸爸,这可能就是她最为在乎和珍惜的东西了。

就在上课快要结束的时候,短尾巴忽然呻吟了一声,跳出了篮子走到了旁边的沙盆里,略略弓起了背。玛格丽特一下子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箭一般冲了过去。

“别担心,短尾巴应该很快就会将毛团排泄出来了。”流夏不慌不忙地说道。她刚走到了沙盆旁。就闻到了一股几乎能让她窒息的恶臭……

“老师,毛团在哪里?”玛格丽特的语气里带了一丝颤音。

“别急,别急……你给我一样长点的工具。”流夏连头都没抬就接过了玛格丽特递给她的东西,跪在了沙盆旁仔细地用这样东西拨弄起沙子里的排泄物。玛格丽特也立即跪了下来,两颗脑袋不顾脏臭地难得同时凑在了一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

只听流夏忽然发出了一声兴奋的喊叫,“你看你看!玛格丽特,毛团真的被排泄出来了!”

玛格丽特定睛一看,情不自禁地抓住了她的手,“老师!是真的!好大的一个毛团!”

流夏见到她抓住了自己的手,心里不由微微一动,唇边不由浮现出了一抹笑意。

“啊!糟了!”玛格丽特忽然又惊叫了一声。

听到这个叫声,流夏心里的那点欣喜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整颗心咚一下沉了下去。

这件事——果然还有后文……

“老师,我居然把这个给你了……”她面色尴尬地指向了流夏手里的东西。

流夏低头一看,这才发现那样用来拨弄排泄物的东西居然是个——

“糟糕,这是爸爸最喜欢的烟斗,听说还是文艺复兴时期的……”

不等玛格丽特说完,流夏的眼前一黑,差点立时休克——神呐,文艺复兴时期的天价烟斗,居然被她用来挑排泄物里的毛团,如果被阿方索伯爵知道的话……她这份工作一定不保了……

“好吧,算你又成功整了我一次。那就去你和爸爸告状好了,大不了我不做了!”她的心里被一种愤怒的情绪所充斥着,扔下了这几句话就拿起了包走出了房间。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里,玛格丽特伸手拿起了那只烟斗,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无可奈何地小声说了一句,“老师……这次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流夏怒气冲冲地走出了城堡,偏偏在这个时候,手机铃声也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ciao!”她连来电号码也没看就没好气地开了口,从电话那头很快传来了托托略带担心的声音,“流夏,你怎么了?听上去好像在生气?”

一听是托托的声音,流夏心里的怨气立即去了大半,赶紧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刚才有人打错了几次电话而已。”她并不想告诉托托自己打工的事情,所以只能胡乱扯了个慌。

“原来是这样,对了,你的素描作业怎么样了?”他关切地问道。

一提起这件事,流夏心里剩下的那些怨气也顿时一扫而空,“托托,你一定想不到,我这次拿了第一哦!真的要谢谢你了,全靠你做出了巨大牺牲!”

“太好了!不如明晚我请你去罗马最好的餐厅庆祝??”托托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还是不要去餐厅了,万一被记者拍到就不好了。”她立即否决了这个建议。

“其实就算被拍到又怎么样……”托托的声音里似乎有些惆怅,“流夏,你来了罗马这么久,我也没带你到处去看看,就连你最喜欢的许愿池也没法带你去。”

“谁叫你是个公众人物呢?有得必有失嘛,而且许愿池前面永远都是人山人海,你还没带我到那里恐怕就要被大家围追堵截了。”

托托沉默了几秒,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惊喜地说道,”对了流夏,既然白天有这么多人,为什么我们不在半夜去呢?就像上次去朱丽叶故居那样,既清静浪漫又没人打扰我们,你说好不好?”

流夏心里一动,嘴角上扬成了一个可爱的弧度,“没什么人的话,那是不是我想许几百个愿望都可以?”

“哈哈,你好贪心啊流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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