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阳看着手里卢九龙的名片,又一次对自己说,“我真他妈的是个天才。”

舜井街,手机小偷的天堂。

粉红灯光,赤裸在靡靡之乐中,漠视寒冷的妖艳女子,向路人展示自己前凸后翘的身体。周正阳摆脱几个搭讪的妓女,穿过幽暗的甬道,来到一扇铁门跟前。

嘭嘭敲门,开了一个小小窗口,房中看清来人之后,打开铁门,一个长发披肩、面色蜡黄、瘦若猕猴的年轻人笑嘻嘻地叫道:“阳哥。”

年轻人恭敬地将周正阳让进屋。

屋里不比外面亮堂多少,四周墙壁上星星点点闪着许多壁绳灯,一眨一眨,煞是好看,却仍然无法照明整个房间。

“猴子,怎么还窝在这个破地方?我还担心你搬了找不到你。”

“不懂了吧,躲在贼多鸡多的地方才容易被忽视。再说,就算挪窝我也得跟您说一声不是。呦,阳哥,你头怎么了?”

“噢,走路不小心,撞在了电线杆上。还在搞黄色网站?”

“混口饭吃。”

“悠着点儿,最近查的很严……哇!”

一个只穿着胸衣和内裤的女人突然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惊的正阳一哆嗦。他稍一打量,便看出这女人摇头丸的药劲还没有完全下去。

“娘的,你倒是穿件衣服再出来。阳哥,见笑了,我女朋友。”

“老娘刚刚穿了两件,你瞎啊。”

周正阳挺不自然地底下脑袋挠挠额头,猴子似乎没有听到女人的话,继续介绍,“这是阳哥,上次不是阳哥罩着,我早被黄三儿那伙给剁了。叫阳哥。”

女人马上很识相地叫道:“阳哥好。道上混的,哪个不晓得阳哥的威风。来两粒儿试试,新货,加强版。”

说着竟然从胸罩之中掏出两颗丸子送到周正阳眼前。

没等发愣的正阳说话,猴子赶紧将女人推进卧室,重重地把门关上,“蠢女人!”

转过头来堆着笑脸问道:“阳哥,找我什么事?”

周正阳也没有时间过问他那点破事儿,立刻转入正题说道:“给我破译这个电子邮箱的密码。”

“有没有它使用过的电脑硬盘?”

“有的话我还找你?行不行?”

“难说。用户的生日、身份证号码、手机号码之类的?”

“有,都在这里。到底行不行?”

“看运气了。”

“多久能有结果?”

“阳哥的事,我今晚不干别的了,成不成明天早晨之前一定给您信儿。”

“那我可交给你了,记住,破解之后马上通知我,不论你在里面看到什么,都装作不知道,更不要告诉任何人。”

“放心吧您。”

周正阳离开舜井街,想象着如果沐天陉面对这个案子接下来会怎么做。“无论案子发生了多久,你总会去现场看看的。”想到这里,正阳开车向乐原大街驶去。

停好车,来到两个多月前马一涛和暨永昌分手的地方。

“好,木头,接下来你会做什么?你观察了,而我只是观看了,你常这么说。狗吊鸡把那个毛,观察和观看,有鸟不同……”

“老板发财……”

正阳侧头瞧去,一个衣衫褴褛、躬身驼背、形容枯槁的老妪在他面前伸着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缸。

周正阳掏出一块钱丢到缸子里,老乞丐说声“谢谢老板”走开了。

不远处是公交车站,时间尚早,不少人在等车。周正阳溜达着观察周围的环境,渐渐走到站牌附近。

一位素发披肩的高挑儿美女引起他的注意。夜晚的霓虹灯尤其可以掩饰女人面部的缺点,比任何化妆和香水都更能让她们具有吸引力。

“老板发财……”

一张木乃伊似的脸突然遮挡在他与美女之间。正阳汗毛一阵竖立,“老太婆,我刚刚给过你钱了。”

“老板发财……”

正阳又掏出一块钱丢到那个缸子里。

老妪走开之后,正阳主动搭讪道:“小姐,你是不是广告公司的平面设计师?”

美女莫名其妙地打量他一眼,冷冷地道:“说谁小姐呢?”

正阳一愣,改口道:“大姐……”

“谁是你大姐啊。你看我有你大吗?”

美女见正阳干张嘴说不出话来,轻笑一声,“我不是做广告的。”

“那你一定是搞动画设计的了。”正阳肯定地说。

“不是,你有事吗?”

“那你总该是左撇子吧?”

“我是右撇子。而且我结婚了。”美女皱眉说道。

“这就怪了,你左手的豌豆骨很突兀啊。”

美女下意识地抬起左手察看。这一下,迎着灯光周正阳终于看清楚了……

“哇!好大一颗瘊子啊!”

随着这声喊叫,人群立马将目光齐刷刷地瞄向二人。

此时正巧驶来一辆公交车,美女瞪着玉眸气冲冲骂道:“神经病啊你!”说完便踱着碎步上车了。

公交车开走之后,人群又将目光全部落在周正阳一个人身上,正阳左瞅右看,一个字一个字地默声骂道:“裴-宣。福-尔-摩-斯。豌-豆-骨。狗叼……”

“老板发财……”

还是那张木乃伊的脸。

“靠,打劫啊你!”

“我从来没见过你嘛。”老乞丐幽幽地说。

“没见过你就要宰啊?像你这样,我也作乞丐了。”

“对你这样的,能讨多少讨多少,对每天都在附近等车的,要细水长流啊。”

周正阳突然想,原来作乞丐也是需要智慧的。“你是说,你每天都在这附近乞讨吗?”

“是啊。”

“你跟我来,我问你一件事情。”

“我不去,我还得工作呢。”

“我请你吃夜宵。”

“夜宵是什么?”

“你喜欢吃什么?”

“牛肉面。”

“我请你吃牛肉面。”

“真的?”

“真的。”

“嘿嘿,这辈子第二次遇到你这种人。”

“哪种人?”

“请我老太婆吃牛肉面。”

“第一次是谁?”

“你到底请不请?”

“请,请,去哪吃?”

金碧辉煌的餐厅、灯火通明的酒店、体若“五百斤油”的男人和风摆荷叶的女人、微微轰鸣着诱人发动机声音的宝马奔驰,距离这些不远的地方,总能找到昏暗湫隘的小巷,熙攘脏乱的面铺,为了几块钱与人争的面红耳赤的市井小民,蹲在巷尾墙角醉呕的失意落魄的青年,还有,那饱经风霜、缓缓而过的破旧自行车。

这,就是当代中国的城市。

“两碗牛肉面。”周正阳冲面铺里的伙计喊道。

“大腕的,多加牛肉。”乞丐婆补充道。

“大腕的,多加牛肉!阿婆,吃得了吗?”

“你吃不了我都能帮你。”

正阳听了嘿嘿一笑。突然意识到自己连晚饭都还没有吃,更重要的,时间已经过了九点,自己每次因为工作不能回家一定会同老婆说一声的,想到这里赶紧给家里打了电话。

“喂,美女……今晚肯定回不去了……哟,哟,哟,别发这么大火,这不是有任务嘛……特殊任务……是啊,我偷偷给你打的……干吗呢?你猜……我正要陪一个美女吃饭呢,嘎嘎……对我这么有信心?……嗯,我会注意安全,放心吧,我是谁,‘铜锣湾扛把子’,嘎嘎……早点休息,乖,忙完这两天我好好陪你。……拜拜。”

挂了电话,周正阳长舒一口气,手机的事还不知道怎么向老婆交待,只好等忙过这一阵再说了。

回过头来,正阳发现乞丐婆不知何时已经不顾烫嘴地吃上了。

“你刚才说曾经有人像我一样请你吃牛肉面,那是什么人?”

“我不认识。”

“男的女的?”

“男的,像你一样的小伙子。”

“他为什么要请你吃面?”

“不知道。”

“你看看这个人见过没有?”周正阳将暨永昌的照片递过去。

老乞丐迎着灯光瞅了好一会儿,“挺像上次请我吃面的小伙子。”

周正阳刚喝到嘴里的热茶一口喷了出来,“那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刚过年那会儿。就是在这里吃的。”

“你肯定是他?”

“看着像。”

“是不是二月十七号?”

“不记得了,好像是二月份,那时候还挺冷呢。”

“他跟你说过什么?请你吃面总有原因,像我,就是为了跟你打听事儿。”

“他也向我打听事儿。”

“打听什么?”

“嘿嘿,问我一天能讨多少钱。”

“你怎么说?”

“我说十几块。其实我骗他。”

“就问你这个?”

“问了好多。我家是哪的,我家里有什么人,为什么当叫花子,每天都吃什么,晚上住在哪里……嘿,啥都问,我都给他打哈哈。早知道他这么罗嗦,就不吃他的牛肉面了。再给加点牛肉。”

“加肉!然后呢?”

“他问什么我说什么呗。”

“后来呢?”

“后来他就去找王大鼻子,我带他去的。”

“王大鼻子是谁?”

“也是叫花子,脑子有毛病。他讨不着什么钱,经常淘些废报纸和塑料瓶去卖。净在月湖路一片儿溜达。”

“他为什么去找王大鼻子?”

“找他要衣服穿。”

“等等。王大鼻子是你介绍给这个人的,对吗?你为什么要介绍给他,是他向你打听的?”

“他问我认不认识和他身材差不多的流浪汉,穿衣服不是太脏的。我说认识一个,他说你带我去找,找到了我给你十块钱。于是吃完面我就带他去了,他真的给了我十块钱。然后我看到他居然拿出三百块钱买王大鼻子的破绿棉袄,就是当兵的穿的那种。”

“他买破棉袄干什么?”

“我咋知道。他就那样拿着棉袄走了。”

“你能带我去找王大鼻子吗?”

“你那碗面吃不吃?”

在吃完周正阳盛的那半碗面后,老乞丐婆带路,来到月湖路那栋有名的烂尾楼前。

“那边有家小店还没关门,去买瓶酒。”

正阳莫名其妙,“买酒做什么?”

“王大鼻子见了酒,什么都会告诉你,而且不说假话。”

“什么酒?”

“六块钱的二锅头,要两瓶。”

周正阳依言去做,店员刚刚将酒递过来,乞丐婆伸手拿一瓶揣进了自己的脏布袋。正阳一愣,一阵好笑。

烂尾楼紧挨着马路,二楼一排窗户被路灯照得通明。王大鼻子搭建的破烂帐篷便靠着窗口。二人见到他时,他正窝在破帐篷边吃一份儿便当,正阳望去,那便当竟然非常丰富,白饭之上盖一根硕大油腻的鸡腿,一只煎蛋铺在旁边,几块红烧豆腐和些许清炒卷心菜夹杂其中。饭盒还是满的,鸡腿也仅咬了一小口,刚开始吃的样子。

王大鼻子听到声音,转头打量来人,见到乞丐婆便松一口气。

“他挨一天饿,就为晚上吃顿好的。”乞丐婆轻声在正阳耳边说道。

正阳顺着灯光看清那人的脸,险些笑出声来。王大鼻子人如其名,整张脸一半被那只鼻子占领,又因为许久不刮的胡须,鼻子便显得更加肥大坚挺,涂了好多年丰乳膏一般。飞蓬垢面,歪戴一顶不知哪个年代的鸭舌帽,压住长长的头发,衣着说脏不脏说破不破。

乞丐婆的话果然不假,王大鼻子看到正阳手里的酒便双眼放光,也不搭话,直接夺过去,笑嘻嘻道:“有酒才叫正餐。”

正阳耐心地看他打开酒瓶灌两口二锅头。往外哈了酒气之后,王大鼻子才想起问他:“你是谁?”

正阳拿出照片,“记得这个人吗?”

“眼熟。”

“花三百块钱买你破棉袄的那个。”乞丐婆插嘴道。

“噢,是他。怎么,反悔了?三百块钱早花光了。”

“我问你,他和你当时都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就是要买我的破棉袄。”

“为什么要买你的破棉袄?”

“哈哈,他说他也要当一回乞丐,体验体验生活。”

“他买你的衣服是为了当乞丐体验生活?暨永昌对马一涛说突然想到了一个好点子,难道就是化装成乞丐流浪汉调查他们的生

活状况?没错!一定是,可怎么会失踪呢?”

周正阳自言自语,全然没有在意旁边听得莫名其妙的两个人。王大鼻子突然插嘴道:“他失踪了?鹰钩鼻和三石头也都不见了呢。”

“你说什么?他们也是乞丐?”

“是啊,鹰钩鼻是去年不见的,三石头我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过了。”

“他们有没有可能回老家了,或者去了别的城市?”

“鹰钩鼻我不知道,三石头没的蹊跷,我白天还和他说好后半夜一起去摸井盖儿,晚上……你是干啥的?”

“我,我是买你破棉袄那人的亲戚,我急着找他。你告诉我,我再给你买瓶二锅头。”

“那天晚上我在约好碰头的地方等了好久,他没去。以后就没再见过他,你说怪不?我寻思这家伙是不是干了啥坏事跑了。”

“他们都多大年龄?”

“一个四十多一个三十多。”

“有残疾吗?”

“胳膊腿儿都全。”

“为什么不报案?”

“嘿,你看你说的,躲警察还躲不及呢。再说,谁会在意我们这些人的死活?”

突然周正阳的手机响起。

“喂,猴子,密码破了?”

“破了。阳哥,您快过来看看,这里面的东西怪吓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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