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辛听完案情陈述之后,原本强作镇定的脸庞开始抽搐,两滴即将滑落的眼泪被他匆忙拭去。按照规定,涉及亲属的刑事案件,公安人员是必须回避的,专案组组长由副局长段青山亲自担任,他拍了拍褚辛的肩膀,对在座的几位队长说道:

“同志们,案情之恶劣,犯罪分子之嚣张,我不必再赘述。当警察的,特别作为刑警,是和平年代的战士,生里来死里去,为的就是保护人民群众的安全,可如果我们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还有什么脸穿这身警服!我在这里表个态,此案不破,我这个副局长也不要干了!案子不破,丢的是我们大家的脸,是整个舜城警察的脸……”

虽然不再赘述,可还是唠叨了近三十分钟。会议室中除了法医林函引,最小的也是个三级警督,像周正阳这样的根本没资格参加。就算是林函引,如果不是技术中队队长刘克森生病在家休养,也不会轮到他来介绍案情。

“……我比较赞同刚才老罗的分析。”段青山最后总结道,“不外乎两种可能,或是仇杀,属于个案,或是报复社会,特别是报复警察,如果是后一种凶手很可能会再次作案。当然,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救人,我们必须当褚梦瑶还活着,哪怕有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我建议大体兵分三路,一路重点调查褚局曾经经手抓获,而刚刚释放不久的劳教人员,特别是接受过医学教育的。除进一步调查梦瑶的人际关系外,也要调查苏希翰的人际圈子。不能排除凶手绑架索要赎金的可能,监听褚局和苏希翰的电话。第二路,排查本市各大医院的外科手术大夫。特别是独居人员。第三路,刚才函引提到,凶手作案使用的很可能是特殊的医疗器械,这类工具一般只供给医院或大型医药公司,包括凶手需要短期维持褚梦瑶的生命所用的那些药物,要在在市面上买到并不容易,第三路就是调查近一年来这类器材和药物在本市的销售情况,尤其注意黑市交易,要追到其源头……”

会议之后,罗从被褚辛单独叫进局长办公室。虽然警衔比褚辛低着两级,但二人在警队的资格却差不多,几乎一同进刑警队,罗从得益于部队复员后的工作分配,而褚辛则是正规的公安院校毕业。算起来罗从比褚辛还要大一岁,论办案能力褚辛远不如罗从,但是长久以来,因为各种复杂的原因,罗从一直被褚辛压着,不论是升职还是论功,总是跟在褚辛屁股后面。本来这样的两个人会隐藏着许多矛盾,暗中较劲,但褚辛做事很有手腕,压制罗从的同时,又不忘时常给对方留有好处与余地,因此无论表面上私底下,两人相互之间都比较客气。

“老褚。刚才开会的人中,加上你我就四个知道去年的四二九案,现在毕竟是救闺女要紧,是不是公开那个案子?两个案子并在一起,可以缩小侦查范围,省不少时间。”

沉思片刻,褚辛很坚定地说:“必须先向陈书记请示一下。”

罗从在心里不得不佩服褚辛的定力,面对如此大的变故,没有被击垮,竟还保持着清醒的头脑。然而,此时可能只有褚辛自己心里清楚强作镇定有多么痛苦,那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唯一的孩子。从褚梦瑶失踪那天起,褚辛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不祥的感觉伴随着女儿从小到大带给他的欢乐,折磨着他,每天都要靠安眠药才能勉强入睡。妻子在知道女儿失踪以后病倒了,已经住进了医院,面对妻子每天十几遍的询问,他还不知道该如何瞒过。

“喂,陈书记。我是褚辛……我还好,谢谢您的关心。已经成立专案组,组长段青山,副组长罗从。我想请示您一下,去年的四二九案是不是可以公开,那样可以……好的,是,是。他就在我旁边,知道了。”

“怎么样?”罗从急切地问。

“消息这么快。他不同意公开,说那样带来的影响可能是所有人都无法控制的,也许会出现连锁反应。我们可以派信任的人暗中调查,但绝对不能公开。他已经向几个知情人分别作了指示,刚才还问起你和老刘,让我转告你们,一定做好四二九案的保密工作。”

罗从沉思,他不担心沐天陉会泄密,再说他已经不在乎什么影响。

“还有,”褚辛继续道,“他说我们最好尽快破案,省厅肯定会派专人负责督察,里面有自己人还好说,可如果案子拖久了,形势再进一步恶化势必惊动公安部,到时候北京再来几个人,万一牵出四二九案,就不好收场了。这个王八蛋!”

罗从第一次听褚辛骂上级领导。

“我闺女都搭进去了,能不加紧破案吗!你他妈拉的屎,让下面舍命给你擦……”

罗从想提醒褚辛,如果没有陈奕战作奥援,他公安局局长的位子是坐不上去的。大家都在相互利用,谁能怪得了谁?可毕竟面对的是失去骨肉的痛苦,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失去,他不知道褚辛还能坚持多久。

“老罗,知道陈奕战为什么让我们死活保守秘密吗?前不久仁州的杜宪成刚刚下马,我有消息称上边有意推荐陈奕战过去,干了这么多年全国第一大县的县委书记,他完全有资格去那里任二把手。应该不会超过两周就有定论,他是想熬过这两个星期,就算有朝一日,四二九案的丑闻被揭开,那时中央也不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去动一个大城市的市长吧,更何况他的前任刚刚下马,再来这么一下,老百姓怎么想?陈奕战这个人,他是想把我们都甩掉!想的倒美,我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别想自己单飞。陈奕战一走,县里的领导班子必然要换,我会尽快单独和他谈一谈,让他务必给我跑一个县长干干,否则,哼,女儿我都失去了,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就算鱼死网破,身败名裂,我也要拉上陈奕战垫背!”

罗从自叹不如。有的时候,追求可以让一个人变的平静,也可以使一个人疯狂。二十多年来他一直觉得褚辛这个人城府很深,因此褚辛的很多话和决定,他往往都会琢磨很久,他以为自己至少能跟上褚辛的节奏,可还是经常看不透这个人。一个人二十多年都不能让你看透,不是你太蠢,就是这个人太可怕了。

“老罗,如果我进了县领导班子,哪怕就是拼破头我也会把你拉到这个局长的位子上。不为别的,就为我们几十年的感情。我们都还不老,在这个位子上你至少还有个七八年可干,多为自己想一想,再说,论能力,你也完全能够胜任。”

罗从实在不明白,话题怎么扯到这上面来的。而且褚辛话说的这么直接,仿佛多年来他从来没有打压过他,仿佛他们二人一直就是无话不谈的联盟。

“老罗,你看看这个。”

罗从接过对方递来的几页材料,是去年关于县公安局副局长的推荐信。

“去年我是极力推荐你的,没想到最后调过来一个段青山,上面的理由是他年轻、学历高。他是陈奕战的人,事情过去这么多年,看来这老狐狸一直对我们不放心。老罗,我需要你的帮助,帮我就是帮你自己。虽然我是院校出身,可我得承认,在刑侦方面,你这个军队出来的人比我强的多。那件事情我们都不愿再提,但别人不知道,我们自己应该清楚,得从那件事查起。四二九案我一直宁肯相信只是巧合,可既然轮到了我,那么下一个可能就是你了。”

罗从当然记得那件事。那火光冲天的街道,那震人心魄的哀号,它们经常在梦中出现,永远也摆脱不了。

“实际只剩不到两天时间,我已经不敢奢望瑶瑶还能活着回来。可在另一件事上,时间还充足,不管是为了哪个目的,我们必须尽快破案,拜托了。”

听了这么久,罗从终于说话,“二十多年了,我从来都是跑在最前线,在奈何桥转过两遭,什么都想开了,早就没了官儿瘾,我现在已经很知足,你不用拿局长的位子来钓我。我只想再过几年一退休,好好在家享享天伦之乐,家人都平平安安,比什么都重要。我当然会想方设法尽快破案,我知道怎么查,不用你教。当警察这么多年,我只做错过一件事,但是永远都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它,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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