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平膺的父亲叫高新源,那时候是沈华文的私人律师。

1996年的10月,高新源旧时的好友吴森严从海外归来,他找到高新源希望朋友能帮他完成一件事。吴森严说他在海外的一个亲戚想回来安居乐业,在国外他们是搞种植的,所以想买一块带宅基地的田地。经过寻访,他发现沈华文的田地非常符合他的要求。

因为罂粟的事,那块田地一直是压在沈华文心头的石头。不断扩大事业的他,需要大量的资金来周转,偏僻又有污点的田地不受人欢迎,他无法好好利用那块田地,租给同乡种植蔬菜每年赚的钱非常微薄。这个时候高新源告诉他有人想买下那块田地,而且价格不菲,一下子打动了沈华文的心。他与弟弟商量后,就同意将田地私下转让给吴森严的亲戚。

因为对方要将前面的宅基房做一次翻建,在翻建过程中可能还需要沈华文的协助,毕竟田地是私下转让的,表面上要作为沈华文在翻建宅基房。所以转让的契约书里注明,先付二分之一的钱,另外二分之一的钱等住宅楼完全翻造好后付清。看在高新源的情面上,沈华文同意了这个条件,不过,他要求两次付款都必须用现金。

吴森严在国外的职业是装潢设计师,他对田地与平房做了一番研究,1996年的12月亲自完成住宅楼的平面设计。1997年1月找了一个搞水泥建筑,叫余传虎的人来进行房子翻建。吴森严要求翻建越低调越好,余传虎没有叫太多工人,而且,一些隐蔽的地方,还是只有余传虎与吴森严两个人进行的。整个翻建工程进行得很慢也很隐秘,从表面上看,只是给荒墟玫瑰园建造一个比较好的住宅楼。后来高新源才知道,买这块田地的人是吴森严妻子的父母。

1997年的7月底,住宅楼终于竣工,包括室内装潢全部搞定。吴森严、高新源和余传虎三个人聚在新建的住宅里等沈华文的到来,他们没有跟家人说相聚的事。那是一个沉闷的下午,有雷雨的迹象,住宅里的三个人却很兴奋。

就在三个人趣味盎然地在客厅里谈笑风生时,发生了一场令他们三个人始料不及的灾难。一伙头戴黑丝网的恶徒冲进宅院闯进屋里,以残暴的手段杀死了客厅里的三个人,挂在客厅吊灯上的是吴森严,余传虎被挂在餐厅的吊灯上,而高新源被挂在空门走道的吊灯上,三个人身上都被插了三把刀,在餐厅的玻璃门上,写着血色的三个字“三刀帮”。

由于这是一座刚建造的住宅,又位于偏僻的乡郊,极少会有人去注意它。为了房子翻建的隐秘性,在住宅楼没建成前,三个人都没将住宅的地址告诉相关亲戚。所以,三个人的惨死未能被他们的亲人知道,高新源的家人只知道他失踪不见了,不曾想到他会惨死在乡郊。

在炎热的夏天,尸体腐烂得非常快,十来天后,腐烂的尸体发出阵阵臭气,终于引起了路人的注意,三个死者因此才被人发现报了警。腐烂的尸身难辨脸容,三个死者身上没有任何物件,在核对失踪人口时,才知道其中有具尸体是高新源,有具尸体是余传虎。而吴森严因为是海归人员,又没有住在亲戚家,所以他的尸体成了无名尸体。

那时候的确有流氓帮派,警察把这起凶杀定为黑社会事件,认为被杀的三个人必定是得罪了帮派,才招来杀身之祸。因为高新源是沈华文的律师,死人的住宅楼又是沈华文的宅基房,警方自然查问沈华文。沈华文告诉警方,那座住宅楼是他刚刚翻新的房子,负责这件事的是高新源,其他的事他一概不知道。

要知道农民的田地与宅基房是不能够公开买卖的,私下买卖虽然可以,但在法律上相当被动,更不可能办理土地证和房产证。双方当时只是写了转让契约书,中介人是吴森严,证明人就是高新源,三个人死后,转让的契约书也不见了,没有了契约书,那块田地和住宅楼又属于沈华文了。所以,沈华文对警方讲的话显得真实有效,所谓的“三刀帮”又无从查寻,案件因为缺少线索与证据,被搁置在一旁。

一个月后,吴森严在海外的亲人因为一直没有他的消息,便从国外赶回国内查找,警方才终于知道另一具尸体是谁。知道另一个死者的事情后,警方再次对沈华文提问,沈华文对买卖田地的事矢口否认,称高新源从来没有跟他提过,只是建议他把田地前面老旧的宅基房翻建一下,造座住宅楼,等乡镇发展后,就是一笔不错的财富。

警方没有在沈家的账户上查到那笔买卖田地的资金,吴森严的亲人又拿不出任何据证,所以,对沈华文的指控不成立。最后,警方将案件判断为,是高新源想骗取吴森严家买田地的钱,他假意建议沈华文去翻建宅基房,背后跟吴森严谈好买卖楼房的交易。在住宅楼造好后,串联帮派,与吴森严他们交易时取钱杀人,没想到帮派的人更黑,取了钱连他也杀了。由于“三刀帮”在作案后完全销声匿迹,警方在查找无果的情况下,案件就不了了之,吴森严的亲人也只能含恨离去。

“我的父亲因此名誉扫地,无辜惨死的他,还要背负道德沦丧的指责。为了父亲,我才考进警校,成为一名警察。十年过去,‘三刀帮’没有任何风吹草动,荒墟玫瑰园安安静静地耸立着,后来沈华文死了。”高平膺冷笑一声,“就在我选择忘记过去的时候,忽然接到沈华起的电话,再一次勾起我查案的心结。”

十年前的事让叶婉明白,自己十年前在门边看到的,只是三分之一的死亡现场。现在,她也彻底读懂高平膺在听她讲述十年前的惊遇时,眼里闪现的愤怒,他当然有资格愤怒。因为她的沉默,让三个痛苦死去的人,在死后连尸体也还要遭遇痛苦的尸烂。她也知道自己很罪恶,不是法律方面的罪恶,而是心理的罪恶,假若她当时没有将宅门带上,打开的宅门,会不会让人早点发现屋里的惨景。可她还不太相信高平膺的话,叶彩霞介绍他时,说他是沈华起朋友的儿子,如果他的父亲与沈华起也是朋友,或者是他的母亲跟沈华起是朋友,有十年前的那宗凶事,沈华起怎么会这样毫无顾忌地叫高新源的儿子过来。

“难道,沈华起不知道你是高新源的儿子吗?”叶婉疑惑地问。

“他跟我继父是朋友,他也没见过高新源的儿子,所以不知道我是高新源的儿子。”

这个解释还是合理的,沈华起与高平膺的继父是朋友,自然不会去了解朋友的家事。叶婉回转过来去想吴森严,这个姓氏,让她一下子想起昨晚的会谈,怪不得高平膺老问有关姓氏的问题,他必定觉得凶杀的枝叶可以延伸到外者之间。吴森严会不会跟吴媚兰有关,是她原族的亲戚,还是改嫁后丈夫的亲戚?高平膺当时没有追问,是怕打草惊蛇吧。

“你是不是觉得吴媚兰的背后还有人?”叶婉问。

高平膺点点头,他觉得这些人聚集到一起,不会是这么凑巧的事。还有那个人,他没有说出名字,只是向旁边的房间努了努嘴,意思是指私人医生何俑,这个人的来龙去脉也挺复杂的,沈太太怎么想到叫他来。

“不,不是我姑——不是叶彩霞叫他来的。”叶婉想起初来时在阳台的对话,“叶彩霞觉得沈丹有精神异常,就通知了吴媚兰,对方却不同意送女儿去精神病院,叫了个医生给沈丹,还威胁叶彩霞,如果把沈丹送到精神病院,她就天天来吵来闹。”

高平膺的眼睛眯了一下,陷入沉思。叶婉的内心则翻江倒海般混乱,对高平膺的怀疑消失后,剩余的只有负疚感。她现在很矛盾很矛盾,既不能看着高平膺死在这里,又不敢与沈华起他们对抗。到底要不要替高平膺解开绳索,叶婉找不到合适的答案。

“你恨我吗?”叶婉不安地问。

“如果你当时是二十四岁,我的确会恨你的行为。但一个十四岁的女孩,是有理由胆怯逃避的,我说过,你不用为此内疚。”

“我要不要替你松绑?”叶婉又向他讨教。

高平膺摇摇头,表示没必要,就算她替他松了绑,单凭他们两个人是斗不过沈华起与张伯的。半残废的警察,就像折翅的鹰,断腿的猎狗,是没有杀伤力的。在没有找到幕后人物的情况下,沈华起他们暂时不会对他怎么样,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听他这么说,叶婉也放弃了给他松绑的念头。只是静观其变的心态让她很窒息,看上去真相很快就会浮出水面,就像湖水被逐渐抽去后,湖底的怪物马上就要现形,就是这种马上看到真相的心情,更令人焦躁紧张。住宅里现在剩余的人,除了高平膺和她是清白的,别的人都有嫌疑,可她不明白这个凶手杀人的意图,没办法用一种理由去解释。

“你说,凶手杀这么多人的真正意图是什么?还用不同的手法。如果是为了财产,何必要杀叶国强,如果是为了报仇,又何必杀余健?”叶婉想起沈丹的招供,“早上,我听沈丹说,是她杀了余健,你相信吗?”

高平膺示意她说话的声音小点,然后轻声地告诉她,那要看沈丹是真疯还是假疯,真疯的话,这话也是真的,假疯的话,这话也是假的。而且这里不止一个凶手,每个凶手杀人的目的和方式都不一样,所以才令人搞不清楚状况。其他的凶手他还没有推断好,但第一个凶手他已经明白了,本来想等最后获救时再告诉她,现在这种情况,还是早点说给她听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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