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晚餐的时间,屋内一片肃静,桌旁坐着八个人,四男四女。靠玻璃门这边全是女性:沈丹、吴媚兰、叶婉和张妈。对面全是男性:沈华起、高平膺、何俑和张伯。应高平膺的要求,张伯与张妈也参加了这次晚餐,因为这是最后的晚餐,吃过这一餐后,这里的人都要与饥饿为伴,与死亡相随。人与人之间的正常关系,也许也将随着晚餐的结束而结束,为了最后的和平共处,为了最后的食物享受,大家抛开所有的尔虞我诈,进行一次纯粹的晚餐。

最后的晚餐有些简单,有限的食物不可能进行韩式各人一份饭菜用餐,几盘简单的菜放在桌当中。这样的晚餐,配合上沈乐的死,非常影响人的食欲与心情,谁也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筷。叶婉的心情更是沉重,她几乎丧失了活的希望。

餐厅的窗帘拉上了,隔离了外面的夜色,但屋外的雨声,没有一丝一毫减弱的意思,云层间的闷雷声,预告所有人,这个夜晚将可能是雷雨的夜晚。雷雨的气息,让叶婉又陷入十年前的记忆,那个下午,弱小的她是那么仓皇那么恐惧,孤独无助地一个人面对可怕的死亡场面。而现在,这种感觉又来了,最后的晚餐代表着接下来,她要一个人面对死亡。

父亲死了,姑姑不见了,现在沈乐也死了。住宅里的人,减少一个,死亡就朝她迈进一步。坐在餐桌边的人,都是那么陌生与神秘,也许其中就有一个人是凶手,她能相信谁?黑夜就要到来,脆弱孤单的她,该怎么去面对黑夜与死亡?突袭而来的害怕与恐惧,让叶婉忍不住捂着脸轻轻哭泣起来。

哭声在餐厅回荡了一下,招惹起餐桌边几个人的不悦与反感。沈华起让叶婉不要在这个时候,给恐惧添油加醋,眼泪是不能让死亡撤离的。只要她保持安静,死神是不会注意到她的,因为她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叶小姐不必为死亡悲伤,”她对面的何俑平静安详地劝慰道,“怀着感恩的心情去理解一切的不幸,痛苦与灾难都将成为另一种收获。面对罪恶和死亡,耶稣是这样宽大,在犹大两次与祭司立约卖主之后,耶稣还给他悔改的机会,还允许这个叛徒同进圣餐,还洗他的脚,为的就是希望这个罪人能悔罪改过洗除罪污。耶稣那兼有神与人的爱心所能发挥的感化力,都毫无保留地用在犹大身上了,这是给我们的榜样。上帝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将会被钉死吗?他不做安排,是因为只有经历这道赎罪的苦难,耶稣才能真正成为他的儿子。所以,我们也要把灾难当成考验,相信眼前的一切,都只是短暂的苦难。”

他的话,就像镇静剂一样,可以镇静人的精神,将人的痛苦麻痹。叶婉用手擦去泪水,虽然她不是教徒,却也被这种超然面对不幸与灾难的话语感染,她的思想也有了教徒的味道。她开始相信,眼前的灾难可能是她的另一次重生,她也会像耶稣一样,置之死地而后生。在恐惧平静后,叶婉产生了好奇,问何俑天主教和基督教是一样吗,有什么区别?

“许多人以为天主教和基督教没有什么区别,以为两者之间非常接近,这种想法是错误的。从狭义上讲,天主教就是罗马天主教会。教会严谨、庄重,强调‘罪’与‘罚’、‘天堂’与‘炼狱’。哦,要说明一下,中国的天主教在新中国成立时就从罗马天主教会里脱离出来,成为独立的中国天主教会了。”何俑很专业地讲解,祥和如耶稣的语气却异常的严肃,如果这里是天主教的教堂,那他一定是一个非常合格的教徒。

“何医生有丢失注射器吗?”高平膺忽然问,他大概受不了这些宗教话题了。

何俑先是一愣,可能没想到高平膺会问他这个问题,很快他从容地答道:“我没有注射器,我的病人不需要注射,所以只准备了药,没有注射器。”

“我不相信沈乐会吸毒。”沈华起发出声音。

桌边的人没有响应他的声音,他是最大的嫌疑者,他的话现在没人相信。沈乐在美国读书,染上吸毒是有可能的事。如果有人进入沈乐的房间要杀他,沈乐会叫会反抗,怎么会一声不吭地让对方注射呢?还有,杀人动机呢?他刚从国外回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这里得罪人而招来杀身之祸,杀他的理由简直可以说是无从说起。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还没有一点动静,真让人感觉凶手的可怕。

“鬼附体后,一切都会发疯。”沈丹怪异的声音响起。

她是这里唯一被鬼附过体的人,最有权利说这样的话,看来她之所以精神不正常,是因为被鬼附了体,灵魂早就不属于她自己了。耶稣怎么不把她体内的鬼驱逐走,难道这也是她的必修课?还是她体内的鬼太多了,有沈华文的鬼、沈青的鬼和那个吊挂者,聚集的力量连耶稣也无可奈何。现在又死了两个人,鬼气越来越重,而人,却只能听天由命。

“鬼为什么要杀沈乐?”张伯呆呆地问,他的脸上充满悲痛。他是沈家的管家,在这里工作了这么久,对沈家有一定的感情。虽然沈乐不是他看着长大的,只是这么年轻的人死了,谁都会惋惜与痛楚。

“鬼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吴媚兰酸溜溜地讽刺他。

“如果说杀沈乐的动机,别忘了那两封奇怪的签名信。”高平膺提示道。

“你是说,杀沈乐是为了财产?那还不如……”沈华起说了一半,又忌讳地止住口。

高平膺冷冷地一笑,让沈华起放心,如果真为了财产,凶手会杀向他的,他也会是凶手的目标人物。高平膺的话把沈华起吓得缩在座位上说不出话来,看高平膺的神情,不像在开玩笑,也不像是确定。叶婉觉得这里的凶杀不像是为财产,她的父亲跟沈家的财产应该说是没什么关系的。也不像情恨或变态原因的,就像复仇。

沈乐的话题很影响气氛和食欲,张妈拿起筷子招呼大家吃饭,最后的晚餐,不要浪费了,要好好享用。在她的带动下,其他人也拿起筷子吃饭,唯有沈华起在喝着酒沉思,对饭菜不感兴趣,大概嫌东西太粗陋,他看不上眼。

张伯吃了几口饭,又放下筷子唉声叹气,他还在自责没有看好沈乐,让这么年轻的人死了,说话间声音还有抽咽声,眼圈还略微带泪,那样子真是无比的伤痛。他的眼泪,却让叶婉感觉如鳄鱼的眼泪,反常的行为往往有掩盖什么的意图,他与沈华起是朋友,也许这些反常的行为,都是在替沈华起演戏。

就算张伯是真实的忠诚,叶婉也没有心情去欣赏,沈乐的死,对她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复仇者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呢?叶婉心里七上八下的,那种死状,就像吊挂男人对她的宣判书。这种宣判书,按理是不应该出现在沈乐身上的,有点奇怪和矛盾。

张妈的厨艺很好,可惜再好的厨艺,沾染上死亡的味道,仿佛都会令人食不甘味。众人很快出现了一种不想进食的状态,吃饭的人纷纷放下碗筷,难以控制地头晕困乏,靠在桌面上就睡着了。

叶婉醒过来时,餐桌边的其他人,也已经有了知觉。桌上的剩饭剩菜早就冰凉,看看餐厅墙壁上的挂钟,时间是晚上十点多,他们昏睡了三个多小时。因为每个人的饭都还没有吃完,所以迷药产生的效果,也不是很严重。冷冷清清的餐厅,跟开饭时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少了一个人,沈华起不见了。

舒展完肢体的人,开始寻找沈华起。但查找了整个住宅,都没有他的身影,沈华起和叶彩霞一样,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再一次有人失踪,让大家重新重视消失的问题。叶彩霞和沈华起是沈华文死亡的操办人物,两个人与沈华文之间究竟有什么秘密,他们是死了?还是逃离了?消失的玄门到底在哪里?

最后的晚餐与沈华起的消失,让高平膺明白了食物不见的前因后果,沈华起自告奋勇地下楼找沈丹,其实真正的目的是下楼搬移食物。如果是复仇者或者说是鬼弄走食物,绝不会毫无意义地留下一餐。正因为沈华起要借用最后的晚餐消失,才会故意留下一餐的食物。晚餐时,其他人都吃了饭,只有这个人一直在喝酒,因为他知道饭里有迷药。

迷药的再现,让叶婉联想到封闭前的夜晚,也许那次迷倒大家的人,就是沈华起,如果真是他,封闭住宅的人也是他了。这个家伙现在是原形毕露,看来姑姑的消失也是他一手导演的,他们两人本来就是站在一起的。他搬走食物,并通知沈乐晚餐后撤离的事情,沈乐因此去自己的房间准备需要带走的物品,没想到还是难逃一死。

她的猜测被高平膺驳回,他认为沈华起绝不会是封闭住宅的人,封闭住宅对他还有对她姑姑来说,都是自取灭亡,他们不会做这样愚蠢的事。叶彩霞因为门上出现“死”字而害怕,所以躲藏起来,当时他们以为只是针对她一个人。后来沈乐的门上也出现“死”字,这时,沈华起预感到不对劲了,就开始准备撤离。第一次下迷药的人与第二次下迷药的人并非同一个人,沈华起走这步棋,就是想以静制动,他不知道复仇者是谁,干脆就拿走食物藏起来。没有了食物,复仇者跟其他人都会因饥饿丧失斗志,而他和叶彩霞,就可以在雨过天晴后离开住宅,或者进行反攻。

“我觉得住宅里一定有秘道,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秘道,而且必须是在今晚。否则,我们只有坐以待毙。”何俑皱皱眉说,表情一改平时的祥和,有点严肃。

高平膺赞同地点点头,称何俑说的没错。然后问张伯和张妈,他们是在这里住的时间最久的人,对住宅是超过主人般的熟悉,难道就没有察觉到秘道的迹象。两个用人既抱歉又遗憾,解释说住宅这样大,他们打扫都嫌费力气,怎么还会有心思去研究有没有秘道。以前这里很安静,像座隐于深山的教堂,夜间或许上帝会来歇息,那也不需要秘道。

“沈华起搬移食物时,我们都聚集在最上面的楼梯上,楼下没有人。他撤离时,我们又都中了迷药,所以,没人注意到他消失。但沈太太消失时,情况不是这样的,大家好好回想一下,自己当时在哪里,为什么她消失时没人注意到?”高平膺提出疑问。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叶彩霞消失时,大家并没有聚集在一起,松散活动着,总会有人留意到她离开时的迹象。从午餐结束,先是吴媚兰房间里出现叶国强的尸体,接着出现沈华文骨架事件。骨架事件的最后,是沈华起陪着叶彩霞在她的房里,其他人都各归各位回到自己的房间,只有张妈一个人在楼下餐厅收拾午餐后的碗盘。

张妈把碗筷收拾进厨房后,想到叶国强的事,就来到二楼找高平膺。接着叶婉站在高平膺的门边偷听,过了一会儿,张妈离开高平膺的房间下楼去厨房洗碗,叶婉跟高平膺谈话,然后,他们也来到厨房询问张妈。询问完毕后,他们上楼想找叶彩霞,这时碰到下来找叶彩霞的沈华起,那时候叶彩霞已经消失了。她有在没人的楼下打开秘道之门离开的时间,就是叶婉站在高平膺门边偷听的时候,楼下那时是没有人的。

“叶小姐一定没有感觉到姑姑下楼吧。”高平膺不带期望地问叶婉,他明白答案一定是否定的,如果她当时感觉到了,就会追随姑姑而去。

叶婉抱歉地点点头,她的确没有一点察觉,高平膺的房间是二楼尽头的房间,距离楼梯很远,她当时的注意力又都倾注在屋内,别说有人静悄悄地从楼梯走过,就算有人静悄悄地走到她背后袭击她都可以。

张妈忽然“啊”了一声,表示想起一件事,不知道算不算有用的线索。高平膺让她说出来,原来张妈跟高平膺提供完线索下楼时,在一楼的楼梯口碰到正准备上楼的沈华起。她问他沈太太没事了吧,沈华起很含糊地说了声没事。

高平膺很肯定地说:“这条线索,正可以说明是沈华起带着叶彩霞去地下,然后他再回到三楼演一出叶彩霞失踪的戏。他当时还觉得自己是安全的,出现沈乐的事后,他也因为害怕躲到地下了。”

“秘道会不会在四楼?我姑姑向上走的话,也是没有人可以注意到的。”叶婉提出这种可能性,在她记忆里,四楼是相当有问题的。

“不,不可能在四楼。”何俑反驳她的猜想,“设置秘道的目的,就是多一条逃生的路线,假如在楼上设置秘道,则违背了逃生的常理。而且,四楼的路线也不符合沈华起搬移食物的路线,所以,秘道一定是在一楼的地下。”

“何医生说的没错,沈华起搬移食物时,我们都在四楼上面的楼梯呢。为了找到秘道之门,这个夜晚,不是睡觉的夜晚,我们要为了生存而团结,希望大家都能明白这点。”高平膺意味深长地看着所有人,他的话,不仅说给受困者听,也是说给复仇者听的。

大家默认了高平膺的话,开始群体行动,在楼下寻找秘道之门。宽敞的客厅家具也不多,带鱼缸的鞋柜是固定在墙壁上的,不可能成为秘道之门,庞大的黄木橱柜和沙发,虽然可以移动,却不符合要求。沈华起搬移食物的速度如此之快,秘道之门必定跟厨房很近,也很方便。像

沙发与橱柜这样笨重的物品,一旦被搬移,必定会留下痕迹,而且一个人也很难搬移。餐厅只有桌椅,根本无可查看,厨房虽然有不少物柜,但也没有可疑的地方。储藏室和洗衣房,收拾得干净有序,一目了然的闲置品与杂物也不是很多,搬看过来搬看过去,都没有暗门的迹象。

楼下没有可查找的地方了,连地板都检查过,没有可以进入秘道的迹象,每块地板都很结实,翻动不了。沮丧的人群又聚集在客厅,为失败的结果垂头丧气。寂静中,响起一声雷,把大家低落的情绪震动了一下,随后又陷入低落中。这点震动,就像杯水车薪,难以令徘徊死亡边缘的人兴奋。

客厅的窗帘没有拉上,叶婉看了看窗外的黑夜,感觉气候有些反常,深秋很少会下雷雨的。是不是被鬼附体后,一切都失去理性,连气候也无可幸免。餐厅里的挂钟敲响十二下,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十二点。午夜的钟声告诉大家,现在就是10月29日,是沈华文的忌日,也是那封签名信所说的财产继承日,接下来会出现什么异样或什么事,恐怕连复仇者都不知道了,因为两个主要目标人物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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