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静寂着,除了沈丹,其他人都在。每个人的脸上凝固了恐慌,早上还有苟延残喘的心情,现在只有等死的感觉。叶婉想起明天的日期,不安地问,真会出现那封信上所说的财产继承的事吗,为什么要选择姑丈的忌日?

“明天是沈华文的忌日吗?”高平膺好奇地问。

沈华起惊讶了一下,恍然说好像是一年前的十月,日期不太清楚了,看到信时,他也没有意识到这个日期就是哥哥的忌日。高平膺回过头问叶婉,怎么会对姑丈的忌日如此敏感。叶婉看向吴媚兰,她是听吴媚兰说的。

在高平膺锐利的目光注视下,吴媚兰很自觉地回答,她之所以对沈华文的忌日敏感,是因为沈青是在那天失踪的。一年前的10月29日,下午四点左右,沈青打来电话说沈华文去世了,虽然她们跟沈华文已经没有情义可言,但她无论如何也是他的女儿,下班后,她打算去祭奠一下。沈青是天主教徒,比较在意灵魂的罪与罚,可没想到,她就这样一去不复返。

吴媚兰说完话,眼圈泛起红色,流出酸楚的眼泪,悲伤的神情很自然,一点都不造作。沈青是她一手带大的亲生女儿,养到二十五岁,却意外地没有了,作为一个母亲,是应该悲痛的。何俑从茶几上的纸巾盒里,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吴媚兰,他很会关心人。

擦拭掉泪迹后,吴媚兰重新恢复怨恨的目光,她说那天她在家里等到晚上十一点多,也不见沈青回来,打她的手机又打不通。于是就打电话给沈丹,可是沈丹却说根本没见到沈青去祭奠。她又打电话问沈青的同事和朋友,都说没见到沈青,所有人都问过了,都没有人知道沈青的下落。

“沈青是怎么知道沈华文去世的,沈家有人告诉她吗?”高平膺看着沈家的人问。

沈家现在只有两个人在客厅,沈华起与沈乐都摇摇头。这里出现一个很大的疑点,没有人通知,沈青是怎么知道沈华文去世的事?她跟沈华文没亲情可言,平时也没跟沈家往来,知道沈华文去世,还说要去尽女儿的孝道,突发性的“尽孝”,说明其中有问题。她的莫名失踪,让一年前的10月29日更显得异常,忌日那天一定发生了什么,沈青也许目睹或耳闻了不该知道的事,于是招来灾难。沈青究竟有没有去祭奠沈华文,祭奠时发生什么事,这个答案恐怕只有叶彩霞可以回答,她既然安置下沈青的祭堂,就说明她知道沈青的事。

“沈华文死时,你们夫妻去了吗?”高平膺看向张妈张伯。

“没去,听说要土葬,所以丧事很低调,基本没……没通知人。”想说话的张妈,话才展开,被张伯的怒目一瞪,吓得仓皇收住口,“我去准备晚餐。”

高平膺明明看出张伯的诡异,却不动声色地问:“丧事是在哪里操办的?由谁操办?”

“旧宅,沈华起操办的。”吴媚兰抢答道,“因为沈青的失踪,我去沈家了解过情况。”

“说一下当时的情况。”高平膺马上要求道。

吴媚兰用讽刺的声音说了当时的情况,沈家以前房子的客厅也很大,丧事虽然低调,但灵堂布置得还是很规范体面的。他们将客厅分成两部分,前面部分是迎客的,摆放着照片与花圈,后面部分放遗体。灵堂里只有叶彩霞与沈华起,沈乐在国外没回来,沈丹在她自己的房里睡觉,连个哭灵的人都没有。

“有看到遗体吗?”高平膺提示吴媚兰,他在怀疑沈华文的死有诈。

“没有,只看到棺材,已经盖棺了。”吴媚兰想了一下。

“棺材?”

高平膺一下子抓住这个词,问吴媚兰,是殡仪馆的冰柜棺材,还是普通的木棺材。吴媚兰这次答得既明确又肯定,是普通的木棺材,当时她也觉得挺怪的。沈华起告诉她,沈华文死前交代死后要土葬,所以才用木棺材。

“当时,叶彩霞的状态怎么样?”

吴媚兰呆滞着回答不出来,高平膺强调她再仔细想想,有什么异样处,一点细节也好。经过一分钟的回想,吴媚兰有点不耐烦地说,一年前她只是随便跑到沈家看一眼,女儿不见了,都焦头烂额了,哪会去注意其他人。

两个人的问答,让另外两个人的脸色骤然起了变化。沈华起从沙发上站起身,在客厅里烦躁地踱着,不时拿恶毒的目光瞟吴媚兰,好像在警告她不要乱说话。张伯虽然站着不动,眼神却早闪出凶相,他盯着吴媚兰,有一种想把她舌头割掉,好让这个多嘴的女人停止说话的意思。土葬是国家不允许的,是违法行为,但应该不是忌日之谜,沈华起与张伯紧张的不是土葬,而是土葬背后的秘密,是沈华文和沈青的秘密。

“你父亲去世,你为什么不回来?”高平膺问沈乐。

沈乐为自己的不孝做了解释,他的不孝还是有理由的,是他母亲没要求他回来。因为要土葬不想太耽搁,要在两三天内入土下葬,等不了他回来。沈乐觉得也是,等他办完手续乘飞机回来,最快也要一星期左右的时间,丧事早结束了,就算回来了也没有意义。

“沈青失踪后,你有去报警吗?”高平膺继续问吴媚兰。

吴媚兰点点头,三天后她去派出所报了警,可整整一年了,还是没有沈青的消息。所以,10月29日这个日期,就印在她的脑里。沈华文死了还要带走唯一属于她的女儿,那是她后半辈子的寄托啊。吴媚兰说到这里,愤恨地握紧拳头在沙发扶手上狠狠地捶打了几下,把对沈华文的恨和失去女儿的痛,真实地表现出来。

“你问来问去,都问出些什么呢?”

沈华起恼怒地坐回沙发上,朝高平膺抱怨,说话的口气有点过分。他大概是发现高平膺来这里,没查出签名信的来龙去脉,反而查到他讳莫如深的事情上。

“我好像还没有问过你呢。”高平膺心平气和地说,一点都没在意沈华起的口气,“你是沈华文的遗嘱见证人,也是沈华文身后事操办人,又是沈华文事业接管人,这里面的玄机恐怕不小吧。”

高平膺的话,让沈华起的脸色一阵难堪又一阵阴暗,奸邪的神情在沉默间左右游移,为了逃避客厅里质问的眼神,他站起身朝楼上走。沈乐马上跟着走上去,他大概听出高平膺话里的含沙射影,开始怀疑上叔叔,要去问问有关父亲的事。

沈华起与沈乐上楼后,张伯离开客厅去厨房帮张妈,吴媚兰也上楼休息了。客厅里只有高平膺、何俑和叶婉三个人。高平膺和何俑都各怀心事地沉默着,人与人之间笼罩了猜忌后,谈话就显得多余。

叶婉站起身走到客厅的窗边,看着肆意的雨水,她觉得这一天过得真是漫长、艰难又可怕。外面的雨一点儿都不同情她的心情,还是下得如此肆意狂妄又倔强,不下上三天不罢休似的。只有雨停了,才有办法联系到外面,原先有这样的希望,食物的消失,让这一丝的希望,也断绝了。饥饿会使人失去抵抗力与坚持力,虚弱的身子叫喊不出有力的声音,就算雨停了,也很难摆脱困境。死亡的绳索会越勒越紧,最后把每一个人都勒死在住宅里。

“你在怀疑沈华起吗?”

背后传来话声,叶婉转过身,是何俑在问高平膺。

“发生凶杀事件的原因,简单归纳起来不过五种:复仇、图财、灭口、情恨和变态。只要触及这五种原因,凶杀就会有可能出现在身边。”高平膺以一个警察的口吻说,“而身边的人都可以成为怀疑对象,在警察眼里,每一个人都是可疑的。”

“我觉得凶杀的原因,应该有六种。”何俑谨慎地说。他一直很少说话,神情也比其他人平静,总的来说,除了高平膺,只有这个医生对发生的事安之若素,既不惧怕死亡,也不惧怕凶杀。可能是他领悟了《圣经》里的思想,无论生或死,都是上帝的旨意。

“哦,第六种是什么原因呢?”高平膺好奇地问。

“非人类的,异物类凶杀。”何俑推了推眼镜。

“指鬼和幽灵吗?”高平膺嘲笑地问。

“不是,我是指具有杀伤力的动植物,触犯到它们,也会杀死人的。”何俑不卑不亢地说,“所以,高警察说的那五种原因,应该定位于谋杀,动植物是不会预谋的。”

“这倒也是。”高平膺沉闷地承认。

叶婉正欣赏着两个男人的独特交谈,楼上又响起恐慌的惊叫,这次是男人的惊叫,惊叫声很短促,不超过三秒就停了。声音好像来自三楼,三楼目前应该没有男人存在的,只有吴媚兰与沈丹。

客厅里的三个人,相继走上楼梯。跑到三楼,沈乐的房门打开着,吴媚兰正倚在门边偷瞧里面。看到他们过来,紧张地指着里面,结结巴巴地诉说里面的可怕场面。还没有走进房间,叶婉就被门上的事物吓呆了,耶稣的死亡预言又出现了。在沈乐的房门上,原本已经清洗掉的“死”字又出现在门上,红艳艳的“死”字,充满权威性,再次警告住宅里的人,它的力量是不能轻视与侮蔑的。

房间里,沈华起倒在地上,他不是死了,只是昏迷了。而床上,那个死者的死状,让叶婉差点也昏厥过去。沈乐躺在床上,只穿着内裤,他的双手放在大腿上,两只手掌上面都插着一把尖刀,还有一把尖刀插在他的脑门上。三把刀插入的位置与方式,与十年前那个被吊挂的男人一模一样。

眼前的情景对叶婉来说,是噩梦般的情景,为什么沈乐会是这样的死状?他死的方式与她父亲死的方式完全不相同,复仇者还需要给不同的人安排不同的死亡方式吗?这种死状只有一种解释,是那个吊挂者的惩罚,也许她也会得到这种惩罚。叶婉恐惧无力地靠在墙上,她仿佛已经看到死亡的绳索在她眼前摇摆,很快会套进她的脖子。

“谁杀死了他?是谁?!”

楼下闻讯跑上来的张伯,看着床上的沈乐,像疯了般地叫喊着,然后坐在床边痛哭。一边哭一边怨责自己没能照看好沈乐,现在可怎么向他的母亲交代。他倒真像是沈家忠诚的仆人,对沈家的少爷如此爱护,只是表演得有点过分,没有得到大家的同情,只有张妈安慰着丈夫。她一边劝张伯不要伤心,一边使眼神,让他控制一下情绪。

何俑已经将地上的沈华起弄醒,醒过来的沈华起还是坐在地上,不安的目光恐慌地看着床上的死者,他一言不发,奸邪的脸此刻苍白得有些脆弱。高平膺在查看,房间里没有打斗的现象,东西都摆放整齐,房间的椅子上扔着死者所穿的衣服。经过搜查,衣服里没有不寻常的东西。

那具尸体看上去很干净,没有其他伤痕。死者的表情也很安宁,像是在沉睡中不知不觉被杀死。如果是在深夜,这种平静的死法,还可以被人理解并接受。可现在是白天,而且沈乐上楼的时间总共还不到半小时,杀人方式完全不像人为的,充满鬼魅色彩。

尸体太干净,没有可验查的物品。高平膺打算验查一下凶器,可又不自己动手,让何俑帮他一下,把插在沈乐左手背上的刀取出来。同时提醒对方,不要在尸身或刀上留下手指纹。何俑在桌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几张纸巾,非常标准地完成了任务,将那把带血的刀,按照高平膺要求的,放到桌上。

刀身有四寸长,是属于匕首类的刀。虽然刀锋很锋利,但要把匕首深插进手背至大腿,是需要一定力量的,女性恐怕很难做到。查看完凶器,高平膺也抽了一张纸巾,放在沈乐的左手腕上,然后拿起死者的手臂查看,他的目光在手臂内侧仔细地看了一下,默默地放回手臂,结束了查看。

“吴女士在隔壁没有听到声响或动静吗?”高平膺问站在门口的吴媚兰。

吴媚兰用不属于她的诚实语气说:“没有,只有听到惊叫声后,我才出来探看。”

“叶小姐,你十年前看到的,是不是这种刀插方式?”高平膺又问叶婉。

叶婉艰难地点点头,为什么用这种刀插方式,这种刀插方式是不是有某种含意在里面?一瞬间,罪与罚又盘旋在她的脑海里。十年前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死亡场面,如今却成了套向她脖子的绳索,就算有一万个理由,这也不应该是杀她的理由。

沈乐的房间被关上,大家又聚集到客厅。高平膺在壁画前来回踱着步,向大家讲解第二个死者的情况。沈乐并不是因为刀插而死,那三把刀是沈乐死后插上去的。在沈乐的左手臂内侧,有一个注射器留下的针孔,沈乐的瞳孔缩小如针眼,这种现象说明沈乐极有可能是死于海洛因注射过量而死。

至于是他自己吸毒还是别人下手的,目前没法判断,因为这里有相互抵触的矛盾。如果是他自己吸毒不慎过量而死,房间里应该有毒品与注射器,还有谁在他身上插上那三把刀?如果是别人下手的,为什么沈乐没有一点反抗的动静?在门上出现“死”字后,怕死的他,怎么还会一个人待在自己的房里,有外人进入也不警惕?除非和他在一起的人是他熟悉的人,高平膺说到这里停下来看着沈华起。

最后见过沈乐的人是沈华起,第一个发现死者的也是沈华起,在这段时间,他是与沈乐走得最近的人。沈华起和叶彩霞一起时,叶彩霞失踪了,和沈乐一起时,沈乐死了,他必须给个合理的解释。

高平膺见沈华起还在惊恐中,催问道:“沈叔叔能说说,你和沈乐上楼后的情况吗?”

沈华起惊慌了一下,看着那么多审问的目光,心虚又伤感地叹了一声说:“沈乐原本是在我的房间里,我们谈了一会儿,他说晚上不敢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我就让他和我住一个房间。于是,他就上楼拿一些个人用品,十分钟后,不见他回来,我就上楼去看。看到门上又出现那个‘死’字,我的心就慌了,跑过去冲进房里,看到死在床上的沈乐,吓得叫了一声,接着,不知道怎么的,我的头脑有些眩晕,加上恐慌,就支持不住地倒下了。”除了死者,没人知道沈华起说的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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