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的夏天,南城的乡郊。

下午四点左右,天空跟平时有点不一样,是奇怪的黑暗,有点像鬼脸似的阴晦。从黑色的乌云间,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阴霾的灰黄光。混浊的空气沾满夏季的热度,一切都暗示着马上有雷雨要下。

在暗沉的天空下,荒僻的乡间路旁,有一座孤独的宅院。它苍白地盘坐在陈旧的铁围栏内,铁栏大门上挂着一块生锈的旧铁牌,暗红脱落的漆块,写着“荒墟玫瑰园”五个字。铁栏内十米处是宅院的心脏,一座四层楼高的“L”形白色方砖建筑物,顶层还有一个由茶色玻璃制成的透明屋子,一个可以不受四季,不受风雨干扰的透明阳台。

崭新的住宅楼与陈旧的铁围栏显得格格不入。在这座崭新的住宅楼后面,还有一块建造了种植大棚的田地。种植大棚周围的铁围栏与住宅的铁围栏一体连接,说明这个种植棚是属于住宅楼的,是玫瑰园种植玫瑰的地方。

种植大棚也是陈旧的色彩,也是同样的荒墟,新旧不一的两种荒墟,更显出白色建筑物的落寞。它静默无声,仿佛是逃离尘寰的隐士,躲避世间的喧嚣,隔绝欲望的冲击,一个唾弃城市的城市叛徒,在荒郊孤芳自赏。

突然,沉寂的空间被打破,一辆灰色的吉普车在乡间的路上箭一般奔驰过来,扬起的尘土后面,还紧跟着一辆黑色轿车。吉普车不打招呼地撞开铁栏大门,直达玫瑰园的心脏。随后,车上下来几个手拿凶器,头罩黑丝网的男青年,强行撞开宅门,冲进屋里。

黑色轿车也在院中停下,车里下来三个男人,头上也是罩着黑色丝网,看不到脸容却可以想象丝网下凶恶的表情。两个男的在前面开路,另一个稍胖些的男人,在后面慢慢踱进屋内,表示出他的身份是高于其他人的。

一声响雷,几乎是在同时,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与雷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暗沉的天空上,把荒僻的乡间变成地狱般恐怖。随后,又是几声惨叫,没有雷声的遮掩,惨叫声凄厉无比。原本就僻静的乡间,在雷雨来临时,更不可能有过路的人,所以,惨叫声没有获得应有的怜惜和同情,更不会有救世主来救助苦难者。

不多时,吉普车与黑轿车呼啸而去,看上去并没有带走什么。荒墟的空间又恢复了沉寂,然而,这沉寂不再是以前的沉寂,它的背后溢满了不祥与可怕。在不祥的气息中,雨水开始大滴大滴地落下,落在焦渴的大地上,也落在静默的玫瑰园上。哀怨的雨水似乎是在替玫瑰园哭泣,哭泣它所遭受的噩运。

十分钟后,荒僻的乡间路上,出现了一点红色,是一个剪齐耳短发,上穿红色短袖,下穿牛仔短裤,骑着一辆破自行车的十几岁女孩。她的小腿倔强地蹬着脚踏板,一点都不惧怕雷雨的威胁。她叫叶婉,十四岁,这个暑假她住在乡下的奶奶家。下午她趁奶奶睡着,偷偷骑了奶奶的自行车出去溜达,没想到回来时会碰上雷雨。现在离奶奶家还有一段路,而大雨已经落下,必须找个地方躲一下,她想雷雨可能只下一小会儿。

看到前面路旁的住宅楼,那是唯一的可以躲雨的地方了。这座白色的建筑物是今年刚翻建的,以前这里只是一所矮旧的平房。原本关闭的铁栏门此时却大开着,好像知道她要来躲雨,早早地做出迎接的姿态。叶婉兴奋地冲进去,刚把自行车停在住宅楼的宅门边,雨水已经疯狂地落下,一下子侵占了整个天地,不留一丝缝隙。

站在宅门的台阶上,叶婉借着宅门上面的门檐躲雨。这一小尺的门檐,并不能全面地遮挡住大雨,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靠。这时,天空响起一声巨大的雷鸣,惊天动地,吓得叶婉向后一躲避,后面的门并没有顶撑住她的身子,不设防的叶婉差点摔倒。

她以为自己冒昧的举动会引来屋内人的指责,但没有,屋内一点动静都没有。叶婉转过身,看到门锁被砸坏了,她抬起眼,并没有偷看的意思,但却从撞开的门空隙,看到了屋内的可怕景象。一个如稻草人般吊着的男人,脖子上套着一根粗麻绳,被挂在吊灯上,男人只穿着内裤,左右手掌贴在大腿上,手背上插着一把刀,也就是说,两只手是被刀钉在大腿上。最可怕的是他脑门上插着的那把刀,特别狰狞刺眼,刀缝间的血迹仿佛还没凝固似的,将他的脸分成两半。吊着的男人刚好脸朝着门,扭曲在脖子上的头,还可以看到暴睁的眼睛,像在申诉自己死得痛苦。

可怕的场景让弱小的叶婉招架不住地害怕,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直觉告诉她,里面很可怕。叶婉的大脑一阵空白,小小的思维空间仿佛生锈了,没有思维的她,在本能反应下,随手将门带上,又用衣服擦了擦门把手。为什么这样做,她不知道,就是觉得应该这样做。

叶婉呆呆地看着前面的雨帘,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总觉得身后有双眼睛盯着。一分钟后,她再也抵挡不住内心的恐惧,哆嗦着骑上自行车,冒着倾盆大雨,拼命地踩蹬着自行车,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不要与可怕沾染上。

雨水如皮鞭一般击打在乡间小路上的弱小身躯上,路上看不到人也看不到车,昏暗的云层不断传出雷公的怒吼。这是可怕的下午,叶婉的脸上混杂着雨水与泪水,她除了拼命踩自行车的脚踏板,什么意识都没有了。也不知骑了多久,无力的小身子骨,再也支撑不住暴雨的袭击,瘫倒在雷雨中。

等叶婉醒来时,发现自己不在路上,也不在奶奶家,而是在医院里。据说,奶奶家的邻居刚好路过,发现倒在路旁的她,才把她送到奶奶家。她高烧虚脱了好几天,送医院抢救,才捡回小命。

对玫瑰园里的惊遇,叶婉一个字也没跟人提,那个被吊着的男人后来怎样了,叶婉想都没敢去想。她不再去奶奶家,不愿意再看到那座“荒墟玫瑰园”。有关雷雨中的记忆,全都埋葬在叶婉的心底,她以为这样就可以将可怕的痕迹抹掉,却不知,一切都在十年后等待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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