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榛几天来老是独往独来,引起了同宿舍几个人的注意。大家也不问他。包子里到底是什么馅,到时候也就知道了。这个小子忙忙活活,肯定是有鬼。

“是得注意一下了。”田长浩语重心长地说。

吴楠笑笑:“这家伙尾巴一翘我就知道他往哪飞。”

“你是说他搞上了一个?”

“不要问他。他得意的时候自己就说出来了,不说心里难受。”

秦榛回到宿舍来的时候,长浩和吴楠故意扯一些他插不上嘴的话题,他在屋里不安而兴奋地走来走去。有时他蹲下来和坷垃叔找几句话说,坷垃叔的话他又听不懂。他说:“哎呀,天真热。”

大家躺下来的时候,他问罗宁怎么不在?罗宁哪去了?

吴楠和田长浩都知道罗宁为坷垃叔的事奔波去了,但故意都不吱声。

秦榛也不吱声了。停了一会儿他哼起一首歌来,哼完了以后又说:“明天晚上机关礼堂有好录像,最新的,刚从市广播电视局弄来的……”

大家仍旧不言语。

秦榛大声说:“录像太棒了!我明天晚上可不待在屋里了,我明天可得早些去占个好位子!……”

他说完翻个身,呼呼地睡着了。

两个人在黑影里笑着。他们都想:这么积极地倡导看录像可是从来没有过。哼,明天晚上偏不去看录像!

第二天晚上,吴楠和田长浩很早就离开了宿舍。可他们到大街上转了一圈,一人吃了一杯冰激凌,就往回走了。

到了宿舍门口,他们听见里面有哧哧的笑声。吴楠看了看长浩,敲了敲门。笑声没了。坷垃叔咳着问:“谁呀?”他们也就把门推开了!

秦榛稳重地坐在一旁。屋子当中有个穿运动服的小姑娘走来走去,膝盖那儿一颤一颤的。她见了刚进来的两个人,毫不吃惊,只是笑眯眯的,把手收起来。刚才这双手大概还对着秦榛比画什么。

吴楠和长浩倒是愣住了。秦榛搞来了这么小的一个姑娘,倒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小姑娘似曾相识。但又的确是陌生的。她很瘦,个子倒也矮不到哪里去。脸相顽皮是主要的,漂亮倒是次要的。留了短短的头发,从后面看不误为小男孩才怪!她也真像个小男孩那样,吃着瓜子,吐着皮儿,笑眯眯的神气,无所谓的神气。她端量着吴楠,又瞟瞟长浩,多少有点做鬼脸的样子。

吴楠和田长浩两个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们想这么个小姑娘总不会是秦榛搞来的对象吧。长浩用手抚摸着下巴问她:“上几年级了呀?”小姑娘嘿嘿笑着,往后直退,长浩就伸手在她削短的头发上撸了一下,逗她。

她不笑了,十分严肃地整了一下头发,望一眼长浩,又望一眼秦榛。

秦榛有些紧张,磕磕巴巴地说:“她……在市体工队工作,体操运动员……她十九岁了呀!”

“唔?唔唔……”田长浩惊恐地搓着手,红着脸退到黑影里了。

“你他妈的!”吴楠踢了长浩一脚。

不过体操队员很快又高兴起来了。她问这问那,一双长腿踢踢踏踏的,语无伦次又天真可爱。她说:“你们这屋里一股味儿……”

“什么味儿?”秦榛问她。

“男人味儿。我们体工队男队员宿舍就这股味儿……顶鼻子!”

吴楠笑了。他有些不安地活动着身子说:“俺们管这叫‘学生味儿’……”

体操队员嘻嘻笑着,竟然把脚放到了坷垃叔的小床上压起了腿。吴楠这会儿在灯光下端量着她,觉得她到处都像个小姑娘,唯独眼睛内涵丰富。他后悔刚进屋那会儿没有好好注意一下她的眼睛!他又瞟了瞟秦榛,那小子得意极了,这会儿老在看她,像注视着自己的一件作品一样……

体操队员又玩了一会儿,说声“要走了”,就想走出门去。她临出门前从筒子包里摸出了一包东西,扔到罗宁的床上,朝几个人笑笑,就走了。秦榛去送她了。

吴楠和长浩赶紧解开那个包,见是点心和咸花生米。他们有些纳闷。

长浩说:“秦榛这小子真行!”

吴楠回到自己床上,没有吱声。

秦榛走了好长时间才回来。他有些喘息,嘿嘿笑着,冲这个笑笑,冲那个笑笑。长浩说:“你这个小子,什么时候逮住了这么个‘小麻雀’!”

秦榛细声细气地说:“她真小真好,是吧,是吧。你说怪不怪死了……”

“我问你怎么认识她的!”长浩打断了他。

秦榛哼哼着,在床上拧着身子,就是不言语了。长浩再三催促,他才说是在市体育馆看体操时认识的,他说他有一段时间常常睡不着,就是因为她嘛。他说他第一次见她时,她是抄着手——两手抄在裤子口袋里,在红地毯上来回走。我一看这个动人哪!我想她那么小,两脚站在我手掌里我也能把她举起来。

长浩说你真能吹,你哪能那样就把她举起来!

秦榛神秘地笑着。停了一会儿他突然告诉:她叫艾华,是艾兰的妹妹——你们没见她捎给罗宁那包东西?那是艾兰让她捎来的……

吴楠和长浩都“咝咝”地吸着气,坐了起来……

这时候罗宁回来了。他拿起那个包,长时间地看着。

“艾华来了。”秦榛亲切地告诉他。

罗宁点点头,仍旧看那个包。

长浩光着身子跳下床来,说:“罗宁,你还不知道,秦榛是你连襟了……”

秦榛得意地哼了一声。

罗宁放下包,看样子并不怎么惊讶。他微笑着说:“是吗?那这个家伙这会儿正得意呢,你们听他哼这一声……说句真的,艾华太好了,太让人喜欢了。不过秦榛你以后不能再对我嬉皮笑脸的了。”

“是啦,罗班长。”秦榛严肃地应道。

停了一会儿秦榛又补充说:“不过你得搬回家去——这是个大前提。我对艾华说,我一定能让你姐夫回家去住……”

“这个家伙出卖罗班长了……”田长浩转过身去,凑到秦榛床前教训他。秦榛赶紧求饶,又责怪长浩怎么能按那个地方,那个地方是个穴眼……

坷垃叔一直像睡去一样闭着眼睛,后来他听到了罗宁的声音,就睁开了眼睛。罗宁劝坷垃叔睡吧睡吧,老人才重新闭上眼睛。罗宁叹息道:“农村人进城告状真不容易啊!坷垃叔的事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我找‘信访办’的领导,他老跟我打官腔,说组织原则啊,群众影响啊……还问我搬没搬回去!他倒关心起我这个事了……”

大家都不吱声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家听见吴楠在床上翻动着,这才记起吴楠很长时间一声没吭了。肯定是秦榛的女朋友使他联想起自己的婚姻了,他在叹气呢。

吴楠真不幸。毕业前一年他们到一个县城去实习,吴楠爱上了一位中学教师。她黑乎乎的,可一双眼睛深陷在里面,极其明亮多情,还有光光的高额和鼻梁。她多少有点新疆姑娘的味道,特别迷人。吴楠如醉如痴,常常去找她。她也对吴楠一见钟情。可是这不久便被县城一位领导的儿子知道了,他竖起一根手指对吴楠说:“你如果还想要你的腿,下次就不要来了。”吴楠回答:“下次我一定来,让我们两个试试看吧。”他真的又去找她了,可没有找到。后来实习结束,他们也就离开那座县城了。吴楠写去了好几封信,都未见回音。再后来,吴楠得知她嫁给了一位老校长……一个谜,一个永久的痛楚……

吴楠还能寻得到他的爱情吗?他是在叹息这一切吗?

屋子外面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下雨了。

吴楠打破屋内的沉寂说:“下雨了。”

“下雨了,吴楠。”罗宁说。

吴楠坐起来,一双眼睛闪闪发亮,盯着罗宁问:“小体操队员十分纯洁,是吧?”

秦榛抢先回答:“可纯洁了!”

吴楠朝他摆摆手:“你还不懂。我问罗宁。”

罗宁点点头:“是这样……她和艾兰不太一样。她里里外外都那么纯洁。开始我不懂这是为什么,后来我好像明白一点了。她很小就表现出体操方面的天赋,体育部门就把她找了去,从此她整天和一帮小女孩子在一块儿了。除了比赛,她们一般都是驻扎在训练基地那儿,她们老住在海滨小城威海——你们到过那里吗?没有。你们该去看看。水是绿莹莹的,满山满城都是黄花。城里的草坪像绒毯一样,空气绝对透明。也怪了,这是个没有尘埃的城市。女孩子们就在这里住着,训练自己……”

吴楠激动地站起来。他望着窗外的雨丝说:“不要说了。我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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