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宫四郎在编辑部浏览各报。报馆订阅的报纸很多,而且也送到出版部来。其中夹杂着不少各地的重要报纸。

若宫是今天早晨从热海回来直接到报馆的,总编辑木谷、编辑主任儿玉还未上班,所以无法当面报告。

在一家报纸的北海道版上发现一条消息:“小樽湾发现男子浮尸。被杀乎?自杀乎?”

若宫四郎呆住了。死在锦浦的那个人又在脑海中出现。

小樽警署检查结果,推定死者年龄在六十岁上下,穿柿色西裤,头略秃。大概是从崖上跌落,以致溺死。身上有一笔现款,身份不明。

据警察调查,有人曾看到一个很像死者的人,从市中心的“三一”酒吧出来,走向海边。

而且,出事的附近在两个月前也曾经发现浮尸,当时,也是断定死于跌落崖下。

越是仔细研究这段消息,若宫便越是联想到由美的叔父长谷川吾市。他身上的那笔钱,说不定就是得到的某种酬金。

也就是说,由美所期待的那笔钱,大概就是这笔酬金。报纸上虽说还未知道死者的身世,但他确信就是长谷川。

不过,长谷川为什么急急忙忙跑到北海道去呢?热海和小樽之间又有什么联系呢?

过了一阵,总编辑木谷来上班了,只招呼他一声“早安”,便照例走向特别室,若宫四郎也照例跟进去。

木谷拣张椅子坐下。若宫坐在他对面,从口袋里取出笔记,边看边讲这次调查结果。木谷的双眼闪着光辉,全神倾听。

把热海的事情讲完,若宫又提到小樽湾发现了尸体,很可能就是由美的叔父长谷川,木谷听着表现了极大的兴趣。他把两肘支在桌上,两手交叉,一直到若宫四郎报告完毕,都没有改变姿势,只低声哼了一声。

“总编辑,”若宫从笔记上抬起头来,“我是这样想:‘三一’酒吧左右必有问题。长谷川虽然拿到了给他侄女的酬金,可是为了要保持秘密,终于被与热海事件有关系的人叫到北海道去而予杀害。这个名叫‘三一’的酒吧,可能是骗他去接头的场所。再加上锦浦自杀事件,我看这里面还有更深一层的秘密。所以……”

若宫四郎偶然往桌下看,木谷的长腿正在颤动。若宫一看之下,勇气大增。每逢木谷颤腿,就是他对问题最感兴趣的时候了。

“是不是派我到北海道去一次呢?仔细调查一下‘三一’酒吧,看看能不能发现新情况。”

木谷望着若宫,腿颤突然停止,代之而来的是面上显出了坚定颜色。

木谷说,“好,我同意。马上动身。不用管费用问题,尽量详细调查。”

“多谢你。”若宫四郎喜出望外。“在我出差期间,东京方面的调查以及同热海方面的联络,我想拜托田原君负责。”他想起同事田原矶夫的黑脸。

“好吧。”木谷赞成。“马上叫他到热海去同村田联络。不过,要把这件事详细向田原交代清楚。”

木谷站起身,命令外面叫田原到特别室,然后坐下抽烟思索。“这件事如果搞得好,可以写出一个很出色的特集。若宫,好好地干。”

门开了,田原矶夫走进来。

木谷板着面孔,对他说道,“要你帮助若宫搞一个特集。”

“是,”田原抓搔乱草似的头发,“是件什么事呢?”非常小心地向着总编辑探头问道。

“详细经过可以告诉你,”木谷敲着桌面,“不过,这是馆内秘密,谁也不知道。当然你也不能告诉报馆社会部的记者。”

周刊杂志最近发达,相互间的竞争异常激烈,互抢头条新闻,所以材料必须新鲜。同样的消息,如果先在报纸上的社会新闻中出现,就算不得新鲜了。因此,周刊杂志的特集和报纸也有竞争。两者虽然同属一家报馆,也不例外。

“若宫,”木谷说道,“现在就把事情的梗概告诉田原吧。”

若宫对田原说道,“要麻烦你了。”

“不敢当,”田原也想到这件工作是若宫推荐的,所以向他行礼致谢,“一定努力去做。”

“拜托你的事是这样的……”若宫仔细把事件前后介绍出来,田原一边点头,一边纪录。

总编辑木谷也在一旁倾听。一只手支着面颊,同时在听,同时在想。

好半天,话才说完。

“啊呀,这件事可怪。”田原矶夫自言自语。

“明白了?田原。”木谷说。

“大致明白了。不过,总编辑,这件事怪啊!”

木谷并不想听取他的感想,只是用严峻的眼光望着他说,“今后同若宫联络。”

“是。”田原低顼。

第二天,若宫四郎前往羽田机场。

去北海道札幌的班机是下午二时起飞,旅客们正赶上同飞往大阪的人一同在候机室里等待。若宫四周张望,看看有没有熟人,结果一个也没有找到。

到柜台上交了机票,拿到登机号码,第五十九号。昨天买飞机票,好不容易才买到,所以登机号码也压在后面,看样子不会有好座位了。

候机室里满是旅客和送客的人。机场的旅客同火车站的旅客不同,都是斯斯文文。虽然人多,却显得并不嘈杂。

若宫四郎今天起得早,连早餐都未吃就赶到机场来了。

候机室旁边就是餐厅。这里也是满座。看样子,有许多旅客和若宫相同,都是赶来的。

好不容易才在角落里找到一个坐位,若宫叫了土司和咖啡。

窗外,机务人员正在打理飞机的螺旋浆。若宫四郎从来未去过北海道。想起又要到一个新地方,心里相当兴奋。

叫的东西还未来之前,望望餐厅四周,女客也相当多。不知是不是都搭飞机,总之,衣服都很鲜美。

忽然,他在女客里面看到一位更惹人注意的女郎,独自在吃东西。

从若宫的位置望过去,斜斜不远处,有个二十三四岁左右穿西装的年轻女郎。若宫不便直视,只好有一眼无一眼地望着。她穿的是绿色西装,高身量,姿态优美。

并没有同伴,她只是一个人在喝牛奶,吃三文治。不仅是若宫,就是四周的旅客,也不时望她几眼;她自己则似乎全没有注意到,一边吃,一边看报。

大概是同谁一道坐飞机出外旅行;带着这样的女郎出外,可够幸福——若宫四郎出神想道。

广播宣布,去札幌的旅客准备上机。若宫连忙走出餐室。穿绿西装的女郎也匆忙地用餐巾抹嘴。

旅客齐集飞机场入口处。机场人员宣布,“现在,去札幌的旅客请上飞机。第一号到第十号请先走。”

按照登机号码,十人一组顺序入内。先上飞机的人就先有好座位。

旅客们按着号码鱼贯前进,若宫看到,那个穿绿色西装的女郎就在前十名之内,潇洒地走向飞机。

若宫四郎随着大家的后面,上了飞机扶梯。机内一边是两人座位,一边是三人座位。这架大型飞机一共有五十九个座位,都已售出。报纸最近说去北海道的人多,果然不错。

旅客之中已经有些不安静了。有人甚至于一手挽着小件行李,一手向前挤。最后一组十个人上得飞机,连忙张望还有没有好座位。

飞机里视野最开阔的地方,不用说,自然是没有机翼遮挡视线的后部和前部。如果坐在中央,从窗口望出去,无论飞到哪里,也只能始终看到铝制机翼。

先上机的旅客当然先占领后部和前部座位,剩下“机翼窗户”的座位。

若宫四郎站在最后,一眼望过去就知道没有好座位了。前面的一个人正在寻找好座位,挡住过道慢吞吞前进,在后部席位上发现了一个空座,便向邻座的客人打听能不能坐下。

这个人又向前找座位去了,看样子,那个空位已经有人。到了现在,当然不会有这样好的位子还没有人坐。

旁边那位旅客,原来就是在餐厅看到的绿衣女郎。若宫四郎心里“哈——”地一声。她果然不是独自出门,而是另有同伴。所以才把邻座留住。

若宫四郎走在最后,正向机中央部分移动。旁边忽然有人招呼他。

“对不起。”很好听的女人声音。

若宫侧过头一看,原来是那穿绿西装的女郎含笑对他讲话。

“是叫我吗?”若宫停住脚步。

“是不是正找座位?”

“是的,怎么?”

“这里有个空位。”女郎指着旁边的座位。

“那好极了,没有人坐吗?”若宫大感意外。前面的人刚刚遭到拒绝,现在却说这是空位,要他坐下。

心里虽是如此揣摸。看这座位,却正是靠着没有机翼的窗子,飞机场的风光可以一览无遗。初次搭乘飞机的若宫,自然很喜欢这座位。

“能坐吗?”若宫又问了一句。

“请坐吧。”女郎为了让路,站起身来。一阵丁香花味扑到他的鼻孔里。

“对不起。”若宫坐下。

站起来的女郎也就座。

“诸位,飞机现在离开羽田飞机场飞往札幌的千岁飞机场,飞行时间大约三小时,详细情况由机长介绍……”广播员在报告。

起飞了。“诸位,飞机现在松岛湾上空飞行。左下方就是松岛。”

靠左边的旅客正好向下俯瞰,右边的旅客也不断向左边张望。

若宫四郎从小圆窗望出去,只见松岛不断在缩小,海岸线上的白浪为它划出轮廓。旅客有的惊叹,有的说,“这就是松岛吗?”

若宫回过头,邻座的女郎并没有望着窗外,而是专心致志地在阅读一册袖珍本书籍。

飞离羽田飞机场后的一个半小时内,若宫发现,这个女郎根本没有向窗外眺望一眼。大概她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特意挑了不靠窗子的座位。

虽然不能对面直视,若宫却用眼角不断横扫,看到这女郎的面庞比在餐厅所见还要漂亮。鼻子又高又细,长睫毛黑得整整齐齐,嘴唇也极动人。

再看伸在椅下的双腿,修长引人。丁香花香水味不断飘散。

原以为像这样漂亮的女郎,一定有个幸福的伴侣,谁料她竟是独自一人,而且,更令人意外的是,她不但拒绝别人坐在她的邻位,而且亲自招呼若宫,让位给他。

若宫还弄不清这女郎的意图,也许是她等待的人没有来,最后只好让给若宫。

离开羽田机场后,这女郎一味看书。看样子是常坐飞机;这样的旅客在飞机中也有,他们不是在小睡,就是阅览空中小姐分发的周刊杂志。

可是,邻座女郎的书,并不是娱乐性的,若宫偶然看到封面,竟是某文库出版的一本“认识及实践论”的哲学翻译书。

如果是小说,道理还讲得过去。那知。她看的竟是一本毫无趣味的哲学理论书籍,而且在离开机场以后,一心阅读,这倒使若宫感到意外。最初,以为她不过是装装样子,但是翻页的时间很准确,眼睛上下毫不离行。

这样的女郎竟然研究哲学,若宫四郎不觉稍有反感。

天气晴朗,飞机平稳。

旅客有三分之一已经入睡。机上外国人也颇不少。

若宫四郎俯瞰地面。飞机正在山岳地带上空飞翔,山势逐渐起伏,看不到一幢房子。这地方大概是岩手县的山地,人称“日本的西藏”。

空中小姐送来食物,把汤、火腿、面包、沙拉、点心等,一一分给旅客。

若宫一边吃一边看邻座的女郎,她到底还是把“认识及实践论”放下,开始吃饭。不过,吃的时候,丝毫不管旁边还有人,自然而大胆,分明是常吃西餐的模样。

若宫四郎很想同她攀谈,可是这女郎的态度却不容易使人接近。并不是怎么威严,而是她的周身“仪表”使得若宫有所顾虑。他若是开口讲话,反而可能碰壁。

尤其令他觉得麻烦的是,她吃过饭,把餐具交给空中小姐,便又埋头重看那本哲学书籍。

若宫被装在闷葫芦里。她特地邀他坐在邻位,却闭口不谈一个字。她周身衣服花色看样子都是舶来品,用具价钱也都昂贵。丁香花的香味不断飘溢四散。

是个结了婚的女郎呢?还是未婚呢——若宫迷惘。

看她那沉着神态,分明是位太太;不过,看她那份年纪,却又不像。

从窗子望出去,云彩在夕阳照耀下,美丽已极。

再向横处望,那女郎依然在埋头看书,她对于欣赏地面和天空的美景,完全没有兴趣。

这样的情形一直维持到飞机飞到札幌的千岁机场,直到解开座位皮带为止。

飞机停住,旅客起身。邻座的女郎也把书掩好。她这时才向窗外望了一眼,黑眼珠大大的。

“多谢你让给我这样好的座位。”若宫行礼。

“不客气。”她笑着看了若宫一眼。如此而已。

后来,若宫出了飞机场大厦等待送客的大汽车,看到一辆华贵的汽车前来迎接,载她而去。

若宫坐在从机场驶往札幌的大汽车里,思想还集中在飞机邻座的年轻女郎的身上。

是个时常旅行的女郎,她的面庞、她的衣着还不断在若宫的脑海中出现。而且,不断飘来的丁香花香水味也使人难以忘怀。似乎若宫的肩膊上还依附着这种的芳香,似乎汽车所走的公路上都播散着这样的芳香。

首次来到北海道,四周却也同样是葱葱绿绿,可惜不能下车欣赏,原野中点缀着红瓦顶的农家,为了防寒,窗子狭窄;很有些北欧图画上的异国情调。

来到札幌市内,大汽车停下。若宫四郎叫来出租汽车,一打听,到小樽去还有四十分钟的路。

若宫吩咐司机开往小樽。札幌的街道有些像小型的东京,除了洋槐树之外,人们并不觉得是到了北海道。

“客人是东京来的吗?”司机看着望后镜问道。

“是的。”大概是不断向窗外张望,引起了司机的注意。

“第一次到札幌?”

“第一次。”

“那么,先兜个圈子到大钟楼和公园看看?”司机说。

“谢谢了,明天再去。”若宫亲切地拒绝了。他急于先赶到小樽。

车子出了札幌市,在平坦的公路上奔驰。左边是山丘,右边则是日本海。

“北海道的公路很不错。”若宫对司机说。

“哪里,只是飞机场这一段好,再过去就不行了。”司机答道。

就要黄昏了,一路上散见的农家有的已经点灯。只有海面的天空还有几分光亮,转眼间也消逝了。

汽车上坡,转了几个弯,又穿过隧道,在暮色苍茫中,看到前面的灯火。

“那是小樽吗?”

“不,还要再过去一些。”

汽车下坡,又急驶了一阵,果然看到了一大片灯火。海上也有灯光浮动,那是轮船的桅灯。

“轮船正进港?”

“是外国船。”司机对他解释。“这里常有英国船、苏联船来。也有丹麦和挪威货船来,主要是运输北海道的木材。”

突入海中的山脚处有一团光亮。若宫四郎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附带经营饭馆的旅馆,名叫银鳞庄。”司机告诉他说。“当年,这是了望鲸鱼的地方,所以楼上建有了望楼。”

遥望灯火的轮廓,那里很像个小城。若宫心想,今晚不如在这里下榻。

汽车在转弯抹角下坡,越过山丘,看到灯火辉煌的小樽。

若宫四郎在繁华街道下车。这座城市倚山傍海,就是街道也是坡形的。

看着表,还不到八点钟,天色虽然黑了,去酒吧的时间还早。不过,座上无客,也许便于详细谈话。

寻了许久“三一”酒吧,在街上不断询问,很多人都不知道。最后,若宫想起向它同业打听的办法,便找到一家酒吧,进去要了一杯酒,再向老板问起,这才有了头绪。

老板一边倒酒,一边说道:“就在那边不远。先生,你是这个么?”说着,把手放在前额上,意思是指警察。

据说浮尸生前乃是“三一”酒吧的客人,大概警察展开过调查,酒吧业便无一不知了。

“我不是……那位客人常到‘三一’酒吧吗?”

“听说也是第一次,过去还叫‘八仙花’酒吧时期,他倒是常来。”

“‘八仙花’?”

若宫四郎听说长谷川不常到“三一”,而是时常到一家名叫“八仙花”的酒吧,不觉一怔。问道:“什么时候改的招牌?”

“大约三个月以前吧。”老板把“八仙花”酒吧改名“三一”酒吧的经过详细介绍出来:“那个‘八仙花’酒吧,在半年前就倒了,后来一直空闲,出顶给现在‘三一’酒吧的老板。过去客人不多。设备又不好,所以亏空不少。”

“那么,‘八仙花’酒吧的老板到哪里去了呢?”

对方摇头答道,“听说去了札幌,不大清楚。如果想打听,‘三一’酒吧的老板也许知道得更详细。”

若宫行过礼,走出店外。长谷川吾市同“三一”酒吧的关系大概在这里了。他到北海道来,是要利用“八仙花”酒吧进行什么工作。

“三一”酒吧在一个小巷里,进了巷子,转过去就看见招牌。从外表看,这个酒吧实在小得很。

推门进去,进深很浅。右边是个长柜台,只有三个女招待。柜台后面坐着一位老头子,身穿白衣,看样子就是老板。酒客有七八位,都在卡位上放声说笑。

若宫在柜台前坐下,要了酒,便问道:“你是老板?”

红脸老头果然答称:“是的。”

“这里不是叫‘八仙花’酒吧吗?”

“不错,那是三个月以前的事。”

若宫不断提出问题,倒让老板起了疑心,显得颇不耐烦。若宫四郎把肘臂放在柜台上,特意叫了一杯白兰地。

酒柜上只有一瓶白兰地唯我独尊似地站在那里。这一带很少有人喝这样昂贵的酒。

老板立刻睁圆眼睛,说声“是”,便郑重其事地把酒瓶取下来,仔细斟满,放在若宫面前,把他当成上客。

“老板,刚才提起来的‘八仙花’酒吧老板叫什么名字?”

老板把那副不耐烦的面孔收歛起来,答道,“先生,这件事说来也特别,我并不是直接向‘八仙花’酒吧的老板收买店铺的。”

“噢。怎么一回事?”

“中间还有介绍人。也就是介绍人从中盘顶了店子的权益,然后我从他手里收买过来。所以我也不知道‘八仙花’的老板是谁。”

“啊。”若宫四郎端着白兰地酒杯思索。

有了中间人,就不知道原有老板的姓名,这件事多怪。不过,看样子,现在这位老板也并未说谎。

不是这位老板不想知道那个人的姓名,而是对方根本不愿让他知道。所谓介绍人,也不过是个伪装吧。

若宫千里迢迢来到北海道调查“三一”酒吧,却对于“三一”酒吧的前身“八仙花”酒吧发生了疑惑。

“那位介绍人呢?”若宫问道,“他现在住在哪里。”

“三个月前已经死了。”老板答道。

“死了,”若宫一呆。“生病?”

老板摇了两三下头,“可怜,是死于意外。”

“真的。”若宫一惊。“怎么死的?”

“是淹死的。好像是他晚间到小樽海边钓鱼。第二天,尸体浮在海面上。”

若宫记起,报导长谷川的新闻上,提到了三个月以前也曾经有人淹死。

“警察肯定他是淹死吗?”

“肯定。衣服的裤钮是打开的。多少是在对着海小便时,跌落下去的。”老板答道。

这事情奇怪。

“八仙花”酒吧的介绍人也意外地死去。那么,“八仙花”的老板是没有人看见过的了。

“‘八仙花’酒吧时期的女招待现在在这里吗?”若宫四郎想起来。

“先生,‘八仙花’根本不雇用女招待。整个酒吧只用了三四个人,都是男工。”老板说道。“‘八仙花’生意不好!原因之一就是没有女人,我这里倒有几位……”

“对不起,老板……”一个貌不出众的女招待前来算帐,惹得老板笑起来。

“我买这间店子的时候,什么人都没有了,所以‘八仙花’酒吧的人,没有一个留下来。”老板说。

“那么,他们到哪里去了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一定不在小樽和札幌。如果在的话,我们同行同业,一定会听说。就是不在北海道也说不定。”

“听说‘八仙花’酒吧老板现在札幌。”若宫说。

“那只是传说,谁也没有见过。”

若宫付了账,走出酒吧。一时想不到去处,便走向海港。正在进港的外国货船的灯光,在海面漂浮。小樽港外便是日本海,夜雾弥漫,倒是思考问题的好所在。

前面是一排仓库,码头上横靠着一艘外国船,背后是小樽市区,灯光覆盖着山坡,有一个山角一直突入海面。远处海旁有一所灯光高照的建筑物,大概就是司机所说的“银鳞庄”旅馆。

淹死的人不常到“三一”酒吧,却是它的前身“八仙花”酒吧的老顾客。

“八仙花”酒吧老板为什么要由介绍人出面把酒吧卖给“三一”酒吧老板呢?是不是不愿意出头露面?他是谁?

“八仙花”酒吧雇用的人都分散了,一个也不在小樽附近,其理由何在?这恐怕不是偶然的。

“八仙花”酒吧的介绍人淹死了。真是淹死吗?到底是被杀还是自杀,如想分辨,也并非难事。不过,不能只凭裤钮打开就断定是意外而死……

若宫四郎凭眺着小樽港的夜景,想到这么多问题。然后,一边想,一边走回市区。

乘上出租汽车,前往银鳞庄旅馆。大门前,有两三名女招待迎接。

“很对不起,没有好房间了。”女招待抱歉说道。

“临时赶来,哪里都好。”若宫答道。

这家旅馆四周没有其他建筑物,在汽车灯光照耀下,只见一片草地。若宫被领到二楼的一间小房,实在说不到好。

“房间都预定出去了。”女招待解释。

“很好了。”若宫打开窗子,正看到来时的道路。“这里看不见海吗?”

“对海的房间都是预定的。”

“那就没有办法了。”坡路上的灯光被大雾遮盖得蒙蒙胧胧。“雾很大啊。”

“是的,今天晚上似乎最大,”女招待说,“现在带先生去洗澡吧。”

“好的。”若宫下了楼梯。在洗澡时,回想一天经过,颇感旅途寂寞。这时,他忽然想起,飞机中邻座的美丽女郎,现在不知住在哪里。是札幌呢,还是定山溪呢?

当晚,他又在庭院眺望了一阵大海才就寝。在睡床中还不时听到夜航船在雾中行驶的汽笛声。

第二天醒来,太阳已经晒到窗上,看看表,已经过了九点钟。吃早餐的时候,女招待问道,“先生今天晚上还在这里住吗?”

若宫正看报纸,并没有抬头,便答称:“不,今天早晨就走。”

“多不巧,今天晚上倒是有好房间空出来。”现在再谈这事,也没有用了。“原来有一个女人定了它,昨天只睡了一晚,今天早晨就走了。”

“是吗?”若宫全心注意报纸,只随便酬答一句。

吃着早餐,若宫在本地新闻上看到一段引他注意的新闻,题目是“评论家岛内抵北海道”,内容很短:“评论家岛内辉秋于昨日(六月五日)乘飞机抵北海道,下榻札幌宫殿旅馆。岛内应某杂志社之邀请,定于今晚开始在札幌、旭川、钏路、根室等地讲演。”

岛内竟然又来到北海道,颇使他怀念。两个人刚刚在热海见过面,现在又同到北海道,可谓有缘。若宫正感旅途寂寞之际,很想见他一面。

若宫一边举箸,一边同服侍食用的女招待闲谈。

“小樽这地方常有人淹死?”

“可不是,两三天前死了一位,你大概已经听说了;其实,三个多月前还有一个,去年秋天,还死了一名警官。”

“警官?小樽的?”若宫听说又有警官淹死,引起注意。

“这位警官名叫渡边三夫,是侦缉课长,死前还失踪了两天。”

“怎么一回事呢?”

“据出租汽车司机说,他死前三天的晚上,从高岛面粉公司前面下坡,醉醺醺地向海边走。大概是黄汤喝得太多,失足跌到海里。”

若宫喝口茶,问她,“你认识那位侦缉课长吗?”

“常见。他常到我们旅馆里。很好的人。”

“是吗?那么他一定爱喝酒吧。”

“不爱。”女招待否定这说法。“他常到我们这里赴宴,酒量不大。一杯下去就差不多了。”

“既然失踪了两天,当然轰动一时了。”若宫吃完早餐,女招待也并不忙于收拾,继续讲下去。

“侦缉课长居然失踪,当然是我们这里的大事。”

“当时的传说,有没有认为他的失踪同什么罪案有关?”

“报上也有各式各样说法。是不是被外国恶汉骗走,被消尸灭口了呢?”

“外国恶汉?”若宫为之一惊。

“渡边先生是负责侦查外事的。”女招待说。

若宫想到,小樽港时常有外国货船来,船员在工余之暇也一定上岸。非法船员之中,据说有人暗藏威士忌酒等等货品上岸,渡边前往侦查,说不

定是落入人手。

可是,怎么又变成喝醉酒失足落海的偶然事故呢?

“他一家可怜得很,老婆和三个孩子,从此无依无靠了。”女招待满脸同情。

女招待谈到这里,收拾碗碟,便要告退。若宫问她,“听说这家旅馆有个了望楼,能随便上去么?”

女招待连称可以,便教给他怎样走法。

上了狭窄的楼梯,来到了望台,原来是个四面玻璃窗的小房间,建筑模式古老。据说,当年在这里了望鲸鱼,所以视野开阔。

小樽港就在眼前,停泊在港湾里的外国黑色货船显得很小,左边是山角,小樽港就在两个山角之间。

侦缉课长渡边的浮尸据说就浮在这一带。长谷川的那具浮尸是不是也在附近呢。

若宫四郎远眺着大海,猛然又想起,作为介绍人转卖“八仙花”酒吧的那个也是在海里淹死的,据说是夜间钓鱼失足落海。

侦辑课长渡边则是小樽市区外的岸边,醉中失足落海。

这三项淹死事件,难道说相互间并没有关系?

若宫四郎认为,必须把三件淹死事件的内容再加详细调查。

那么,就应该听取警方的看法。直接去找警局当然也可以,不过自己是从东京来的,人地两生,恐怕不会有什么效果。

若宫从口袋里取出报馆手册,按照里面登载的全国机构表,找到了小樽通讯站的地名和电话。

本来他不想同报馆的人打交道,但到了这里,没有其他办法,只好有所保留地联络一下。

电话打通以后,那方面颇觉意外,但还是欢迎他到通讯站一谈。

若宫四郎付了旅馆费用,乘出租汽车前往市中心,通讯站就在大街上,大门满是尘埃。推开玻璃门,那位四十岁上下的通讯员已经在等待了。两人互通姓名,对方原来是姓山村。

通讯员山村请他到里面坐,若宫并没有进去,两人就坐在门道里边谈起来。

“是出差来的吗?”

“周刊杂志要写一篇‘北海道风光’特集,派我来看看。”若宫在说谎。

“是吗?也可以说是因为北海道旅行热。”山村笑道。

“在报纸上看到,前几天,有浮尸出现。是个什么人?”

“还不清楚。有很多内地人到小樽来掘金,警察也很难了解。”

“有没有现场照片?”

“有的,想看吗?”通讯员毫不怀疑,从新闻剪报里取出一张照片。

若宫四郎一看,兴奋之极。果然是长谷川吾市。虽然浸水过久,头已浮肿,然而不论是秃头还是服装,都同他在东京拿到的长谷川照片完全一样。

“今天早晨在旅馆听说,小樽的侦缉课长也淹死了。”若宫说。

“你是说渡边。”通讯员吐着烟圈轻声说道。“这个人真可惜。”他脸上的表情已在怀疑若宫四郎是为此事而来。看他那神态,似更觉得渡边之死并没有什么特别。

“他不是失踪两天么?”若宫问道。

“是啊。结果是他在两天前就跌落海里,没有发现。”通讯员答道。

“听旅馆的女招待说,渡边是负责侦查外事的,失踪那几天,有人说他被外国恶汉灭了口……”若宫说到这里。

“银鳞庄馆女招待讲的吗?”山村苦笑。“传说虽有,却缺乏根据。我们都觉得这种说法还有奇怪之处,恐怕与事实不符。”

“这么说,警察局认为他是自行失足落海的了。”

“对的,根据尸体调查,裤钮是打开的。出租汽车司机也证明,渡边从面粉公司前面走到海边,摇摇晃晃,像是醉得要解手。”

“面粉公司前面街道很静吗?”

“那地方到夜晚根本没有多少人走,快离开市区了。”

“渡边课长为什么到那里去呢?”

“他有个弟弟住在附近。不过,据他弟弟说,他并没有约定去探望他。也许是渡边课长有事去看他,这也说得过去。”通讯员对此毫无疑问。

“据说渡边课长并不能喝酒?”

“不,也能饮一些,只是不多,那天晚上也在酒吧同客人一起喝酒。”

若宫又问,是谁同不能多喝酒的渡边课长一同喝酒?通讯员说,“那就没有调查。既认为他自己误坠海中,就没有管到这些事情。”

“是在哪一个酒吧喝酒?”

“是哪一家呢?我没有问过。”反应极为冷淡。总而言之,肯定那是出于意外。

若宫四郎在当地是个陌生人,完全没有人事关系。通讯员看法如此,他也就无计可施了。

如果直接去警局,警局本已经肯定是死于意外,对于从未识荆的若宫绝不会提供任何其他材料。

若宫离开通讯站,找到出租汽车,立刻吩咐开往高岛面粉厂。十分钟后就到了目的地,若宫要司机稍候,下了汽车。

这地方在小樽北面。若宫四郎仔细研究地形。面粉公司靠着断崖而建,前面是一道公路,再过去几步就是海岸。按照警局的推定,那天晚上,侦缉课长渡边喝得醉醺醺的,大概是走过这条路。正在小便之际,一个没有站稳,滑出岸边,跌入海中。

但是,单单为了解手,实在无需走到海边,天色昏暗,在哪里都可以方便。何必一定要立在岸边呢?

司机眼看若宫一再眺望大海,不由得招呼他,“先生,风景不错吧。”

若宫点燃香烟说,“的确不错,我想到海边上走走。”

“危险啊,”司机拦阻他。“最近,还有人在夜间跌落海里。”

“这样的事情常有吗?”

“并不常有,可是也有两三次了。三个月前有人晚间钓鱼跌下死了。去年秋天,侦缉课长也是这样死的。”

“尸体在哪里浮起来呢?”

“前面是高岛湾,尸体都是在那一带出现。”司机用手指着前方。“这里有小樽港的防浪堤挡住,所以跌下海去,不会漂到大海去。”

若宫远望蔚蓝大海中,防浪堤好像一条白线,拦在前方。跌在防浪堤内,尸体就漂不到大海。所以,侦缉课长渡边如果不是死在这里,尸体就不会在这一带浮现。再换句话说,如果没有这条防浪堤,自己也不会到此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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