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皇粮胡同一个金秋的上午。

这时节,老天似乎不但送来了大槐树满树黄叶,也为人类带来了收获的希望。秋姗的诊所里,同时坐着好几位等待中的少妇。她们中有的人,膝下和怀里还抱着不会走路的娃娃,肚子里就已经又有了新生的蠢动……

女人们照例是上演着“三人一台戏”的古老版本,叽叽喳喳地说长道短,谁都怕被别人当哑巴给卖了似的:

知道吗?二十五号院儿高副市长家那位新人,还真是个孝女呢!

知道知道,过门还不出半年,就把上海娘家上下老少好几口子,都给弄到北平这个大宅门子里来了!

可不是吗?开始高副市长说是请岳父母大人来走走亲戚,结果这不,人家住下就不走了!

瞧瞧、瞧瞧,这可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谁说不是呢,看那一家子的做派,原本就不是啥有身份的人家。

那天我正好碰见那个狐眉狐眼的小姨子,在胡同西口修理高跟鞋,还是双大红色儿的呢!就为了俩小铜板,也好意思跟人家一个穷修鞋匠斤斤计较。

这些个上海女人呀,就属她们……用上海话说,是什么来着?

“门槛儿精”呗!

听说她爹在上海就是个小店员,还把个瞎眼的老奶奶也一起捎来了!

……

正在里面为一位孕妇做心肺检查的秋姗,听着门外女人们无聊的议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没有十分在意。

同样的情景和声音,对于这位妇儿科医生来说,早就是每天从早到晚司空见惯的事儿了。突然,乱哄哄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反倒令秋姗和身边的护士薛婷颇感诧异……

薛婷是个资深的妇儿科护士,年龄三十过半尚保持着“独身自立”。除了医护专业技术熟练之外,还打得一手棒极了的毛活儿。她与皇粮胡同的女病人们处熟了,常有家境殷实的主妇,拜托她偷闲为自家打件大人孩子的毛衣、坎肩啥的。

什么“竹叶花”、“凤尾花”的,名堂还不少。她的成品一准是花样儿特别新颖、漂亮,无不令人啧啧称绝。为此,她在职业的收入之外,零用钱亦不无小补。

秋姗身上的三件精美的毛织品,无不出自薛护士的巧手。竟诱惑得见多识广的紫姨,忍不住也要拜托薛婷,抽空给自己打一件短款毛外套。那位满头银色的高贵轮椅夫人,一下就让何四妈给“驮来”了二十斤藕荷色的高级澳洲毛线!

“打三件毛外套还有富裕呢!秋大夫,您这位牌友紫姨,是真大方,还是真糊涂呀?”

“三分糊涂,七分大方呗!”

每当一想起这件事情,秋姗和薛婷都会忍俊不禁摇头微笑。

此刻,薛婷好奇地探头朝候诊室望了一眼……触电似的,马上就把头缩了回来。她压低了声音在秋姗耳边说:

“说曹操,曹操到!高副市长那位新夫人……的小姨子,还真被这帮太太给絮叨来了。”

秋姗在口罩里面,不为人察觉地撇了撇薄薄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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