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怀仁站在村中空地,看着面前席地而坐的一大群小孩,竟觉得手足无措。

想起自己也曾统帅万人之军战场厮杀,也曾单枪匹马挑战江湖大家……只是,如今想来,不过是过眼云烟,此时此刻,还有比这群小孩更麻烦的事么。

“呃……”他顿了顿,“跟着我念……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孩子们看着他,一脸茫然。

“英雄,这是什么啊?”齐秀盘膝坐在他面前,伸手道。

“《道德经》……”他开口,回答。

“……有没有简单一点的?”齐秀道。

“这是最简单的……”他平淡道。

齐秀皱眉,“哇,英雄,你是故意报复我么?”

他转头,看着一旁自顾自玩耍的小小,开口道:“小小,道可道……”

小小抓着一把泥,边玩边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齐秀哑然。

他浅笑,略有些得意。

这一来二往,原本乖乖坐着的孩子们已玩闹开来,乱成了一片。

“作死啊!”齐秀站起来,大吼一声,“统统给我坐好!谁再不听话,我就罚他……”

“姑姑,阿衡他根本没来啊,要罚也先罚他!”一个孩子站起来,义正言辞。

齐秀皱了眉头,“那个小兔崽子!大家一起去把他找出来!”

她话音一落,孩子们“呼啦”一下散开,四处找人去了。

“齐姑娘,你是故意报复我么?”怀仁笑着开口,仿着齐秀的口气,道。

齐秀转身,看着他,然后,一脸严肃地指着一边道:“小小也去追了……”

他微惊,转头。果然看见小小挥舞着手臂,跑得欢乐。他看了齐秀一眼,不再多说什么,追了上去。

齐秀嘿嘿一笑,“一物降一物啊……”

……

~~~~~~~~~~~~~~~~~我是表示小小和师父你追我跑很欢乐的分割线 = =+~~~~~~~~~~~~~~~~~~~

山洞之外,约莫三里地,有一条溪流,溪边开满了腊梅,染着点点雪花。齐衡就站在溪边,往溪中扔着小石。

突然,有人一把从身后抱住了他。他猛地一惊,就听有个娇小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抓到了!”

他转头,就见小小一脸激动,抱着他的腰不肯松手。

“小小……”怀仁总算追了上来,看到面前的情状,狠狠叹了口气,几步上去,道,“别闹了,快点松手。”

小小笑得欢乐,“我抓到的!”

“知道了,你抓到的。快放手。”怀仁无奈,道。

小小笑着松了手,一转身,抱住了怀仁的腿,“抓到!”

怀仁僵住了,“小小,松手……”

小小自管自笑着,抱得严实。

怀仁有些哭笑不得,这么一抱,他便是寸步难行。他只得弯下腰,把小小抱起。

齐衡见状,眉头皱得紧紧的。他有些愤然地转身,准备离开。

“你去哪?”怀仁开口,叫住他。

“不用你管!”齐衡转身,冲他喊。

“我不是管你……”怀仁笑笑,看着怀中的小小,“我只是想提前知道,下一次,我能在哪里找到这孩子罢了。”

齐衡被驳得说不出话,许久,他咬牙道:“你根本就不是岫风的人,为什么还留在这里!”

“是你姑姑请我留下教书。”怀仁平淡回答。

“教书?”齐衡喊道,“读书有什么用!”

“你不想读书?”怀仁道,“那么,是想做强盗了?”

“岫风寨本就是强盗窝,做强盗怎么了?强盗就见不得光么?!”齐衡怒道。

“凭你?能抢谁?”怀仁略有些不屑地道。

齐衡听到这句话,怒由心生,大喊着冲了过去。

怀仁抱着小小,双手自然是施展不开,但他的脸上依然带着笑意。他晃过齐衡的攻击,抬腿压上他的肩膀,略微施力。

齐衡只觉得肩膀一沉,迫不得已,跪下了身子。他咬紧了牙关,带着倔强,怒视着怀仁。

“小孩子就该乖乖读书。”怀仁开口,说道。

“我不要读书!我要练武!我要报仇!”齐衡喊道。

“报仇?”怀仁有些不解。

“对!我要报仇!我要找到杀我爹的凶手!我要替全岫风寨的人报仇!”齐衡喊着喊着,竟落下泪来。

怀仁沉默片刻,移开了压在他肩膀上的腿,开口道:“你当真想习武?”

齐衡瞪着他,不说话。

怀仁笑笑,道:“我跟你做个交易……”

齐衡依然沉默。

怀仁腾出一只手,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木盒,递给了齐衡。

齐衡带着戒备看着那个木盒。

“这盒‘淬雪银芒’乃是暗杀极品,只要你以后乖乖来读书,我便教你银针的用法,如何?”怀仁的口气云淡风轻。

齐衡接过那木盒,打了开来,盒中放着无数细小的银针,泛着冷寒的青光。

“你没骗我?”齐衡抬眸,半信半疑道。

怀仁浅笑,拿起了一枚针,挥手而射,银针激飞,钉入了腊梅树。刹那,树干震动,满树的腊梅和雪散落。只见那银针穿透树干,刺在了地上,隐隐泛着寒光。

齐衡呆住了,而后,他跑到了树后,捡起那枚针,捧在了掌心。

“每日申时,我在这里教你针法。”

怀仁说完,抱着小小走回了寨中。

刚进洞口,就见一大群乡绅聚在一起,义正言辞地说着什么。

“找到了,就是这个女人,不知廉耻,在我们书院外面卖春宫图!”一个乡绅一眼认出齐秀,伸手指着她,道。

众人见状,纷纷上前,怒斥。所用语言,刻薄至极。

寨内的妇孺皆是一脸畏怯,无人敢反驳。

“你们这些寡廉鲜耻之辈,简直是毒瘤。今日我们一定要将你们赶出此地,以护圣贤之名!”

齐秀听罢,跪了下去,声泪俱下,道:“不要啊……我下次不敢了。各位大爷看在我一门孤儿寡母的面子上,放过我吧……我这就给圣人赔罪了……”

那些乡绅并不松口,道:“孤儿寡母?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们岫风寨本是强盗,打家劫舍,无恶不作!更有盗墓劣迹!天理循坏,此乃报应!怨得了谁?!”

齐秀哭道:“我不敢了……我对天发誓,再也不敢了。若是再卖这些东西,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你们放过我吧……”

她哭声凄凉,字字恳切,样子可怜至极。一众乡绅皆是年长之人,渐渐有人动容。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就饶了她这一次罢……”

“唉,盗跖之流,所言岂能取信?今日不正视听,他日还不知会做出什么坏事来!”

乡绅之内争执不下,许久之后,终是本着孔孟之道,息事宁人。

“你们这些岫风强盗,这次就姑且放过你们。乡里温厚,留你们在此处,可那地赋田租,需记得按时交纳!”

撂下一番狠话之后,乡绅们才三五散去。

齐秀起身,拍拍身上的灰,抹干眼泪,“要死……今年的地赋还差六钱呢……”

齐秀抬眸,就看到了怀仁。她沉默许久,笑了起来,道:“话说,盗跖是谁?”

怀仁想了想,“不认识。”

齐秀叹口气,“那些老头每次都放在嘴上说,好像跟他很熟似的。我还以为是名人,没想到你也不认识。”

“方以类聚,物以群分。”怀仁说道。

齐秀皱眉,“英雄,简单点说。”

怀仁浅笑,“他们真的很熟。”

齐秀笑了起来,不再说话。

……

入夜,齐秀抱着一大堆纸冲进了怀仁的房间。

“英雄!!!”她大呼一声,道,“这次你要帮我啊!!!”

怀仁正在写字,被她这么一吼,笔尖一滑,当即写歪。他抬眸,微怒道:“敲门!”

齐秀理直气壮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你也不是什么黄花小伙子,不用这么介意啦!”

他手中的笔再次一歪。他只得放下手中的活,抬头,“你有什么事?”

齐秀将那堆纸放到桌上,道:“今年的地租我还差六钱银子,三天后就要交了,只有你能帮我了!”

“帮什么?”

齐秀拿出三本春宫图,“你照着每本画十份吧!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啊!”

“我困了。”怀仁转身,准备上床。

“英雄!!!你怎么忍心啊啊啊啊啊!!!”齐秀上去,拉住他的手臂。

“你不是发了毒誓,不卖这些东西了么?”

“哇,老天要是真有眼,早就打雷劈死我了,还等我发毒誓?”齐秀不屑,“英雄,你帮我这一次么!好不好?”

“好!”小小从床上站起来,举起手臂,大声道。

“小小,你真是好孩子!”齐秀赞道。

小小笑得欢乐,睁着闪亮的眼睛,看着怀仁,“小小是好孩子!”

怀仁见状,无奈,只得坐回了桌边,提笔。

“英雄,你这么画不对。”齐秀凑过去,道。

“一模一样,哪里不对?”怀仁皱眉,不满。

“没有感情!”齐秀认真道,“你可不能小看了春宫图啊!那一笔一划,要有感情!要让人一看就脸红心跳,鼻血横流。这可是有学问的!不然哪有人买?!”

“……”怀仁拿着笔,看着她,无语。

“来,我来示范一下!”齐秀抓过笔,开始画,“这个女人呢,要这么画,柔软一点……”

她离得太近,头发落在他肩头,轻触着他的脸颊。太过切近的暧昧,让他有些失神。

他一手从她手中拿过笔,一手将她隔开,“求人家做事,就不要指手划脚。一边去。”

齐秀正想反驳,却见他一脸严肃,似是尴尬。不禁笑了。

“那我不打扰你了。谢了!”她说完,转身出门。

怀仁看了看桌上的春宫图,正想叹气,就见小小趴在桌边,举着图,仔仔细细地看着。于是,他狠狠叹气,用笔杆戳她的脑袋,“好的不学,尽学坏的!”

小小却只是傻笑,什么也不说。

……

约莫一个时辰后,他放下笔,揉了揉肩膀,看着桌上的一叠画,满意地笑了笑。

小小早已躺在桌上睡着了,小手还死死抓着一本春宫图不放。

他无奈地笑,起身抱起她,放到床上。他本想抽出那本春宫图,但无奈她握得太紧。他怕用力抽书会吵醒了她,便只得由着她。他替她盖好被子,重又坐回桌边,提笔写字。

这时,一个细小的声音,让他警觉起来。他放下笔,走到窗边,开启一条小缝,往外看了看。

就见一道银色身影一闪而过,出了洞口。

他皱眉,思忖再三,推门跟了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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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岫风寨往西走,约莫半个时辰,便是市镇。夜深人静,万籁俱寂,镇上一片宁静。

而月光之下,却有人在屋顶上急行。只见那人一身银衣,面带羽毛面具,绝非正派打扮。从身形上看,是个女子。她身法轻盈,宛如御风。

片刻工夫,她落进了一户人家的院子。此乃镇上乡绅张氏的府邸,张氏乃是乡绅之首,家境殷实,夜间自有护院巡视。她小心地避开护院,到了一间屋前。

这间屋子上着重重门锁,自然是非同一般。她从怀中取出工具,三两下的功夫,便开了门锁,闪身进屋。

屋内果然摆着各色珍宝。字画古玩,金银珠宝,琳琅满目,叫人叹为观止。

她四下看看,从怀中拿出了一块方布。她并不挑剔,随手捡了数件东西,用布一兜,便要出门。

突然,门口传来了呼喝声。

“大胆盗贼!今日看你往哪儿跑!”

数十名护院将那屋子团团围住,高声嚷道。

她不紧不慢地背好宝物,悠然地走到了门口。

众人见她出来,皆是咬牙切齿,愤恨不已。

“银枭!”只见,张乡绅从人群中走出,高叫道,“你这无耻匪类,多番作恶,老夫今日就抓你见官!为民除害!”

她悠闲地站着,不以为然。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还敢事先通告,深怕大家不知是你为恶!”老乡绅怒道,“这般目无王法,狂妄至极!谁能抓住他,老夫重重有赏!”

他说罢,周围的护院便气势高昂,一涌而上。

那被唤作“银枭”的女子抽出腰间软剑,纵身应战。

只见她身法轻灵,纵使那些护院出招狠辣,却连她的衣袂都触不到。她手中虽有软剑,但却不出杀招,只是如同游戏一般,穿梭于众人之间。

这时,护院之中突然有人冲上前去,对着她的眼睛洒出了一包粉末。

她并未料到这般变化,躲闪未及,那粉末触到眼睛,竟是火辣辣的烧痛。眼前一黑,她顿时乱了方寸。

“快!快拿下她!”张乡绅见状,大喊道。

她只听身边刀风习习,心中不禁恐惧起来。

突然,一股劲风破入,耳边霎时响起了护院的惨叫声。

她正觉惊讶,就被人拦腰抱起,跃上了屋檐。

渐渐的,护院们大呼小叫的声音远逝,再也听不到了。

“你和盗跖也很熟嘛。”悠然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让她吓了一大跳。她的眼睛虽不能视物,但却一下子认出了这个声音。

“你、你、你是……”她声音结巴,词不达意。

怀仁挑眉轻笑,“既然要偷东西卖钱,还让我画那么多份春宫图,你是故意报复我么?”

“我、我、我……”她说不出话来。

他笑着摇了摇头,“也罢,我送你回去。”

“等等……”她拉住他的衣襟,道,“先带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

她顿了顿,有些底气不足,小声回答:“销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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