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小小怔住了。心里一刹那的百感交集,让她手足无措。而那一刻,地宫的天顶崩塌,将一切都没入了寂静……

……

小小只记得自己被护在温暖的怀抱里,而身边是无尽的崩塌声和弥漫的烟尘。等一切平息,她慢慢地睁开眼睛,眼前虽是一片漆黑,但好在眼睛已经适应,勉强可以视物。

“小小?”

小小一抬眸便看到了廉钊,他松开怀抱,浅浅笑了笑,道:“还好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小小一惊,正要站起,而后,头便撞倒了什么,她捂着脑袋忍痛蹲下。

廉钊忍笑,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小心啊……”

小小含泪抬头,这才发现,她和廉钊挤身在石桌之下,崩塌的梁柱就横架在桌上,离二人的头顶不过寸许。小小有些震惊,在这般崩塌下,她竟然没死?而且全身上下,无一处疼痛?她当即庆幸起来,大难不死啊,必有后福。

“快出去吧。”廉钊轻轻推了她一把,道。

小小看了看那梁柱留下的缺口,微有光辉透入,她回头,拉起廉钊的手,“好啊,出去吧。”

廉钊笑着摇头,道:“这梁柱留下的出口,你勉强可过,我怕是不行。你出去后,唤人来救我便是。”

小小略微思忖,点了头。

她老老实实地爬出去,随后,便看到了某人的脚。她愣一下,一点一点地抬头,站在她面前的人,是温宿。

小小松了口气,道:“师叔……”

温宿的身上满是尘屑,也有好几处瘀伤,虽是狼狈,但表情却依然森冷。

“还不出来?”温宿冷冷地开口,道。

小小当即胆怯,努力爬了出去。

出去之后,小小才发现,房间里凭空多了数根白色的柱子,似是拔地而起。这些白色柱子撑住了地宫的主梁,这才避免了严重的崩塌。房间里散落的,大多是些砖石,最大的,也不过一尺见方。凭温宿等人的武艺,要避开,不是难事。只是,令她奇怪的是,房内,除了温宿和陵游父子的尸体外,别无他人。

小小站起身子,不再多想,开口道:“师叔,廉钊还在里面……”

温宿一语不发,走到桌前,起掌碎开石桌,又推开了梁柱。

廉钊起身,略微低头,“多谢。”

温宿依然不说什么,转身举步,道:“小小,走了。”

“哦。”小小应道,随即转身,看着廉钊。

廉钊正轻轻拍着身上的灰。和温宿一样,他的身上带着瘀伤,还有好几处擦破。

小小反观自己,别说伤口了,连灰尘都没怎么沾上。她的心里一阵温暖,不自觉地带上了笑容。她走上去,扶起他,道:“廉大少爷,只是灰尘罢了,出去再拍嘛。走吧!”

廉钊稍稍愣了下,微皱着眉道:“我只是……习惯……”

小小点头,“知道啦。大少爷,现在可以走了吧?”

她说完,不待他回答,便扶着他走了出去。

众人出了那间房,发现到处都是那白色柱子,牢牢地撑着地宫。而原来封闭的来路也全部打开。

小小微有不解,看来,是有人施以援手,才救了众人性命,只是还有谁,是熟知这地宫机关的?

虽有疑问,但三人都未开口,一路沉默地往外走。路上,所有的机关都不曾启动,约莫一刻功夫,三人便到了出口。

刺眼的阳光,让小小眯起了眼睛。而后,她便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好一个齑宇山庄,掳杀少女就罢了,竟然还想毁灭证据,当真让乐儿开眼。”

石乐儿!小小大惊,她抬头,定睛一看,原来,这出口就是先前他们几人进来时的入口。此时,一大群人聚在这院中,自然也包括先前与自己同在地宫之内的人。而让小小惊讶的是,石乐儿的出现,而且不仅仅是太平城,英雄堡的汐夫人和三公子魏颖也在这里,院中,更是聚集着大批江湖人士,场面好不壮观。

他们三人出来,自然让外面的人有了些许停顿。

石乐儿的目光触及小小时,稍稍染上了笑意,而后,在看到温宿的时候,她猛地愣住了,脸上原本的笑意,消失无踪。

“石城主,一切尚未查明,不可妄下判断。我齑宇山庄虽然不是江湖大派,但名誉一事,不容玷污。”站在石乐儿身旁的,是齑宇山庄的老夫人,她脸色不佳,说话时微微颤抖。

石乐儿恢复了笑意,道:“老夫人不必紧张,是非公论,不是我太平城的事。您何不问问那边的英雄堡?”

一旁汐夫人仿佛丝毫没有听见这句话,眼睛直直地看着滟姬。

魏颖也惊讶无比,注视着魏启,“大……大哥?”

魏启的眼神冷漠,静静扫过面前的一干人等。随即,他抱拳,开口道:“在下英雄堡魏启,见过各位江湖朋友。”

一听他自抱名号,人群中便有了微微骚动。

魏启不紧不慢道:“这其中有些误会,请容在下解释。”魏启看了看沈沉,说道,“在下与沈庄主本事忘年之交,先前沈庄主因少女失踪一事请在下来协助查探。而后,在下发现有人潜伏在齑宇山庄,残害无辜少女。在下与庄主多番查探,才发现,此人乃是江湖大盗银枭与神农世家叛徒陵游……”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魏启继续道:“在下和庄主正欲将两人绳之以法,却不想那大盗银枭掳走了沈家小姐,以此要挟。沈庄主护女心切,便只得将地宫打开,留那二人藏身。于是,在下联络了神农宗主,终于救出了小姐,亦将那坏事做尽的陵游就地正法,却不想他狗急跳墙,使出了同归于尽的招数。幸得老夫人及时阻止,才保全了我等性命。”

小小听傻了,好一套颠倒黑白的说辞。不说那陵游已死,死无对证。银枭是江湖大盗,众人要信也定会信魏启。好阴险啊……对了,说起来,没看见银枭呢……

“胡说八道!”只见岳怀溪上前一步,大声道,“乐儿,你别听他胡言。他是神霄派门下,与沈沉、陵游勾结,这里的一切都是他们一手计划的!”

魏启皱眉,“这位姑娘,说话要讲证据。世人皆知我是英雄堡的人,又岂会是神霄门下。”

岳怀溪看他一眼,几步走到了石乐儿身边,轻松道:“我管你是哪里的门下,我只管说出我所见到的东西。至于证据么,乐儿也说了,这不是我们太平城的事,要找也是英雄堡去找才是。”

于是,人群中,又一片哗然。

魏启浅笑,“说出自己所见到的……那好,在下见到这位姑娘原先是陵游身边的丫环,难道,太平城也与此事有关?”

石乐儿笑了笑,道:“当然有关了。我太平城致力维护天下和平,早就已经查探出陵游心怀不轨,特别让城内精英假扮婢女潜伏在陵游身边,暗中查探。这有什么不妥?”

魏启点头,“石城主果然深谋远虑,在下佩服。”

小小笑了。这石乐儿瞎掰起来,也不赖啊。那岳怀溪分明是讨要工钱,哪有什么暗中查探一说。不过,被魏启这么一反驳,岳怀溪先前的证词恐怕大打折扣。

“在下所言句句属实,这位姑娘也可以作证。”魏启转身,看着赵颜,“这位姑娘是英雄堡的婢女,亦是被掳劫而来,她说的话,汐夫人应该相信了吧?”

汐夫人回过神来,看着赵颜,“颜儿……”

赵颜扶着滟姬,神情里微带着胆怯,道:“魏公子所言,句句属实。下婢在地宫之中,也曾险些被陵游所害,幸得魏公子和沈城主相救……”

汐夫人点头,道:“妾身的确是收到齑宇山庄的消息,说救出了被掳的婢女,才赶来的。看来,事实的确如你所言。”

魏启点头,眼神中微有轻蔑,道:“诸位若还有疑问,可入这地宫进一步查探。”

石乐儿笑笑,道:“那,英扬哥哥,乐儿再问一句,你为什么会和纤主曦远走在一起呢?”

魏启轻笑,“城主所言差矣,在下不是和她走在一起,而是将她擒拿,正准备送往英雄堡。”

他刚说完,曦远就皱眉怒道:“魏英扬,你以为你抓了我,天师会放过你么?!”

小小已经无语了。好一出自导自演!不佩服不行!她又看看沈沉一行,那大小姐沈鸢依然昏迷不醒,说起来,她才是最有利的证人哪。唉,这就是天数?看来,这魏家三子之内,城府最深的,无疑是大公子魏启了。只是,他为何抛下英雄堡的大少爷不做,转投神霄派呢?

小小正在感叹,却觉得身边的离开她的搀扶,正要上前。小小想都没想,一把拉住了他,把他拖回原地。

“小小?”廉钊不解,问道。

小小摇头,轻声道:“什么都别说。你是廉家大少爷,就算你指证他,又如何解释你自己假扮家丁,还有进入地宫的事?只怕他反咬一口,你反倒害了自己。”

廉钊皱起眉头,“即便如此,也不能……”

温宿冷笑,道:“廉公子,现在的情势你还看不明白么?你若想把廉家拖下水,在下绝不阻拦。只是,不要拖累我东海才好。”

廉钊不知道如何反驳,只得沉默。

“此事诸多疑点,还要多多调查才能下定论。”石乐儿开口,道:“这样吧,英扬哥哥何不带上有关人等回英雄堡,而后,让三英评断呢?”

魏启笑道:“城主言之有理,在下照办就是。”

石乐儿伸手,示意身边的岳怀溪不用多言。

小小心中无奈。有时候,即便知道了真相,也不能将罪人绳之以法。这就是江湖反复,人心无常。魏启是料定了众人心中有鬼,才敢如此信口雌黄。而现在,石乐儿的做法算是最好的结局了,只是,英雄堡最后恐怕还是找不到证据……

但是,无论如何,师父说过:公道,自在人心。

正在众人以为事情告一段落的时候,突然有人开口,道:“齑宇山庄的事,吾等不想过问,只是,神农的家务事,吾等必须处理。”

只见人群中有一男一女缓步上前,男子约莫四十上下,生得人高马大,甚是粗犷。而那女子,将近五十,慈眉善目,颇有威仪。

“二位是?”魏启开口,问道。

两人拱手,答道。

“神农世家,巴戟天。”

“神农世家,云华。”

魏启抱拳,道:“原来是神农上七君,失敬。”

那自称名为巴戟天的男子微微颔首,随即,望向了石蜜。“宗主,吾等是来请您回去的。”

石蜜垂眸,道:“本座不明白二位长老的意思。”

云华含笑,道:“宗主,不……你已不是宗主了。上七君的五位长老已决定废除你宗主之位,你屡犯门规,还不随我们回去领罪?”

“放肆!宗主做什么,难道还要长老批准不成!”一旁,扶着鬼臼的彼子上前一步,怒喝。

“放肆的是你。区区九使,也敢如此以下犯上。”云华道。

石蜜浅笑,道:“不知道,本座是哪里屡犯门规,要二位长老亲自动手押回呢?”

巴戟天皱眉,“你以为没人知道,你以活人之躯试验‘三尸神针’的走脉通穴么?事到如今,你可认罪!”

石蜜的神情平静如夕,“本座所为是为了造福天下,医术之道,又怎能没有牺牲。”

那一刻小小想起了陵游的话:让死者复活,功盖千秋。

医术之道,必有牺牲。小小也听过医者用牲畜练针,解剖……这,是理所应当的么?所以,那些牺牲,都是应该的?……也许,对石蜜而言,那地宫中惨死的少女,也不过是“牺牲”的一项,无需同情吧。世人都说医者父母心,但最冷血的,恐怕也是这些医者吧……

“好,豢养‘长生蛊’、调制‘返魂香’,这两条,你又如何解释?”云华开口,说道。

石蜜沉默,不做回答。

“吾等皆知,你想让死者复活,此乃神农大忌!你身为宗主,却知法犯法,着实让人失望。”巴戟天说道。

石蜜突然愤怒了,一直以来平静的神色瓦解殆尽,空留下骇人的愠怒,“他没死!”

“口不能言,眼不能看,无知无觉。这般长睡不醒,以神农铁则,即判定为死。难道,你不知道?”云华开口。

“他没死!我一定有办法让他醒过来!”石蜜喊道,随即,纵身攻了上去。

云华和巴戟天,皆是神农世家中一等一的高手,何况以二敌一,石蜜渐露败势。

此时,彼子放下鬼臼,冲上前去。她从怀里拿出一包药香,撒向了云华和巴戟天。

两人知那香粉有异,皆退几步。

“宗主,快走!”彼子喊道。

石蜜退开身子,微微诧异。

“您要是出了事,还有谁能救他?快走啊!”彼子出手,挡着云华和巴戟天的攻势,含泪喊道。

石蜜不再犹豫,纵身离开了。

云华皱眉,掌上聚力,当即将彼子击出了几丈之外。随即,她看了看巴戟天,微微颔首,纵身追着石蜜而去。

巴戟天抱拳,“本派杂务,让各位见笑了……”他说完,望向了滟姬,他看了看魏启,道:“这具行尸,也请交给吾处理吧……”

赵颜一听,当即挡在了滟姬身前,“不行!不准你动我娘!”

巴戟天摇头,“姑娘,她不是你娘,她只是一具会动的尸体。起死回生,本就是无稽之谈,姑娘还是放开吧……”

“不!”赵颜转身,看着沈沉和魏启,“不能让他杀了我娘!”

沈沉颤声,对巴戟天道:“……你不能动她……”

而此时,老夫人突然开口,“庄主!你何时如此是非不分?!这个女人早就死了,现在,只是怪物!”

赵颜知道沈沉无力阻止,便又转而央求魏启。

魏启皱了皱眉头,道:“前辈,这具行尸之内,有着长生蛊的雌蛊。就这么毁了,岂不可惜?”

巴戟天笑笑,道:“普天之下,能造人命者,惟有天地父母。神农不敢造次。”

这番话出口,魏启也无法多说一句。

赵颜茫然无措,随即,扑向了汐夫人。“夫人!夫人……救救我娘……”

汐夫人的眸中已有了泪光,“颜儿……死者已矣,神农说得不错……你便放手吧……”

赵颜哭着摇头,随即又看见了莫允。她起身,几步跑了过去,道:“救救我娘,她是你师母啊!只要你救她,我便随你去见戚函!”

莫允看着她,紧皱着眉头,沉重地摇头。

赵颜抬头,眼神里情绪复杂难辨,“为什么……为什么?她是我娘啊,为什么你们都要她死?为什么?!”

而此时,巴戟天伸手,正要取出长生蛊。

赵颜咬牙,一把拔出莫允腰间佩刀,冲了上去。

巴戟天察觉背后刀风,迅速转身,起掌。

赵颜本就没有武功,自然是必死无疑。

这时,莫允纵身上前,拉开赵颜,起掌迎击。

掌力相撞,两人都被逼开数步。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内力。”巴戟天赞叹。

莫允平复了呼吸,开口道:“她思母心切,并无意冒犯神农。还请前辈手下留情。”

巴戟天看了看赵颜,点头道:“小姑娘罢了,吾不会当真。”

汐夫人几步跑了过来,拉住了赵颜,“颜儿,听夫人一句,不要闹了……”

赵颜的脸色苍白,竭力哭喊。

而巴戟天却丝毫没有动容,他起手,一掌打上滟姬脑后的风府穴。一条透明的小虫被震了出来,落进了他的掌心。

巴戟天轻轻一握,之间透明的液体从他手指缝中流下。长生蛊,终成传说之物,再无法重现。

巴戟天看了看那到地的滟姬,皱眉。长生蛊虽除,但滟姬的姿容尤存。巴戟天略显狐疑地蹲下身子,检视之后,仰天笑道:“没想到,天下还有人用这般丧尽天良的手法保存尸体!当真让我神农胆寒!”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换脏易腑,接经续脉,甚至这体内鲜血都不是本人所有!用‘三尸神针’催动气血,模仿活人!好毒辣的手法,好可怕的执念!只是……”巴戟天目光一凛,“到此为止了!”

他说完,一掌击下,只见滟姬体内,数枚“三尸神针”脱出。刹那之间,那艳绝天下的容颜瞬间腐朽,化为了枯骨。

周围,一片寂静无声。

正午的阳光洒在院中,微微让人出汗。小小的心里,莫名地轻松起来。眼前那魁梧的神农长老,慢慢起身,背起了双手,看起来,竟有些神圣了。

起死回生,的确是太过可怕的执念。只是,天下有多少人,抛得开这样的执念呢?如果,师父的尸身尚在,她是不是也会犹豫呢?果然,是执念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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